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长痛短痛
转眼,北城降下初雪,而全球展首站时间终于敲定,比预计时间晚了两周,刚好赶上考试周,考试周后便是新年,丁映让妹宝安心备考,放假后先回家乡陪父母过年,项目固然重要,学业、家人同样不可轻慢对待,基于此,她只能暂留北城。
送别众人后,学校也停课了,妹宝开始备考。
江司甜的公寓离学校不远,搭公交3个站的距离,妹宝上午去图书馆复习,晚上回公寓休息,一日三餐都在餐厅解决,也想过自己解决——差点把陈速的厨房烧起来,于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明明忙得没有闲时,她却莫名陷入一种虚无的空白,做什么事,都像是吊着一口气,被考试安排的时间表赶着在做,没有灵魂。
这种可怕的无力感,终于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时消失。
寒假开始了。
妹宝收拾行李,去了港城,不为吃喝玩乐,只因为阿黄在港城。
微信里,和梁鹤深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七月初。
那时候蜀绣班子刚从巴黎回国,也恰好赶上学校放暑假,妹宝支阮多宝去南苑小榭帮她拿行李,重要的其实不是行李,是她的阿黄和小白。
她不敢面对梁鹤深,因为怕自己心软,之所以拜托阮多宝去,是因为只有他有带走阿黄的胜算。
梁鹤深给她发消息:二哥来家里,把阿黄带走了。
妹宝当时在刺绣,还恰好是一个关键部位,难度值颇高,不敢分心,手机于是调了静音,没注意到,他隔了两小时又发来一句:二哥说是你让他这样做的。
他每句话都跟着句号,第一句不奇怪,第二句就值得品味了。
妹宝晃晃脑袋,仰头望天,皎白的月钩悬在漆黑夜幕中央,像锋利的镰刀闪着寒光割着心,她忍痛,收起胡思乱想,回复:对。
他们的对话终结于这个冰冷而麻木的“对”字。
想这样就此了断吗?当时确有这种想法。
她势必要跟丁映出国,全球展的规模仍在持续扩大,现在是一年半载都不见得能结束,再加上,Gabriel为宝俊云苗牵到顶级奢牌的合作,对方在服装、箱包以及化妆品领域都有绝对话语权,这种机会简直是天降大饼,但对方也强势,要求他们与品牌设计师一起,在当地组建一支团队,团队的控制权归属品牌,但工作室也可以拿到相应股权。
这是众人始料未及的,但
两相权衡,又觉得可以谈。国内刚铺开的绣坊不能离开人,田俊杰和钱苗苗要负责此前谈下的高奢软装品牌,那谁还有能力统筹工作室的全部事务?
妹宝尚缺独当一面的能力,秦槐云大大咧咧有些马虎,那就只能是秦淮远驻守根据地了。
妹宝和秦槐云于是暂定去组建团队,这件事可以和展会同步进行,也就是说,妹宝关于她不至于一年四季都待在国外这个承诺,又成了一纸白条。
聚少离多,感情慢慢就淡了。
梁鹤深只要走出阴霾,重新找回自信心,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妹宝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更不该任性,去束缚他的人生。
十二岁的年龄差,等她安定下来,他已经不年轻了,同龄人儿女绕膝时,他还孤零零地等在原地,他等了她十八年,够久了,真的够久了,怎么都够她割爱相让,放他去过三餐四季、美满幸福的生活。
自机场一别,两人再未碰面,这个世界小得,跨越半个地球,也不过飞机扇下翅膀的时间,这个世界又大得,那么近的两个人,不刻意去见面,就好像永远都见不到了。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她明白,梁鹤深也明白。
——而且,他甚至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
港城的冬季,像北城的春天,穿T恤风衣就适宜,妹宝这还是第一次来港城,阮多宝没有时间陪她,但安排了一个女助理。
对方擅长摄影,一路逛下去,给她拍了好多照片,导出来修一修,堪比明星大片。
尤其日落晚霞和霓虹夜景,每一张都是画报的极致美感,妹宝实在没忍住,挑出几张发朋友圈。
几分钟后,梁鹤深给她点了个赞。
妹宝等他的评论,等到凌晨去,那一夜,她破天荒地失眠了。
——因而再次笃定,他们真的已经疏远了,疏远成了点赞之交。
阮家在港城豪门中还排不上名号,可妹宝过去半个月,却一连收到好几份聚会邀请,阮多宝没拦这些消息,但也告诉她,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推了也没关系。
妹宝因为觉得新鲜,便没有拒绝,一来二去,认识了几位阔太和千金,大家性情都挺温柔恬静,几次聚会后熟络起来,话题便从风雅文艺、珠宝黄金、旅游攻略亦或地产教育等,有意无意切换到各自家族的生意。
妹宝恍惚才理解了这类社交的意义,也明白了冷和雨虽然能在北城社交圈横着走,却从未交到知心朋友的原因。
那为什么在北城时,她一份邀请也没收到呢?是整个圈子都不知道梁鹤深结婚,有了她这位太太吗?
不管怎么样,几次聚会后,妹宝对这类虚头巴脑、别有用心的社交彻底丧失兴趣。
但最后那次的茶话会上,太太千金们的聊天内容却让她有几分兴致。
她们一边啜饮着昂贵的咖啡亦或酒类,一边悠闲聊着北城近日来的那场商战,多么兵不血刃,又多么精彩绝伦,话题焦点便是妹宝最熟悉的几户——梁家,秦家,穆家,冷家,再加上一个早已退出国内核心市场的姚家。
她们隔岸观火,以此取乐,甚至砸钱买股,有人投地产,有人投珠宝,也有人直接赌上数亿项目的合作,赌注之大,令妹宝瞠目结舌。
也有太太笑说,北城那帮人斗来斗去十足可悲,好似不懂黄雀伺蝉的道理,这个圈子里,哪有什么最后的赢家,合作共赢才是正解,大家皆笑,举起杯来,隔空碰了碰。
这话题便到此为止了。
这年春节前还发生了一件事——阮福宝和杨欢离婚了,孩子当然是归了阮家,据说离婚协议谈得很顺利,杨家原还既要又要,妄想狮子开口讹诈一笔,巧在那位不省心的弟弟赶在这个节骨眼犯了事儿。
这事儿靠了阮家在魁城的名望,去和受害人谈赔偿、和解,取得了谅解书,替杨家弟弟减轻了刑罚,杨欢算是净身出户。
这么一茬事儿,闹得比几十年前阮家被梁家两次悔婚还丢人,阮老爷子怎么想怎么晦气,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建议找个风水师,众人都不信那个邪,结果风水师说,阮家人的晦气不破解,免不了儿女婚姻不幸,子嗣不兴啊!
好了,这下从所有人不信,变成了只有阮福宝持保留态度。
怎么破解?一,今年这年万万不能在家过了,要往南方走;二,阮家得找个什么时辰出生的女孩子收养,须得是天生六指;三,阮家还得去供奉六六三十六个寺庙的香火,再吃斋满九九八十一天即可。
于是,去年被妹宝拿来做幌子骗梁鹤深的事情,放在今年实践了,阮家这新年举家跑来港都了。
阮多宝、阮玉宝知道原因后,头都大了,尤其是那个“天生六指”!
阮多宝:“这么蹩脚的骗术,你们信了?”
阮玉宝:“这种诈骗犯,警察不管吗?”
阮老爷子:“人要常存敬畏之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举头三尺有神明……”
也不怪阮老爷子忌讳这个,从福宝,到妹宝,两人的婚姻现在都出问题了,更别提另外两个单身汉,他半截身子趴坟头的人,自然心慌,再加上风水师叫他们做的,都不是坏事,也不算难,做就做了,全当求个心安。
但总的来说,这个年过得乱七八糟,不为别的,为那个吃斋满九九八十一天……
过得乱七八糟的,还有一位。
梁鹤深带着满车礼物回巧梨沟拜年,扑了个空,还正巧遇见风水师往门上、柱上、墙上贴符纸做法。
问风水师怎么回事,他瞄一眼,说梁鹤深并非真正的阮家人,故不可向他泄露天机。
梁鹤深嘴角一抽,冷冰冰地问:“……多少钱?”
风水师笑了笑,告诉他,因为阮家被邪祟缠上了,才导致子女婚姻不幸,现在那家人按照上帝的指示,去驱邪祟了。
“……”听过扯淡的,没听过那么扯淡的,本土风水师还跟上帝联系上了?阮福宝婚姻不幸,梁鹤深不反驳,但他和妹宝哪里不幸了?
梁鹤深气得额头冒出青筋,周郁替周凛开车送他,这时在旁边杵着都要笑喷了。
梁鹤深又说:“重新测个风水,多少钱?”
“什么?”风水师莫名其妙地看他。
梁鹤深下巴一抬,指指那扇紧闭的大门:“重新测个,告诉这家人,只要他家闺女和名字里带了鸟和水的人结婚,就可以化解一切困境,报个价。”
风水师赏他一记白眼:“……你有病吧!”
梁鹤深紧握着手杖,磨了磨牙:“五百万?”
风水师眼皮跳了下,一副洞若观火的表情:“你你、你不是要把我弄进去吧?这数额够我蹲一辈子了吧?”
“我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吗?我是专业的好吗?你把我当诈骗犯了吗?我是认真读过《易经》、《奇门遁甲》、《六壬》、《阳宅三要》、《八宅明镜》、《撼龙经》、《葬书》、《断易天机》……很多很多专业古籍的好吗?请你尊重我的职业好吗?”
