福昌伯府除了年节时得些赏赐,已经多年没有接过圣旨了。毕竟福昌伯在朝中没有差使,也不惹什么大祸。嘉文帝都快忘记了勋贵中还有他这号富贵闲人。
沈易安闻言一怔,立时便想起来那莫名其妙的四天全城禁封,和头一日禁封时,东宫禁卫统领语焉不详的和他说了几句府里下人乱跑之类的话来。
……不会是家里的下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掺和进什么大麻烦里了吧?沈易安头皮一阵发麻,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教训儿子,边整衣襟边焦急往外走。
柳玉拂愣了愣,没想到这一次兴师问罪竟然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这和她的计划可差得太远。但宫里来旨,她也不可能去阻拦沈易安。
这宫里的旨意怎来的这样巧?柳玉拂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幽幽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大公子。
今天这位大公子像变了个一样,竟然敢那样和伯爷说话……莫非人经过一遭生死,真的会性情大变?这对于自己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大公子依然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而是点了点自己面前的丫鬟侍从:“盏、碗、碟,”他略一沉思,“把那个……杯子给我叫来。”
盏儿、小碗:“?”谁?
沈榶轻轻咳了一声:“公子,您是想找盘儿吧?”
“嗯对,就是那个盘子。”李洵面色阴沉:“这几日我竟没有见过她,都不当差的吗?我这屋里供不起这样的大佛。”
想到盘儿和杨梅做的事情,柳玉拂心下一沉,再不敢在甘霖院多留,追着沈易安快步离开了。
盏儿和小碗自去叫人,沈榶伺候在野鬼身旁,帮他掖了掖被子,忍不住道:“公子怎么忽然和伯爷提起婚事来?”
李洵不甚在意,在他看来小哥儿到岁数了成亲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拖到十七没有成亲,才是沈易安这个做爹的不称职:“成亲有什么不好吗?这福昌伯府跟个臭泥潭一样,有什么好待的。我看那个柳姨娘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养出来的沈椿也是个草包,母子二人加起来没二两脑子。偏福昌伯就吃这一套。这说明什么?说明福昌伯心就是偏的。”
“这世间比挣一份公道更难的,是争人心的偏向。福昌伯既然偏心,那柳氏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又何必在这个臭泥潭里和他们干耗。倒不如换一方天地。”
这话倒也不算错,若是在现代世界,哪怕是在修仙世界,沈榶也是认同的。他之前的几次任务,原主也多是被狭小的环境和人际关系困住才痛苦不堪。
其实走出宗门,走出学校,走出寝室,外面还有无比广阔的世界。一旦迈出去了再回头看之前的矛盾,会发现是那样的渺小与可笑。
但是……前提是走得出去啊!古代世界的女子和哥儿,是说走出去就走出去的吗?对很多人来说,成亲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若运气好了夫家人品不错也就罢了,但又怎能将指望放在运气和别人身上呢?
这野鬼生前大抵是还未嫁人,又或者嫁的比较好,受夫家宠爱。虽然脾气大战力强,但考虑婚事还是过于乐观了。沈榶忍不住摇了摇头,企图打消李洵随便嫁人的念头——至少在他拿回身体之前,不要给他找这种麻烦!
“连自己亲生父亲尚且如此,公子又怎么能确定夫家一定会好呢?况且以伯爷如今在京城的名声……又能找到什么好夫家。”
李洵随口道:“我自然会……”他好歹也当了好几日的福昌伯府大公子,看在这奇妙经历的份上,回去也会给这哥儿寻一门好婚事,连带着这几个小丫鬟小侍从,相逢一场也是缘分,必然会给他们安排妥帖了。
但小碟的话却忽然点醒了他。李洵思索,就福昌伯这个德行,京中其他勋贵本身都不愿意和他结亲。若自己保媒,别人碍于太子之命不得不遵从,只怕心里也是委屈。
关起门来,还得这大公子自己过日子。难道他一个太子还能时时插手臣下闺闱之事吗?
啧,难得想做回好事,怎么那么麻烦?
这小侍从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李洵不禁一阵心烦,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此事回头再说。”
本来心中就不痛快,又等了近半个时辰,盏儿和小碗才把那个盘子带来。盏儿气喘吁吁道:“这蹄子这几日竟不在咱们院子里,我们寻到了她老子娘家里,才知道她在那儿躲懒呢。听说公子叫她还推三阻四的不肯来,我们两个硬把人拽来了。”
沈榶看过去,果然见那盘儿衣衫不整,头发也半披着,垂着头不说话,像是刚睡醒就被抓了来。
李洵本来只是想把甘霖院清理一下,那些用着不顺手、疑似柳姨娘塞进来的人都给撵出去。谁知一看这人,竟然就是那日放风的那个丫鬟,倒是巧了。立时冷笑道:“把她给我捆了,丢湖里泡一盏茶的功夫再捞上来,不许给她请大夫看病。要是一个月后没死,就罚去庄子上做苦力。”
盘儿大惊失色。她那日她躲在后头,亲眼见大公子忽然发飙,要把三公子扔进湖里,就觉得不好。这几天一直躲在家里,没敢在院子里露面,只盼着柳姨娘快些回来,给她换个去处。
届时离了甘霖院,又有柳姨娘保着,想来大公子也不能将她如何了。
就算大公子和伯爷告状,她也自有一番说辞辩驳。毕竟动手的不是她,只是在旁放风,大公子也未必真就看见了自己。却没想到大公子连审都不审,直接就要动用私刑!
