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这张嘴,只能吻我
梁鹤深走过来,把羊绒披肩搭她肩头:“开始落雪了,屋外冷,回去吧。”
妹宝抬起手心,接到几朵凉凉的花,才发现真是落起了稀稀拉拉的雪。
路面的积雪虽已清扫干净,但仍然湿滑,妹宝搀着梁鹤深慢慢往室内走,忽然提起:“世叔,您不要怪二哥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他虽然是大伯的儿子,但其实,是跟我最亲近的哥哥。”
梁鹤深侧眸看她:“大伯呢?今年除夕怎么没回来?”隐约猜到一些,但没敢问,也没机会问。
妹宝说:“五年前去世了。”
算算时间,就在纵火案发生不久后,也不怪梁鹤深多想:“和纵火案有关?”
“啊?”妹宝愣了下,“您怎么会这么想?”
“抱歉。”梁鹤深笑了笑,“你在纵火案里受伤,阮家没有告诉梁家,你大伯去世,我们也没有收到讣告,我下意识地将其混为一谈了。”
“不是的。”妹宝说,“大伯是因病去世,他接受不了妻子去世,郁结在心二十年。”
两人进了屋,阿黄迎上来,妹宝端来热水,又坐回沙发上继续说:“二哥小时候很可怜的,您别看他现在威风凛凛,大伯因大伯母难产去世,一直冷落二哥,父子俩相处很不愉快,后来爷爷去港都把二哥带回家,那年他才十二岁……刚到家时,骨瘦如柴,浑身都是伤。”
梁鹤深愣了下:“你大伯虐待他?”
妹宝“噗嗤”笑了,然后抹了下眼睛:“怎么会?大伯只是不敢面对他,有单独的别墅给他住,还安排保姆照顾他,但是保姆……”
“不用说了。”梁鹤深打断她的话,挪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放在腿上轻轻摁了摁,“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我会因老二耿直的秉性而生气的话,妹宝,我没有那么小心眼。”
“另外,我也觉得,他不会希望你告诉我关于他那些辛酸苦涩的往事,老二本质上是一个旷达、爽利的男人,他自己都没有耿耿于怀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擅自挑开那道伤口了。”
一字一句,不徐不疾地敲进耳朵,像春雨打屋檐,带来潮湿的暖意,梁鹤深用温和的声音,沉静的目光,忽然间,心平气和地给她讲了个道理。
妹宝抿唇愣住。
梁鹤深温和一笑:“不如,你说说为何你觉得他是跟你最亲近的哥哥,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趣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妹宝闻到他身上温暖而安宁的檀木香,傻笑一声,拱进他怀里蹭了蹭,才说,“因为大哥三哥太调皮了,每天看不见人影,我就只能去缠着二哥,他刚开始很不耐烦,后来又变得很享受,但他很傲娇,表现得无所谓。大哥三哥回家,都会抱我,我也会亲他们。”
梁鹤深一愣。
“二哥觉得很恶心,就算是亲兄妹,也不能这样没有分寸。”
梁鹤深表示赞同。
“然后他就自己生闷气,把自己气哭了。”
梁鹤深:“……”
“我去哄他,他不识好歹还骂我是白眼狼,我那时候才四五岁啊,世叔,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能懂什么呀?他又不说清楚!”妹宝愤愤不平地说。
梁鹤深忍不住笑了:“那后来呢?”
“后来,他总在大哥三哥回家前,把我骗去吃零食,吃出油腻的嘴巴,大哥三哥不让我亲了,我顿悟了,于是某天,就把过去给过大哥三哥的么么,只多不少地补偿给了他。”
什么“么么”,虽然梁鹤深不热衷这类网络词,但在程奚音的耳濡目染下,他也算个被逼无奈的热词回收站,于是,笑不出来了。
梁鹤深凉悠悠地“哦?”了声,尾音还没完全散去,大掌拢着她的腰把她带到腿上,再摁进怀里,捏着她的脸颊往下,亲吻上去,凶巴巴的势不可挡。
辗转片刻,白鹤伪装不了猎鹰,终究还是变得温柔、优雅,缠缠绵绵,小心翼翼。
而后分开时,妹宝恍若还在梦游,垂眸,对上一双深沉的琥珀眼,暖光浮动,情欲和理智在里面厮杀,叫人昏醉,下一秒就要沉沦、深陷。
一场毫无征兆的沙尘暴,卷着日落余晖的靡艳,落进了漆黑的海浪。
他纤薄的嘴唇带着湿意再次吻过来,并不纠缠深入,只是一遍又一遍,像小鸡啄米,又像蝴蝶困在了花瓣上,不停地扇动浮尘和风、震下花香和雨露。
乐此不疲。
妹宝依然是云里雾里的状态,但她又逃不掉。
梁鹤深一只手握着她的腰阻断她的退路,另一只手从她的脸颊摩挲至嘴角,稍停,在嘴唇挪开的片刻,声音温柔似海浪拂过的,软软细沙,那种,犹如绵绸的质感:“只能吻我。”
“从此以后,这张嘴,只能吻我。”
妹宝茫然凝视他,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极具侵占性的话。
半晌,妹宝咯咯笑出声,笑过了,
再看梁鹤深,他只是专注地望着她,抛出一个不容商榷的要求,音调温柔,但字字强势,却也不会逼着她承诺什么。
那一刻,妹宝觉得他漂亮,更可爱,很违和,但丝毫不影响她顿时心旷神怡。
妹宝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掺了些小心机,比如故意拉长音节,在他微微挑眉状似问询的目光中,捧上那张清润玉白的脸庞,低下头,从他的额头吻到眉心,再吻脸颊,慢慢挪到唇边时,又停住。
葱白指尖摩挲到他柔软的耳垂,像霜雪洗濯出来的白玉,耳骨是桃花粉,泡进冷冽日光中,有种蜻蜓振翅的通透质感,这让妹宝在撩拨之余油然分出心思,去惊叹一个男人怎么能长成这样?很犯规,可是……这个犯规的男人,又偏偏是她的。
梁鹤深捉住她的手,若说她此时眼眸迷蒙似笼云雾,那他的目光便是道风,轻抚而过,拨云见雾,小姑娘心思不深沉,太好窥探彻底,但等她的下一步行动,又似乎等得太久,好像是……走神了?
梁鹤深哭笑不得,恍惚间想起了程奚音最文青的那几年,总是念叨的一句话——“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撞壁叮当响”。
眼下,妹宝便是那白瓷,端得梅子汤递在他嘴边,却迟迟不落,就勾着他,钓着他,惹他碎冰撞壁,叮当乱响。
“你在想什么?”终于忍不住问。
妹宝回过神,换做旁人,这氛围破了就是破了,再难续上,但这位不一样,她任性、莽撞,花样百出,她跨在他的腰间,凑上前去,让自己温热的气息紧贴他的耳畔:“我在想啊——”
“我也把过去给过大哥二哥三哥的么么,只多不少地补偿给您。”
“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软的、懒懒的,像猫爪一遍一遍揉着心脏,再刺扎的碎冰,也消融进酸甜梅子汤里,永远沉醉。
梁鹤深呼吸微滞,随即,手比脑更先做出反应,直截了当带她滚进沙发。
圣诞节那日没能成曲的音符,在薄雪飞扬的新春,重组排列,跳跃着,旋律慷慨激昂。
傻大个阿黄贴着落地窗,沐浴日光匍匐成一座倦懒大山,听见动静,回头瞄一眼,两只憨憨的眼睛里依然充满着不喜欢、不在意、无所谓,看过一眼便收回视线。
似也知,非礼勿视。
屋外白雪纷扬,屋内已是和风细雨,落英缤纷-
初五,妹宝的生理期报到,两人在家中点到为止腻歪一天,也试着让阿黄和小白接触,小白胆子奇大,两人担心的应激反应没有发生,小白看见阿黄的瞬间,就跳上去给它一爪子拍懵逼了。
而傻大个对小白,依然是不喜欢、不在意、无所谓的态度,梁鹤深算是明白了,阿黄这家伙的性格就这样,除了对妹宝喜欢、在意、有所谓,对什么都兴致缺缺,连吃饭它都不积极!
既然在春节期间回了北城,就没有不去同长辈拜年的道理。
初六,两人买了些糕点和水果,去梁家老宅拜访梁震秋。
梁震秋和梁鹤深父子俩平时各有各的忙,很少见面,再加上梁鹤深突逢变故,闭门不出许久,这一见面,免不了听老人家絮叨。
梁鹤深担心妹宝无聊,特意将她的手机从保险柜释放,许她一天畅玩。
妹宝拿到手机,刚一登录微信,就接二连三弹出密密麻麻的消息,她一条一条点开,有师兄师姐的新年祝福,也有李银泽的消息,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彤彤也来加她好友了……
妹宝在车上,忙着处理这些消息,看都没看梁鹤深一眼。
——有了手机忘了丈夫!
老宅在红谷,就在有市无价的那片胡同巷里,对比阮家在巧梨沟的大宅,这个古朴风雅的两进院落稍显狭促。
妹宝来北城好几个月了,但这是她第一次来梁家老宅,梁鹤深考虑到她学业繁忙,又还年幼,就没有格外强调什么礼数问题。
来时,只有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出门迎接,梁鹤深叫她赵姨,妹宝也跟着他叫,赵姨很热情,看着许久不见的梁鹤深又有些多愁善感。
“少爷好久没来了,身体可好?”
“挺好。”梁鹤深微笑回应,“您身体可好?”
“好着呢!身体好,心情也好!”赵姨说完,又夸妹宝长得漂亮。
妹宝笑着向她道谢。
这一笑甜进了人心里,赵姨越看越欢喜:“少爷公务繁忙,我就不絮叨了,少奶奶您可要常来玩,我丈夫是西南出身的,我会做挺多川菜,前段时间,我还去学了糕点,可惜了,老先生不爱甜食,我这没有用武之地啊!”
妹宝连忙说:“我爱吃甜食的,以后一定常来。”
“甜食还是要少吃。”梁鹤深牵着她,微微俯身,说,“不过赵姨烧菜确实很好吃,你若有喜欢的菜式,可以稍记一下,回头让厨师来跟赵姨学学。”
赵姨立即说:“哎哟,少爷,我可是不轻易教徒弟的,这要把您那儿的厨师教会了,少奶奶就不来咱这边了。”
梁鹤深温和一笑。
三人闲聊着进屋。
宅子里面和外面差不多,都很古旧。院子里的树是老的,屋脊是老的,房梁是老的,一桌一椅都是老的,庭院里高低错落摆放着各种花卉植物,中心挖出一块鲤鱼池,里面大小锦鲤少说有好几十条,金红鱼尾扫着池水,波光粼粼。
池塘边,穆宇川懒懒散散地坐在小矮凳上,往下撒鱼粮,抬眸睨来瞧见人,立刻坐正了,恭恭敬敬唤了声小舅,再看梁鹤深身边的妹宝,那声“小舅妈”却实在是叫不出口。
这叫什么事儿,小舅妈比他小7岁!
妹宝上前一步,想主动打招呼,被梁鹤深拉住了,再抬头,视线递给穆宇川,微妙的严肃,一点审视,一点训诫,但很耐心,在静静的注目中等他开口。
穆宇川站起身,不敢直视那犀利冷冽的目光,扭捏一下,很艰难地咬字发音:“小舅妈好。”
妹宝得了自己该得的称呼,心情愉悦,她才不觉得扭捏,咧嘴勾出脸颊两只漂亮的梨涡,大大方方地说:“川川你好,新年快乐。”
穆宇川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就差抖筛抖落一地碎屑了。
梁鹤深表情同样复杂,等穆宇川灰溜溜进了房间,他低头对妹宝说:“宇川比你年长许多,你叫他名字就行了。”
妹宝抬头:“世叔,您不会连自己侄儿的醋都吃吧?”
“……”或许是有一点?梁鹤深不否认,但川川听着实在是……有些奇怪,而且穆宇川那个浑身麻寒的模样,说明他同样不能接受,“家里只有老爷子叫他川川,你要觉得这样顺口,那就这样叫吧。”
妹宝还敢说什么?再抗议下去,就要被架去和公公一个辈分了。
梁震秋独居,赵姨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周凛丧妻后也住这里,哥俩儿年龄差虽然不小,但朝夕相处、惺惺相惜也常有共鸣,正值年关,周凛不在,但穆宇川和冷和雨都在,除夕那夜小聚跨年后,兄妹俩就留在老宅陪老爷子过年了。
茶室里,梁震秋坐在窗边下棋,灰白眉棱深蹙,像是在解一盘死局。
冷和雨抱着平板坐在对面看剧,空占着对手位,实际上全程没往棋盘上瞧。
妹宝先向梁震秋拜年问好。
老爷子慈眉善目,活到这把年龄,早就看淡了礼仪问题,摆摆手说:“自家人不必拘泥这些。”
说着,却是从怀里摸出好大一只红包,沉甸甸地压进妹宝手里,笑说:“新年快乐!”
不必梁鹤深示意什么,妹宝开心收下红包,道谢,又说:“祝公公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没什么漂亮话,屋内滕着热气,暖洋洋的让人心安。
冷和雨的年龄和妹宝相差不多,没觉得“小舅妈”这一称呼有多拗口,等这边寒暄完,就干脆利落地礼貌唤了声“小舅妈新年好”,反而是看梁鹤深,目光略躲闪,口吻不太欢喜地叫了声“小舅”,毫不关心他新年好不好。
上次家
宴不欢而散,梁鹤深勒令她转专业、去公司实习的事,冷和雨还记着呢!回到学校后,忐忑不安地等了大半月……结果无事发生。
梁鹤深给她递去红包,她收下道谢,但对他那些风雅深沉的教诲,那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于是趁他开口前,赶紧举起牛皮纸袋,递给妹宝:“小舅妈,吃糖炒板栗追剧吗?”
她挪挪屁股,让出位置来,妹宝于是坐过去了。
梁鹤深温和一笑,看着两人摇了摇头。
梁震秋也不爱听那些,尤其不想听一家人追名逐利、明争暗斗的腌臜事。
穆宇川和冷和雨各有志向,无意争权,老爷子只觉得满意,他得承认,年轻时捧着两位掌上明珠,自认不会重男轻女,可相比两位女儿的叛逆、独绝,小儿子实在让他太中意了,眼下不得不承认自己更放心把梁家托付于他。
老爷子向梁鹤深招手,指了指棋局:“阿深来,我们手谈一盘。”
冷和雨让出位置,带着妹宝坐去茶室另一边的沙发,赵姨送来糕点和水果。
到底是同龄人,看剧时,有句没句闲聊起来,很快熟络。
两集之后,冷和雨问妹宝对这部电视剧的看法,这部剧是当年的爆款,但妹宝没有看过,只看两集,纯粹作为普通观众点评:“挺好看的,就是感觉有些伤感,尤其是,女主一直活在男主的回忆中,她会复活吗?”
冷和雨看她一眼,很淡的眼神,表情却一言难尽,叹了口气后解释:“你认错人了,女主角是宁悦姐,你说的那是女三号,江司甜。”
“……”妹宝有些惭愧,她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宁悦姐”是谁,只是凭直觉,然后……然后,很不讨喜地补了句,“那江司甜演得真好,她和男主很般配。”
冷和雨再次无语:“你不觉得女三号盖了女主角的风头吗?所有人都去磕男主女三的CP了,官配无人磕,这像话吗?”
妹宝不关心什么CP,但她听出了冷和雨语气中的愤懑,本着家和万事兴的理念,她找补道:“可能只是这两集里,女三号出场比较多?让我先入为主了。”
确实挺多,女三号的戏份正好集中在这两集了。
冷和雨得了些许安慰,但又不得不承认:“其实她的戏份一点都不多,说她是女三号都有些恭维了。网上骂她资本上位,逼女主让妆,可她一套破破烂烂的白色戏服从头穿到尾,甚至还素颜出镜!宁悦姐在这部剧里输得不亏。”
冷和雨学表演,她看剧和普通观众看剧有很大差异,她会下意识去分析演员对情感的处理,一些眼神戏、微动作。
譬如这部。冷和雨客观分析道:“宁悦姐的演技其实不差,但确实有些照本宣科的疲态,这部剧男女主也不缺感情戏,但缺感情,尤其她对男主,眼神中没有丝毫爱意流露。”
妹宝的视线回到屏幕上:“我倒是感觉,女三号其实也是透过男主,看着别人。”
有爱意吗?有,且是十分克制的爱意,所以细看,便觉得好似一层虚幻的薄雾,抓不住一点点实质。
有一场戏,她穿破烂带血的白纱衣袍,孤立于悬崖边,身后是白茫茫的大雾,和云团涌动的深渊,她回眸,眼里盛满落霞,风抚乱她的长发,她对男主说:“十八载枕戈旦待,十八载栉风沐雨,以为能颠覆命运摆布,到头来,仍是棋盘黑白子,你我,各有各的命。”
然后,纵身一跃。这个镜头太美,因为她眼里的清冷傲然始终如一,不是奔赴死亡的绝望,也不是无力与命运对抗的凄艳,只是一种历经浮生万千后,旷达宁静的坚定。
男主把她当做棋子,然而落子无悔,她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里,是不属于那一角色杀人如麻、狡诈诡谲特性的温柔、安宁。
妹宝任性地以为,观众会磕男主女三的CP,本质上是臣服于女三这一角色魅力,她越是清冷傲然,就越是伶仃破碎,让人心疼和惋惜,企图想颠覆剧情,给她一个好结局。
片尾曲响起。在悠扬的旋律中,冷和雨烦闷地把头往沙发上一仰:“我肯定没戏了!”
她像土拨鼠“啊啊”叫了两声,引得那边棋局厮杀的两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剧组到学校选角,我特别爱小说里,男主那死去的白月光,我想去演,可我肯定没戏!网上对江司甜的呼声太高,热搜都爆了好几条,我怎么跟她抢?”
妹宝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说:“她也不见得想演,你去试过戏了吗?”
冷和雨说:“没有,才刚报了名。”
妹宝耿直道:“那你也担心得太早了!”
冷和雨感慨万千:“你不知道,她一直演籍籍无名小配角,这部戏可是大制作,爆款预定!那么好的角色她舍得不演?而且,人家背后可是有资本的,出道就和影帝搭戏了,因为被骂惨了,才收敛许多,所以,她只要愿意演,这角色肯定就是她的!”
“但你不是说,剧组还在考虑从学校选角吗?”妹宝笑了笑,“所以,你目前的竞争对手,似乎还不是她。”
“……”冷和雨哑然,哀怨又无法反驳地看着她。
到底是同龄女生,而且都没什么心眼,感情升温很快,妹宝端着小舅妈的身份,既像闺蜜又像长辈,摸摸她的头,很偏心地说:“她有资本,你也有资本啊,而且你比她年轻,又比她漂亮,大不了让世叔把那部剧抢过来,让你演!”
冷和雨白眼一翻:“蛙趣!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好吧,这样做是有些低劣。妹宝察觉失言,抱歉道:“不好意思,我错了,请大小姐原谅我吧。”
冷和雨挤眉弄眼一阵儿,凑近妹宝耳畔,低声说:“其实吧,我也想,但梁家的钱包握在小舅手里的呀,他肯定不同意。”
妹宝看一眼那边下棋的两人,认同地点点头。
冷和雨咽咽嗓,又悄悄说:“要不你去吹吹枕边风?”
妹宝:“……”
空气凝固片刻,两人同时哼哧哼哧笑起来。
第42章 第42章你不管我了?
饭后,妹宝跟梁鹤深一起午休。
梁鹤深原本的房间在二楼,赵姨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在一楼收拾出了一间客房,妹宝对此当然是没意见,但一觉梦醒,站在院子里抬起头,到底是好奇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梁鹤深看出她的想法:“想上去看看?”
“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梁鹤深微笑说。
“那就去看看!”