梁鹤深忍气吞声说:“……抱歉,是我说话欠妥。”
风水师乜他一眼,扭头去,装聋作哑,再不搭理他。
对方油盐不进,没办法,这两位于是怏怏回了北城,到红谷巷陪梁震秋过年。
梁鹤深和妹宝闹了矛盾,分居大半年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梁震秋倒没说什么,子女都以为他人老多健忘,眼瞎耳聋不问世事,可人带着梁家龙争虎斗从上世纪斗到新纪元,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看不透?
这半年,局势属实紧张,穆家和冷家的确不足为惧,坏就坏在他们勾搭上了一个姚家,而姚家……当年在北城叱咤风云的大家族,他们若是铁了心要卷土重来,那也是要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
稍有不慎,没落的就是梁家了,所谓风水轮流转,这种事,比不得谁手段更高明,只比谁更心狠手辣,谁运气更好。
所以,实在不必在此节骨眼把妹宝卷进来,另外,梁老爷子也有私心,眼看梁鹤深已经重燃斗志,再度成了当年意气风发的顶梁柱,他感激妹宝不假,但若两个孩子实在处不来,就此断了也好。
世人皆调侃,说世上男儿都薄情寡义,虽是盲人摸象,但细想来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他吃过深情、长情、痴情的苦,理所应当不舍得自己儿女再遭这份罪。
总的来说,梁家这个新年,也是其乐融融的。
唯有一人汗流浃背。
除夕夜,冷和雨坐不住了,脚底抹油往卧室躲,歇了会儿,给妹宝发微信,字字控诉:
妹宝,你到底还有跟小舅闹多久啊?你知不知道!自从他二十八那天从魁城回来,这三天来,他每小时盯我八百次,我感觉我已
经被他的犀利目光扫射出千疮百孔了,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想从我这里打探你的情况,可他又不说,他不说,我不打自招,很奇怪的好不好,这算不算背叛你啊?
妹宝看到消息,陷入沉默,尤其是那个“从魁城回来”,过了好久才回复:我跟他断了,而且我也没什么情况。
冷和雨蹙了下眉:真断了?
妹宝:真断了。我不是要跟他闹,我俩是和平分手,他不也没来找过我吗?
这话刚发出去,小侄儿从果篮里选出一只大得像西瓜的红苹果,捧怀里笑盈盈地要献给她,妹宝接过来,小家伙笑出两只月牙眼,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红包,继续献宝,嘴里还糯糯喊着“小姑”。
听得妹宝乐出两只小梨涡,烦恼烟消云散,立马扔掉手机去哄小家伙了。
再腾出空闲拿起手机,琢磨着那句话,琢磨出一些怨气,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冷和雨也没回复她。
——不是不想回复,是被打断了,刚想打字说:他不是不来找你,是正值多事之秋他……
叩叩!
门被敲响了,梁鹤深在外面喊了声“小雨”,温声温气的,叫得冷和雨直起鸡皮疙瘩,放下手机先去开门。
男人站在门边,眉眼温润矜贵,身姿挺拔如松,他怀里捧了一把仙女棒,微笑着问:“要去放烟花吗?”
——妈妈呀,冷和雨从内而外瞬间梆硬,她活了二十几年,她小舅这还是头一次邀请她放烟花!
无法拒绝,手机被抛之脑后。
本来做好准备,梁鹤深会从她这里打听妹宝的消息,结果,说放烟花,就真的只是放烟花。
直到穆宇川凑完热闹告辞回房间,冷和雨才忍不住问:“小舅,你和妹……舅妈还没和好吗?”
梁鹤深很平和地笑了笑,说:“快了。”
这半年时间,他过得不算舒心,先要解决居心叵测的穆冷两家,还得对付卷土重来的姚家,真就应了秦戎征的话,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他不喜欢豪门圈子里乌烟瘴气的社交,再加上妹宝学业事业都忙,他擅自做主为她推掉了所有宴会,因此,圈内少有人见过妹宝,再加上,他们的婚礼办得确实低调,那些人甚至不能笃定他真的有位妻子。
这么件事虽然叫他被秦淮远咬了口,但在这段明争暗斗的日子里,反倒又成了一桩幸事。
再者,他那精神病也要治疗,程奚音推了位外国医生,他一有时间,就往国外跑,眼下,他联合秦戎征撒下的大网可以收了,他的病情也明显好转。
不是没去看过妹宝,她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工作室,他想要见她,太容易了,但只是远远看着,没有惊扰她,或许是有所忌惮,或许是想还她一段不被捆束的校园时光,或许更自大自私的,在期待一场偶遇。
他盼着,在他望向她时,她也回过头来。
哪怕一次,像电影里浪漫的重逢,四目相对时,他就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不管不顾亲吻她。
但他同时也是矛盾的,所以当她屡次回头梭巡时,他又刻意规避这场偶遇。
……快了。
从盛夏,到金秋,再到凛冬,他这样反复告诫自己。
冷和雨看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又心酸又无奈,又欣慰又奇怪:“那您这几天,干嘛一直盯着我?”
“忍不住想探听她的消息。”梁鹤深直言不讳,垂眸又是一笑,“但她不喜欢我这样。”
“抱歉,让你不自在了吗?”
冷和雨听得心脏一揪,闷痛得无法喘气,她哪里见过梁鹤深这样?她记忆里的小舅,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少年,他何曾在意过别人喜欢不喜欢他什么?
“她不是不喜欢您这样。”冷和雨没忍住,擅自做主,替妹宝解释,“哪有人不希望自己被在意、关心啊?就像明星和粉丝,明星并不是不爱自己的粉丝,只是希望大家能有一定的分寸感,不要把人逼到觉得为难、窒息的程度。”
“您换位思考,如果妹宝,啊呸,如果舅妈派人跟着您,又不告诉您,被您识破了,她反倒理直气壮美其名曰保护,您是会先感动,还是先生气啊?”
“小舅,你们是夫妻啊!夫妻之间若是藏着掖着的,那还能是夫妻吗?”
梁鹤深眼睫一颤,抿起唇稍愣片刻,又笑说:“我明白的,谢谢你,小雨。”
冷和雨挥挥手,说:“没事啦,看你俩这样僵着,我也挺难受的,搞得我里外不是人,还得斟酌着说法,向着你们谁,对另一个而言,好像都成了背叛。”
梁鹤深颇为和蔼可亲地笑了笑,说她想得太多,不管他和妹宝怎么样,他永远都是她的小舅,妹宝也永远是她的朋友。
冷和雨耸耸肩,不置可否。
回到房间,再拿起手机时,冷和雨看见妹宝朋友圈有更新,于是在编辑消息回复之前,先点开了朋友圈。
一张毫不讲究构图和氛围感的照片——妹宝怀里抱着一个肉嘟嘟的小孩,她眉眼带笑,低头注视他,从那一角度看不完整她的脸,只看到是个过分温柔的笑容。
冷和雨没由来地哆嗦了下,想说的话卡在指尖,不说了。
非要给她这种无意义的守口如瓶找个理由,那就是,她从妹宝那个笑容里砸吧到了可怕的妈味,再一回想梁鹤深刚才那慈祥的笑容,顿时毛骨悚然:啊啊啊,虽然她打心眼里祝福他俩早生贵子,但她又实在是不舍得妹宝那么年轻就当妈!
这夜快到零点时,妹宝给冷和雨发去一个微信红包,数额最大只能是两百块,算个拜年的心意,冷和雨秒收了,并回了一个“跪谢老板”的表情包。
第82章 第82章“别想丢下我。”
大年初三,妹宝和阮多宝、阿黄在后花园带小朋友玩耍时,收到了来自秦槐云的微信。
秦家老爷子在家摔倒,住进了ICU,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丁映和秦淮远收到消息后,紧急回国了。
国外的蜀绣展还要继续,现在却面临人手紧缺的问题,秦槐云等人熬了两天,累得七窍生烟,迫不得已找上了妹宝。
当天,妹宝就飞回了北城。
之所以要先回北城,是因为丁映此前定下了规矩,他们既是在国外办展,那言行举止就不仅是代表着个人,也代表了国家,穿着打扮绝不能随便,不能叫人看低了去,倒不是说要大家穿奢牌,而是要他们都穿上传统服饰,服饰上要有蜀绣元素,叫外国人瞧瞧,咱们的民间艺术博大精深,不仅够格摆进橱窗,更能走入寻常百姓家,并非高岭之花遥不可及。
妹宝拿得出手的国风服饰全在北城,且大部分在南苑小榭。
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取衣服时不小心撞见梁鹤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眼下却赶上了春节,妹宝抵达北城时,已经是夜晚。
杨雯和厨师都回家过年了,梁鹤深不大可能上午在红谷巷,晚上还大老远跑回家住,但谨慎起见,妹宝还是向冷和雨打探了下情况。
结果冷和雨告诉她,梁鹤深回家了,不管多晚,他每晚都回家,因为他去哪里都把小白带在身边,但小白在红谷巷出奇调皮,最喜欢去捞梁震秋池子里的大锦鲤,能不能捞出来是个未知数,他主要担心那家伙掉池子里去。
“……”妹宝盯着屏幕蹙眉。
事已至此,她就只能去公寓,好在公寓里还有备用衣服,足够她对付蜀绣展。
到地方,指纹锁和江司甜小公寓的一模一样,大门也像,妹宝从前没注意过,这会儿下意识把指纹印上去,听得“咔嗒”一声响,才后知后觉,梁鹤深没有删掉她的指纹。
来此之前,她也没有过这种担忧,大概潜意识作祟,一来这个小公寓对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二来他不是那么没有气量的人,不至于关系断了,就要做得那么决绝。
妹宝伸手去摸开关,摁下去,灯没有亮,她懵了会儿,又找到答案——大概许久不住人,已经断电。
非常合理!