沈榶扭身就去找绳子,盏儿倒是还有些害怕:“此时宣旨的中官还在府里呢,要不然……”
盘儿满含期待的看着最心软善良的盏儿。
盏儿:“要不然先捆着,等中官走了再泡吧?”今天伯爷麻烦找到一半,被宫里来的旨意打断了,说不定事后还要来算账。要是惊扰了宫里来的宣旨太监,就更不好办了。
她是有点害怕,毕竟盘儿可能因此就病死了,一条人命呢。但是想到盘儿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小碟冒险出去抓药,这会儿死的搞不好就是他们公子了,便满心只对盘儿充满了怨恨。
李洵岂会怕中官:“无妨,只管去泡。”
眼看着沈榶已经拿着绳子逼近,盘儿终于忍不住尖叫道:“公子,我做错了什么您要……”
李洵:“刺耳,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小碗连忙找了一团手帕塞进了盘儿嘴里,几人手忙脚乱地把盘儿捆了个结实。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李洵冷笑道,“让甘霖院的下人都去湖边看着,看看那姓柳的会不会来救她,看看背主的奴才是个什么下场。”
“杨梅、沈椿、沈松、柳玉拂……”太子殿下阴恻恻地盘算过这几个名字,“都给我等着吧,一个也跑不了,孤泡过的水,必须要让你们都尝尝滋味……”
柳玉拂此时自然无暇顾及盘儿的死活了。她正跪在正堂外,浑身抖如筛糠,整个人摇摇欲坠。
正堂里,宫中传旨太监正在奉旨申饬福昌伯,已经骂了半个时辰了。
“幸嬖娼妓”“因宠而使后宅不宁”“庶谋嫡产”……
每一个字都打在沈易安和她的脸上。
沈易安简直汗流浃背,好不容易熬至申饬结束。传旨太监立刻变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搀扶沈易安起来:“伯爷莫怪,咱家也是奉旨行事,得罪了。”
沈易安如何敢怪?擦了擦额上的汗,诚惶诚恐地递上一摞银票:“张公公说笑了,让您看了笑话。只是还请公公明示,陛下怎么忽然……这个中的事,臣属实有些冤枉啊!”
张太监瞟了一眼银票面额与厚度,略有些满意,乐呵呵地揣进袖子里:“要咱家说伯爷也是委屈呢,还不是御史台和谏院那些大人……他们风闻奏事,若是交不上月课,可是要罚辱台钱的。想来是哪位大人实在凑不上数,拿伯爷您做伐子吧?”
要张太监说,这福昌伯已经够幸运的了。那些完不成月课的御史们一到了月底,人人就像乌眼鸡一样,盯着朝臣勋贵们错处,要是能遇上哪家家奴在街上和人拌嘴,都要借题发挥参一个治家不严。
这福昌伯荒唐了好几年才头一次被参,怎么不算幸运呢?
不过这幸运也是有用完的一天,这不就撞枪口上了?
今日是封城罢朝之后,头一次上朝。虽说城中埋着的巫蛊已被尽数挖出,作法的巫人也已经被处斩,太子殿下却还迟迟未醒,嘉文帝本就一肚子火——这些朝中要事秘辛就不是福昌伯这种朝堂边缘人士能得知的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四日积压的朝政,嘉文帝迫不及待要回宫看太子,李御史又出列弹劾福昌不娶正妻,宠爱妾室,以至于庶子谋害嫡子,谋夺嫡妻嫁妆:证据就是前些日子封城时,那嫡子院中的下人齐声高呼“你们要害死大公子,谋夺夫人嫁妆,你们不得好死”,当时驻守在福昌伯府附近的禁军和城防卫,人人都听见了,皆可作证。
此时华项明也出列,将封城那日遇到福昌伯府侍从上街买药,所诉说福昌伯府大公子被人推入湖中等情由一一说了。
嘉文帝顿时大怒,在大殿上怒骂福昌伯半个时辰,只恨福昌伯不用上朝、不在现场,未能亲耳听到。于是又立刻下旨申饬,让中官去替自己再骂一顿:方才张太监骂的那半个时辰,句句都是陛下在大殿上说的原话。
其实若是以往,也不会如此严重,偏赶上太子出事:太子是已故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陛下爱元后、爱太子甚!如今太子出事,虽查明是先摄政王余党所为,嘉文帝却不免怀疑其他皇子参与其中,有夺嫡的意图。
本就十分恼火。听见福昌伯府的事不禁心有戚戚,代入了。
都是死了原配,只留下一根独苗。朕当心肝宝贝一样护着还出了意外,你福昌伯却这般苛待嫡子,岂有此理?
于是不仅亲自下旨,命中官申饬福昌伯本人,还命后宫所有育有皇子的嫔妃派人来申饬柳氏母子,让其谨守贱妾庶子的本分。
“从明日起,各宫娘娘就要派人来了,一天一位。”眼见沈易安脸色又白了几分,张太监捏了捏袖子里银票,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提点了福昌伯两句:“这事伯爷虽然委屈,但陛下旨意万不可逆。您知道的,陛下爱元后甚,自娘娘仙去,再未立皇后,也向来不喜大臣宠妾灭妻,前年还因俞州通判带妾室出门交际而未带正妻,将人连贬三级。太子殿下至今未醒,伯爷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陛下不痛快呢?”
张太监从袖子里又拿出一本奏折。沈易安一看,竟是自己前些日子上书立沈松为世子的奏本。
“娼妓在外所生之子,血脉尚不能保证,岂堪承嗣?这折子已被陛下打了回来。伯爷如今已因此事在陛下面前挂上了号,若是还想保着家中爵位,或从旁支过继一子记在原配夫人名下,或……还是早早续弦吧。您才三十有余,何愁生不出嫡子呢?”【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