梁鹤深于是陪她一起,他对梯级依然很抵触,怕摔,怕丑,平地走路,姿势就已经有碍观瞻,更何况是上楼下楼?他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介意被人围观,好在午后寂静无人,穆宇川和冷和雨都在各自房间,大门紧闭着。
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一边有栏杆,一边有妹宝搀扶。
梁鹤深忽然停在梯级上,另一只手从栏杆上挪开,改成握住妹宝的手,笑问:“我年少时期的秘密可都还在房间里,你先保证,不会嘲笑我当年的幼稚。”
“幼稚?”妹宝秀眉浅蹙,很难把这个词与梁鹤深划等号,于是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保证不会。”
梁鹤深又说:“不公平,我没去过你的房间。”
何止是房间,站在妹宝的角度上看,他连东院都没去过。
妹宝心疼他,扑进他怀里,还踮脚摸摸他的头顶,替他委屈道:“下次一定让您去,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的房间没有秘密。”
梁鹤深低下头:“我还是觉得不公平,或者你补偿一下我?”
妹宝嘴巴耸耸,蹙眉觑着他,一副洞察秋毫的表情,还没回应,果然见他侧了下脸,厚颜无耻地笑了下:“来,亲我一下。”
幼稚!
还没进房间探索他的秘密呢,妹宝已经有此感受了,很无奈,又很欢喜,她再次踮起脚尖,而梁鹤深俯身下来。
一个吻,轻若无物地碰在
脸颊上。
几乎同一时间,他的手挟持在她纤细的腰肢,回过脸来,见缝插针地在她唇上回应一个更浓重热烈的吻。
“当是回报。”他说。
妹宝幽怨地瞪他一眼,恶狠狠地警告:“您别在这种时间引诱我好吗?”
“不好。”梁鹤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虎口轻捏她的脸颊,捏成一团雪白的小包子,本来没想做什么,但又忍不住做点什么,于是又低头轻啄一下,然后很诚实地说,“因为我实在是不敢在别的时间引诱你。”
“……”妹宝挣扎出怀抱,想跳起来打他,被梁鹤深捉住了。
他温柔笑着:“好了,别闹了,在楼梯上做这种危险动作,我不能保证自己站得稳。”
妹宝认乖,两人继续往上走。
楼梯尽头,是一条短短的走廊,隔开门对门的两个房间,一边是书房,一边是卧室。
进入卧室有一条长廊,两侧是顶天立地的橱柜,做衣帽间用,往里走是休息区,很简单的格局,一张空床配着一只放了盏琉璃灯的床头柜,再里面是一个干湿分离的浴室。
另一边的书房比卧室大很多,进门就是休闲区,沙发茶几电视机应有尽有,门帘拉开往里,是照搬图书馆设计的几排书架,放着满满当当的书,走廊还放有梯凳,最里面是学习区,采光极好。
书桌和书架都是胡桃木,地板是米色实木,洁净的白墙上挂着水墨字画,所以这里天然有种静谧、深沉的格调,最亮眼的是书桌上的一盆植物,妹宝从未见过,甚至把它当做假植,因为它有着像荷的花朵,又有着像兰草的叶脉。
“是素冠荷鼎,听说过吗?”梁鹤深走过去,抬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朵花,“没想到它居然还活着。”
“是真花?”妹宝走到他身边,凑过去好奇地嗅了嗅,有股沁人心脾的淡香,“好漂亮,我以为是假的。”
梁鹤深“噗嗤”笑了:“是兰花的一种,养好多年了,老爷子不准家里养小动物,所以我年少时爱养花,这是其中最金贵的一盆,没想到,它居然也是活得最久的一盆。”
令人唏嘘。妹宝笑说:“那说明,贵有贵的道理。”
“你如果知道它的价格,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梁鹤深倚在书桌上,目光从素冠荷鼎上收回,“那笔钱如果用于山区学校建设,应该会更有意义。”
妹宝不解:“那为什么还买下它?”
梁鹤深说:“因为那时候你还没有开始给我写信。”
妹宝:“……”
梁鹤深笑了下:“后来,我想把它转手,却找不到冤种了。”
妹宝:“……”
梁鹤深抬手,勾起一缕她的头发,垂眸在指间把玩:“不过现在看到它,也觉得贵有贵的道理,我最忙的时候,也能腾出时间和心思来伺候它,后来我出国学习,这个任务不得不交给了我爸,你瞧庭院里,他因此成了一位植物专家。”
“您好像,还有些……洋洋得意?”妹宝挑挑眉。
梁鹤深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妹宝又问:“那您为什么后来也没把它带走?”
“因为我其实并不喜欢它,所谓的爱养花,毋宁说是当年表示叛逆的一种方式。”梁鹤深回答得很快,“而老爷子需要它,这盆植物之所以摆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他老人家邀请花友来家做客,在瞻仰这盆名贵花植的同时,还让他顺便介绍一下自己优秀的儿子。”
“……”妹宝顺着他手势指引的方向往后看,一排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奖杯奖牌、获奖证书,数量,大概比她三个哥哥的加起来还要多。
——蛙趣!真的好幼稚!
妹宝开始后悔来楼上走这一趟了,梁鹤深越是优秀,她就越是觉得自己是只摘了月亮的猴子,一个人的灾厄造就了另一个人的幸运,所以,明明紧握在手中,仍然让她产生一种水中捞月的虚渺之感。
一旦把手从水中抽离,就会失去一切。
梁鹤深捏捏她的脸:“又在一个人胡思乱想什么?”
妹宝讷讷的:“猴子。”
“什么猴子?”
妹宝没回答,径直往那一排排的书架走去,挨个欣赏他的奖状、奖章,瞻仰他过往的荣耀和光芒,第二排,除了少数的奖杯,更多的是一些纯手工的建筑模型,还有一些被封锁进亚克力盒中的微型景观。
呼吸越来越沉重。
到第三排,妹宝眼前一亮。
她看见了整齐排列的漫画单行册,好多部,把那立书架从上到下挤满,有的甚至连塑封都没拆,有的则是完全与旁边重复的一套,这让妹宝觉得,这轮月亮总算有了点人间烟火味,没那么高不可攀了。
再往后走,满柜的国内外著作之中,藏着好几套不同版本的武侠小说,妹宝蓦地回头。
梁鹤深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这个时候忍不住开口:“我那个时候,爱看武侠小说很正常的!”
妹宝点点头:“是正常,但为什么有那么多本?”
梁鹤深理所应当地说:“版本不同,收藏价值不同,有的还有作者亲签,意义也不同。”
妹宝无法理解地“哦”了声,又继续翻箱倒柜,然后……居然让她翻出了一本言情小说。
有一本,那必然就有第二本,果然,另一立书架的建筑学专业书后,全是言情小说。
妹宝拿出一本翻开,随机一页就被当年的尺度吓呆。
梁鹤深一把抢过,合拢,塞回书架:“这不是我的,是奚音和宁悦的,我让赵姨全部整理出去扔掉!”
“别啊!”妹宝拽着他的胳膊,脱口而出两个字,口吻貌似撒娇。
说完,迎上梁鹤深宠溺的眼神,他挑眉问:“想看?”
妹宝愣了下,好像这才恍惚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并不是想看,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没有参与他的年少辉煌,就没有资格破坏他的年少青涩,无论是植物、漫画、武侠亦或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以及,她的痕迹。
但他既然这样问了,就不能回答说不。妹宝于是眨眨眼,乖巧问:“那可以看吗?”
“不可以。”梁鹤深合上玻璃柜门,把她拉走,带到另一排书架前,“女孩子家看些散文、诗词歌赋陶冶情操最宜,不能沉溺于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妹宝垂眸沉默,目光丝毫不往书柜里去。
梁鹤深感觉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她嘴上这样说,但声音已经变了,情绪明显低落。
梁鹤深偏头细看,瞧见她一行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他怔愣片刻,伸出手去,托起她的脸颊,妹宝拧过脸逃避,吸了吸鼻子。
梁鹤深不得不加重力气,又把她的脸掰正。
这次避无可避了,妹宝眼尾泛红,长卷睫毛湿漉漉的,把娇艳又凄美的红霞遮得影影绰绰。
梁鹤深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具体原因,只是看她落泪就心疼,也慌乱,只能先拿指腹抹过她的眼尾,温声哄诱:“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是不让你看,你真想看,等高考结束,我们过来打包,全部带回家好不好?”
“不是因为这个。”妹宝声音又哑又软。
梁鹤深蹙眉:“那是为什么?”
妹宝委屈地说:“大明星才是女主角。”
梁鹤深眼珠小幅度地滚了圈,转瞬又落回她脸上,笑说:“是因为我们之间代沟太大了吗?为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就听不懂你说话了。”
“那就不要听懂了。”妹宝有些自暴自弃,她挣开他的大掌,往门外走,还拿冷和雨做借口,“小雨让我午后陪她去做美甲,不能再耽误了。”
她若想跑,梁鹤深不可能追得上,他也不计较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只是朝那道背影喊了声:“那我呢,你不管我了?我自己
下楼?”
妹宝的脚步停在门口,迟疑两秒,又折返,怨怨地拽过他的胳膊:“那走吧,我护送您下楼。”
梁鹤深微微一笑,顺势把她摁进怀里:“说清楚,为什么伤心,为什么生气,别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妹宝一惊,立刻跳起来捂他嘴,再替他呸呸两下:“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
“嗯?”梁鹤深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上午那会儿,和小雨看的电视剧,是姚宁悦主演的吗?”
妹宝脚步一顿,却不说话。
梁鹤深说:“所以你说大明星才是女主角。”
妹宝被轻易勘破心思,忙拽着他走,很抗拒这个话题。
“你看过她演戏,难道没看出来,她眼里容不下男主角吗?”梁鹤深始终温和、平静,“你有没有想过,她演技不差,出道即拿奖,早期演爱情片也很有灵气,为什么后来就演不好了呢?”
两人停在梯级之上——对梁鹤深而言,是危险地带。
妹宝不敢任性挣脱,但她还是立即呛回:“您想说,其实是男主角爱而不得吗?”
什么男主角,什么爱而不得?简直莫名其妙,梁鹤深拧紧了眉,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妹宝更是心情复杂,嫣红唇瓣抿了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倔强又小声嘟哝:“还有!她演技差不差,拿不拿奖与我何干?”
“先说仔细,你眼中的男主角是谁?我吗?”梁鹤深终于听明白了,轻叹口气,“你期末考试语文平均120分,这是你收买了家教才拿到的分数吗?”
妹宝抬头瞥他一眼:“请您不要拿我的人品开玩笑!”
“……抱歉。”梁鹤深揉揉她的头顶,好气又好笑,“但是,是你先拿我的人品开玩笑的,我以怨报怨而已,我说过我身心都是全新,你不但怀疑我,还自己偷偷怄气。”
“那您要怎么解释?”妹宝薄霞稍褪的眼睛又滚来一片火烧云,哽咽说,“网上说她是您养的金丝雀,您从来没有否认过!她念大学上台表演时,您还给她弹钢琴伴奏!”
梁鹤深冤进了黄河里,不由得笑了下,很无奈的一个笑:“我才说了,老爷子不准家里养小动物,别说金丝雀,我连一条鱼都没养过。”
妹宝拧着秀眉,正要说话,又被他喋喋不休地堵上:“而且我很忙,忙着学习、工作,不然,二十几岁青春靓丽、风华正茂的你能看得上一个一无是处、垂垂老矣的男人吗?你以为我每天在公司当吉祥物呢?还是以为前面架子上的奖状奖杯都是花钱买的?我虽然看似无所不能,但又不是真的无所不能,比如我压根儿就记不准音律,所以弹钢琴伴奏什么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再说,姚宁悦念大学那年,我都已经在斯坦福了。”
“你好好算算时间。”
梁鹤深没事时沉默寡言,故作高深得很,其实口才好得不得了,嘴巴一张就能说出一堆让她反应不过来的话——妹宝有点懵。
“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纵容舆论肆意发酵这点……这点的确无可辩驳,姚宁悦和小雨不同,她身后已经无所依仗了,举着我的旗子对她利大于弊,我没有澄清绯闻,但也从未承认过,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关于金丝雀,媒体没有拿到过任何实证,你不能只因空口无凭的舆论就给我们扣上帽子,这对我不公平,对宁悦也不尊重。”
“总之,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那您呢?”妹宝心里更别扭,倘若真是如此,那梁鹤深岂非圣母转世?搞扯哦!
梁鹤深嘴角轻抽,郑重说:“我发誓,我也不喜欢她!”
“哇哦,那您还真是善良喔!”妹宝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梁鹤深因那句“哇哦”而震惊,他抬手,重重摁了摁太阳穴,“善不善良两说,我只是有恩必报、重信守诺,答应过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办到,而且,我也不是一个甘愿做人替身的人,等一下——”
好像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他顿悟过来,眉心蹙了蹙:“你该不会是……没有安全感?在担心我会移情别恋?”
妹宝忐忑地咽咽嗓。
梁鹤深哈出一口气,抬手搡了搡额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大明星,但凡是个人都会对我敬而远之,你在担心……”
妹宝红着眼睛打断他,烦道:“你别说这种话!”
“好,我不说了。”梁鹤深也不爱强调这些话,反复剥开自己的伤口,像在乞求谁的垂怜爱惜,哄人也要有个限度,妹宝钻起了牛角尖,油盐不进,他现在也觉得烦。
交谈到这里,好像走进一盘死局,两人都沉默下来。
妹宝在等他解释,他为何要帮她,还是赔上自己的清白去帮。
但梁鹤深不可能说,这是他处世为人的底线,不轻易去触碰别人的伤疤,也不会对外吐露别人的隐私。
那张嘴啊,门关得死紧。
最后还是梁鹤深先开口妥协:“走吧,别一直站在这里。”
妹宝应了声。
好在彼此无言的僵局没有持续太久,午后清醒的冷和雨很快找过来:“完了完了,马上到约定时间了!小舅妈赶紧走!”
两人风风火火出了门-
冷和雨选了一款克苏鲁黑暗神话风,美甲师在狭小的指甲盖上作画,这个过程精细又漫长,每个指甲盖上的图案都不同,一个指甲盖就得画二十分钟。
妹宝翻了下设计图稿,没翻两页,合上了,她觉得有些吓人。
她俩有句没句地闲聊,等隔壁的名媛退场了,冷和雨抓了本册子扔她眼前:“小舅妈,你也选一款,我请你。”
“我?我就不用了吧。”妹宝婉拒,她从未做过美甲,倒是看大嫂做过,尖尖长长的像女鬼,现在看冷和雨的指甲,也有鬼手的既视感,而且暗色显黑——当然这种破坏心情的话是不可能往外说的。
冷和雨瞥一眼她洁净圆润的指甲,再瞥她清新温婉的粉衣白裙,语重心长地说:“你说你,本来年龄就小,还打扮得像个高中生一样,你不觉得自己和小舅站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吗?他不会是拿你当女儿而不是当老婆呢!”
这话糙理不糙,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妹宝眼睫轻颤,犹豫着伸出手:“可我没有留指甲。”
美甲师笑着插话:“可以接假指甲的,现在技术先进,完全以假乱真,还无毒无害,更健康。”
冷和雨也“嗯嗯”点头,劝说:“做一个试试,你这样干巴巴等着,我还怪不好意思的,你也回去给小舅一个惊喜,哪个男人不喜欢看自己的女人风情万种,妩媚含羞?”
这两个词,好像根本无法和她划等号吧!妹宝抿抿唇,想了想,坐下翻册子,选了个HelloKitty的款式递给美甲师。
冷和雨瞄一眼,皱眉:“……等一下。”这话是跟美甲师说的。
她拧着身子过去,飞快地翻了翻图册,重新挑出一本丢给妹宝:“你从这里面选。”
这一本的图案复杂很多,妹宝看得眼花缭乱,美甲师听冷和雨对她的称呼,又看她的穿着打扮,推荐她选梦萦山海经那款。
名媛富婆圈里少不了宴会社交,妹宝选个HelloKitty,不但便宜,而且幼稚,免不了叫人笑话,确实不合适。
妹宝认真看了看梦萦山海经的图案,妖冶绮丽又不失大气,比起美甲,她其实更好奇,美甲师会如何在小小的指甲壳上完成这些震撼人心的作品,但她可是长辈,不可能做个指甲都让小侄女掏腰包,于是默默盘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库,才问:“那这款多少钱?”
美甲师像是没想到她会问价格,愣了下,才微笑说:“这款是68888元,是和冷小姐这款一样的价位,也更符合您的身份地位。”
多少!?妹宝瞪眼张嘴,差点惊掉下巴。
她是什么身份地位?十个手指甲而已,都够买阿黄一条命了!家里最优秀的绣娘,披星戴月一个月的作品也不见得能卖出这个金额,更尴尬的是,她今天给冷和雨的压岁钱红包,才包了6千,还不够做一个指甲。
冷和雨瞄了眼图册,
大手一挥:“行,就给她做这一款。”
“我不要,这太贵了!”妹宝就差大呼离谱了,因为顾忌冷和雨的颜面,忍住了没说,她合上图册小心翼翼放在桌面上,找借口说,“而且我还要写字,这指甲太长,不方便。”
“可以做短一点,不耽误你写字。”冷和雨说,说着上下打量她,嘴巴一撅又说,“68888贵什么贵,你要是跟着小舅出席宴会什么的,这不见得能拿出手呢,小舅妈,搞清楚你的地位好不好啦,你已经不是穷乡僻壤的山野村妇了,你是我小舅明媒正娶的女人,你越是雍容矜贵,他就越是有面子,你给他省钱?没必要吧!你若不用他的钱,可有数不清楚的女人求着用他的钱。”
“……”妹宝算是明白了,梁家人这嘴啊,一张比一张会忽悠人,她脑门一烫,斩钉截铁,“行,我做!”
第43章 第43章偶尔试试也很新鲜
冷和雨摸出手机,又点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珍珠奶茶,然后打开平板继续看剧,看的还是上午那部。
妹宝心里隐隐不是滋味,但表面风平浪静,终于等到冷和雨感叹一句:“宁悦姐这里的演技炸裂了,果然她只要不演深情人设,就可以很无敌!”
妹宝顺势问了句:“小雨,你和宁悦姐感情很好吗?”
“感情好?”冷和雨想了想,“谈不上吧,就是我小时候,奚音姐经常带她来外公家找小舅,再加上她现在是我的前辈,我俩私下有些联系,她常会给我提一些演技上的建议,还会给我推剧本,她那样的顶流,经常比我大姨这个导演还有话语权,我挺感激她的。”
妹宝笑说:“那她还蛮好的嘛!而且听起来,她和世叔关系也很好,但我们结婚她好像没来参加婚礼呀?”
“没有档期呗!”冷和雨完全没有怀疑她的用意,毕竟妹宝长得就很没心眼,“再说了,她也可能是不方便出席吧!毕竟你和小舅的婚礼办得挺隐秘的,她又是顶流巨星,和小舅还有……”
她及时噤声,转眸打量妹宝:“你不关注娱乐新闻吗?”
“不关注。”妹宝装傻充愣,其实也不算撒谎,她的确不关注这些,她也没地方去关注,她只是关注梁鹤深。
“难怪呢!”冷和雨咕噜吸了口奶茶,闲散道,“我其实对她没意见啦,毕竟未知全貌嘛,只是觉得她不够周到,有点白眼狼的行径,我这个人黑白分明,她演技好值得我学习,人品我却是一万个看不起。”
妹宝愣住。
冷和雨轻咳一声,似乎觉得背地里论人是非不妥,而且周围诸多耳目,但话到嘴边,不吐不快,她压低了声音,凑近妹宝耳边。
“她一个姚家的养女,和她小叔的关系才真是不清不白,可小舅和奚音姐不但没有嫌弃,还拿她当朋友照顾、保护,后来姚家封杀她,她还能在娱乐圈安然无恙风生水起,肯定是小舅私下出手了,他姚家折了顶梁柱,在风雨中飘摇得……还敢和我梁家作对不成?可她却为了保护别人,转头就坑了小舅。”
“……不过小舅没计较,没办法,谁叫死者为大呢……对啦,你可千万别往外说,也别在小舅面前提,他可讨厌背后论人是非的行为了。”
妹宝听得云里雾里,最后抓住关键词:“死者为大?”
冷和雨“嗐”了声,嚼吧嚼吧软糯珍珠,咽下后说:“就是她那位小叔,也是她要保护的人。”
妹宝哑住。
冷和雨咬着吸管瞅她:“小舅妈,你该不会出卖我吧!”