屋内漆黑,只有未收拢的落地窗帘漏下的一缕城市霓虹,妹宝把行李箱提进来,放在门边,脱掉鞋,摸黑进入卧室。
视力已经逐渐适应黑暗,但要翻找合适的衣服,这种光线显然不行,妹宝一拍脑门,暗叹她一天天东想西想,脑子坏了,有手机电筒不用,非要摸黑行动。
正摸手机呢,腿边忽然贴来一点重量,明显是个庞然大物,妹宝僵了下,视线往下扫,同时飞快打开手电筒,照出两只钛合金眼睛,来不及惊呼,小白直接跳进怀里。
它那体重体积,绝不是寻常小猫咪,妹宝眼疾手
快摊开胳膊去接,也险些被它撞飞。
手机掉去了地上。
这也太莽撞了吧!真是被宠溺坏了!可是久别重逢妹宝也好开心,抱着小白吧唧亲了好几口,根本不在意手机有没有摔坏,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
小白在公寓,那梁鹤深……
瞬间,一股麻意爬过脊梁和头皮,小白从怀里跳下来,妹宝咽了下嗓,紧张转身。
很怪,她绝对不排斥见到他,甚至,她是想见他的,可不知道为何,在转过身,陡然对上那双眼睛时,她只想逃走。
那些排练好的画面成了马赛克,组织好的语言也成了哔哔电流声,此时从她脑里流淌而过的,只有令她心悸的空白,和令她无法呼吸的死寂。
手机屏幕散发出微弱光芒,映得床上之人有种被浓雾笼罩的虚渺之感,那漂亮五官因夜色而模糊,但又因和朝思暮想的轮廓重叠,落进妹宝眼里,便成了无比清晰的存在。
“妹宝。”他轻轻喊,声音有些颤抖,似不能信,眼前人是真实的。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妹宝弯腰捡起手机,转头就撤。
“妹宝!”梁鹤深大喊一声。
一阵掀开被子的风声呼啸而过,紧跟着一声剧烈的“咚”响,地板好像随之一震,妹宝脚步顿住,回过头,手里的白光正好从床边晃过,他趴坐在坚硬又冰冷的地上,抬起手臂挡了下。
妹宝猛地攥起拳心,指甲不痛不痒掐进肉里。
他放下手臂,抬头望了她一眼,这一眼极为短暂,又极为深沉,然后扭头,望向床头另一侧。
那里,赫然立着两条假肢。
两人几乎同时判断出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极为想当然的。
然而,现实中的下一步,静得仿佛上帝掐断了时间,犹如黑夜里的两颗心,停止了跳动。
手里不停颤动的白光,一意孤行地把这隅狭窄空间照亮,在掩耳盗铃地替她摇摆挣扎,也替他。
妹宝鼻尖酸透,陷入一种进退维谷的混乱地带,依然想逃,却就此被停滞的时间摁住了脚步,直到感觉脸颊滑过一道冰冷,才察觉闷滞的胸腔好久没能换气,给她一种缺氧窒息的错觉,再一抬手,无意识地从眼睛上抹过。
才知,模糊的不是夜色,是她的眼睛。
这画面宛如凝固,妹宝显然不知自己为何无动于衷,梁鹤深也陷入一种罕见的迷茫。
片刻,他收回了视线,垂眸看向地面,小白一无所知,只是察觉到他的情绪不佳,便悄无声息蹭了过去,毛绒绒的猫头去蹭他的脖颈和脸颊,他抬起手,去抚摸它的脊背,哽咽的声音说“乖,爸爸不疼”。
他是在跟猫说,还是在跟她说?妹宝分辨不出,她紧咬唇瓣,深深呼吸,方能抑制即将外溢的哭声。
视线里,落在地面的洁白脚丫往后退了一步。
——她脱掉了鞋,却没有穿拖鞋。
梁鹤深为自己感到可悲可笑,她来了,马上要走,她避他如瘟神,他还能注意到她没有穿拖鞋,担心她赤脚落在地面会不会冷。
他紧绷着腮帮,咬得牙齿生疼,仿佛隔了许久,才吞下哭腔,隐忍出声:“……别走。”
缓了会儿,又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是说,别走了,现在已经、已经很晚了,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睡沙发。”
妹宝重重吐出一口气,眼泪骤然滚落的同时,拳心攥得骨节生疼:“你为什么……”
为什么住在这间小公寓?还是为什么在万家灯火团圆美满的新年,那么孤独?
妹宝问不出口。
梁鹤深调整了下坐姿,从床上拽下一截被子,盖住丑陋的残缺部位,再抬起头仰望。
“我凌晨五点多的飞机。”妹宝竭力平稳情绪,看了下手机,“我就是,回来拿点衣服,拿了就走。”
“你要去……”梁鹤深急切开口,又忽然噤声,眉棱一蹙,眼睛刹时又成了一口泉眼,潺潺往外冒出迷蒙的一片水波,他垂下睫,唇瓣轻颤着说,“哦,这样啊!对,这都已经春节了,你们的展会还顺利吗?”
妹宝点点头:“挺顺利的,现在已经到第三个城市,师兄师姐忙不过来,所以我……”她咽了咽嗓,也咽下哭腔。
梁鹤深没有回应,只是挪了下位置,抬起手,摁亮了床头灯:“客厅和卧室的灯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天夜里突然停电后,就不亮了,我还没顾得上修。”
“没关系,可以看见。”妹宝说,说着又挪回半步,踟蹰一下,转过身去开衣柜。
小公寓不比南苑小榭的别墅,她的衣服和梁鹤深的衣服都挂在一起,门一开,檀木香扑面而来,堵得人透不过气,背后静悄悄的,妹宝不敢回头,仿佛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当他不存在,当他没有在紧紧地、静静地,注视着她。
一件、两件……
“砰”,不知道从哪件衣服的夹层中,掉出一只薄薄的信封,妹宝捡起来,没由来地一慌,手背碰到另一边的西装,冰凉丝滑的布料像雪夜清泉,刺痛肌肤,妹宝顷刻又湿了眼眶。
她咬咬唇,把信封收进衣兜,丢下怀里衣服,毅然向床边走去。
“你先起——”妹宝弯下腰,伸出手臂,蹦出口的话却戛然,因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里的动作。
妹宝一时忘记挣脱,想起来时也无法挣脱了。
他的手掌紧箍着她挺直的脊背和腰肢,他低着头,人在慢慢往下塌,不过几息的犹豫,就叫他得逞,转而不管不顾地将凌乱而滚烫的呼吸沉进了她的脖颈间。
耳畔,他的笑声带着暴雨的潮湿,短促,却有着疾风骤雨的猛烈,那种坠落于干裂泥土,顷刻漫灌一片的黏腻感。
妹宝没有推开,也没有抗拒,大概因为这个怀抱太坚不可摧,太密不透风,憋得她心慌、心乱,更心疼。
但她抬起的手臂,却迟迟没有落下,梁鹤深侧脸,用牙齿轻轻磨了下她颈侧的软肉,又探出舌尖,缓缓舔舐,转而咬破了自己的唇亲吻,一下,两下……很温柔,但莫名停住了,他沉沉呼吸几趟,沙哑呢喃:“如果你不爱我,就该推开我,叫我彻底死心。”
“可你为什么……又没有?”