妹宝赶紧说:“不会不会,再说了,我都没见过她,我提她做什么,叫世叔知道了,我也会挨训的,而且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她……应该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这话是真心的,妹宝介意梁鹤深支支吾吾不把话说清楚,却没想过这些话说出来,便是在挑破别人的伤口,想起他说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后知后觉到,这或许不是男主角爱而不得,也不是女主角爱而不得,只是,所爱隔生死,一场悲剧。
“或许吧!”冷和雨收回视线,盯着自己做好的漂亮指甲看,表情满意,显然是对其中隐晦毫无兴趣。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背后嚼舌根的行为不光彩,两人心照不宣。
美甲做好,家里还没有来电催两人回家,冷和雨又拉着妹宝逛商场,说要挑选战袍来匹配指甲。
豪门圈子的付款方式不在妹宝的认知范围,首先,她没有随身携带银行卡,其次,冷和雨的消费金额远远超过微信支付额度,最后,不管是美甲还是战袍,她都没有找到付款机会,她也没看见冷和雨付款,好像是预付或者月结的形式?
妹宝很傻眼。
冷和雨却是玩得不亦乐乎,她的小姐妹全是豪门千金,个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穿戴妆容什么的,轮不到她指手画脚,而学校那些普通家庭的女孩朴实无华,品格稍差的当她是傻子薅羊毛,品格稍好的总想着回报,所以始终处不到一块儿去。
妹宝好啊,一家人之间谈不上什么羊毛不羊毛、回报不回报,她乖巧听话,还清澈漂亮,简直像个芭比娃娃任人摆弄。
于是乎,冷和雨摁掉了家里给她的电话,还顺带摁掉了妹宝的电话,然后用妹宝的手机淡定给梁鹤深回消息“老公,我和小雨因为一点事耽搁了时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然后疯狂购物到傍晚。
直到两人肚子咕噜叫了,妹宝想起时间,这才从冷和雨手上夺回自己的手机。
摁亮手机屏幕一看,简直当场吓傻。
“完了完了!”妹宝拽着冷和雨就往商场外走。
冷大小姐依然淡定,拧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踩着高跟鞋走得不徐不疾:“别急别急,你再把我拽倒了!急什么?有你在,外公又不会训人。”
妹宝:“……”
“难道小舅会训你?”冷大小姐幸灾乐祸一笑,边走边说,“小舅妈,你们巧、巧什么来着,那个地方不是流行什么‘耙耳朵’,就是男人特别怕老婆,你这样不行啊!”
“你想想,小舅比你老了12岁欸,现在还缺斤少两的,再说还有外公为你撑腰,他敢训你?”
妹宝因她大胆的措辞而语塞,但竟然没觉得生气,冷大小姐嘴巴刻薄毒辣,其实心里眼里并没有对长辈的不敬,总比口蜜腹剑强。
“我如果像你这样说话,世叔肯定会训我口无遮拦。”妹宝无奈地笑了。
冷大小姐花钱大手大脚,加了个66元小费,专车以火箭的速度赶到,她纤长玉腿跨上后座才翻开白眼回应妹宝:“谁让你当面说啦?这种话当然只能背地里说,你瞧我在小舅面前,乖得像只小仓鼠,他要是给我丢个圈,我能一直跑下去。”
说完,她也不稀罕妹宝的回话,上下瞄她的装扮,眼睛眯薄,俏丽嘴巴往上一撅,总觉得差点什么,于是从包里又摸出化妆品,掰正妹宝的下巴给她涂抹,然后伸手就薅下她扎麻花辫的发圈,抓了抓她的头发侧披在肩头。
“这就对味儿了。”冷和雨翻了翻身边的购物袋,找出刚买的细高跟递给妹宝,“待会儿你就穿这个,再配上你现在这身打扮,我保证小舅连屁都不会放一个。”
妹宝不由得笑了声,还不忘记说声谢谢:“下次出去玩,我请客。”
冷和雨眼睛亮了亮,心里对妹宝是真心喜欢又满意,甚至后悔
在婚礼上对她横眉冷眼了:“游乐园、逛街、看电影、聚会、演唱会、看展啊反正不管什么都可以,你随时叫我!我社交圈扛把子,在哪个场合都是如鱼得水。”
“好的,我一定会。”妹宝由衷说,“小雨你真好。”
冷和雨呆住,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从同龄人嘴里听到这种话,不是没人说过类似的,但那些都是虚情假意的恭维奉承,绝对当不得真,这话被妹宝说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妹宝像刚从原石里割出来的玉,明净纯洁得毫无瑕疵,让她感受到了百分之八百的真诚。
“你也很好。”冷大小姐扭捏一笑,“对不起啊,婚礼上对你……要不你再结一次婚吧?”
妹宝尬笑道:“……别闹了,小心我告状。”
冷和雨哈哈一笑,说:“我又没说让你跟别人办,你跟小舅再办一场呗!”
“世叔不喜欢抛头露面。”
“……好像的确是那样,他怎么比个女孩子还矫情呢!”
“哈哈!”
……
两个小女生嘻嘻哈哈地回到红谷巷,直到车停大宅门口,笑不出来了。
穆宇川立在门口,明显是刻意等着的,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扭头向宅子里报信:“哎呦,咱们大小姐回来啦!来人勒,还不速速来迎接!”
他吊着嗓子怪腔怪调喊话,听着阴阳极了,冷和雨嘴角一抽,差点没忍住抡起手里的购物袋砸过去:“您太监了?我早说了,有的工具过度使用是不行的,您瞧您这报应不就来了吗?我说小川子,咱家有钱能修就修,千万别这么出去丢人现眼。”
冷和雨嘴皮翻得噼里啪啦快,穆宇川完全插不上话,只能愤恨地等她叨完,才又嘲讽出声:“那是赶不上大小姐厉害哦,让外公和小舅一起等您回来吃饭!”
妹宝弱弱地跟在冷和雨身后,暗自心想:梁家人互怼的功夫一点不比她家那三位哥哥差,这要是同台唱戏,想必有趣,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个家庭,怎么能温养出梁鹤深这样的谦谦君子。
冷和雨比她高,骨架也稍大一些,本就把她挡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妹宝被冷和雨三百六十度大改造,就差换头了。
穆宇川还没认出来,眯缝眼睛又偏头瞧:“你带了个什么人回来,那个傻丫头呢?被你丢啦?”
冷和雨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终于还是把购物袋全部砸他头上了。
妹宝探出头来,说:“宇川,是我,我就是妹宝。”
穆宇川看清楚后,下巴一掉,张嘴凝固好几秒,然后抬手摸下巴,收嘴巴,扭过头去。
——过分浮夸,就跟演的一样,而且还是三流演技。
搞得妹宝有些紧张,攥着披肩拢了下,单纯可爱地眨眨眼说:“很丑吗?”
丑?穆宇川深呼吸,这个字跟妹宝从来就没有关系,现在,就更没关系,嫉妒使他丧心病狂,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跟母亲姓,那妹宝就该是他的妻子。
不过这个想法稍纵即逝,虽然浪荡荒唐惯了,但所受教养让他不会去觊觎一朵有主的花,所以,他很快皱了皱眉:“你这样穿着不冷?”
妹宝笑了笑,又拢了下肩头的雪白皮草:“还好。”
三人一起进大宅,梁震秋和梁鹤深都等在餐厅,此时正在交谈,大概是在谈公事,两人的神情都略显凝重沉闷。
赵姨听见穆宇川报信,开始上菜。
冷和雨从西边廊道走,路过厢房进去一趟,笑着喊:“赵姨,给您买的护肤品放您门外了啊!”
“哎哟!谢谢大小姐,下次别买了,您上次买的我还没抹完呢!”赵姨放下盛汤的白瓷盆,擦擦手往屋外喊。
“那我下次给您买香水!”
“我这一把年龄了还喷什么香水?”
“您八十岁时都是小姑娘!”
……
两人震着嗓子隔空喊话,冷和雨的声音由远及近。
直到听见高跟鞋落地的清脆声响,梁鹤深侧眸看过去。
入眼的两个年轻女人眼熟又眼生,冷和雨为了呼应她克苏鲁黑神话的指甲,现在从头到尾一副暗黑哥特风打扮,鱼尾蕾丝黑裙及踝,从大腿根部往下镂空设计,格外衬得里面肉色若隐若现,外套一件酷帅黑西装,其实并不突兀,但看得饭桌上的古板两爷子同时蹙眉。
梁震秋训斥她:“你瞧瞧你穿得像个什么样子?”
梁鹤深没做点评,视线往后,聚焦于妹宝身上,裙摆随目光摇曳,徐徐靠近——很是明艳亮眼的港风扮相,满镶亮片的红丝绒鱼尾裙,领口堆叠松弛深V领,往下裹着凹凸有致的身姿。
妹宝身材并不差,走路姿势也不露怯,从容、优雅,那段妩媚风情尽得展现,却不艳俗,肩头笼着一截长毛雪白披肩,又压了下红色的暗,尤显得里头芯子皎白无暇。
她没有用脏兮兮的港式妆容,除了眼尾一抹烟霞,只有烈焰红唇加持,却……刚好,俨然是朵集万千宠爱的富贵花,唯一的不足是颈部太空,细细的锁骨链配不上这朵娇花——这还是从冷和雨脖子上借过来的,两人没时间去逛珠宝店。
短短几步像她披着璀璨星点走过银河,走过万年。妹宝在他凝滞的目光中走到他身边,乖声叫:“世叔?”
熟悉的声音唤醒梦中人,梁鹤深颤了下眼睫,收回视线:“坐下吃饭。”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干哑,气息微重,话出口才觉不妥,忙端了水杯润嗓,“淡妆浓抹总相宜”再次得到具象化体现,梁鹤深莫名有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她没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妹宝坐下,梁震秋果然没训她,老爷子忙着训冷和雨,没训几句,便被大小姐一件小礼物和几句花言巧语哄得满脸褶皱乱飞。
赵姨取来外套给妹宝换上,方便吃饭。
大小姐向两位长辈炫耀自己的手指甲,又向他们炫耀妹宝的手指甲:“漂亮吧?”
梁震秋望着两个小姑娘宠溺地笑了笑,说:“漂亮漂亮。”
妹宝看向梁鹤深,他淡淡地扫过来,妹宝不由得缩了下手,有害羞,也有些胆怯,想起他给她介绍那盆花时,才传达了“黜奢崇俭,物尽其用”的理念,转头她就大手大脚、铺张浪费。
关键是,这妖冶绮丽的三海经插图,缩放到了小小的指甲壳上,虽然整个呈现一种深沉大气的暗金色调,但因为穿插着用色大胆而华丽的图滕,还有美甲师的细腻笔触加持,这指甲壳贵得像是能摆进保险柜供人瞻仰的样子。
然而梁鹤深只是微微一笑,有一说一道:“都好看,美甲师技法卓越,功底在线。”
很官方的措辞,引得穆宇川端碗插嘴:“小舅妈的好看,大小姐的像鬼手,外公、小舅,你们不觉得吗?那颜色还显皮肤黑!”
冷和雨拿眼瞪他:“你烦不烦!”
穆宇川正要回怼,被老爷子截停:“好了别吵,审美因人而异,不可因此挑拨,好好吃饭。”
饭桌安静下来,只剩筷子撞瓷碗的叮当声以及慢慢悠悠的咀嚼声。
梁鹤深再看妹宝,不动声色将手放于餐桌下,去碰她的裙摆,捏了捏厚度,蹙眉问:“这样穿着冷吗?”
妹宝带着他的手捏起裙子下的一层布,拧起来后又放下,弹出“砰”的一声,但只有两人能听见,她悄悄说:“里面有穿打底,衣服里面还有暖宝宝,再说屋里也有空调,不冷。”
梁鹤深收回手,不再说话。
餐后,天空飞起小雪,梁鹤深和妹宝留宿老宅。
妹宝洗漱后,坐在床上玩手机,收到冷和雨的微信消息,让她过去睡觉,作为长辈,还是需要和晚辈搞好关系,对方主动相邀,断不可能拒绝。
于是披上外套,刚抱上枕头趿好拖鞋,梁鹤深一身深灰睡袍从浴室走出,他洗过头发,慵懒的湿意从脸颊蜿蜒到下颌线,稀薄白雾要散不散地笼着那立挺拔身姿徐徐靠近。
“要去哪里?”他看到她怀里抱着
枕头。
妹宝说:“去和小雨睡。”
梁鹤深喉中一哽,平静收回目光,走到床边,坐下。
“可以吗?”妹宝偏了下头。
梁鹤深抬起眸,凉凉地瞧她一眼,面上像古董蒙尘,看不出情绪细节,内心却觉得好笑,她连枕头都抱起来了,再来问他可不可以?
妹宝没等到准许,也没等到阻挠,只当他是默许了,于是转身,趿着拖鞋迈步,一步未完,腰肢被长臂探来揽住,重心往后,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
心跳还没平静,却逢斗转星移,她又回到被窝,怀里的枕头转瞬被抢走,大掌一摊把它丢到床尾去,他半壁身躯虚压着她。
梁鹤深垂着眸,妹宝抬着眼皮,清澈眼睛被挡了光,更显漆黑。
低头下去,吻她嘴角,没有讨厌,再试探着挪去唇瓣中央,亦没有抵触。
挪开些许距离,妹宝又痴又呆地望着他,眨眨眼,看他额上发梢聚集的水珠在冷白灯光下越滚越圆润,越滚越晶莹,忽就滴落,垂来她眸里……
妹宝赶紧闭眼,却听他淡笑一声:“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低沉声线缠绕耳畔,温柔指腹挑弄眉尾和眼睫,裹挟白桃果香的气息撩在鼻尖,他沉甸甸的身体又带着湿润热气压下来,让妹宝产生错觉,恍惚还浸泡在热气翻腾的浴池里。
梁鹤深无奈地开口:“那我任你惩罚,好不好?”
“真不是,我没生气了。”妹宝清醒过来,摸到手机杵到他眼底。
一个足够让屏幕虚化的距离,像是在逼梁鹤深倒退,他只能翻身坐回床边,拿过手机看,轻轻叹声气后,扔开手机闷声说:“……不像话。”
“一年也不见得有这样一次,小雨愿意亲近我,这不是好事吗?”妹宝笑了笑,爬去床尾捡回枕头,本想直接下床,可侧眸再看梁鹤深,看他眉眼低垂,一脸失落和哀怨,又丢开枕头,挪到他腿边,晃着两条细如葱白的腿,静静的不说话。
就这么晃了会儿,忽然站起,又抬腿,坐到他的腿上去。
纤细双臂绕上脖颈,她低头看他,软软出声:“对不起,世叔,我不该怀疑您。”
“不能怪你,本就是我当初处理得不够周到,你那时候还小,我以为……算了,不说这个了。”梁鹤深伸手揽住她的腰,抬眸笑说,“那你还去陪小雨睡觉吗?”
妹宝转了转眼珠,说:“我都答应她了,人不能言而无信。”
“好吧,那你去吧。”梁鹤深无可奈何,却没松开手臂,反而还加上了另一条手臂,把她抱得紧紧的。
妹宝无语望天:“……那您,倒是松开我呀。”
“你自己过来的。”梁鹤深耍赖道。
“我……”
“好了别动,我就抱抱。”梁鹤深把她摁进怀里,手臂交叉着,手掌包裹住她的脊背,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他捧着她的后脑勺往下,再次亲吻她的嘴唇,“今天和小雨出去,有没有吃辛辣食品,或者冷食冷饮,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没有,都没有。”妹宝把头摇成拨浪鼓。
梁鹤深说:“高考后有时间了,自己去挑些衣服和首饰吧,我的眼光和你不同,给你挑的衣服也很少见你穿。”
前面对妹宝而言可有可无的话让她省略了,直击重点解释:“我穿了!是您买得太多,我就算一天一件也穿不过来!”
梁鹤深无法反驳,只低眸一笑,柔和目光不小心飘去她柔嫩的长颈,往下,又是松垮的睡裙,浅灰的真丝面料泛着银色光泽,像阳光下的湖泊影影绰绰地盖着湖底两立轮廓,心跳乍然加速,想起傍晚那惊艳的画面,不由得问:“今天的新衣服是小雨给你挑的吗?喜欢那种风格?”
妹宝态度中庸,学他的口吻:“不讨厌,偶尔试试也很新鲜,而且我不想让小雨扫兴,那么,港风小美女有没有让您眼前一亮?”
港风小美女?梁鹤深哑声一笑,捉着她的手绕到自己腰间,又缓缓挪到别的地方:“不是眼前亮不亮的问题,是这里……”
妹宝被烫了下,心跳一顿,屏住呼吸,听他用清正端方的口吻说出轻浮放肆的话:“现在想起也是一样的。”
“下次不要这样搞突然袭击,我不想在小辈面前颜面尽失。”
第44章 第44章就不能忍忍吗
妹宝羞红脸颊,脑子里还在思索要不要稍稍帮他一下,但手和脑好像是独立的系统,等她想出结果,才发现自己已经上手了……
梁鹤深没比她的状态松弛到哪里去,他微微后仰,一只手还要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得撑着床,视线往下,看她那双指甲壳又长又妖的葱白手,不紧不慢、小意温柔,视线往上,愈来愈深邃迷离的眼眸里,妹宝颊如漫绯,眼波澄净。
喉结重重一滚,吐出气息,声音低哑如磁:“……妹宝,轻一点。”
话音刚落,他握在腰后的大掌不由得收紧。
妹宝看他嫣红水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干脆利落吻下去。
梁鹤深呼吸沉重,搅弄着她的唇齿迷乱失神,而后分开,气息仍是急促焦灼地吞吐在她颊边,沉哑声音催促道:“快一点。”
“……”要求真多,妹宝心想。
窗外雪停,往屋檐和树梢上铺了绒绒一层薄白,忽又起了风,料峭吹醒细枝,摇曳着抖落霜雪。
屋内温暖如春,旖旎情欲如野草烧不尽,生机勃勃绵延满屋。
妹宝去洗手,浓郁花香的洗手液打过,雪白泡沫一朵一朵开在池子里,她低头扫视自己的睡裙,很显眼的地方留下一块污渍,暖暖而微妙的乳白惹人遐想,她沾水搓了搓,结果不但皱了,还湿了更大一块,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滋味。
“世叔,怎么办嘛?我没带别的睡衣来!”妹宝噔噔跑出浴室,扯着自己的裙子给梁鹤深看,娇滴滴地埋怨着,“都怪您,您就不能忍忍吗?这让我怎么跟小雨解释?”
梁鹤深淡之又淡地瞄过一眼,说:“我还没怪你指甲太长、动作粗鲁,掐着我了呢!”
“啊?掐着您了?”妹宝立刻没了脾气。
梁鹤深抬起头,看她毫无心眼的样子,忍不住咧嘴一笑:“嗯?要检查一下吗?”他说着就去撩衣摆掀裤头。
“梁鹤深!”妹宝羞耻大叫,转过身去。
梁鹤深愣了下,随即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入怀中:“你刚才叫我什么?”
妹宝咕咚咽咽嗓,弱弱地说:“我错了,世叔。”
“不是,我没怪你。”梁鹤深忙说,又捏捏她的脸颊,温柔哄诱,“再叫一遍。”
妹宝抿抿唇:“世叔?”
梁鹤深皱眉:“不对。”
妹宝哑住,呆望他沉静脸庞上,薄唇勾勒淡淡笑容,再看那眉棱往上一挑,投来一个鼓励又催促的眼神,无声等她开口。
“梁……”好端端的,实在叫不出口,妹宝求饶撒娇,“世叔,我真的要去找小雨了,她都催我两次了!”
梁鹤深笑容一敛,把她推出去,不满地嘀咕:“我的名字是拗口吗?”
妹宝笑眯眯地解释:“不是的,您的名字很好听,就是平白无故直呼长辈姓名,感觉不礼貌。”
长辈?梁鹤深无言以对,垂眸懒得再看她,抬手指指壁橱:“你看看衣柜里有没有吹风机,没有的话去找赵姨拿。”
得到提醒,妹宝踩风火轮告辞,打开衣柜一看,果然有吹风机,于是又拐进浴室吹衣服。
衣服还没吹干捋平,冷和雨已经在微信里催第三次了,梁鹤深喊话通知妹宝,妹宝应了声,让他帮忙回下消息。
梁鹤深于是帮她回:在卫生间,就来。
冷和雨回个卖萌的表情包过来,问:大的小的?
没话找话吗?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梁鹤深蹙眉乱打字:大小一起。
冷和雨回个点赞的表情包过来,然后说:好滴好滴,我暖好被窝等你哟~
年轻人的脑回路,真是能让梁鹤深两眼一黑。
妹宝收拾好,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她把吹风带到床头柜上放着,拿过手机再去捞枕头,跟梁鹤深挥手告别:“世叔,我走了,明早见。”
梁鹤深划拉手机屏幕,装作毫不在意:“赶紧去,别在这里碍我眼。和小雨的聊天记录,你自己翻一下。”
好好好。妹宝连声应了。
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房门轻轻合拢,梁鹤深扔掉手机躺平平,叹出一口气,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细数起来,自新婚那夜起,他们确实每晚都待在一起,未曾有过例外……他该不会是得了什么分离焦虑症吧?
不可能,不可能!他三十了,不是十三,能像纯情少年那样,还什么分离焦虑症?笑死个人!梁鹤深晃晃脸,抬手揉揉眉心。
但就是烦!纯烦!
当然不是烦妹宝,也不至于烦冷和雨,说不清楚烦什么,大概是烦怀里空得很吧!他顺手捞来被子抱住。
房门嘎吱一响,妹宝抱枕走进来。
梁鹤深扔开被子,支起身子看她:“忘了什么东西吗?”
“嗯!”妹宝径直走来床边,俯身低头吻他唇瓣,软软的、暖暖的,蜻蜓点水一触即逝,她站直后,才露出甜甜一笑,“忘了晚安吻。”
梁鹤深心头一震,抬手就去抓她。
当然抓个空,妹宝早料到他有此一手,退了半步,看他蹙起眉,沉声问:“你躲什么?”
妹宝说:“我不想再洗一次衣服。”
梁鹤深几乎失去谦谦君子语言系统:“……我是什么禽兽吗?”
妹宝没安好心地笑了下:“差不多是吧。”
梁鹤深信誓旦旦地说:“……不闹了,过来,让我抱抱你,最后的晚安抱,我保证!”
妹宝仰起下巴,犹豫着,但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心软靠近一步。
梁鹤深把她抱住。
再这样下去,她也不想离开了。妹宝叹口气:“您别做得像是我要远走高飞,再不回来似的。”
梁鹤深刹时抬头,俊颜一垮,厉声道:“别说这种话!”
妹宝赶紧拉上嘴巴拉链。
梁鹤深被她逗笑,大掌松开桎梏的同时,又满含怨气地揉了揉她的腰:“我没开玩笑,别仗着自己年少无知,就欺负我一个弱小可怜的残疾老头,这种话我不爱听,也听不得。”
他说得三分真,七分假,但这种话从他这样一个人嘴里说出来,本就很奇妙,也很荒谬,就算只有半分真,也足够让人心软又心疼。
妹宝噘噘嘴,竖指立誓:“我保证,我绝不会离开您!否则……”
梁鹤深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别否则了,我信你。”
腻腻歪歪的晚安吻和晚安抱后,妹宝这次是真撤了,她在去的路上飞快扫了眼聊天记录,退出时又瞥见她和梁鹤深的对话框,收尾的句子有点陌生,好奇点进去看。
——惊得愣在原地。
不是为冷和雨冒充她给梁鹤深回消息,而是为那句“老公”,更是为“老公”还回了个好,不用急。这说明……他看见了!他看见了“老公”两个字!
妹宝双颊一烫,眼睛在寂静黑夜骨碌一转,乐滋滋地抿唇笑了声-
春节之后,妹宝开始决战高考,进入披星戴月、废寝忘食的状态,头一埋,笔一提,不见春光,不见繁花,不见朝霞,眨眼就进入夏季。
温室菜园成了萧老头工作的一部分,他还得照顾小白,阿黄的狗生日常则是托付给了另一位保姆,梁鹤深给两人都涨了工资。
妹宝偶尔会觉得,自己做得确实过分,因为她根本没有时间照顾草莓和葡萄,也没有精力照顾小白和阿黄,这些全部成了别人的负担。
但梁鹤深说,翻倍的工资不会让别人觉得这是负担,只会觉得这是天降大饼,祈祷太太再养几条小猫小狗,甚至成了别的员工的每日必修课。
冷和雨只要没事就来找她,每次来,见她埋头在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和试卷中,是心疼却也无奈,每个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她虽然是艺考生,但照样吃过高考的苦。
高考临近,梁鹤深去公司了,冷和雨在书房一边撸猫撸狗,一边逍遥看剧,又陪妹宝学习了片刻,给她抽背古诗词、英语单词之类的,到底觉得没意思,趁老古板没回家,准备拍拍屁股撤了。
走前突然问起妹宝的高考志向,以为她要读经管,未来帮梁鹤深打理公司。
妹宝说:“我不学经管,我学蜀绣。”
“蜀绣?”冷和雨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表情。
“啊,对!”妹宝说着便想起来,拉着她往衣帽间走,“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来北城时不知道你的身量和风格,所以准备礼物耽误了些时间,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一件纯手工缝制的旗袍,墨绿真丝打底,莹莹光泽闪耀,精致绝艳的牡丹刺绣略显奢靡,但在大片绿叶掩映下只有雍容而无浮夸,几只蝴蝶栩栩如生,绕花而舞,色彩瑰丽大胆,若叫寻常年轻女生瞧了,该是要大呼富婆万岁,但对方是冷和雨,妹宝直觉她会喜欢。
果然,她很喜欢,上身试过,就更是惊艳。
冷和雨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妹宝说:“过年时去商场,你试衣服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
冷和雨又感动又激动:“那你是从那时候开始准备的?百忙之中还绣花?”
“不是。”妹宝说,“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剪裁制衣,刺绣是在巧梨沟时就准备好了,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风格,准备了明艳、素净两种,还有梨花白的,你要试试吗?”
“不要不要!”冷和雨连忙摇头,“如丧考妣的缟素,我可欣赏不来。”
“所以,这些绣花都是你自己完成的?”
妹宝笑说:“对。”
冷和雨点点头,竖起大拇指:“经管专业的分数线特别高,难怪你不愿意学,你有这手艺可太厉害了,确实没必要去那个领域卷!”
妹宝谦虚道:“我只是从小就在做,熟能生巧,谈不上厉害。”
“我不学经管,不仅因为我考不上那个专业,更是因为那是世叔的责任,我受阮家生育教养之恩,继承蜀绣是我的责任,彼此尊重理解就好,不需要走上同一条赛道。”
“啊?”冷和雨愣住,她不太敢信这是妹宝会说出来的话,好像有种不属于她的冷酷无情,和一种微妙的清醒自持,“那我和穆宇川,岂不是白眼狼行径……”
“怎么会?”妹宝拍拍她的肩膀,把衣服递过去,示意她换下旗袍,“世叔就是在为我们努力啊,家宴上他说让你去公司,后来不是也没提过了吗?那时候他心情不好,公司没他盯着,仅仅一年就出了那么多乱子,两位姐夫明里同气连枝,背地却各有计较,世叔可能……可能也是有所忌惮,怕自己再有意外,你和宇川怎么办……总之,并不是真的想逼你们放弃梦想。”
冷和雨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笑了声:“我爸和姨父……是小舅告诉你的吗?”
“不是。”言多必失,妹宝说完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我如果说,我是从家宴上看出来的,你会信我吗?”
冷和雨信她,叹了口气说:“原来连你都能看出来,想必外公和小舅早就看出来了。”
妹宝安慰道:“虽是一家人,但性格不合也是正常的,长辈自有长辈的分寸。”
“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冷和雨笑一声,“他俩明明!我爸只是表面对我妈惟命是从,其实……”
“会不会连这个小舅也知道?”
她神情低落,让妹宝觉得担心和奇怪,不由得问:“知道什么?”
“我爸在外面,还有一儿一女。”
“什么!”这个妹宝是真不知道,一时语塞,没来得及安慰什么,又听冷和雨滔滔不绝:“大姨家也是一样,姨父在外面有情人,一直有,根本就不知道养了多久,他们有整整四个孩子啊 ,老大跟穆宇川同年,老二今年高考,那个女人都快五十了,现在好像又怀上一个,简直了,这比猪还能生啊。”
“可怕的是,他俩对我和穆宇川的教育,跟对野种的教育完全不一样,大概只有把我俩养废了养坏了,外面的野种才能鸠占鹊巢,侵占梁家的财产吧!”
“我都怀疑,他俩根本就没爱过,我妈和大姨也各有想法,估计没把男人当个东西,大姨混娱乐圈重名声,我妈做科研工作一年着不了几次家,她俩还跟我和穆宇川说,只要野种不到我俩跟前蹦跶,三瓜两枣丢过去就当做慈善养条狗,别把脏东西往眼里放。”
“但我只是想到就觉得恶心,之前那俩狗东西可没那么着急,至少从不敢在外公面前闹,你知道他们为啥着急不,因为你,妹宝,等你生下梁家嫡长孙,外面的野种就彻底没戏了,你可一定要加油啊!多生几个!气死那俩狗东西!”
妹宝哪里听过这么离谱的故事,整个人都僵住。
“哎,我说太多了吧,你当听个乐子。”冷和雨换回衣服,拿出手机看时间,“我走了,还约了发型师做头发呢!你好好学习,争取一举夺魁。”
妹宝勉强挤出笑容,送她出门:“夺魁肯定不行,能踩到分数线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过几天去寺庙给你祈福,把天上的菩萨都拜一遍。”
“哈哈,那我可真要好好谢谢你。”
“你跟我说谢谢?你是要给我插一刀吗?”冷和雨转身捏捏她的脸,动作很亲也很轻,两人之间完全没有长辈晚辈的那种相处氛围,倒是像闺蜜。
妹宝哭笑不得:“你听不出来我开玩笑啊!还有,这一点真不开玩笑,你别总是拿狗来骂人,我家阿黄可不这样!”
话落,跟在两人身边的阿黄像是听懂了,仰起头望过来,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冷和雨哈哈大笑,弯腰下去摸狗头,发誓说下次来一定给它带好吃的——当做赔礼。
送走冷和雨,妹宝本要直接回书房,继续写她没答完的试卷,可不知怎地,忽觉疲乏至极,脚步不受控制,挪到客厅沙发,目光空洞地落在地毯上,一半心思在心疼冷和雨和穆宇川,另一半心思在重新审视梁鹤深。
他知道吗?以他的聪明程度,不可能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闻不问?以他的权势手段,不可能是无能为力,以他的原则秉性,亦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春节发生的事情,就是梁鹤深出手摆平的。
买卖婚姻和家暴很难查证,但法院判得出奇快,童月的父母和她的“丈夫”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还安顿好了童月母子,处理方案谈不上完美无瑕,但挑不出错。
当年纵火案的舆论,一夕间在网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妹宝曾问他做了什么,梁鹤深半字未提,只笑着敷衍过去:“我不想让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脏了你的耳朵,你只需知道,我的仁慈和耐心分不出半点给作恶多端的家伙,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如有必要,苍松翠柏,亦可遮天。”
一个人说“苍松翠柏,亦可遮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说这句话时,还带着和风细雨的笑意。
夏季阳光足够暖进人心,妹宝却觉微凉,凉到了脚底。
或许因为十二岁的年龄差,让她觉得自己与梁鹤深依然相隔天堑,无论如何用力奔赴,都隔着漫漫岁月打磨出的山河湖海。
他有他的规则,亦有他的决断,在他的安排下,她只需要享受结果,而所有的结果,都是美化过的纯净之色。
高悬中天的皎月,氤氲云雾而带着绒绒软意,可本质却是一块灰暗坚硬的石头,一眼荒芜、寸草不生。
妹宝惫懒地抬起视线。
乍一眼,倏地起身,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了家门,转念一想,自己连大门都没出,哪有机会走错?
她愣愣地走到落地窗边,嘴唇因惊愕而微张,目之所及,那个墓地般苍凉沉寂的后花园已然消失,除了那几棵高大的雪松,还多出几株花树,而从前被修整得方方正正的常青灌木丛,已被满目花叶取代。
“看什么呢?”杨雯从楼梯走下,“我说你怎么送个客人半晌不回来。”
她笑了笑,看妹宝愣愣地望着窗外,又说:“惊喜吧?北城回暖后,这都陆陆续续准备两个月了,你每天埋头学习,都没注意瞧过,现在只是些来不及修枝打顶的残花,但明年就能看到满园花开的盛景了,我爸这个园丁可花了不少心思呢,保证色彩搭配相得益彰,保证你每天都有花可赏。”
杨雯说着就指给妹宝看,也给她介绍。
“为了统一色调,四面墙脚种的都是粉色龙沙宝石,外面是一圈牡丹,还有栀子、茉莉,宅子边上种了蓝花楹,往外有几棵樱花树,还有腊梅,树下都种了绣球,小亭子那片草地明年能开满玛格丽特,大陶罐里种的是郁金香和铃兰,还有,那边樱花树下的空地,说是要给你搭个秋千……也还挑了些花叶绿植,那名字取得花里胡哨的,我记不住那么多,梁先生恨不得把人家的苗圃整个挪回来,可花园就那么大,先慢慢来吧。”
妹宝收回视线,已然是两眼泛红,晶莹水光在眶中荡漾。
杨雯偏了下头,摸摸她的头顶:“你这是感动出来的?”
妹宝嘴唇紧抿颤抖,含泪点头。
——她在怀疑他的城府,而他在为她编织四季如春,繁花似锦。
杨雯抬指轻拂过她的眼尾,此间没有外人,朝夕相处她早就当妹宝是妹妹了,于是直言不讳:“我虽然拿不准先生待你是何种感情更多一些,但他喜欢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过男人的喜欢究竟能持续多久,这很难说。走吧,回去学习,女人只要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就不会被这些虚浮繁荣左右。”
妹宝擦掉眼泪,点了点头-
梁鹤深这天有事耽搁,夜深才回家,听萧晓洋说冷和雨又来家里找妹宝了,便嘱咐:“高考没多少天了,她下次来直接锁门。”
“哎哟,我可不敢,大小姐从前是三五年都不见得能来咱们这里一趟。”萧晓洋笑哈哈地回应,“愿意来是好事儿,家里现在热闹多了,再说太太也不准啊!”
梁鹤深也只是那么一说。
上楼洗漱换衣,本以为妹宝还在书房学习,没想到她竟然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葛优躺,手里捧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在背课文。
门开,她抬眸看过来,表情懒洋洋的:“世叔,您回来啦?您辛苦了。”
妹宝嘴上说他辛苦,但字字敷衍得很,还不如小白和阿黄的欢迎仪式来得热烈浓重。
梁鹤深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走去她身边坐下,伸手摸她的头:“你也辛苦了,加油,再坚持十来天就解放了。”
妹宝眼睛一闭,有气无力地说:“我感觉我电量耗尽了,坚持不下去了。”
梁鹤深思索一下,饶是认真地说:“那……我去给北城大学捐栋楼?”
妹宝眼睛一睁,瞪他大吼:“您把我当什么人啦!我上次是开玩笑的好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了。”梁鹤深宠溺地看着她,好像多看几眼,整天的疲惫和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妹宝从书页里抽出一张试卷,坐起来递给他——她的数学成绩已经能稳定在120分了。
梁鹤深扬眉一笑:“想要什么奖励?”
“您好早之前就答应过我的,考到90分后,带我去枕清风吃饭看戏,您不会忘记了吧?”
好家伙,还真让他忘记了。梁鹤深忙说:“抱歉,等高考结束马上带你去。”
妹宝不满地噘了下嘴,又说:“我不,我要在高考前行使我的合法权利。”
“……高考没剩多少天了。”
“可我的生日在高考前!”
梁鹤深愣了下,妹宝生日在小满,他不记旧历,但这个日子却记得很清楚,就在三日后。
“您该不会也忘了吧?”
梁鹤深轻捏她的鼻尖,笑说:“我的记忆力没那么差。”
妹宝觉得妥了,但还是问:“那能去吗?”
“你觉得呢?”
妹宝不说话了,捡起书继续没精打采地背诵课文,梁鹤深只能很尴尬地自问自答:“可以,那除了看戏,还有别的礼物想要吗?”
“您觉得呢?”妹宝把他的问题原味奉还,厚重书本往眼底挪,余出半寸目光从他眼睛瞄到喉结,
再慵懒闲散地瞄到腰部,以及……她漆黑眼底带笑,幽灼而闪亮,挑逗意味很重。
梁鹤深掩唇轻咳一声,打断她的注目,回身站起,语气含怨:“明明什么都不肯做,就别撩拨我,我去洗澡了。”
妹宝“切”一声,摆正课本,把他挡得干净彻底,一抹衣角都不漏。
第45章 第45章晚安吻,欠一
真不是妹宝不想满足他,只是她两眼一睁就是刷题,两眼一闭连梦里都是考场,考过好几次了,考试迟到、忘带2B笔、签字笔没墨、紧张到低血糖晕倒眼睛睁开铃声响了……各种突发事件。人是又疲惫又焦虑,对情情爱爱那些事自然就没了想法。
可怜梁鹤深,开了荤腥,上了瘾,却被迫开始吃斋念佛。
等他洗澡出来,妹宝还在沙发上,但絮絮背书声消失了,课本扣在了她的脸上。
梁鹤深走过去,把书拿开,合上后轻放在茶几上。
沙发上的人,已然睡沉,那张白净小脸晕红,长卷睫毛轻轻颤着,好似蝴蝶翅膀悬停于月牙,梁鹤深撑着沙发俯身,轻轻吻她脸颊和嘴唇,瞧她嘟嘟小嘴却不醒,心痒又心软,最后还在她耳边温声慢哄:“妹宝,去床上睡。”
妹宝细弱地“嗯”了声,却一动不动。
梁鹤深有点无奈,阮家阿妈那句“他连抱你都吃力”像利箭飞过一晃而过的时间,飞过千山万水的距离,再次射中靶心——他的心,碎出一小片来。
他曾以为自己负担不起她的花样年华,可真被这尾蝴蝶侵占时,他又忍不住开荒翻土,立誓要为她开出满园鲜花。
也想,也想抱着她,哪怕不是抱着她让那漂亮裙摆开出灿烂花朵,只是在这种时候,抱她去床上睡觉。
梁鹤深调暗了灯光,抱被坐到妹宝身边,轻轻掸开给她盖上,又点开手机处理邮件、看新闻,心想等她睡会儿,再叫醒她。
卧室安静,只余窗边风拂纱帘的声音,细细软软,很柔和的声音,让他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梁鹤深放下手机,目光静静沉沉地荡在夜色中,走神片刻,忽被一缕清风拂醒,再低眸看沉睡之人。
她细眉微蹙,似有种被困梦中的烦躁和不安,这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直觉——妹宝心里藏了事。
明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大概是所谓的心灵感应?
梁鹤深迟疑了会儿,终究不打算马上刨根问底,只是伸手轻搡妹宝胳膊,指腹挪到她脸颊,又轻缓摩挲。
“妹宝,回床上睡觉。”
低沉声音惊扰黑夜,无端打破这片柔和寂静,让他油然而生一种负罪感。
身边人嘤咛一声,睫毛颤了颤。
梁鹤深于是又叫了她一声。
妹宝眼皮用力挤了又挤,到底没睁开,声音极弱似在梦游:“……抱。”
她在被子底下,仿佛用尽了全力,微微抬了抬手臂。
梁鹤深喉中一哽,胸腔处闷进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物质。
她软绵绵的样子,完全无意识的撒娇,好像溪流绕石而过,又像猫尾撩拨树根,他没办法随她挪动脚步,只能目光追随,忽然就害怕,怕她终有一天奔流入海,怕她终有一天跳墙离开。
他勉强弯了弯唇,苦涩出声:“乖,自己走,我抱你起来。”手臂往她后背去。
妹宝没出声,好像要过很久,梦外的话才能传进梦里,她闹起小脾气,还把他当做阿黄,挣开束缚:“阿黄,我好困,你别吵我。”
说罢再次陷进被窝,还拉了拉被子。
梁鹤深担心她这样睡一夜,第二天免不了腰酸背痛,只能又加重力气搡醒她:“听话,回床上睡去。”
妹宝屡次被打扰,半梦半醒中烦得不行,但眼皮像是涂了辣椒油,睁开就疼,疼就睁不开,于是很暴躁掀开被子,抬起双臂。
梁鹤深又心酸又无奈,合拢她的手腕摁下:“我抱不了你,站不稳,会摔倒。”
“那就一起睡沙发!”她语气烦躁,起床气很重,也说不清楚是醒了还是没醒,反正抬起手就在空气中乱抓,指尖擦过他的脸颊,又抓,抓到一片衣衫,发了狠攥紧,然后裹进被窝里。
梁鹤深被猛地一下拉开了睡袍领口,上身大敞裸白,他低垂视线看她,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颓懒之感。
这夜,沙发上睡了两个人,但并不拥挤。
梁鹤深从背后抱着妹宝,紧紧抱着,低头嗅她发香,贪婪再吻她后颈,心里默默给她记一笔账:晚安吻,欠一-
第二天,妹宝醒时,面朝沙发里,鼻尖抵着柔软又带磨砂质感的棉麻布,大脑宕机片刻,直到感受到来自后背的温度和宽度,眼睛一眨,才小心动了下。
她一动,梁鹤深就醒了,似乎也忘记此时在沙发上,而且还悬在边缘处,从她腰身抽回手臂,身体惯性平躺,险些直接掉地上,被妹宝一把揽住。
他睁开眼,迟钝两秒,看妹宝吃力模样,赶紧往里挪了挪。
妹宝卡进细缝里,像个猴子半蹲着,尴尬!