妹宝喉中一哽,说不出话。
“别走了,别走了好不好?”他抬起脸来。
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他投给她一双泥泞的眼睛,让她轰然陷入沼泽地,生出再也爬不出去的惶恐无措,他捧着她的脸,细细而温柔地摩挲:“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妹宝,我这次没有在哄你,是真心的,我可以用余生漫长的岁月来验证。”
“你信我一下。”他摇摇头,眼泪滚落的同时,哭声险些溢出,“我没有爱过别人,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合格的爱人,我以为把你保护起来就好,完成你所有愿望就好,我没想过你会长大,我盼着你长大,又希望你永远长不大,我的爱是自私的,是懦弱的,是狭隘的,但你信一下我,我……”
“世叔。”
妹宝忍不住打断他,也终于忍不住,抱住了他。
紧紧的,她说:“对不起,但我真的只是……回来拿衣服,我必须得离开。”
梁鹤深浑身僵硬,木木地推开她,眨了下眼,睫毛凝成了一片,湿漉漉地往下沉,底下的深潭荡着粼粼水波,被床头的橙光映出暖色,同样,也似烈焰焚烧下熔化的黄金,成两团流动的柔软固体物,却滚烫,不可触碰。
妹宝在心里想象着,一场湍急的流水从身上滚过的感觉,轻若无物,却也沉甸甸的,压抑着,无法喘气,她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将这段水握进掌中,亦或说,她不愿意。
在此之前,的确有几分怨,可她是多么软弱可欺,在见到他的瞬间,熬了大半年的怨,全都成了疼,心疼。
因而不忍。哪怕他们的归途是同一片海,但眼下,他可奔流直入,便不必跟着她,兜兜转转几春秋,弯着绕着去翻越千山万水。
“世叔。”妹宝抬手拭掉眼泪,声音喑哑柔弱,却坚定,“我这次离开,要走很久很久,也可能就像你说的,要常驻国外了,所以你……你别再为我虚度年华。”
“没有意义。”她这样说,在缓缓流淌的冰冷音节里,抬起手,从他眼尾摩挲而过,“也没有结果。”
梁鹤深眼神一滞,落在她腰际的手掌不自觉收紧,紧到妹宝蹙起秀眉,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她低垂眼睫去看。
梁鹤深松了力度,沉默地盯着她。
“所以你是真的……”他忽然笑了声,满含酸楚的一声,然后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去找你啊!机场没有禁止我入内,再说,我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我等得……”
“别等!”妹宝猛地转眸,冷硬的目光给到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因为不是你等了,我就要回来的。”
话落,眼泪无声滚落——再一次,两人都无法呼吸。
“你是不是怪我那么久没来找你?”梁鹤深又拽住她的手腕,一遍一遍扯她进怀,哪怕他们已经近得不能再近,视线是虚化的,因为距离,也因为眼泪,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是因为最近北城很乱,我也……我也很忙,我怕你会被牵扯进来,所以……”
“我知道的。”
梁鹤深愣了下。
“我知道的。”妹宝重复了一遍,“你看……”
“你说你知道错了,你说你没有哄我,但你依然……”她将冰凉的指尖捎去他的眉心,轻轻揉平那起褶的痕,继而轻不可闻地叹声气,“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孩子,选择自己去承受所有,所以,放手吧,婚姻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那点鱼水之欢,也不为永恒甜蜜的朝朝暮暮。”
“别这样拖泥带水、纠缠不清,不像你,我也不喜欢这样。”
这番话,说得梁鹤深内心轰然大乱,恍若遭受一场撼天动地的飓风,他断断续续地喘出几口气,终究放了手。
妹宝站起身,却在转身的一刹,被一张大掌捉住脚腕。
低下头看,正对他的目光,温柔无奈中带着若有似无的强硬坚决:“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因为得到偏爱而有恃无恐。诚然我们的观念还无法统一,但你我都还有漫长的时光去适应,亦或改变,婚姻、爱情,并不全然是同甘共苦,也有包容理解的成分,可你只字不提,这也不对。”
“妹宝,你太年轻了。”
妹宝微微蹙眉,直觉自己讨厌这样老成的口吻,哪怕那并非故作。
这让她无端有种被审视、被教训的滋味,然而她忍下了怒火,稍一思考,便觉察到,她并非讨厌这种审视和教训,只要对方言之有理,她只是讨厌他这样。
妹宝忽然觉得惊慌,她声声唤着他“世叔”,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把他当做长辈?
梁鹤深也提过,他讨厌她叫他“世叔”,却未曾强迫她改口。
而她……
思绪尚未梳理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耳边,低淡沉哑的音节却裂出一阵痛意。
每个字,都犹如锥心:“你有你天高海阔我不会束缚你,但我的人生,你也别来插手,这起码的尊重,你总要给我的。我说我等得起,我就会等,十八年,二十八年,三十八年,妹宝……”
“我从未想过丢下你,所以公平起见,你也别想丢下我。”
他就这样终结了这场对话,以不容商榷的口吻。
换妹宝愣住。
梁鹤深松了手劲,也松了脊背,懒懒地、恹恹地往后仰,无所谓地望着她。
妹宝木然转身,去收拾衣服,在将衣服抱去客厅,收进行李箱时,她问他要不要扶他回到床上,莫名客气又疏远的语气,听得梁鹤深面色冷沉,垂下眸懒得再看她,只是沉默摇头。
她于是离开卧室,等收拾完再进来告别,发现他已穿好假肢,站在床边等候。
梁鹤深执意要送她去机场,并且笑说,“就算不是夫妻了,我不也是你的世叔吗”,风轻云淡的感觉,叫妹宝再无理由拒绝。
第83章 第83章季风一直在
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车窗因为开了暖气而紧闭,所以连风声也没有。
世界万籁俱寂,她的世界也是,明明离开了巧梨沟,也正在如梁鹤深所说那样,往天高海阔处飞去,可她却有种悬在空中的失重感,或许是她看不见那双翅膀,却又失去了双脚,她迫使自己往前,因为停不下来,不能、也不敢停下来——她终于体会到了作为成年人的无奈。
又或许,她只是失去了自己为之努力的那片蓝天。
妹宝拧着脖儿,透过车窗,望着街灯、高楼、行道树……乱七八糟的,不知哪一刻开始,视线无法聚焦,由远及近,经历一刹模糊,回归漆黑的玻璃,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庞,也映出梁鹤深的,虽然只有小半截,但她就这么看呆了去。
忽然就想到,刚来北城,她尚未突破那条分界线前,也总这样,借着眺望风景,来眺望身边人。
他只送她到机场外:“从这道门进去,大概两百米,就到了国际航线大厅。”
“嗯,知道了。”妹宝平静回应,解开安全带,去摸车把手,扳了两次,发现他尚未解锁。
未及转身,身侧压来一股木制淡香,带着久违的克制沉敛的感觉,熟悉得叫她心悸,片刻的迟疑,他掰正她的下巴,使她面对他。
目光对视,妹宝直觉他要吻过来,因为他垂着眸,隐忍不舍的眼神从她的眼睛上缓慢过渡,最终凝聚于她的唇瓣。
——那种不屑隐藏丝毫的温柔、坦荡,耳边依然无声,可妹宝却觉得震耳,他跳动的眼神明明白白宣誓着爱意。
所以,如果他吻她,她应当不会抗拒。
只是,他并没有。
他的爱永远如他的人一样克制、理性,而她与他截然不同,她的爱永远和她的人一样任性、莽撞。
是她吻了上去。
梁鹤深唇齿都僵住,属实是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少次了?
他永远无法窥探到她花样百出的下一步,可惜醒过神想要回应时,妹宝已干脆利落抽身。
“开门吧。”她笑着说。
梁鹤深听话地照办,乖得像是一个刚得了奖励的孩子。
妹宝取了行李又绕回车窗前,她弯着腰,看他好似还茫然无措的样子,眉眼一弯,莞尔说:“世叔,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也愿意祝福你。”她就撂下这样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梁鹤深摸着自己的嘴唇陷入沉思,直到安保人员敲响他的车窗,他才听到轰鸣的喇叭声。
他想过追上去,无论如何要补上刚才那未完待续的热吻,哪怕只为他苦苦熬了大半年的相思,还急于告诉她,他不会有别人,从始至终就没有过别人,从今以后也
永远不会有,可手掌停在门把手的一刹,又低低地笑出声。
眼泪随即夺眶而出,他捂住眼睛,控制不住喉中哽咽,只能无视窗外的讨伐。
他尝试把她当做候鸟,等天气回暖,就会回来。
但在这个瞬间,梁鹤深意识到,妹宝不是候鸟,而是季风,她适应大陆和海洋,但有着自己的规律和方向,所以她不会回来,因为她一直都在-
告病危的秦老爷子ICU躺了一个月,终于出院,然而好景不长,国内再次传来坏消息,秦淮远作为嫡长孙,得在他跟前尽孝。
再两个月,秦老爷子寿终正寝。
而这时,蜀绣班子已经连轴转了三个月。
展会办到了第十二个国家——哈勒丹尼,这进度算是神速了,但大家都累瘫了,原本还计划,要把这次全球展当做一趟全球旅行,到了某个城市,要去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大吃大喝。
然而,谁能想到这种事情如此累人?
哈勒丹尼的条件不算好,一是自然条件本就恶劣,二是局势动荡战事频发,他们住在市区,已经是富人区了,但给众人的感觉依然像是到乡村扶贫来了。
签约哈勒丹尼时,丁映还没能搭上Gabriel这趟顺风车,那时的项目甚至还是一个胚胎,她之所以有信心启动这个项目,还得感恩哈勒丹尼一位贵妇人的知遇之恩,对方热情邀请她来此办展,并承诺一切费用。
无他,只为唤醒哈勒丹尼的女性灵魂。这位贵妇人出生于当地贵族,然而连婚姻,她都无权做主,她都这样,更别提其他女性,地位极低,她们甚至认同自己的低等,将生育视为自身的唯一价值。
哈勒丹尼的女性没有财产继承权,这位贵妇人还算幸运,兄长因病去世,丈夫因战争牺牲,她育有一子,又收养了兄长的子女,因此实际控制着两边的财富。
机缘巧合下,丁映与贵妇人相识,得到了第一笔项目启动资金,当然那时,哈勒丹尼也没有如今这样动荡不安。
贵妇人提过解约,对方这一举动反倒让丁映坚定了信念,就算不为展示蜀绣,也一定要去展示女性精神。
她不敢让徒弟们跟着冒险,但当她说出这番前因后果后,这群年轻人无不热血沸腾-
战争是突然爆发的,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颗炮弹于深夜落在了隔壁。
妹宝被震开眼睛的下一秒,秦槐云从身边翻身而起,一边使尽晃动她,一边捞衣服乱套一通:“妹宝快起床!”
“怎么回事啊?”妹宝懵懵的,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地震了吗?”