她拉了拉裙摆,企图遮羞,可她偏又是穿的一条短裙,只能先一步下沙发,纤细玉腿从他身上跨过,还没找到支撑点,被他捏着手腕带进怀里,另一只手摁在她的脊背。
梆硬的部位硌在她的小腹,梁鹤深还没彻底醒,眼睛又阖上,只有身体的一部分恢复了知觉——因为被压而挣扎了下。
大清早的,妹宝脸都羞红,她抬起头:“世叔?”
梁鹤深咽咽嗓,沉哑地“嗯”了声。
妹宝问:“我们昨晚睡的沙发?”
梁鹤深微微笑:“这还不够明显吗?”
妹宝努力挖掘了下片段记忆,确定昨晚没趁着月黑风高对他行不轨之事,才问:“为什么睡沙发?”
梁鹤深终于睁开眼,垂眸看她:“因为某些人赖在沙发上不肯起,还扯开我的衣服,不由分说把我拽进来。”
这话好有深意,偏他说得清白正经。妹宝眼睛一转,瘪了瘪嘴。
梁鹤深把她的小动作全收进眼底,忍不住笑了声,补充道:“把我人拽进沙发,你在想什么脏东西?”
“你才脏东西。”妹宝在他身上坐起来,拍他胸膛。
梁鹤深笑弯眼睛:“对,我就是脏东西,所以你在想我吗?”
妹宝不想回应老古板无聊无趣的骚话,脚尖落地打算撤,又被他揽住腰肢。
梁鹤深顺势坐起来,下巴轻搁在她肩头,微偏了头在她耳边:“昨晚,是有什么心事吗?”
妹宝瞳孔一惊,下意识否认:“没事啊!”
梁鹤深看穿她,她若没那么惊恐果断,他还真觉得是自己七窍玲珑心想得太多。
“是小雨跟你说了什么吗?”
妹宝抽抽嘴角:“她能跟我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梁鹤深瞥她一眼,终是收了手臂,慵懒仰靠沙发上,恹恹张嘴,“你俩都一样的任性莽撞、口无遮挡,天知道你们会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妹宝回敬他一个眼刀,满含对刻薄长辈的明嘲。
梁鹤深幽幽一笑,又温声问:“我看衣帽间里挂着的那件旗袍不见了,送出去了?”
“嗯。”
“小雨喜欢吗?”
“喜欢。”
“她是不是很感动?”
“好像是。”
“夸你手艺好了?”
“我手艺本来就好 !”
梁鹤深懒懒点头:“于是,原本想劝你进公司,结果反而被你说服?”
“……”妹宝回头看他一眼,顿时毛骨悚然,怀疑他在家里安装了监控。
“然后跟你吐露心扉,顺带说起了自己的家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妹宝抿紧唇,咳一声佯装镇定:“您别瞎猜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梁鹤深抬起眸,眸光带有朝露的清凉:“你不好奇我的看法吗?”
妹宝眼瞅着陷阱跳了下去,嘴硬道:“不好奇!您要怎么做是您的事,旁人横竖是左右不了的。”
“正解。”梁鹤深理了理衣服,从容说,“我尊重两位姐姐的意思,婚姻不是她们人生的全部,若为声色犬马成了怨妇,反倒败坏门风,正常人走着自己的康庄大道,无须关注脚底穿行的蝼蚁,只要他们舞不到小川和小雨面前,我不会做什么的。”
妹宝因他高傲的用词,生出一种从未认识他的错觉:“您没有暗中引导什么吗?”
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样隐晦又深层次的内容,梁鹤深稍愣一下,沉声说:“我发誓我没有。”
妹宝呼吸渐急,抿紧的唇瓣遮住紧咬的齿关,却遮不住此时自然流露出的心情——复杂、怀疑,或许还有些畏惧。
两人就这么坐着,在清晨时断时续的微风中沉默,直到楼下响起淅淅沥沥的浇水声。
妹宝叹了口气,很轻:“我明白了,庄周有言,‘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我以为您是这样的君子。您该早点告诉我,您的‘君子’是有条件的,是有前提的,只要不触及您的利益,您便是泽及天下的君子,倘若不是,您便是视万物为刍狗的神。”
“苍松翠柏,亦可遮天,遮的是弱者的天,是无辜之人的天。”
那一刻,梁鹤深厌烦妹宝脱离应试教育,全然被风雅古训浸润而出的灵魂,她不染世俗烟尘,怀揣想当然的善良美好,过于皎洁无瑕的天真反而显得愚钝刻板。
她对他的失望,在那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中,在那清正严谨的字句中。
本想就此作罢,他俩位置不同,经历不同,见识不同,就此问题无论如何辩不出高低,也达不成共识,但终究,他还是在她起身告辞的那刻,抓住了那条细弱的手腕。
“孟子也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然而事实是,因富贵骄奢淫逸、因贫贱改操易节、因威逼卑躬屈膝的人多得根本数不清,我不会引导什么,因为根本不需要引导什么。”
“小川小雨在温柔爱意中长大,他们或许任性跋扈,但终究正直耿介,而某些人,在贪婪算计中长大,他们或许表面恭顺柔和,但本质却偏斜龌龊……”
“我不知道您想表达什么。”妹宝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我只听出了傲慢和偏见,您有您的计划和原则,我不想管,也不想听,我只希望您记住,罪不责子女。”
这言论太过荒谬,惹得梁鹤深实在没忍住轻嗤一声,他好笑道:“罪不责子女?你去跟立法院的人辩论一下吧!”
妹宝蹙眉反驳:“这能是一个道理吗?”
“妹宝,不要觉得我可恶、可怕、可耻,我只是护短而已。”梁鹤深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理直气壮地说,“我作壁上观,何错之有?他们的存在,间接毁了我视若珍宝的孩子,我什么都没做,还不够仁慈善良吗?我只能跟你保证,他们若是老实本分,自然会顺遂一生,若不是……”
“够了!梁鹤深!”妹宝气急,甩开他的手,“作壁上观就是错!你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你这是什么都没做吗?你位居高位看龙争虎斗,你盛气凌人看蝼蚁爬行,你在养蛊!你在看戏!你多厉害,你只需要点一把火,那些蛾子就会扑上来灰飞烟灭。”
“你明明可以阻止事态恶化,你甚至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小川小雨若是被他们间接毁掉,那其中必定少不了你的丰功伟绩,而你却还在自欺欺人,幻想什么高洁,高贵,高高在上。”
“事故之后,你从病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难道就没有半分后怕吗?”
梁鹤深惊得颤了颤嘴皮,竟然找不出措辞来反驳她。
——因为她说得确有几分道理,更因为她这通莫名其妙的脾气,全然是因为她发自内心的想要珍惜、爱护他的家人。
妹宝甩脸离开,留他一人呆愣反思-
两人的冷战一直持续到小满当天,像关紧的洪水找不到闸口,重重淤堵成怒涛,撞得心口一阵一阵发疼。
梁鹤深给妹宝的账本,已经成了:晚安吻,欠三。
他想了很多,想自己是否真的错了,想不出结果,或许不是想不出,只是不愿承认。
往日种种,覆水难收。而今恍然大悟,这步棋错得离谱,一旦承认,满盘皆输,输的是至亲之人的半生。
如何挽救扶正,眼下的确成了难题。
这天清晨云淡风轻,天空明净如洗。
远方的天际线一片朝霞,缕缕橙红似油漆漏下,半轮暖阳眼瞅着就破空而出。
妹宝没有恋床,闹铃一响就翻身而起,鸡飞狗跳洗漱后,躲进了书房。
心思昭彰。
梁鹤深醒后,坐在床头沐浴微风,顺带醒神,直到清晨阳光带着淡淡灼烧感,漏进眼底,他才抬手搡搡额发,穿戴好假肢去洗漱。
心不在焉看了半晌杂志,终于合上,掐点敲响书房门,温声温气地请寿星吃早餐。
“门没锁。”里面人懒懒回应。
梁鹤深推开门,嘴角勾勒一抹老实巴交的讨巧求和笑意,可惜寿星埋头在书本中,根本没瞧他一眼。
“……吃早餐了。”
“就来,您先吃吧。”妹宝抬了下头,目光淡漠。
称谓切换成了敬语,说明怨气已消。
好笑,这竟然成了他判断她心情的一种方式。
梁鹤深走到桌边,扫视课本,试图找话打破窘境,却见她笔尖顿在字里行间,明显也不在状态。
妹宝再次抬头,目光相对,迎上他笑意清明的眼睛,那双金粉闪耀的琥珀眼瞳刚好有半截浸泡在晨时的曦光中,色泽深沉而柔和,他的肤色又白,嘴唇带着自然柔粉,不干燥也不湿润,有种高级的磨砂质感。
视线往下,他穿了奶油白的亚麻衬衫,没有任何华丽配饰,往下竟是牛仔裤,这一套,简单、素净,营造一种朴实甚至粗糙的慵懒感觉,毫不夸张,大概让他显小十岁。
这年小满在工作日,他没穿西装,已经算是低头求和了。
——又或许单纯是色欲熏心!但凡他能丑一点?妹宝不由得卑鄙暗想。
梁鹤深先开口:“吃过早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有种明知故问的嫌疑,但其实不是,若是践诺去枕清风,那他就会直接说枕清风。
“去了就知道。”梁鹤深笑一笑,绕到她身边,看着英语课本,手指往下一点,“Excuseme,是什么意思?”
妹宝无语地望着他:“这是常识,是英语入门知识,连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
梁鹤深挑了下眉棱:“嗯?”
“您真不知道?”妹宝不客气地丢给他一个‘你休想戏弄我’的眼神。
梁鹤深不置可否:“的确,我知道,但我说了我该说的,所以现在想听你说。”
妹宝很真诚地望着他,毫无表演成分:“好吧,打扰一下。”
“其实没关系,您也不是一次两次打扰我了。”
话落,两人双双沉默,妹宝眨了下眼:“还有什么问题?”
梁鹤深这才意识到她说完了,嘴角轻抽,本想和她好好说话,这个时候却有种看小孩做作业,眼睁睁看着她写出个“1+1=11”的暴躁和愤怒,忍
了忍,耐心说:“它还有一个意思。”
妹宝垂下眸,微微饱满而光洁的额头飘过一个问号,再抬眸:“什么意思?”
梁鹤深咬咬牙,说:“对不起。”
妹宝秒速弯了眼睛和嘴唇,温温柔柔地说:“没关系,我原谅您了。”
“……”这不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是什么?
梁鹤深生生哽住,原本就是要道歉,完全碍于颜面兜圈子,才想了那么个蹩脚的招式,却被比他小了整整十二岁的丫头见招拆招,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把“对不起”三个字说出来。
“对不起。”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愣住。
妹宝收敛笑意,蹙眉问:“您为什么还要说一遍?”
“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敷衍你。”梁鹤深认真回答,目光锁定,问,“那你呢?”
“我也没有敷衍您,我说您作壁上观,可我自己何尝不是?”
妹宝紧握笔杆的手,终于缓慢松开,莹白骨节渐变成粉色,她扔下笔站起,梁鹤深下意识后退半步,她转身,抬腿扑进他怀里。
梁鹤深抱住她,安抚着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妹宝摇摇头,湿热的声音闷在他的胸膛:“没有,只是我觉得,我对您太苛刻,人非完人,焉能尽善尽美。”
梁鹤深笑一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妹宝抬头瞄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顺杆上爬,正想驳斥,却听他解释:“我说的是我自己,你以为我在说谁?”
妹宝蹙眉,但眉心刚起褶,便被他抬指揉平。
梁鹤深的声音带着雨过天晴,润及万物的潮湿和暖意:“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我知道这些事,其实不比那两孩子知道得早。梁家能走到如今的地位,绝非纤尘不染,而夫妻貌合神离那么多年,两位姐姐之所以如此纵容,原因不必我一一去说。”
“豪门是非多,真要鱼死网破……穆冷两家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依仗梁家到如今,能耐早已不可小觑,他们只是表面谦卑恭顺,实则城府极深,骗了十几年能做得滴水不漏,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况且,他们毕竟是小川小雨的父亲,我目前确实没有底气能把这件事处理得天衣无缝,你明白吗?”
妹宝望着他,抿抿唇,委屈地说:“我明白的,其实我已经想通了,谁让您自己挑起来说,而且还说得那么过分!”
梁鹤深捧着她的脸,不解道:“我哪句话过分了?”
“您说什么声色犬马,什么脚底蝼蚁,什么偏斜龌龊……”妹宝声音越说越弱。
梁鹤深点点头,弯着眼眸无奈道:“是是是,让老婆大人失望了,我那些话没过脑子,脏你耳朵了,可是,我真的很讨厌那些家伙……”
顿了片刻,他不知悔改地强调:“你让我重新来过,我还是这样说。”
话落又是一阵沉默,妹宝只看见他的嘴皮翻了一阵,停下,然后又翻,两只耳朵早被那声温柔好听的“老婆大人”塞满了,像忽然掉进了一朵巨大的棉花糖,有几秒的僵硬,然后迅速沉沦于甜蜜,只剩两只眼珠迟钝又懵逼地从中间往右边,再往左,回到中间。
隔了仿佛好久,妹宝才愣道:“您,您刚才叫我什么?”
第46章 第46章老、婆、大、人
梁鹤深笑出几分高深莫测的意思,捏捏她的脸颊,好似要确定她已醒神可以听得仔细了,才一字一句说出口:“老、婆、大、人。”
“老、婆。”
“老婆。”
他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偏头又喊:“我亲爱的老婆,请问你的灵魂还在身体里吗?”
所以说,还得是老脸,皮才厚。
他就这么无所谓地说出口,自然得好像他们已经做了一辈子夫妻,然而妹宝整个人都傻住,心跳直接停一下,再慢半拍,然后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直到他低下头,吻她的额头,再缓慢挪移,干燥的嘴唇碰过眉心,滑过鼻尖,酥酥痒痒地撩惹着,最后轻盈降落唇瓣。
阳光下,他的眼神柔若一缕春风,裹挟着杏雨梨云的浪漫旖旎,总共吻了三次,很克制,完全是点到为止的,分开后,妹宝听他悠闲说了句:“清账了。”
“……?”
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松开双臂,潇洒替她合上书本,再扣上笔帽,在叮的一声脆响中说:“去吃早餐了,你还要换衣服呢!”
妹宝咽咽嗓,那种被他稳稳拿捏的耻感慢吞吞地浮上心头,就像高低要争一口气,却还是等他转身迈步,走到了门边才喊出声:“我就这么穿又怎么啦?”
梁鹤深回眸睨她一眼,差点脱口而出“随你”,还好在看到她清爽薄透的睡裙时,嘴巴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硬梆梆发声:“不准。”
——她甚至里面还是空的,连文胸都没有,隐隐透着圆润饱满的轮廓。
这又是在闹什么情绪?
梁鹤深微微蹙眉,但刚哄好的小猫万不可再惹炸毛,他收回视线,却听背后传来清灵一笑。
用早之后又歇了会儿,两人出发,开车的依然是周凛,但车却不是梁鹤深惯用的那辆迈巴赫,而是一辆外观颇有年代感的宾利。
妹宝对豪车没有任何研究,能认出品牌就不错了,梁家的地下车库整整16辆豪车,每一辆都光芒闪耀,其中9辆超跑,色彩酷炫、奇形怪状,就差把价值不菲写在车头上,足以看出梁鹤深在这方面没能免俗,也是个爱车的主儿。
周凛对这台宾利不太熟悉,路上断断续续问起一些操作按钮,梁鹤深淡淡扫一眼,温声慢语教得仔仔细细。
或许他以前出行,多数时候就是自给自足,然而现在……
妹宝这次没有黏着他坐,目光往车窗外,沿路树影簌簌而过,辟下阴翳将刺目日光遮得影影绰绰,稀薄的光斑洒进眼底,便只剩下温柔。
风里带着点淡淡潮湿,挟着若有似无的草木香,让人神思荡漾,有种灵魂被碧空流云洗涤后,变得轻飘清透的感觉。
等车驶出这片原生林,空气就没那么清新洁净了,妹宝把车窗上调,只余一条半指宽的缝。
这时便听梁鹤深与周凛说:“您和乔舟约个时间,把车库里的车都处理了吧,留几辆您熟悉的车,以备日用即可。”
“处理了做什么?”周凛忙说,“又不缺钱,摆着做收藏也好呀!您那有几台车,我听阿郁说,那可都是全球限量版,现在是有市无价的,您真要处理掉,以后想买都买不回来。您身子恢复得也不错了,现在残……”
他及时噤声,没把那个词说出口,顿了下,改说:“改装个辅助装置什么的,您以后想开,照样可以开的嘛!”
梁鹤深慵懒靠着椅背,沉默好久,才说:“……到底不方便。”低淡如一阵风过。
这天,他没有把头发往后梳理成沉稳严肃的模样,额发懒散垂下,悬停在眉梢上,自然微分露出额头一抹皎白,他沉敛的眉目向下,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拓出薄薄的阴翳。
冷灰的玻璃车窗为底色,城市碎片在灰底中流淌出虚渺的线条,又斑驳成块状物,罩着他的脸庞划过,一明一暗、一动一静之间,无端冷寂、萧瑟。
察觉到灼热视线,如火星点燃,不可避免地从身侧荡来热劲儿,梁鹤深转眸看她,唇畔一弯,
抬手勾了勾。
妹宝想了想,还是挪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顺势倚进他怀里。
“在想什么?”他一笑,方才的冷寂与萧瑟就全散了,只有风和日丽。
妹宝“唔”了声,抬眸看他,眼中笑意真诚而明朗:“我想学开车。”
梁鹤深眼睫一眨,笑了笑:“为什么?”
妹宝说:“因为您不想开车。”
梁鹤深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好嘛,你又在欺负我。”
妹宝嫣红小嘴一翘,理直气壮地说:“我哪有?所以我说我去学嘛,我还想开车走遍祖国万千河山呢!一年半载能走完吗?周叔会陪我吗?”
“哎呦太太!”周凛在前面帮腔,“我们国家地广物博,一年半载怕是走不完,我倒是愿意陪您去,可我这把老骨头不允许咯!”
“就是咯!”妹宝说,“我暑假就去,大哥二哥三哥都是高三毕业的暑假去学的,1个月就拿到驾证了!”
“随你。”梁鹤深眼里全是宠溺。
妹宝得寸进尺道:“那车库里的车您一辆也不许卖,以后都是我的?”
梁鹤深哭笑不得:“你这是在明着抢劫?”
“差不多是吧。”妹宝眨了眨眼,又问,“那您同意吗?”
梁鹤深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笑说:“我敢不同意吗?”
妹宝:“那我可以把车库里那辆像绿头苍蝇的车送给二哥吗?他好像很喜欢,上次走时还偷拍下来,发了朋友圈。”
“……”梁鹤深眼皮一跳,表情立刻严肃,“绿头苍蝇?哪辆?”
这个问题把妹宝问住了,她不认识那个品牌。
周凛在前头抢答:“我知道,是不是那辆!蓝绿色的,两个大灯好像长在车轮上似的,像森蚺的两只眼睛!”