秦槐云没回答,只把床头的衣服丢给她,然后连滚带爬去窗边,扯开窗帘往外一看,一个脏字脱口而出。
“砰”的又是一声巨响,田俊杰撞开卧室门的同时,窗外涌现一道猛烈火光,黑夜乍亮,硝烟转瞬升腾而起,嘈杂的逃亡声和恐怖的轰鸣声穿透不隔音的墙和窗,声声入耳。
“快跑,打起来了,淦!”田俊杰大吼,说着就跑来床边,也不管妹宝的衣服有没有套好,拎起她的胳膊就把迷迷糊糊的人提起来,“阿云你干嘛呢!赶紧逃命啊我艹,都什么时候了?”
——秦槐云在收拾笔记本电脑,衣服和现金。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砰”响,子弹刺穿玻璃窗,众人只看到一个裂口的窟窿,连子弹飞哪儿去了都没瞧见,只从方向判断,是从秦槐云背后擦过去了。
到底是和平国度长大的孩子,秦槐云惊恐地转身,“俊杰,刚刚,刚刚什么玩意……”她快吓哭了,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田俊杰骂了声,过去把她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开,拽着两人一起跑。
跌跌撞撞地下楼,到客厅汇合,钱苗苗已经整装待发,她背着干净利落的一只登山包,腿边还放着一只更大的,正低头给马丁靴系鞋带,腰间别了把军工刀。
“我NM,钱姐你是隐藏特种兵吗?”秦槐云实在忍不住这样爆粗口,因为钱苗苗身旁的墙,已经塌了一半,顶上露出钢筋,裂开的天花板在往下掉渣。
半截墙外已成废墟,灰头土脸的幸存者一边哀嚎,一边逃亡,而不远处的浓烟里,依稀可见有人举着枪杆跑来跑去,扫来扫去。
哈勒丹尼大部分的建筑都是破得不能更破的土房砖房,这一炸,目之所及大半建筑直接夷为平地。
她抬头看几人一眼,捞起地上的马甲丢给田俊杰,十足冷静地说:“别废话了,快把防弹衣穿上,这地方炮火连天成了交战区,绝不能久留。”
众人机械般飞快穿好了防弹背心,从半截墙上跨出去,混进了逃亡的人群。
炮火咬在身后,身边混乱不堪,几人被推搡着前行,失去方向。
忽然,背后轰然炸响一片刺目亮光,耳边有人尖叫奔逃,也有人撕声喊“别乱”、“趴下”,爆炸在周遭持续,震得鼓膜剧痛,大地也在摇晃颤抖,“轰隆、轰隆……”,建筑物持续坍塌,这场地震仿佛没有尽头了,脚底站不稳,人皆倒下去。
秦槐云一手抱头,一手护着妹宝卧倒,这一卧倒,便好似再也站不起。
等到空气再度平静下来时,周围陷入一种离奇的死寂,有人陆续站起,回身去看,瞬间涕泪横流,也有人匆忙一眼,惊恐地收回视线,然后爆发一阵痛苦而绝望的悲泣。
田俊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因吸到满喉硝烟血腥,而捂嘴干呕。
秦槐云在身边不停发抖,只有钱苗苗微蹙秀眉,两只手一左一右牵住她和妹宝,“走吧!”
妹宝被带着走出两步,在一片颠簸和凌乱中回头。
——除了残垣断壁,还有残肢肉泥,爆炸中飞溅起来的烈焰,分不清是火多一些,还是鲜血多一些。
钱苗苗拽了拽她:“妹宝,别看了,我们得去找老师,展厅那边靠近大使馆,应当是安全的。”
——丁映今夜和贵妇人话家常,又聊起艺术,滔滔不绝、天马行空的,误了时间,所以没和他们回旅馆,倒是幸运地躲过一劫。
妹宝收回目光,费力吞咽惊恐,随即讷讷出声:“原来,是这样可怕啊!”
这样一句话,消散在嘈杂声中。
第84章 第84章一意孤行,冥顽不灵……
去往展厅的吊桥被炸毁了,过去要越过一片江,眼下局势太紧张,渡江等于是躺着被扫射,哈勒丹尼的军人带着百姓往避难所走。
说是避难所,实则一个狭窄的地下洞穴,往里,阴暗潮湿的环境,头顶淅淅沥沥地滴着污水,空气中泛着一股恶臭,不得不让人怀疑它前身就是一条排污管道。
到了地方,钱苗苗打开背包,拿出毛巾、食物和水分给大家,田俊杰那只包里,则全是户外生存必需品,这两只包都是大家来到哈勒丹尼前,以防万一备下的。
另外还有部分私人物品,是几人觉得自己最重要的物件,田俊杰的是游戏机,钱苗苗的是一个日记本,秦槐云最重要的笔记本电脑,因为昨晚偷懒没有放回去,刚才又慌着逃命,现在已是追悔莫及。
而妹宝放了一封信。
是她最初离开巧梨沟时,爷爷塞进行李箱的那封,被她遗忘了很久,直到从公寓里捡回,才想起来。
信封里有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
爷爷说:
同样是自由,同样是勇敢,你生来是跳跃于枝头的小雀,而不是梦想征服万丈高空的鹏鸟,你有你简单的快乐,这没什么不好,但无论是小雀,还是鹏鸟,爷爷相信你能够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无论哪种,爷爷都不希望你只是从栖山阁,飞去了一座金镶玉的笼,所以,无所顾忌地走下去吧,不必想着征服某片天空,也不必想着翻越某座高山,能找回无忧无虑的快乐和天真就很好。
所以,这张银行卡的意义在于,
等你长大,明白‘爱’之一字的沉重后,若甘之如饴,这就是爷爷的贺礼,若深感压力和禁锢,这便是助你飞走的羽翼。
——是爷爷的字迹,毋庸置疑。
但卡里存有五千万,是个阮家能拿出来的数字,却并不是爷爷能拿出来的数字。
爷爷把积蓄全部投进了绣坊,绣坊年年亏损,全靠纺织厂的利益维持,后来阮福宝接手,让阮家经济起死回生,从那之后,爷爷放手财政大权。
他或许能拿出五百万,但绝对拿不出五千万。
梁鹤深对此显然一无所知。
田俊杰拿出手机试信号,一无所获,哈勒丹尼的信号本就差,现在已经彻底切断,妹宝也打开手机,电量还余一半,她打开微信,翻看聊天记录。
排第一的是阮家的家族群,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阿爸抱着小侄儿,和阿妈并肩站在一树桃花下。
退出来,往下的第一条对话框就是梁鹤深。
对话内容停留在这夜睡觉前,两个城市有时差,但他总能按时给她发来“早安”、“晚安”,最开始,只是冷冷淡淡的两个字,他这样发,妹宝也这样回,活像系统设置好的,屏幕隔着两个没有灵魂的AI机器人。
忽有一天,梁鹤深发来一只萨摩耶狗头,狗头上顶了“晚安”两个字,第二天一早,他又发来同一只萨摩耶,人工画了两只手,端一杯咖啡,咖啡杯子上顶着“早安”两个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表情包,把妹宝逗笑。
从此,早安、晚安的对话变成了表情包的斗图。
后来,表情包被两个幼稚鬼斗得没有新货了,梁鹤深图片转语音,沉哑带磁短短两个字,隔着万里,隔着时差,变得更好听。
妹宝点开,听一遍、两遍,三遍……
眼下,她点开一条,放在耳边,未及听见声音,“轰隆”一声,地震了,不,不是地震,是地面落下一枚炸弹,连带地底也跟着崩裂,碎石块和着污水坠落,手机滑出掌心,泡进了腿边的水洼里。
又是一场无规则无秩序的奔逃,直到地动停止,再看周遭,已不知踩踏死伤了多少人。
这番绝境下,蜀绣小分队四个人都受了伤,秦槐云扭了脚,田俊杰擦在墙壁上,手臂磨破好大一块皮,钱苗苗裹了满身臭泥浆,妹宝也惨,摔了一跤,好在田俊杰眼疾手快把她拎起来,才让她只是磕伤了膝盖和磨破了手掌。
唯一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走散,还备下了足够的药物和食物,只要撑到大使馆来。
情况平稳后,几人又坐下来,给伤口做消毒,再简单包扎。
“完了,咱们不是真要交待在这里吧?”田俊杰靠着墙,搓了下头,抱怨道,“这鬼局势紧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脑子瓦特了不能等我们撤了再打吗?真是倒了塌天的霉了。”
“别慌,丁教授就在大使馆旁边,就算那边也沦陷了,她也来得及、有办法向大使馆报告,国家不会丢下我们,放心吧!”钱苗苗先喂众人吃了一口定心丸,再抬起眼,环顾四周,“也不知道这洞穴撑得住几次轰炸,咱们把食物、水这些逃亡必需品分一下,以防走散,我带着妹宝。”
“俊杰,你带着阿云。”
她说着,便打开两只背包,开始分配物品,然后又割下两段绳索,递给田俊杰一段,再用另一段把自己和妹宝的手腕绑在一起。
“我……”田俊杰攥着绳索,明显是不愿意也不放心,但唇瓣咬起,眉棱紧皱,又立马认同了她的决定,“好,你要注意安全,妹宝,你也是。”
钱苗苗冷情道:“你先担心自己。”
田俊杰吃瘪:“……”
此时,秦槐云早已魂飞千里:“我错了,我想回家,我再也不自以为是了。”话落,她呜呜哭起来。
妹宝拍拍她的肩膀,聊做安慰。
“你们都不怕吗?”秦槐云抽抽搭搭地说。
钱苗苗说:“怕什么?父母还在等着我们呢,大师兄也在国内,再不济,还有秦师公,再再不济,还有梁先生,这几位各有神通,有什么好怕的?”