“对对对!就是它,像绿头苍蝇吧!”妹宝坐直了,神采飞扬地跟周凛攀谈起来,“不过您说它像森蚺,好像也有那么一点感觉,还有那辆玫瑰红的,她的后视镜长这样,有点搞笑。”
她还比了个手势,可惜周凛看不到。
“我最喜欢那台深灰色的,有种赛博科技感,周叔,您知道赛博科技吗?就和世叔的腿一样一样的,而且车身上那个屎黄色的线条也很流畅。”
梁鹤深两眼一黑:“……”奇怪的是,一点也不生气。
周凛哈哈大笑,差点握不住方向盘:“那台我知道,那可是帕加尼,好几千万呢!”
妹宝惊恐地“呀”了声,忙说:“那我不开那辆了!那您知道那辆吗?浅灰色,也有点赛博科技感,但它长得比帕加尼敦厚,好像要胖一些,像只蜥蜴。”
周凛笑得收不住牙齿:“太太,您说的那辆好像还真叫什么蜥蜴。”
“那我眼光还是很厉害的嘛!”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莫名其妙把梁鹤深心尖尖儿上的爱车都吐槽了个遍,但也惹他嘴角一直挂着压不住的笑。
心底,比窗外的日光还明媚、敞亮。
再一转眸,迎上妹宝闲聊之余分给他的灿烂笑容,才想起来,他心底的暖意没有半分来自日光,全然是来自她-
轿车驶至北城大学门口,妹宝才知道,他说的地方是学校。
保安大叔认得这辆宾利和这个车牌号,过来迎接,习惯性先往驾驶位看,梁鹤深滑下车窗,温和地同他打招呼。
“哎哟,您好久没来学校了吧?我还说怎么这辆车换主人了,您今儿个怎么没自己开车呀!”
梁鹤深笑说:“身体抱恙,不便开车。”
“那您可要保重身体,最近流感严重,好多学生成天咳嗽,您今儿来是找顾院长?我好像还没瞧见他的车进去。”他边说边在本上登记,然后递过来,“还是得辛苦您,走个流程。”
“应该的。”梁鹤深一边签字一边说,“谢谢关心,您也多保重身体。我不找他,也不谈工作,今天只是带我太太来学校走走看看。”
“哟,您结婚啦?恭喜恭喜!”
大叔接过本子,又朝车里看,看见妹宝,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梁鹤深道了谢告辞,车徐徐往里驶入,两侧树荫浓稠,阴翳落下,只在道路中心辟出一条发光的窄条。
学生三五成群穿行于树下,有嬉戏打闹的,有抱书攀谈的,也有携包飞奔的,临近教学楼,学生就更多,男男女女,无不青春靓丽。
轿车驶过鹤楼,从正面还看不太出,等绕至侧面时……妹宝半压在梁鹤深腿上,双目炯炯趴在窗边往外看,越看越笃定,忽就转眸:“世叔,这楼?”
“叫‘水云闲’,是我起的名。”他的手护在她腰间。
妹宝眼睛亮了下,问:“是只鹤?”
“是。”梁鹤深回答,本不想招摇卖弄,可她问都问起了,他打算顺其自然跟她说说这楼的渊源和设计理念,轻咳一声正要大篇大论,却被她笑着打断。
“该不会还是您出资修建的吧?”妹宝想起他本科是读的建筑学。
梁鹤深默认。
“您设计的?”妹宝秀眉一扬。
梁鹤深微笑点头。
“您好自恋啊!”妹宝哈哈大笑,无所谓地从他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收回视线,再看那栋楼,喋喋不休道,“怎么会有人那么自恋?您今天带我来学校,不会是专程让我看这楼的吧?不是,您该不会是给学校捐了栋楼,才能读大学的吧?”
梁鹤深无奈道:“……别冤枉我!我凭本事读的。”不过别的他倒是不得不承认,年少轻狂,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点炫技成分,生怕有人不知道这楼是他梁鹤深设计修建的,但现在……很羞耻,所以忽然就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车停在露天,刚好是在树荫下,周凛不想当电灯泡,借口买烟溜了。
梁鹤深牵着妹宝,往图书馆的方向去,路上遇见学生,免不了被目光洗礼。
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特意选了亚麻衬衫和牛仔裤,抓散头发,企图营造一种清透少年感,可万万没想到,妹宝为了呼应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了一件棉麻POLO衫,外套一条花苞背带裤,麻花鞭上扎了好几朵马卡龙色蝴蝶结。
他在餐厅抬起头来的那一刻,还以为看到了某个从动漫走出来的角色,她再蹦蹦跳跳来桌边,就更像个俏皮的精灵,蹦着跳着撞进了他心里。
再这么下去,别出去过生日了,在家里过就行,准确来说,在床上过更好。
他忍不住嗔她:“别蹦蹦跳跳的,不像话!”
妹宝于是不蹦了。
然而,年龄差又被拉出来了,他看起来意气风发像个大学生,她看起来天真烂漫像个小学生——很无奈。
但又有什么关系?妹宝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他的了。
年少的骄傲轻狂仿佛因他今日这身装扮,重新回归灵魂,恨不得昭告天下——妹宝是他的,一直是,永远是!
“我们要去哪里啊?”北城大学很大,妹宝感觉走了快二十分钟,她担心再走下去,梁鹤深会受不了。
“怎么?累了?”梁鹤深停下脚步。
顾忌他的颜面,妹宝只好说:“有一点。”
梁鹤深说:“家里就有健身房,别墅外的步道也是四通八达、风景怡人,你高考结束后要好好锻炼一下了,这才走多久就喊累?”
“……”妹宝很是无语。
可他又低下头,声音温柔地哄:“还有五分钟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算了,原谅没眼力见的老头子吧!
梁鹤深严谨,说五分钟果然就是五分钟。
北城大学的图书馆很有名,不单是因为图书馆是一栋恢弘大气的古建筑,还因为馆外有一株千年古树,两者咫尺之距,却永远在岁月长河里遥遥相望。
古树枝繁叶茂,苍劲遮天,粗桀树根盘虬卧龙,扎了一地,只是可惜,如今外围筑了围栏,虽然抬腿可跨,但醒目标识牌插在四面八方——比罚款更可怕的,是扣学分。
“我在这里读书时,还没有这堵围栏。”梁鹤深摸着粗糙木栏,语气淡得像是叹息,“每到夏天,树盖辟出浓荫,足以媲美空调,许多学生就捧着书,坐在树根上看,也有胆大的,爬去树枝上挂着,文学院的学生最是风雅,他们会在树下吟诗。”
“你看。”梁鹤深牵着她的手,指了指正对图书馆的阶梯和瞭望台,“那是学校专门为美术系的学生建的,为了让他们在那儿取景写生。”
“于是,仅因这棵树和这座图书馆,就出了许多叫人啧啧称赞的作品。”
妹宝问:“比如?”
“画过一些人的黑历史,比如挂在树上像只猴的,比如一不小心摔个狗吃屎的,比如小情侣闹分手,前一秒威风凛凛下一秒就跪地大哭的,还有站在树底下表白的、拥抱的,还有……”
话音戛然,梁鹤深侧了下脸,俯身低头,轻轻吻下去。
“还有接吻的。”他笑着补完那句未尽之言。
妹宝脸颊浮绯,众目睽睽下有些害羞,她微微垂眸:“那您是老老实实坐在树根上的,还是张牙舞爪爬树的?”
梁鹤深笑眸弯着,明亮如星:“你猜?”
妹宝抬起视线,柔软清澈地望着他:“那您是挂在树上的猴,还是立在树下,亲吻别人的翩翩少年?”
梁鹤深笑出齿白:“翩翩少年就算挂在树上,也是翩翩少年。”
妹宝抿抿唇,察觉到他牵着她的手在收紧,温和的风拂来耳畔,他的声音带着古树的苍劲,也带着浓郁的幽凉,更多的,还是风雨不摧的沉稳和从容。
“因为少年在树上,所以亲吻不了别人,他在等风来,也在等花开。”
妹宝愣住,唯有眼睛灵动,恍若银星飞坠夜空,一闪而过,却在他心里徐徐镌刻出不朽的璀璨光痕,她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抹齿白——挺旖旎的氛围,可惜在光天化日下。
若在四下无人时,少不了要做一下。
但现在……除了牵牵她的手,碰碰她的额,别的他都不会做,舍不得让妹宝还没踏进学校就众星捧月,陷进纷纷碎语,她应该有一段无关风月、自由自在的大学时光。
梁鹤深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把人寸缕不余全部看进心里。
“妹宝!”
心绪尚未回转,身侧陡然传来一声高呼。
妹宝歘的甩开梁鹤深的手,眼里的情绪全在那声高呼中散了干净,她转身,回应来人:“师兄师姐好!”
迎面走来大波人,带头的几个眼熟,其余的学生点头笑笑就告辞了。
几人又跟梁鹤深打个招呼。
秦槐云摊臂抱了抱妹宝:“好久不见你,看你都瘦了,是不是学习太累?”
——瘦了?梁鹤深心下一惊,侧眸看向妹宝。
“哪有?”妹宝挠头微笑。
“还是要劳逸结合。”秦淮远说,“你今天怎么想着来学校了?”
妹宝指指背后的大树:“劳逸结合,来看看树。”
秦淮远不由得一笑。
秦槐云瞄一眼树,瞄一眼梁鹤深,又瞄一眼妹宝:“你世叔带你来祈福的吧?没记错的话,梁先生也是我们的师兄,应该也知道这棵树的传说。”
梁鹤深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笑说:“还没说到那里去。”
妹宝于是望向他:“所以其实是来祈福的?”
梁鹤深说:“算是吧,图个彩头。”
妹宝懊恼道:“那您不早说!哪有人祈福,什么礼物都不给神明带的?”
她是真的急眼。梁鹤深本想说,世上根本没有神明,再一扫周围的年轻人,实在不想在此时做刻板扫兴的长辈,于是改口:“神明不会在意身外之物。”
妹宝眉毛都皱起来了:“怎么可能!去寺庙拜佛还要敬上香火钱呢!”
秦槐云和秦淮远都笑了下。
钱苗苗怀里有一捧红玫瑰,这时候忽然塞进妹宝手里,说:“妹宝,没事儿,这个拿去给树神做礼物。”
“谢谢钱师姐。”妹宝愣愣地接过花,又愣声说,“可是玫瑰不是求爱的吗?这合适吗?”
钱苗苗说:“都是花,花语什么的,都是商家的营销手段,没什么不合适。”
田俊杰接过她的尾音哼笑一声。
妹宝这才发现钱苗苗和田俊杰之间,氛围有些怪,一向随和风趣的田俊杰一直板着脸,钱苗苗眉眼中也隐约含怨。
秦槐云充当和事佬,一手揽一个,硬把两人凑近:“嗨呀,你俩今日就看着妹宝的面子上,把误会说开,握手言和好不好?”
两人同时挣开手臂,侧脸往旁边一躲。
秦槐云耸耸肩,无奈地瘪瘪嘴。
秦淮远看下腕表,说:“也快到餐点了,梁先生,妹宝,你们吃过饭了吗?要不一起吃?”
妹宝爽快笑说:“好呀,世叔在枕清风定了位置,大家一起吧!”她邀请完,才后知后觉问负责掏腰包的人,“世叔,可以吗?”
“……”梁鹤深笑了笑,“当然可以。”
——可以个鬼!
第47章 第47章半溪明月,一枕清风
妹宝的生日就这么忽然热闹起来,一群年轻人大快朵颐后,又喝茶看戏。
北城大的学生,又是蜀绣班子的,或多或少有点风雅底蕴,看着楼下非遗表演,发散思维论起传统文化、民俗风情,谈天说地的欢声笑语不断。
到下午,冷和雨也来了,大小姐怒气冲冲赶到,一眼锁定目标,往桌上砸下个镀着爱马仕标的礼品袋:“妹宝,你也真没劲儿,生日宴都不带上我!我要不是去给阿黄赔礼道歉,还不知道呢!你……”
大小姐滔滔不绝,直到目光瞄到妹宝对面、自己身侧,掐着杯茶水淡淡睨着她的梁鹤深,飞到嘴边的话咽下,谄媚一笑,喊:“小、小舅。”
梁鹤深放下杯子,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咋咋呼呼,没大没小。”
大小姐嘴角抽抽,妹宝连忙起身去哄她,却没发现身边几人面面相觑。
秦槐云说:“妹宝,你今天生日吗?十八?十九?”
“十九。”妹宝说完,又看一眼梁鹤深,补充道,“虚岁二十一。”
田俊杰当即大呼:“什么虚岁就二十一了?妹宝你别说那么吓人好吗,这要让你这么算,我都二十五了!”
“二十三跟二十五区别很大吗?”钱苗苗怪笑了声。
田俊杰轻嗤道:“不大吗?那不然某些人怎么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真是什么都吃得下。”
“你说什么呢!”钱苗苗拍桌而起。
田俊杰也不遑多让,站起身,抬手把茶壶都掀翻:“我说你不要脸,你看我头顶够不够绿,花都送到我眼皮下了,你还想骗我!”
“你心眼子就芝麻大点,人家只是服装设计师来问合作事宜的!”
“哟,你厉害,人家问合作不问教授,不问师兄师姐,问你?”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妹宝都知道红玫瑰是求爱的,你还在这里狡辩!”
“我狡辩?田俊杰,你搞搞清楚,我就算跟他搞上了又怎么了,你管得着吗?”
田俊杰气得嘴唇都发白了,眼眶通红地嚷:“……我管不着吗?钱苗苗!你有点良心好不好,老子为你学了个老娘们儿学的蜀绣!”
钱苗苗也眼含泪花地嚷回去:“是我求你学的吗?你自作多情现在反来怪我?你一个大男人要点脸好不好?”
“你没求我!当初你父母怎么说的?不入赘你钱家传承这门手艺,就别追求你!那个时候怎么没听你为我说句话?”
“他们看不上你,拿刺绣婉拒你,谁想到你能当真啊!”
“……你!”田俊杰脸往上仰,那样子像是要气得喷出口血来。
秦淮远站起身,抬胳膊切断两人愈加气急败坏的咆哮:“今天妹宝生日,作为师兄师姐沉稳一点好吗?别坏了大家兴致。”
钱苗苗擦擦眼泪,转身挪开凳子,走去抱抱妹宝,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妹宝,坏你心情了,生日礼物师姐改日补给你,生日快乐!我今晚还有份兼职,就不陪你了,高考加油!”
妹宝也回抱她,拍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抚:“没事的师姐,谢谢你的祝福。”
钱苗苗走后,田俊杰怏怏地坐下,弱小卑微地把掀翻的茶壶扶正了,然后不好意思地跟妹宝道歉,又补上一句“生日快乐”,秦淮远和秦槐云也分别补上了祝福,梁鹤深叫来服务员收拾了残局,又添上了一壶新茶。
秦淮远说礼物来不及准备了,但一定要给妹宝买个生日蛋糕,秦槐云说她来买花,田俊杰就很尴尬,想了想说:“那我借个舞台,给妹宝唱首歌?”
妹宝很是捧场地给他鼓了鼓掌。
田俊杰便起身,往楼下去。
冷和雨莫名其妙看了场戏,有些隔岸观火、意犹未尽的意思,不客气地笑了声:“那女的劈腿了还能那么理直气壮,不愧是女人中的女人,我爱上她了! ”
秦淮远、秦槐云、妹宝:“……”
梁鹤深蹙眉斥她:“说什么浑话!”
冷和雨不知悔改地“哦”一声,拿了只糕点放进嘴里。
被刚才突发事件打乱了节奏,这个时候妹宝才想起介绍几人的身份。
冷和雨笑笑,眼尾傲慢打量着两人:“你俩亲兄妹?”
秦淮远、秦槐云:“……不是。”
“哦,抱歉。”大小姐嗑下瓜子,说,“你俩名字听着像。”
秦淮远、秦槐云:“……缘分。”
冷和雨目光审视:“……你俩,该不会也是情侣吧?”
秦淮远一口清茶喷出来,洒了对面秦槐云一脸,她当即拿眼觑他:“师兄,你什么意思?”
秦淮远呛得不行,妹宝赶紧递去纸巾。
“过分了啊!”秦槐云下巴一昂,瞪眼说。
冷和雨和妹宝都憋不住笑了。
梁鹤深:“……”有种融入不了年轻人的无力感。
底下歌声响起,田俊杰挎了把吉他,借歌抒情,唱了首**的《安和桥》,唱得那叫一个泪眼婆娑,哀默心死。
唱到最后几句:
——“我已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冷和雨评了句:“至于吗?”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秦槐云嘴角轻抽,说:“嗯,这是实话。”
——“所以你好再见”
秦淮远放下茶杯,说:“我真服了他了。”
歌曲收尾,台下有吃饭的客人,送了杯酒给他,又低头耳语几句,田俊杰眼泪奔流,哭得很凶了。
回来后,秦槐云好奇,问他,那人说什么了。
田俊杰内心深处是不想说的,但那杯酒度数偏高,他走上来这一趟,就有点上头了,于是又哭又笑地说:“他!狗*D,他说我跑调!”
秦淮远、秦槐云、冷和雨、妹宝:“……”
梁鹤深眉心蹙着,因来不及捂住妹宝的耳朵而微愠,轻咳一声,说:“他似乎是醉了。”
“我没醉!”田俊杰拍拍桌,摸到茶壶,仰头往嘴里灌,然后又扯着嗓子嗷嗷叫,“我知道!吹过的牛/逼也会,随青春一笑,了之,让我困在城,市里,纪念你!”
秦淮远摁摁眉心,站起身说:“妹宝,抱歉,这个情况……生日蛋糕就不陪你吃了,礼物以后补上,我先把这家伙弄回学校。”
妹宝忙说好。
醉酒的人死沉,秦淮远和秦槐云一起行动,才把他弄起来。
“师兄……”田俊杰趴去秦淮远背上,欲哭无泪地说,“你知道我喜欢了她多久吗?她的心就不会痛吗?”
秦淮远说:“不知道,你俩瞒了我们五年,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你别扯我衣服!”
冷和雨惊了,不由感慨:“牛啊!瞒五年?他俩绝对的演技派啊!”
秦槐云尬笑一声,去扒拉田俊杰试图扯开秦淮远衬衫的手:“你老实点。”
田俊杰的手无处安放,于是去扯秦淮远的耳朵,嚷道:“师兄啊!你可不能这样,不能跟梁先生去抢、抢妹……你要去抢就,恶心!我,我一辈子看不起,你不能欺负他、他是个残……”
秦槐云赶紧去捂他的嘴巴,一只手捏得他腮帮都变形,一边推着两人走,一边提包撤:“妹宝,梁先生,感谢款待,我们先走了,生日快乐啊!拜拜!”
冷和雨吐出两瓣瓜子壳,像是刚听明白醉鬼说的话,站起来朝远去的背影嚷:“什么玩意儿跟我小舅比,还抢妹宝?我看谁敢!”
梁鹤深说:“好啦,坐下。”
人都走远了,再嚷显得虚伪,冷和雨听话坐下,刚一坐下,又听梁鹤深嗓音沉沉:“你今天没课吗?”
冷和雨:“……没。”
“很清闲?”梁鹤深掀起眼皮看她,冷白指节落在桌上,敲了敲,“公司……”
“我忙得很!我还要去试戏呢!”冷和雨飞快提包,说,“这不是百忙之中来给小舅妈送个生日礼物吗?小舅妈,希望你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么么!”
她手掌落在嘴唇上,隔空吧唧向妹宝飞去一个吻,然后头也不回地告辞:“小舅,我先走了啊!拜拜!”
自此,妹宝的生日宴终于清静下来,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楼下正在表演变脸,玄妙炫酷的变换只在眨眼间,妹宝不错眼地看,看完热烈鼓掌——每个节目她都会鼓掌,哪怕底下的表演者根本看不到。
梁鹤深抬眸,递去一个眼神,妹宝从对面挪到他身边坐下,他便抬起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将人拢进怀里。
桌上乱七八糟的,干果、水果、糕点还有翻倒的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大战过一场,他轻飘飘扫过一眼,问:“还有余下的胃口吃生日蛋糕吗?”
妹宝揉揉肚子,掂量了下,说:“大概还有两寸蛋糕的空间,您呢?”