又是一颗定心丸,秦槐云抹去眼泪,再不说话了。
妹宝也垂眸,沉默盯着脚尖。
“我们的苦难是暂时的,而他们……”钱苗苗木然地望着拥堵在这窄道中,密密麻麻的人群,没有把话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的手机都阵亡了,现在连白天黑夜都辨不清,阴暗逼仄的环境、恶臭憋闷的空气,更是在无形中拉长了时间,害怕归害怕,心大也是真的心大,又或许是累坏了,也吓坏了,精神值透支到某种极限后,仅凭毅力就撑不开眼皮,秦槐云和田俊杰背靠背地打起盹。
背后响起鼾声,钱苗苗蹙眉望了两人一眼,似探究鼾声的来源。
妹宝转眸,“噗嗤”一笑。
“他俩真是绝了。”钱苗苗忍不住吐槽,“追悔莫及崩溃破防的是他俩,哭哭啼啼骂骂咧咧的也是他俩,现在呼呼大睡的还是他俩!”
妹宝没良心地替两人解释了一下:“与其在绝望中清醒,不如在恐惧下睡一觉,也算是明智之举了。”
钱苗苗垂眸,纵容地弯了弯唇角。
又过了会儿,从通道尽头挤进来一个女人,一路用英文喊话,哈勒丹尼的百姓们听不懂,便由他们的军人和医师用当地语言翻译一遍,但一路走来,人皆沉默。
转眼走到了这边,钱苗苗攥着包的手紧了紧,再三犹豫,仍是放弃了,是妹宝举起手来,喊了声:“Here,wehave,你要的酒精、药品和绷带,ethylalcohol,medicine,ban……”
女人望过来,面露惊喜,也惊讶:“你们是……”
是了,此情此景下还能遇见同胞,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蜀绣小分队贡献了自己数量有限的急救包药物,跟着那位无国界医生离开了这条甬道,转去了更宽敞的地方,但依然在地底下。
那位医生叫林遇澄,据她说,她此次来哈勒丹尼,是因为边境爆发了一场疫病,病源不详,已有死亡案列,哈勒丹尼求助国际组织,于是她作为医疗队的第一批成员,来到了这里。
不料病源还没核实,战争爆发了。
在林遇澄的协调下,哈勒丹尼的军方联系上了大使馆,这才知道,桥那头的民用机场已被炸毁,大使馆要通过军用机场组织撤侨,而军用机场,恰在桥这边。
他们被困在战场核心区,随时都有轰炸再来,林遇澄请求军方务必想办法将妹宝几人送去侨民集合点,军方感到为难,除非……
钱苗苗于是从背包夹层,掏出一面国旗。
等不及天亮,几人开车,扬着国旗,一路有惊无险,很快抵达侨民集合点,在这里,也和丁映团聚。
他们下塌的旅馆已被夷为平地,丁映听说时,直接吓晕,醒后就哭,所以她是顶着一对睁都睁不开的肿泡眼和大家团聚的,然后,免不了一场喜极而泣。
蜀绣班子赶上了第二批撤侨,但因战况复杂,无法立即开展武装撤侨,大家于是在哈勒丹尼某个边境城市中转。
刚下车,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身处一个怎样的环境,一个高大漆黑的身影卷着风沙扑来,直接将丁映抱进怀里。
跟在后面的几个年轻人都愣住,然而还没来得及震惊或是感慨,丁映推开秦戎征,抬手,“啪”的一声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秦戎征捂着脸,红着眼睛注视她。
丁映又扑进他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
此时无言,却胜千言万语,几个年轻人跟着湿了眼眶。
唯独妹宝没有,她根本无法将目光聚焦在这对别扭又甜蜜的夫妻身上,她自始至终望着秦戎征的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他那样漆黑的一身,因苍茫的背景和悬浮的风沙而变得灰扑扑,肉眼可见的,凝了汗
水的发梢沾了尘,微微往下塌,但丝毫不影响他清隽温雅的调性,只是在此萧条景色下,又无端生出孤孑之感。
他依然是那个一意孤行,冥顽不灵的梁鹤深。
第85章 第85章“百发百中。”“…………
狂风呼啸着,卷起大片砂砾,转眼成声势浩大的灰黄风暴。
梁鹤深稍微侧了下脸,抬起胳膊和手掌挡去风和尘,也眯薄了双眼。
再抬起视线,隔着灰蒙蒙一片尘埃,他琥珀色的瞳仁比苍茫的天地深沉、又动荡,他就这般坦荡地迎过来,偏了下头,望着她缓缓弯起唇角,然后,一步、又一步……向她走来。
妹宝听不见风声,也恍惚感知不到浮荡身侧的干燥的沙尘,他的脚步成了一个凿子,一步,一凿,凿开她眼睛里的泉眼,慢慢的,渗出一片滚烫的湿意。
最后几步,是她忍不住,向他跑了过去。
梁鹤深已经撑开臂膀,准备接她入怀时,妹宝却停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两人僵持好几秒,他放下手臂,转而伸过来,克制地摸上她的脸颊,辗转又去她的眼尾,轻轻摩挲而过,那双暗金色的眼眸,瞬间就湿了。
“我还以为,你也会给我一耳光。”他这样说,带着一个散漫的笑。
妹宝咽咽嗓,哽咽着问:“那可以吗?”
“不可以。”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嘴角弯出一个傲娇的弧,“因为这就是你说的,夫妻要同甘共苦,所以我理应来找你。”
妹宝吸吸鼻子,喘出一串哭腔,磕磕巴巴地说:“那、那好吧。”
梁鹤深眼睫一颤,眼泪跟着滚落,他及时垂下视线,捉了她的手,轻轻地往自己脸上压:“但你要想发泄,也是可以的,我犯过错,所以一辈子都要任由你欺负。”
妹宝猛地眨眨眼,视线从模糊变得异常清晰,很快又变模糊。
掌心里,他的胡茬冒出来了,所以有着刺扎扎的手感。
但妹宝还来不及喊疼,他就发现了她掌上的擦伤,他低着头,看了好久。
“疼吗?”
妹宝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诚实道:“会有一点。”
梁鹤深抬起头来,微微张开的唇瓣轻颤着,想说什么,还没有说,妹宝扑进他怀中。
死里逃生、舟车劳顿,她身上不可避免地糅杂许多味道,大部分都不好闻,但梁鹤深紧紧抱住她,低着头,深深嗅闻她的头发,又重重地吻了上去。
“对不起世叔,我不知道……”情绪突然崩溃,她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我不知道这么恐怖,爆炸、枪战、踩踏……我不知道这些那么吓人。”
梁鹤深不停抚摸她的脊背,在她耳边温柔安抚:“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战火尚未烧至这个边境小城,多国侨民被暂时安顿在此。
风沙大的地方,水资源一向匮乏,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总之,梁鹤深和秦戎征还是想办法给大家弄来了洗澡水,只是这里条件艰难,得一锅一锅烧出来,大家只能凑合着洗了个澡,也终于,洗去了一身的臭味、汗味、血腥味。
夜里,气温骤降,这边没有暖气,被子也梆硬不暖和,全靠人体自身温度御寒,梁鹤深抱着妹宝,让她背对自己,胸膛和脊背紧贴,以此传递温度,手掌又往下,轻轻握住她的脚。
两人有多久没有这样相拥而眠了?但此时此景又全无旖旎,妹宝又累、又困,一进他怀里,紧绷的神经才算松弛下来,像干巴巴的鱼终于入了水,这才觉得安稳,觉得自由,她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太沉,所以中途突然醒来就十分诡异,像冥冥之中要发生些什么。
妹宝不是冷醒的,但醒后,她生出一种焦躁和烦闷,稍稍一动,背后漏了风,脊背凉了一片,她又往背后温暖的胸膛挪了下,再闭上眼,却始终睡不着。
空气太冷太干燥,抿抿唇,甚至抿出丝丝血腥味,她小心翼翼地从梁鹤深怀里挪出来,掀开被子,穿好衣服去找水喝。
路过窗边,指尖勾起那片窗帘,触碰到一种干燥的砂砾感,抬起头,天空辽阔而苍茫,满目静谧的黑也是浑浊的黑,就连那轮月亮也显得灰头土面,遥远,又黯淡。
旅店在小城中心,这扇窗户正对街道,街道两侧是没有路灯的,全靠沿路商铺的灯牌照亮,就驻足发呆这点功夫,街口尽头现出几道身影,瘦弱又漆黑,随着距离拉近,妹宝判断出那是几个小孩子。
哈勒丹尼的女人特别能生孩子,但若是遇上丈夫战死或病故,她们就不得不外出工作谋生,可这里歧视妇女,所以她们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做些男人不愿意做的廉价苦力。
这种情况在边境更加恶劣,有些妇女走投无路,就会弃养孩子。
那些可怜的孩子,就得自己谋生了。
眼下,就是这种情况,天还未亮,又是低温天气,几个孩子身上只挂几片脏兮兮的布,脚下趿着破破烂烂的鞋,年龄稍长的,背上还驮着巨大的一个包袱,两边臂弯各挂一只大桶,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是什么,但妹宝猜想是干柴和水。
这里只通了电,但价格高昂,所以只用于照明,柴火和水源都靠人力来运,这些孩子就靠这点血汗钱维生。
当时在避难所分物资时,妹宝也分到了一些现金,他们明天一早就要搭飞机离开哈勒丹尼,这些现金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于是她赶紧找出来,静悄悄地趴窗边,一张张叠成小飞机,太皱的叠不了,于是揉成团,说不好是什么心理,或许只是觉得好玩,又或许是因为那点可笑的慈悲心,妹宝把现金全部放飞,乱七八糟丢了一地。
等那些孩子发现端倪,抬头张望的瞬间,她又赶紧拉上窗帘。
楼下传来狂喜的呼声,他们语言不通,但这种语言妹宝却好似字字都能听懂。
那一刻,满心的焦躁和烦闷烟消云散。
梁鹤深说得对,她一直都在被爱、被偏爱,过着许多人终其一生无法触碰到的,幸福美满、随心所欲的生活,因此变得有恃无恐,又固执己见,一路盲行,险些丢失初心。
这时,从床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妹宝走过去,借着昏暗霾霾的光线,把手心贴去梦中人的脸颊,未曾预料的,摸到一手热汗。
妹宝不由皱眉,俯身轻轻唤他,从“世叔”到“阿深”。
梁鹤深却似梦魇了,眉棱紧蹙,双眼紧闭,嘴里发出一串低沉又撕裂的呜咽,妹宝晃动他的胳膊,没把他晃醒,反而加剧他的恐惧,令他胡乱颤抖起来,甚至开始崩溃的呻吟,与此同时,他两只手掌无意识地抓过被子,翻身将其塞进嘴里狠狠撕咬。
两条腿也缩起来,为了以防不测,他这夜没有脱掉假肢,于是蹬得被褥掉了一半去地上,这张寒酸小床也跟着嘎吱粗响晃动。
妹宝被他的状态吓坏了,伸手去抢被子,却被他瞬间捉住手腕,拽进怀中。
他手劲很大,但妹宝根本不在意这点痛,她一下翻身上床,压在他腰上,另一只没被束住的手捧着他的脸,放大声音去叫。
一声、两声、三声……
“世叔!”直到妹宝再也控制不住,将眼泪坠去他的眼皮,梁鹤深忽就睁开了眼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窒息缺氧的人终于接触到氧气,带着紧张、又贪婪的情绪。
梦魇后的战栗反应还未消失,他的视线在这昏暗夜色下,无法很快聚焦,但妹宝已经适应了,她看见他颤抖着抬起手臂,摸索着把手放在她的脸颊。
片刻,他紧紧咬住唇瓣,眼泪淌出,哭出了声音,很轻、也很克制的一声。
“对、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他这样问。
妹宝低下头,他抹不开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尊严,她于是替他哭起来,坦坦荡荡的,哭着,又忍痛问:“你怎么
了?你到底怎么了?”
梁鹤深咽咽嗓,手臂绕去她的脊背和腰间,紧紧抱了会儿,等情绪缓解,才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吞又柔和地说:“我生病了。”
妹宝呼吸一沉,胸口轰然被锤子重击一下。
“不是故意要瞒你……”这话突然停下来,他说完自己都笑了声,带着一串低低淡淡的气息声,满含无奈心酸,然后改口,“是故意瞒你的,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同样都是生死难关,可你比我坚强了好多。”
妹宝呜呜哭着,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可如果因为这个小毛病,就让你不顾一切留在国内,留在我身边,那我就真是拴住你了。”
话落,梁鹤深从她的头发上挪开掌心,将指腹挪去她的眼尾,温柔地给她拭去眼泪:“别哭了妹宝,我已经好很多了,今天大概是太累,也太高兴,在得知哈勒丹尼的首都被轰炸后,我和秦戎征马不停蹄就来了,可抵达这里的第一天,我没找到你。”
“我怕极了,若不是特种兵拦着路口,我翻山越岭也要去找你,可是,我打又打不过他们,跑也跑不过他们……”梁鹤深委屈极了,“我该怎么办呢?”
“你敢!”妹宝苦笑一声,掌心撑着床,从他胸膛支起来,又恶狠狠盯着他,凶巴巴开口,“你要是那样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我就瞒着你。”梁鹤深挑挑眉,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反正我瞒你,不是一件两件事了,你不原谅也……”
未尽之词,被妹宝忽然落下的吻淹没,大概因为很久没有亲吻,她吻得生疏又小心,毫无技巧可言,这让梁鹤深想起了他们刚结婚那会儿。
他眼中噙泪,胸腔处闷着的酸楚,逐渐被这份浓郁细腻的甜蜜取代。
干燥得吸一鼻子空气,都像是吸了一鼻子小刀的辛辣气候,他却变成一个汗涔涔的滚烫物体,梁鹤深久违地茫然,好像又回到那夜,他任她摆弄——当时是真的无法抵抗吗?还是他其实只想顺水推舟?
所以他才发自内心觉得,那一夜,是他们共同的莽撞,也是一场默契的豪赌。
赌她终有一天会爱上他,赌他照样能给她幸福。
这场迷茫持续了多久?没有去数,只是怀中的柔软体温让他变得迟钝,直到软糯的舌尖抵至齿关,一声不满又不悦的细弱哼唧闯进耳朵,他笑了笑,打开齿关的同时,含吻住她的软唇,被侵略的一方找回主场,成了侵略者。
这个吻被顺其自然地加深,搅得妹宝无法喘息,她抓住他薄薄的衣裳抠进掌心,继而隔着一层遮挡,感知到他灼热的皮肤,以及跳跃的心脏。
那一刻,有种急切的渴望在小腹酝酿——像个禽兽般,很暴躁的,她想撕碎这件衣服。
——人淹没在欲望中时,大脑会暂停思考,这个荒唐的想法刚冒出来,妹宝就实践了,没考虑过别的,但衣服品牌商替她考虑了。
质量太好,又或许是她手劲太小。
梁鹤深搂着她,亲吻不得不停下来,变成哈哈哈哈的笑。
当笑声停下时,这场纠缠变得更加焦灼。
——他恨不得把她一口口吃掉,梁鹤深在这瞬间懂了瘾君子的荒唐和可耻,急于得到一切的冲动渴望吞噬了沉稳和理智,让他疯狂地想要占据她。
他一把从她身下拽掉了被子,带着她往下挪,两人紧紧粘黏,妹宝能感知到,隔着一层布料……他挨挨蹭蹭的,勾着她。
双眼睁开,虚化的距离,理所当然是意乱情迷的一片昏沉暧昧,但妹宝知道底下的双眼盛满温柔笑意,他的手掌从她的脊背,缓缓游走去腰间,轻轻挑开。
肌肤相触,这熟悉又久违的感觉叫妹宝轻颤一下。
她跪在床上的膝盖在变软,尤其当他的亲吻辗转又去了她的脸颊、耳边、颈窝以及锁骨,寸寸游离往下,衣裳被捞开,他也捞起她翻了个身。
潮热的呼吸熨烫着身体,他匍匐着粗喘,又在她耳边,用极尽低哑的音调说:“怎么办啊,走得太急,没有带啊。”
他像是真的万分懊恼,尤其这种箭在弦上的时刻,妹宝的手绕去他的裤腰,轻轻拨了下,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安抚他,只是无声引导。
梁鹤深僵了下,四目相对,他低头吻她的眼角:“你玩儿真的?”
妹宝悠长又绵软地“嗯”了一声,怯弱弱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没有自己以为得那么、那么……”
梁鹤深歪了下头,挑眉,侧耳。
“百发百中。”
“……”
第86章 第86章“快点,帮我啊”……
第二天,蜀绣班子搭上军用飞机,顺利撤回国内。
妹宝搬回南苑小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泡澡。
或许是回到了温暖如春的安全地带,又或许是浴室的香薰足够清新怡人,妹宝舒服到有些眩晕。
周遭浮动着团团白雾,雪白瓷砖上渐渐聚起水汽,又凝结成一颗颗的,宝石般晶莹,片刻,又滑落,在雾面的瓷砖上走出蜿蜒的线条。
这样微不足道的事,也让她觉得有趣、安稳。
耳边,“叩叩”两声。
梁鹤深磁沉温润的声音贴在门边:“梁太太,我可以进来一下吗?”