“我?”梁鹤深侧眸瞧她,眼里笑意很重,温热的气息里飘荡着一抹清淡的龙井茶香,“我明明一口没吃,还饿着呢!”
“啊?”妹宝也侧了脸。
这样近的距离,她的额头擦过他的下巴,皮肤相触,还没辨出温与凉,梁鹤深抬起手,握着那截腰肢将她带来腿上。
视线陡然变成了,上与下。
他仰着脸,亲吻她的嘴巴,先是很轻柔的慢动作,等到她的回应后,才开始交换节奏,唇齿被舌尖翻搅滚烫,一个十分深刻绵长的吻,吻到心跳开始无序颤栗,而觉胸腔闷至钝痛,渐渐不能呼吸。
彼此,都像是要证明什么,亦或刻下什么不可磨灭的烙印。
分开时,上下两双眼眸都已不算清明沉静,里面汹涌起伏的,是爱和欲。
他们很默契,都没有提那些,在此情此景下,不值一提的人或事。
舞台上的天空,眼瞅着铺下了一层淡薄的暮色。
三楼的屋檐下,暖橙笼灯徐徐点亮,因为罩着层薄纱,有种朦胧而虚拟的质感,也把这片暮色变得温顺,仿佛拉长了时间。
梁鹤深抬起手,在墙壁上摩挲,一声“叮”响后,两侧窗帘缓缓合拢,到最后,不透一丝薄缝,他望着妹宝,笑说:“去房间里看看。”
妹宝愣了下:“房间?”
视线跟着梁鹤深的指引移动,落到身侧的墙壁上,门框做了隐藏式设计,从外观上看,看不出任何端倪,他轻推她:“去找找看机关?”
妹宝从他腿上溜下来,梁鹤深也跟着她起身,走在她身后,静静看她寻找机关。
一寸一寸往里推,到边缘时,终于推动。
这个时候妹宝才想起,一楼的这个地方,是酒楼的前台服务区和顾客等待区,并不是外面包厢那么狭小的一块地方。
推门而入,迎面是一阵玫瑰花香,不是甜腻熏人的调和香精,而是自然馥郁的芬芳,入户的玄关柜上,赫然摆着一大捧抱不住的红玫瑰。
妹宝回眸,看向梁鹤深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有些错愕,更多的还是惊喜和感动。
“进去吧。”他手掌往后,轻
轻合拢门。
锁扣“当”响一声,心意已是不言而喻。
房间简单、干净,一眼白墙进去,沉敛灰的木质地板和床上用品,边缘摆着一只小巧的玻璃桌几和一张单人沙发,整体风格并不显冷,是和梁鹤深如出一辙的、稍带暖意的灰调,床头柜上一盏复古墨绿的琉璃灯,算是这个静谧空间里一处点睛之笔,最里面,磨砂玻璃隔出一个干湿分离的卫生间。
梁鹤深往橱柜去,直到柜门打开,妹宝才知道,那里还隐藏了冰箱,里面放着一只无比精致的蛋糕,造型是一只奶油猫,惟妙惟肖,可爱至极,个头绝对不算大,说它两寸可能都有些夸张了,妹宝感觉自己一口就能干掉一只小猫咪。
梁鹤深把它端出来,放在桌几上,正要往上插蜡烛时,被妹宝拦截。
她像糯米糍一样软软地说话:“这么可爱的小猫,您忍心在它身上插个洞?”
梁鹤深指尖一顿,移了个位置:“那我插它屁股上,就当是给它打针?”
妹宝“噗嗤”一笑。
梁鹤深偏头,宠溺的眼神看着她:“行吗?”
妹宝抿着唇瓣,点点头。
蜡烛点燃,梁鹤深把蛋糕端起来,放在她面前,两人隔着一簇火光对望,漆黑瞳仁像星辰闪耀,而琥珀眼睛也不逊色,在灯光下流畅着宁静、深沉的光泽,显得温柔,又高贵。
妹宝挑挑眉,示意他唱生日歌,梁鹤深凝固一下。
“一定要唱?”
“那不然都没有氛围感。”
梁鹤深无奈妥协,有些僵硬地开口,妹宝在低沉的变调中闭上眼,开始许愿,好像是很长很长的愿望,好几息后,她才睁开眼,温温柔柔地把蜡烛吹灭。
梁鹤深摘掉蜡烛,笑问:“许什么愿望了?”
妹宝哼了声:“说出来就不灵了。”
“能帮你实现愿望的人都听不见,那才是真的不灵。”
妹宝想了想说:“这个愿望您还真的帮我实现不了。”
“考上北城大?”梁鹤深一针见血说出来。
妹宝嘟嘟小嘴,微仰下巴,不置可否。
“会考上的。”梁鹤深笑了笑。
“啊啊啊!”单人沙发本就窄,妹宝干脆直接跳到他身上去,捂住那两瓣柔软的唇,“不要说捐楼的事了,我都说是开玩笑的!”
梁鹤深顺势吻了吻她的掌心,又在掌心下嘟哝:“我没说我要捐楼啊。”
妹宝深深看他一眼,还没翻身从他腿上下来,又被他捉着手腕,摁进怀里,嘴唇过来,吻她的嘴唇,分开后又说:“我捐别的不行吗?”
妹宝大叫:“啊!您真的很讨厌!”
“我开玩笑的。”梁鹤深眼神变得认真,手掌抬起,指腹柔柔拂过她的额发,“你只要保持心态,稳定发挥,就肯定没问题。”
他轻摁下她的后脑勺,让两只额头紧紧相贴,另一只手悄悄地从她腰间移开,指间随即有一瞬凉凉触感。
妹宝低下头,看到刚好套进无名指的一枚粉色钻戒。
心型,樱花粉,很纯粹的颜色,梦幻到能让人一眼沦陷。
“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后年……我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所以你不要担心,不要紧张,更不要害怕,退一万步讲,你若不想捐资入学,那我们就去办一所学校,在我心里,你做学生可惜了,该做老师。”
在她垂眸的片刻,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话,一边不徐不疾地将一片浪漫粉霞往她白皙的脖颈上套,最后,又从兜里摸出一只丝绒小方盒,指腹拨开,露出与戒指项链明显成套的一对耳环,他的目光代替手指,深情抚摸着她的莹白耳垂。
“听说,粉色是公主的专属色,好像,的确比蓝色更衬你。”
妹宝眨眨眼,努力控制着眶中眼泪泛滥,可睫毛轻轻扇动,还是朝梁鹤深的眼中拂去潮湿的风。
无论直白还是含蓄,她都听得懂,不见得真的会做什么,他只是在告诉她,可以无忧无虑、肆无忌惮,永远作为公主活下去。
额头分开,梁鹤深望着她微微泛红的双眼,温沉笑意落进去,抬掌给她拭去眼泪。
“什么时候准备的?”妹宝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有一阵子了,不管是珠宝店还是拍卖行,都不见得时时有这种首饰,遇见了,就买下来了。”
“很贵吧?”
“几颗石头能有多贵?配你还差点资格。”他笑说,“需要老婆大人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准备一份真正拿得出手的礼物。”
“吃蛋糕吧!”他扔开那只丝绒小方盒,的确是很随意的感觉。
妹宝吸吸粉红鼻子,不再纠结珠宝的价值,转眸看向那只小猫咪,虽说屁股上已经被戳出一个洞,但实在是丝毫不影响它的软萌可爱,她纠结道:“真吃?”
“不然呢?”梁鹤深笑一下,“这就是买来吃的呀,店员说,这只小蛋糕集合了九种口味,慕斯做底,猫皮是黑巧克力和白巧克力,猫头是荔枝,猫尾是草莓,猫的肚子……”
妹宝打断他:“别说了,这……您越说我越不忍心下嘴。”
“不至于。”她侧着脸,梁鹤深便凑过去吻她脸颊,“你如果喜欢,可以常买来吃。”
妹宝忍不住笑他:“您现在不说要少吃甜品啦?”
梁鹤深无奈道:“没办法,你生日嘛,总要哄哄你的。”
妹宝:“……只怕是明天就要变卦。”
梁鹤深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几番挣扎后,妹宝拿起勺子,还是决定对小猫咪下手了,于是问他:“世叔,您想吃哪块?前半身还是后半身?”
这话真是没有任何隐含意思,奈何某些人只听自己想听的,嘴唇落到她的脖颈,轻盈地往上面吐息,声音微哑:“我都想吃。”
妹宝蹙眉研究了下,准备横着切一刀:“那……”
梁鹤深捉住她的手腕,视线没往蛋糕上走,全程仰望着自己的小太阳,温柔说:“我不吃蛋糕,我吃……”
他的手在她腰间游荡,试图钻进衣服里,奈何她今日穿得……属实是不太讨喜,钻半天钻不进去,挺破坏氛围的,于是有些哀怨地说:“……以后不要穿背带裤了。”
妹宝不由得笑话他,还趁机从他怀里跑出去:“哪有您这样的,人家生日蛋糕都还没吃。”
梁鹤深催促她:“那你快吃。”
妹宝丢掉勺子,咬了口小猫,然后手掌撑着椅背,膝盖跪进沙发,很霸道总裁硬上弓的方式把一半蛋糕喂给梁鹤深。
“甜吗?”
梁鹤深舔舔唇,回味道:“荔枝味?哇!你好狠毒,最可爱的猫头,你居然先吃了!”
妹宝笑一声,辗转坐到他腿上,低下头,两人再次接吻。
直到眼神再度迷离,梁鹤深在急促呼吸中喘过气来,声音沙哑在她耳畔说:“妹宝,去床上。”
“不要。”妹宝紧抵着他,“我就要这样。”
梁鹤深握住她的腰,咽咽干燥的嗓,问:“为什么?”
“……我喜欢。”
——她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么直白露骨的话,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次都能让梁鹤深心跳如鼓,他试想了下,如是说这话的是别的女人,另一张嘴,看着他的是另一双眼睛,无论多漂亮妩媚,他一定是……连正常的男性反应都没有,恶心,很恶心!但妹宝,他只觉得可爱,无与伦比的可爱。
梁鹤深紧抱住她,强迫自己缓了下内心的渴望和冲动,让身体不那么过分僵硬,才轻轻挑开她的肩带。
他永远是温柔的,哪怕是妹宝做主导时,依然由他掌握分寸和力度。
他发誓,新婚那夜的痛,不会再让她感受到丝毫。
汗涔涔的一段后,两人还是窝回了床上,沙发太狭窄,实在施展不开。
换种姿势,对妹宝而言,过程会漫长一些,但他每一次,都能让她从脚尖,到脊背,再到头顶,泛起一种密密仄仄的酥麻之感。
像是埋进了沙堆里,承受着温暖又细腻的重量,她无意识地抬手,本想去抱那堵脊梁,却不慎撞到了枕边床头柜上的琉璃灯。
“砰”的落地,惊得两人同时一阵颤栗。
妹宝拿膝盖顶了他一下,翻身起来,想去查看,被梁鹤深一把拽回,禁锢入怀,他的声音很躁:“……别管那个!”
——事实上,除了那里温柔,他哪里都算不得温柔,手和吻,欲望冲散了理智,在最愉悦的时候,他能咬破自己的嘴唇。
誓言变成一朵云,慢吞吞飘在天际,等聚成沉甸甸的一团时,就会洒下瓢泼大雨,让两人都湿透。
其实,妹宝喜欢这样的梁鹤深,和平时的他有种鲜明的反差感,他甚至会因她突然中断而闹起孩子脾气。
一阵又一阵,旖旎伴随玫瑰花香,永无止境。
妹宝在晕晕乎乎中觉得“枕清风”这个名字起得好呀!
不知道是否取自“半溪明月,一枕清风”这句诗,
他们现在,可不就是明月栖于溪中,而溪,潺潺枕清风。
第48章 第48章别撩拨我
高考那天,天气突变,下起暴雨。
梁鹤深的腿比天气预报更准确,他半夜因骨痛醒来,再也睡不着,还好身旁妹宝睡得沉,丝毫不被他影响,吃过止痛药后,他躺回床上,一边轻揉着自己的残端,一边静静等天亮。
阴沉沉的天,等不来亮。
闹钟还没响,梁鹤深翻身起床,利落穿戴假肢,去洗漱,再回来床边时,闹钟响过一声,被妹宝顺手掐掉。
“妹宝,起床了。”他俯身下去捞她,给她换上衣服。
怀里的人软绵绵的,含糊嘟哝一句:“闹钟才响一次,还可以睡……”
“外面下暴雨了,得提前出发。”梁鹤深拧了温热帕子给她轻轻擦眼睛。
妹宝终于清醒一些了,侧眸看了看窗外,又看梁鹤深。
他脸色不太好,天气变化引发剧烈骨痛,究竟有多痛,妹宝想象不出,她只知道,每逢这种天气,他都会待在家里,连床都懒得下。
妹宝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脸,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已经被换好了,她起床换上裤子,再去洗漱。
“今天天气不好,您就别去了。”妹宝扎好辫子出来。
梁鹤深已经检查好准考证和文具袋,臂弯是一件粉色小开衫,他眉眼温柔,但难掩倦容和病色:“怎么?不想我陪你去?”
妹宝心疼地看着他:“我不想让您受累,我是去考试,又不能陪您。”
“我在哪里都一样,是我想陪你,不是让你陪我。”梁鹤深执意要去,也不想浪费时间跟她掰扯,干脆说,“你如果嫌我丢人,那我就不去了。”
“……”妹宝还敢说什么,只能妥协。
楼下,萧晓洋已经打包好早餐,准备好温热水,家里的佣人今日都早早来上班,等在门口送行,心意是好的,就是让妹宝感觉压力山大。
考场随机分配,妹宝被随机到一个离南苑小榭不近的学校,开车过去近一个小时,遇上下雨还会拉长车程,周凛早早就开车过来了。
路上果然遇上堵车,磕磕绊绊终于到达学校,送考的家长太多,轿车开不到学校门口,车外大雨瓢泼,杨雯撑伞到车门边的距离,就淋湿了半边身体。
“世叔,我进考场了。”妹宝拿上文具袋,套上开衫,手落在门把手上,回眸,等他说话。
可梁鹤深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应以平和的一个笑容。
妹宝问:“您不说加油?”
“不说,说了反而让你紧张。”梁鹤深捏了下她的脸颊,本想就此放她离开,但抬眼望了望被雨浇得凌乱破碎的窗外世界,又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不要紧张,不要有任何压力。”
妹宝嗅着他脖颈间令人心安的檀木香,点了点头。
杨雯护送她进学校,伞面把她全部遮住,但一步一朵水花,溅得裤子湿透,梁鹤深看得眉头紧蹙,直到两道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临近考试时间,这场暴雨依然没有停歇的趋势,路面甚至聚起及踝的水流,哗啦雨声中响起警用摩托鸣笛声,说是有学生把准考证掉在了路上,又过了会儿,几辆交警摩托载人风风火火赶来,说是有学生被堵在了路上。
“今天这天气可真是糟糕。”周凛卡在车流中,进退两难,不由得感叹,“还好我们出门早。”
梁鹤深垂眸,给萧晓洋发消息,让他收拾两件妹宝的衣服,再让厨房熬碗姜汤,跟午餐一起送过来。
考试正式开始,杨雯才折返回到车上,周凛给她递去帕子擦头发,又问梁鹤深要不要回南苑小榭。
“不回,来回车程跟妹宝考试时间差不多,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
杨雯也说就等在学校门口。
周凛面露犹豫:“可您的身体……”
“我没事。”梁鹤深吃过止疼药,除了乏力没什么不适感,又可能是紧张情绪让他察觉不到另外的不适。
紧张什么?说不清楚,他一路保送升学,没经历过高考,但大大小小的考试数不清楚经历过多少场,没有哪一场让他紧张。
都说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梁鹤深显然无此感觉,但此时,他倒是隐约感觉,妹宝的高考,将是他们婚姻的分水岭。
滂沱但有序的雨声让人神思荡漾,梁鹤深垂眸发呆。
承认吧,什么紧张?他明明在害怕,害怕她长大,害怕她成为那种,他曾期待的……独立清醒、恣意张扬的女性,那样的女性,一定看不上他这种……半身不遂的老残疾。
周凛无聊,自己找乐子说起周郁高考时的情况,一个人断断续续嘀咕半天,没得到梁鹤深和杨雯的半句回应。
这两人看起来比去考试的妹宝还紧张,他说了个寂寞之后也不再自讨没趣了。
高考第一天,除了狂风暴雨,无事发生。
高考第二天,骄阳如灼,是个晴天。
高考第三日,考英语口语,这是妹宝的短板,她纯粹是去凑了个热闹。
下午,高考生彻底解放,正常学生都有所谓的谢师宴,梁鹤深也给妹宝办了场,办在枕清风。
正巧碰上整个班级的毕业生,他们包下了二楼,少男少女打打闹闹,青春洋溢,热闹非凡,到后半场,还有学生借舞台表演,也有学生借着酒劲表白。
再看三楼,梁家的谢师宴稍显冷清,梁鹤深本想叫上妹宝的朋友们一起,但蜀绣班子外出集训,根本不在北城,周郁和程奚音要工作,冷和雨进组拍戏去了,只剩下一个李银泽可以邀请,梁鹤深再三思索,没请。
他小肚鸡肠的结果就是,家教们吃过饭,结清尾款就拍屁股走人了,对妹宝这位学生,并无多少感情,这顿饭吃到最后,就只剩下梁鹤深、杨雯和妹宝三人面面相觑。
杨雯让妹宝回忆答案,估下分数。
妹宝有些心不在焉,她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闹成一片的学生们,眼中有羡慕。
高考结束,妹宝没有为成绩焦虑丝毫,转头就去驾校报名学车。
出分当天,又撞上科目二考试,妹宝早早出门去考场,留梁鹤深一人在家中如坐针毡,终于等到她开开心心回家,不料小丫头根本不关心成绩,进屋先逗猫逗狗,然后优哉游哉地进书房。
梁鹤深蹙眉盯着她,口吻严肃:“快过来输入准考证号,查分。”
“现在系统很挤的,我记得去年李银泽查分数,都把他家键盘敲坏了,还以为是网络问题,后来才知道是系统拥挤。”
话虽这样说,妹宝还是走过去,梁鹤深来不及站起来挪位置,就被她压住了腿,毫无防备的,被苦夏的潮热塞了满怀,那截纤薄的后背上,热汗将白裙浸透一片,刚好现出蝴蝶骨的轮廓,隐约着那只枯叶蝶翩翩起舞的痕迹。
一尾慵懒的麻花辫汗涔涔地贴在雪白脖颈上,散乱的发丝纷飞,闪烁着零碎的光。
还
有一股清淡的香气。
梁鹤深咽了下嗓,声色略微沉哑:“……都快中午了,不挤了。”他抬手揽住她的细腰,不动声色地把人往外挪了下。
妹宝找出准考证,慢吞吞地敲键盘:“您在家这么久怎么不查?您查了转告我也一样嘛!”
梁鹤深语塞,不是没想过,是没勇气看。
妹宝输完证件号,再核对一遍,干脆利落地点了回车,一边等屏幕上的小圈转,一边说起科目二的考试:“今天好险,第一轮考试,在侧方位停车上挂了,第二轮,过弯时差点压线……”
梁鹤深根本没注意听她在嘀咕什么,就看见屏幕上的小圈在转,突然不转时,他又猛地闭上了眼,耳边“当”的一响,再一睁眼,妹宝已经把界面叉掉了。
“……”梁鹤深很懵地感受着重量从自己腿上离开的过程,很懵地问,“多少分?”
妹宝转眸看他,也很懵:“您没看到?”
“没看到,多少分?”
“我不告诉您!”她神情倨傲,有几分叛逆。
梁鹤深:“……”
妹宝抬指,轻轻从他额头抹过,抹下一道薄汗,不由得笑说:“您是有多紧张?都出汗了。”
“又不是我的分数,我紧张什么?”梁鹤深蹙眉,有点怨她捉弄他的意思。
“行吧,吃午饭去咯!”妹宝背着手,开开心心、一摇一摆地离开了。
她揣走了准考证,梁鹤深觉得她的表情那么轻松愉快,应该是考得不错,于是仔细回忆了下那排数字,输入进去查询,结果很快出来。
456分?