妹宝泡得有些疲懒,神思沉进水底还没能浮起,只是下意识地“嗯”了声。
轻不可闻的声音像是浴池里破掉的一个小气泡,外面的男人理所当然没给反应。
她又轻咳一声,还没来得及放大嗓音——
“咔哒”。梁鹤深推门而入,动作很轻,但仍是拨乱了空气中朦胧的浮云,他放了洗漱用品,再侧眸看过来,温柔地提醒一句:“别泡太久了。”
妹宝从浴缸坐起,胸部及以下都埋在厚实的白色泡沫里,她披散长发,朝他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脸颊也是湿的,还被水温氲出一片娇柔的淡绯,像清晨惹了朝露的早樱,绽放在翩跹游走的白雾里,两瓣唇则更加鲜明,像极刚洗净的蜜桃,只是看着,那股清新的甜味就撬开他的唇,不由分说灌了进来,紧紧堵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看,就没能收回视线。
浓浓水雾又升腾而起,转瞬填补了刚才被风拨散的空白。
妹宝瞧见他意图昭彰地滚了一趟喉结,眉眼带着清浅的笑意,反手阖门,转身,倚在洗漱池边,端了胳膊,一气呵成的动作,却带着十足的慵懒感觉,他就这么远远站着,掀着眼皮欣赏。
两人多久没有这样坦诚相见了?妹宝有些害羞,不知不觉往下沉了些,把下巴和嘴唇一并埋进白色泡泡里,直到漏了一嘴的味,不呛人,只是有点怪,她忙把泡泡吐出来。
梁鹤深垂着眸,低低笑了声。
妹宝秀眉一挑,嘴唇一抿,顶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在他的笑声中站了起来,赤条条的,只有完全可被忽略不计的小泡泡和虚渺的水汽聊作遮羞,这样的光景,无端加重渲染,晕出一片极尽挑拨的情/欲/靡/色。
脚底湿滑,她小心翼翼的,仍难避免地踩出一地水,倒映出天花板粼粼的光。
梁鹤深敛了笑,绷直身体,松了抱臂的动作,随时准备伸手去捞她。
然而妹宝稳稳走到了淋浴前,去冲掉泡泡,她先冲后背,因为不得不面对他,还抬着胳膊遮挡,她已经那么不好意思了,却又乖得过分,从头至尾没有对他说一句“不”,也没有流露出半点讨厌的眼神。
转身再冲身前时,她拨了拨背后的湿发。
纹身早就没有感觉了,和她的伤疤一起融入了她的身体,所以……她忘记了,而梁鹤深陡然僵住。
直到关掉花洒,妹宝转过身,对上了他水光潋滟的眼睛,他紧抿着唇,仍不可抑制在轻颤,这让她没由来地想起来了在塞纳河畔等来的日落——
当天际线
挤出一片甜橙色,微风撩惹,抖落出水面一条条波纹袅袅的碎金。
她向他走过去,因为大惑不解,甚至忘记遮羞。
一步之遥,梁鹤深伸手,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转了个身,指腹贴去她的后背,顿一下,拨开那片湿透的头发,他低下头,亲吻她蝴蝶骨上像烈焰熔金的玫瑰花,白鹤张开翅膀,从火海中腾飞而出,也像是要飞出她的身体。
眼泪随之滚落,落在她的皮肤上,和清香的水珠融为一体,“什么时候?”他抚摸着那片热烈的风景,从蝴蝶骨,到背脊,再到她一度被头发盖住的颈侧,抚摸着这只耀眼的白鹤,颤声问,“疼吗?”
妹宝终于想起来了,她侧了脸,弯了眼睛和唇角,问:“好看吗?”
他不答,只是声音哽咽,也隐约掺杂了些愠怒:“我问你疼不疼?”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在收劲。
“你生气了吗?”
梁鹤深眼睫一颤,愣了下,然后苦笑一声,揽着她的腰将人重新拽进怀里,并将湿热的脸庞和焦躁的呼吸,一并埋进她沉甸甸的发帘,埋进馥郁迷人的芬芳,他张开嘴,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肩膀。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才好,你怎么敢……怎么敢把这个纹在身上。”
妹宝在他怀里转过身,赤/裸莹润的皮肤直接贴在他的衣服上,薄薄一层丝绸,已经被浸湿,透出清晰明朗的轮廓和颜色,当然也有着清润而细腻的触感,体温很快过渡,连带他的心跳,灼着、敲着她的理智,毫无遮挡地侵占了她的全部。
她沉沉地望着他,又抬起手,捧起他的脸颊。
“怎么不敢?我又不会有别人了。还有,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所以,别想着怎么爱我了,像爱我一样爱一下自己吧,有什么想要的、担心的、害怕的,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好吗?”
“……老公。”
梁鹤深又是一愣,茫然眨了下眼:“你刚才说什么?”
妹宝很耐心地重复:“我希望你爱自己多一点。”
梁鹤深懵懵地开口:“那我想要听你再叫一遍。”
“?”妹宝坦荡又明媚地笑了笑,“什么啊?老公?是让我叫你老公?是这个吗?就这个啊?”
梁鹤深托起她的下巴,在那一串串揶揄的问号中,低头吻下去。
这一吻,便难舍难分,有种斗转星移、时光回溯的滋味。
迷迷糊糊的,妹宝忽觉一种陌生而奇妙的失重感,睁开眼睛才发觉,他单手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她放去洗漱台面时,顺手摘下旁边的浴巾,垫在底下。
因为是他,所以哪怕有摔倒的可能,她仍觉得安稳、平静,心甘情愿沉溺在这片清新水汽中,每一口呼吸,都挟着湿润的花香,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轻柔又有力的托举,妹宝恍惚觉得自己陷入了一朵蒲公英的怀抱,轻盈、自由,就这样无意识地,飘飘然地,随风飞去茵茵草地,亦或一望无际的碧波流云。
但理智终究拉回,她侧眸,看洁净的白瓷台面,看朦朦的雾色镜面:“在这里?”
“嗯。”男人低哑的声音震在耳边,和她袒露在他眼底的洁白皮肤相比,这道低音里震荡的欲望更加赤/裸,并且,满含从容和坚定。
身侧,一片洁白雾色中映出两个磨砂质感的身影,不分彼此/融/合/在一起。
他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撑着墙面作支撑,腾不出多余的手,便蹙着眉,用滚烫的气息引诱催促:“快点,帮我啊。”
妹宝把指尖挪去他的腰间,底下挣扎的,已经迫不及待要破壳而出,她吞咽口水,又纠结又担心:“但是有水啊!假肢……”
“防水的。”梁鹤深打断她。
“那么防水?”
“技术改进了。”
“但是……”
梁鹤深实在是不想听下去,直接仰头,用一个深吻堵上了她连绵不断的问题,她迟迟不肯代劳,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好在妹宝格外体贴,还伸出腿圈住了他的腰,是保护,也是/调/情。
紧紧贴着,小鱼跳出网的瞬间,就触碰到清凉的水源。
可想而知……要死!梁鹤深暗暗咬唇,咕咚吞咽好几次,怕她难受,不得不活生生摁住横/冲/直/撞/的燥/欲,在哈勒丹尼那克制的一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不足以填补他苦熬数月的渴望。
妹宝被他上下开弓的热情挑逗勾得无限心痒,最后忍无可忍,抱着他的脖颈向下看:“你到底行不行啊?”
梁鹤深:“……”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第一次解锁这种姿势,两人没有坚持太久,不过已经是重大突破,完事儿后,心慵意懒躺进温暖柔软的床,相拥而眠。
第二天,梁鹤深早早起床,精心梳洗打扮后,在床边静静守着妹宝,直到她睁开眼睛。
“怎么了?”她揉揉眼皮,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尤其为他那副浮夸装扮——从花枝招展的刺绣真丝西装,到富贵耀眼的宝石纽扣,再到大蓝闪蝶般流光溢彩的领结,最后到他抹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丝,这让她瞬间想到一个词:花孔雀。
“你为什么,要把头发梳得那么……”她还是把“油腻”两个字咽进肚子,改成温柔体贴地问候,“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将是。”他弯弯唇角,这样回答,又说,“快起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妹宝从床上坐起。
距离拉近,他凑过来,在她唇边印下一个吻,然后坐直理了理衣领,笑盈盈地说:“民政局。”
“什么?”妹宝惊讶地瞪圆眼睛,不是不惊喜,只是经历提高了她的智力,也提升了她的反应力,于是疑问大过了惊喜,“你知道民政局是做什么的吧?”
“……”梁鹤深不客气地乜她一眼,扯了下唇角,“你猜?”
“你也知道结婚是需要户口本的吧?”妹宝眨下眼睛,客观直白地提醒他。
梁鹤深很是大度地抬掌,揉了揉她的发顶:“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你只需要出个人。”
妹宝更加惊讶,迟钝半晌,才问:“谁帮你偷出来的?”
梁鹤深抿抿唇,无奈地说:“别说那么难听,我怎么可能去做哪种不道德的事?只是让我爸去了巧梨沟一趟而已。”
“啊?”
“他早该去的,为两位姐姐逃婚,为你我这桩婚事,他还欠着阮家一个公道呢!”
“也是。”妹宝点点头。
“道了歉,赔了罪,再动之以情,晓之以……”
“所以是倚老卖老抢来的?”妹宝打断他。
梁鹤深忍不住摁眉头:“……反正你别啰嗦了,赶紧起床,洗漱换衣服。”
“非得是今天吗?”妹宝重新躺回去,拉起被子遮了脸,“这才几点啊?”
梁鹤深拽走被子,伸手又把她捞起来,搓她的脸像搓面团,企图把她搓得彻底睡不着:“别犯懒了,快起床,你都欠我多久了?”
“明天吧,我保证,我发誓!”妹宝哼哼唧唧地挣扎,“我想睡懒觉啊世
叔!你知道我都多久没睡过懒觉了吗?”
“我不信你!你的保证没有一点可信度!”他板着脸,生怕她再耍赖反悔,冷冷发言,甚至用上了激将法,“怎么?你又要敷衍我?不肯了?不敢了?还是觉得外面莺莺燕燕更……”
妹宝烦燥地挤了挤眼皮:“哎呀,你别这样胡思乱想嘛!”
“那就赶紧起床!回来再睡!”
妹宝:“……”
就这样,两人火急火燎地领了个证。
梁鹤深悬着的心揣回了肚子里,一连好多天容光焕发、喜气洋洋。【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