梁鹤深怀疑自己看错了,又重新查一遍,还是456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在高兴个什么东西?一路飞升成长的学神完全理解不了。
楼下,妹宝查到分数,已经开始往巧梨沟报喜了,等梁鹤深慢摇摇走到餐厅,阮家家庭群已经开启群聊模式,熟悉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亮地传过来:
阿爸:“妹宝真厉害哦!”
阿妈:“我早说过了,我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天才,妹宝就是起步晚了,不然还能更优秀!”
阮福宝:“妹妹,红包拿好!好好庆祝一下。”
阮玉宝:“天才的妹妹能不是天才吗?暑假没别的安排吧?我来北城接你,带你周游法国好不好?”
阮老爷子:“念大学有什么好的,妹宝,各种针法有没有在练习?可不能因小失大。”
阮多宝:“来港都吧妹妹,我给你办个游轮宴会庆祝一下!”
阮玉宝:“谁把老爷子拉进群聊了?”
阮福宝:“都先别说话,我把爷爷移出去。”
阮老爷子:“……”
梁鹤深陷入自我怀疑,究竟是他看错了分数,还是妹宝看错了分数。
后来,他才从杨雯那里知道,北城大学的蜀绣是师徒传承制,妹宝的专业技能评分很高,她文化成绩只要能上400分,基本就已经稳了-
这个暑期过得徐徐静谧,转眼就进入盛夏八月。
妹宝拿到驾证当天,就开走车库里最拉风的红色超跑,惹一路艳羡注目,去公司接梁鹤深下班。
微信给他发消息,对面在开一个重要的会,他回复,让她来办公室等。
乔舟下楼迎她。
妹宝这还是第一次到梁氏集团的大厦,办公室在顶层,专用电梯直达。
偌大的平层,格局奇特,外围一圈办公室,一半透明一半私密,如今只有一间在用,归属明确。
中央用玻璃开辟出一间会议室,梁鹤深与一众核心管理层正在里面开会,隔音效果强悍,没漏出一点声音。
两人大摇大摆路过,梁鹤深余出目光看一眼,眼中含笑。
中央那四面玻璃始终透明,会议桌上人皆肃穆,蹙眉一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模样,最前方,巨幅荧幕上切换着复杂深奥的图表数据,妹宝看不懂,但一眼扫过,未见梁家两位姐夫,这意味着里面正谋划一些紧要机密之事。
梁鹤深西装端雅,坐姿闲散随和,但多数时间垂眸沉默。
他眸里无笑时,就平白有种清寂之感,捎带些无关盛夏的凉意,他若忽然间抬起眼皮,那轻扣桌面的修长指节再一起一落,就是锋利冰棱撞壁,隔着玻璃都能让人后脊一寒。
妹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梁鹤深,毫无疑问,工作中的他和生活中的他全然是迥异的两种人。
乔舟亲自准备茶饮水果,离开前,帮她把办公室的玻璃调成了磨砂质感,里外就此隔绝。
妹宝在办公室里走过一圈,最后,脚步停在通透洁净的落地窗前。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城市中心,脚底一片鳞次栉比、恢弘壮丽的CBD建筑群,视线由近而远,还可见遗留在钢筋铁骨中的古迹,那有市无价的红谷巷,被银光围剿,变得渺小、低矮。
厚重的玻璃隔绝了烈日热量,但没有隔绝那敞亮光源,湛蓝玻璃反射太阳光,刺得眼睛发酸,这样的晴日下,城市的一笔一划都变得严肃、刻板。
妹宝神思变得迟缓。
她本不是一个擅长回首过去,憧憬未来之人,但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去想,梁鹤深往日种种,如云似雾,辉煌梦幻到她遥不可及的程度。
这样一个人,曾经是怎样在百忙之中,腾挪出时间和心思,来应对一个花样百出的小孩,仔仔细细实现了她的每一个愿望。
是责任吗?还是爱?这份因为责任而生出的爱,又能持续多久?
她看得见过去,过去的她,是困顿于巧梨沟里的燕雀,抬眼可见碧蓝天空,和连绵的山,却飞不到高空,也越不过高山,而过去的他,是翱翔于九霄的鸿鹄,脚踩这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城市,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尽皆掌控于股掌。
她也看得见未来,未来的她和他,还是会如此时这般,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而正因如此,她看不见未来里,相连的他们。
她好像是,从一个小小的巧梨沟,飞来了一个更大的巧梨沟。
妹宝看得累了,回到休息区,她学梁鹤深一样,慢条斯理饮着茶,百无聊赖中,翻动手机看花花绿绿的小视频,也是正巧,看见屏幕上方弹出一条信息,来自蜀绣小分队的微信群聊。
妹宝上个月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成为小师妹已经板上钉钉。
蜀绣工作室关于历史女性的专题项目已经启动,在作品方面,妹宝的技能水平完全够格担当主力。
北城大有这样一条规则,凡按规定修满学分,且在专业方面得到导师认可,即可参与学校导师牵头主办的各种项目。
秦淮远建议妹宝尽快修完基础课程,只要成绩合格,又有丁映做担保,破格获取毫无问题。
作品完成后,她还能跟工作室外出办展,不仅国内,还有国外,机会可遇不可求,目前谈下合作的已经有好几个国家,辐射半个地球。
妹宝根本不敢告诉梁鹤深。
想要参与项目,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年里,她将比备战高考更忙碌,而奔忙的尽头,是她要背信弃诺,离开他,虽然只是暂时的、断续的。
她原本并无什么走出国门、扬名立万的远大抱负,然而现在……
学校已经排好了明年各院系的课程表,蜀绣专业这边,因为学生屈指可数,所以基础必修课都是跟别的院系一起上,秦淮远列了个表,除了专业课外,还囊括了大学四年大部分必修课,从早到晚排得没有缝隙。
看得妹宝倒抽一口凉气。
紧跟着秦淮远的解释:妹宝,我估算了下,上面列的课程都要修满学分,才能达到院系要求的合格线,这基本也是你精力的极限了,我这几天会整理课本,你可以预习一下。
秦槐云:大师兄,你这表格看得我两眼一黑……
钱苗苗:这太辛苦了!而且除了必修课,妹宝还要牺牲周末时间参与作品创作,这几乎是全年朝七晚十的节奏。
田俊杰:妹宝,你还是认真考虑一下,这次项目参与不了,还有下一次,别把身体熬垮。
秦槐云:附议!以你世叔的能力,未来能给你提供更好的项目机会。
钱苗苗:等你大学毕业,教授差不多也会开启新项目了。
田俊杰:如果不在意署名问题,中途参与也未尝不可,就当是一次历练机会。
妹宝犹豫着没有回复。
隔了好久。
秦淮远:全球性项目的机会难得,如果你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羽翼下,就当是我多管闲事。
秦槐云:……
钱苗苗:……
田俊杰:……
窗外,落日缓沉,在钢铁城市背后漫出橙色的夏日余温,隔绝出上空一片恍若虚拟的灰蓝色,笼上一层霾似的,有种可被触摸的颗粒感,璀璨霓虹渐次亮起,多彩斑斓地充盈在视野中。
妹宝睁着眼睛,在梦游。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有嘈杂侵入,很快又被隔绝。
“抱歉,让你久等了。”梁鹤深缓步走过来,俯身把薄薄一张电脑轻搁在茶
几上,坐到她身边,侧眸笑问,“想什么呢?”
“看城市风景。”妹宝指指窗外,随口一答。
梁鹤深没有怀疑,遥想年幼时他第一次站在这个地方,俯瞰脚底城市时,也是这样痴痴神游许久。他抬手捏捏她的脸,亲吻落在她的唇瓣,含笑眼眸中掺杂无限宠溺:“那要不要再看一会儿?”
妹宝望着天际线,思索一下,诚实地说:“还是直接走吧,等天黑视线变差,我技术又不好。”
梁鹤深不由得“噗嗤”一笑,开会到中途,他接到萧晓洋电话,得知妹宝开着超跑出来接他了,一时惊愕得差点拔地而起。
某人心大似海,却不知这位在幽凉的空调下,已是汗流浃背。
梁鹤深多少有些余悸未散:“可现在赶上晚高峰了,道路拥堵。”
妹宝眼睛亮亮地看他一眼,犹豫了下。
梁鹤深低头看腕表,很快给出一个方案:“附近有家餐厅不错,我们先把晚餐搞定,那时候城市灯光全开,视线不会很差,道路也比较畅通,如何?”
妹宝不满地耸了下嘴巴,审视的目光打量他,说:“您该不是根本不敢坐吧?”
“我有什么不敢?”梁鹤深仰靠在沙发上,目光温柔。
“那就出发!”妹宝站起身,自信满满地说,说着便摸出手机查路况,转身递给他看,“走这条路,最多半个多小时就能到家了。”
梁鹤深笑了笑,从她手中摘走手机,往沙发上一扔:“你对北城的路况一无所知。”
话音落下,他抓着她的手腕,将人轻巧圈来腿上,看她裙摆旋出一朵雪白的花,一脸懵懂地落座,声音不由得放轻:“听我的,不是视线问题,现在回去太堵了,你的车技好,但耐不住别人喜欢插队,你挤不过他们。”
“而且,我从中午开会到现在,已经饿得不行了。”
办公室没有开大灯,除了从窗外投射而来的霓虹余艳,便是从另一侧透过来的雾白灯光,在昏沉的夜幕中,眼前的沉敛眉目,确实现出几分压不住的倦色。
妹宝微蹙秀眉,捧着他的脸心疼道:“您是不是很累?”
梁鹤深仰起头,摁着她的头往下,含住了那瓣柔软的唇。
纯粹是一时兴起,爱她乖巧的同时,也讨厌她的乖巧,于是把那份因她而起的担忧心悸连通这份淡而缥缈的不满情绪一并讨要。
热舌探入,缠绵齿关。
夏季薄衫,被空调染上一层恰到好处的凉意,隔着一层,不能尽兴,手掌于是不受控地撩开裙摆,指腹摩挲着她的纤细脊骨,一路往上,路过微微凸起的疤痕,几乎每次,都会有几秒的停顿——因为心疼,最后把掌心轻覆于蝴蝶骨,似安慰般抚摸。
而后,指尖熟能生巧地一挑,胸前紧绷的带子松开,手掌再一寸寸游荡到前面。
妹宝红着脸颊,呼吸渐急,挣开,双眼倒映璀璨光斑,迷离地看他:“世叔,这里有……”
“没有!”真要是在办公室放那个,她怕是要闹一场了,梁鹤深及时捂住她的唇,嗓音沙哑,“……别撩拨我。”
到底谁在撩拨谁?妹宝无语,但还未及发言,又被他捉着手腕带进沙发。
第49章 第49章粘稠
半壁身躯虚压而来,沉甸甸的气息落下,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神思飘荡起来,亲吻又落在脖颈间,很轻,伴随掌上恰好的力度,一次次将她拍至沙滩。
思绪尽头,泛起白茫茫的一片浪朵。
妹宝仰着白皙长颈,咕咚咽嗓,从喉中溢出一声细弱的嘤咛。
这声嘤咛堪比迷魂汤,梁鹤深艰难抽出理智,抬眸看她一眼,可耻地笑了声:“抱歉,我没想惹你这样。”
“……您好烦啊!”妹宝眼尾氲红,娇俏唇线向下抿出一道小弧,很烦他这样包藏祸心的模样,作势去扒他的手掌,要从他热腾腾的怀里逃脱。
“都说抱歉了。”梁鹤深把她拽回来,除了沉哑嗓音外,面色毫无异常,甚至有几分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的慵懒之感,“那我补偿你好不好。”
妹宝眨眨眼:“怎么补偿?”
梁鹤深笑了下,带点凉飕飕的感觉。
——真实的凉意徘徊腰间,风拂而过,亲吻缠绵辗转至此。
妹宝头顶发麻、脚尖酥痒,不开玩笑,她已经从他垂下的眼睫,半遮的眸中窥探到了他的下一步棋路。
这次是真想逃了。
然而身体脱离掌控,她的挣扎无济于事,反被他借力往上一提。
“世、唔~”妹宝抿住唇,理智顷刻被如潮的温暖柔情冲淡,她心里想着一万遍不可以,生物本能却在积极迎合。
落日彻底沉下天际线,灰薄夜幕覆盖周遭,妹宝在余韵喘息中,将混乱目光投向窗外,繁华城市,未被遮挡住一点,他们在此做着如此离经叛道的事。
这片天地仿佛因此颠倒旋转成碎片,摇着斑斓灯光成一杯烈酒,痛快酣畅地泼洒而下,让人熏醉。
空调冷风归于无效,空气凝固只余层层热浪还在奔涌流淌。
梁鹤深撩开眼皮,抬起下巴,再把她拎起来,薄汗将陡然相视的眸光变得粘稠,琥珀色的眼睛被夏日融化,返祖成树脂,又聚起来,一滴,一滴,缓慢落下,复又凝固在她眼中。
他用眼神告诉她,现在轮到他了。
大掌带着她往皮带走,触碰到金属扣头,凉的都变得滚烫,灼着室内发出虚幻的亮。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妹宝大惑不解。
事情发展到一半,耳边还荡着声声无法抑制的喘息,门被敲响一声。
妹宝手一抖,惹老禽兽一声闷哼。
乔舟在外面叫梁总,告诉他点的餐到了。
妹宝要起身去开门,却被大掌控着腰,这种十万火急时候,他还在她耳边心慵意懒地笑:“干什么去?我还没结束。”
娇俏可爱的脸庞泛着酡红,她傻傻地望着他:“不得开门?”
他抓着她的手,眼睫一落,显然有点被打扰的烦躁:“没人应,他自然就走了。”
话落,门上又响一声。
——不太识趣。
“梁总?”乔舟的声音被磨砂玻璃门挡着,也因此透着点磨砂感,粗糙,和一点淡淡的绝望。
“要不我们把他辞退吧?”梁鹤深终于松开手,热辣的情/欲在眸中焚烧,也烧着切切实实的烦。
他松开了手,准备正衣襟调整坐姿,但妹宝却没有,反而笑一声,“你舍得?”,她在调笑声中加快速度,还转头向门外喊:“舟哥,你放门口吧。”
乔舟很傻眼,奔三的年龄不能不谙世事,闭着眼也能想到里面是个什么状况,但让他把梁鹤深要吃的饭扔门口?他很尴尬地开口:“那我放会议室?”
妹宝应了声好,又说谢谢,声色挺正常。
门外立着的身影慢慢褪去,妹宝转头就被吻住,在粗重喘息中,热浪扑了满怀。
他捏捏她的脸颊:“不专心,今晚罚你。”
妹宝懒得理,把手往他西装上揩,这件西装几十万,却比不上她半个任性的笑,梁鹤深神情餍足,完全松弛的姿态任她揩手。
“您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她垂眸,一条白裙变得又湿又皱,好烦!“我才是要罚您!”
“哦?怎么罚?”
“罚您……三天不准碰我!”
梁鹤深笑一声,揽她的腰,另一只手勾起她松散的头发,在指间缠出两圈,再松开,嗓音无奈又低哑:“
会不会太残忍了?”
别说三天,三秒都扛不住。
清隽温润的脸庞凑过来,瞬息间又在她唇瓣落下一个吻。
吃饱喝足后打道回府,到底要脸,走前各自去洗手间稍作清理。
过了傍晚早高峰,路况稍好,一路过去不至于拥堵,只是妹宝把刹车踩得急,一脚下去恨不得让车来个后空翻,梁鹤深把着车顶的扶手,咽了几次嗓,脸色欠佳,首次发觉自己是会晕车的。
到红绿灯路口稍停,长达五十秒的等待时间里,妹宝余出心思看他:“世叔,您晕车了吗?”
“……”梁鹤深扯了下唇,说没有,又看前面空着几乎一辆卡车的距离,说,“你可以再往前走走。”
妹宝“哦”一声,松开刹车,一秒,又一脚踩下去。
梁鹤深缓一口气,温声说:“……刹车也要轻点踩,慢慢踩下去。”
妹宝说:“您不懂,是这辆车刹车太轻了,驾校的车就要使劲踩。”
嗯,他不懂……对驾校的刹车问题,梁鹤深持怀疑态度,但他选择不说话。
妹宝帮他落下车窗,本意是好的,想让他透口气,然而遇上前面一排车起步,新鲜空气没有,只有热浪、灰尘和车尾气。
梁鹤深把车窗升上去,让她专心开车。
“您太紧张了。”妹宝说,“教练都说我开得好呢,而且我科三一把过的,您别紧张嘛!”
“……”正常人学个车5千,她学个车5万,VIP的待遇还挨骂,那合理吗?
梁鹤深是舍不得她挨骂受委屈,现在觉得大意了,有些训斥听听或许更好——至少能让她不那么自信。
“我明天跟周叔说一声,让他挑几辆不同的车型再带带你。”
妹宝沉默着,恍若未闻,她把着方向盘,专心致志目视前方。
拐个弯,进入下一个路口,车流减少一些,梁鹤深感觉车速在缓慢加快,市区限速40迈,他瞄了眼表盘,已经在40边缘了,于是提醒一句:“跑车提速比较快,压点刹车。”
半晌,妹宝迟缓地“嗯”了声,但车速并未减慢,她甚至开始左右超车,还突然改变路线,往旁边上了一条内环高速。
梁鹤深微微蹙眉:“妹宝,路线错了,减点速度。”
不止他在提醒,连导航都开始提醒了,一遍一遍重复着“您已超速,请注意减速”。
“妹宝,不要超车了,减……”
“您别说话!”妹宝厉声打断,秀眉紧拧,紧握反向盘,注意力全在前方车流里。
车速已近90迈,这对老司机而言是个正常速度,但妹宝刚拿到驾照第一天。
梁鹤深侧眸看她,车内没开灯,光源都来自两侧路灯,朦朦胧胧中看见她额前浮出一抹细汗,嘴唇苍白止不住颤抖,再看她脚底,终于觉出不对。
“刹车失灵了是不是?”梁鹤深沉下声音,快速摸出手机,一边报警求救,一边减低档位,“别紧张,打开双闪警示灯,间隔鸣笛,刹车不要松,控好方向盘,保持这个速度,前面车流不多,别怕。”
“去应急车道。”
梁鹤深把手落去手刹处,缓慢有力地拉起来。
——毫无用处。
妹宝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哭出声,但很快止住,咬牙坚持,又忍不住哽咽:“世、世叔……我、车速它……怎、怎么办?”
车速不受她控制了,速度直逼120迈。
这是跑车,最高时速三百多公里,一旦撞车后果不堪设想。
梁鹤深抬手摸摸她的头,声线沉稳温和,不露一丝焦躁不安,重复着:“别怕,有我在。”
这边,电话终于接通,梁鹤深简明扼要说明了情况,根据指示,说:“第二个路口下道,那边有紧急避险车道,会没事的。”
然而现实是根本去不了第二个路口,前方车流肉眼可见变缓了,导航显示无异常,这说明前方有并道,不拥堵,但绝对不是畅通无阻。
妹宝当机立断,路口直接下道,车速已近150迈,她的超车变道越来越急促慌乱。
梁鹤深在视线范围内飞快寻找障碍物,转眸盯上了妹宝手里的方向盘。
“世叔,我对不起您,您能帮我打个电话吗?”生死关头,妹宝反而变得镇定,忍着哭腔说,“打给二哥……如果有下辈子,我……”
“别说傻话。”梁鹤深打断她,再沉沉看她一眼,“我不会让你受伤,相信我!”
话落,两人同时看到前方一片向上倾斜的灌木丛,但边缘处挡着一排树,再后面的东西看不清楚,昏昏沉沉,像是一个下坡,一百五十迈的速度,冲过灌木丛如果减不下速度……但他们几乎同时得出结论,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前方不远处,就是繁华街区,不可能把失控的车往闹市开。
妹宝操控方向盘往右,一个急转发生得措手不及,车轮在灌木丛中磨出一片汹涌沙尘,她的力气根本比不过他。
“世叔!”
“我爱你。”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紧跟一场猛烈撞击。
一切变得嘈杂、又死寂。
第50章 第50章妹宝乖,不哭了
树叶簌簌而下,转眼盖在灰黑浓烟上。
妹宝被安全气囊短暂震晕,胸部闷痛着,忽然喘出一口气,她睁眼,下意识去找梁鹤深,耳边持续嗡响,她感觉自己嘴唇在动,在喊“世叔”,却听不见具体的声音,眼前一片黑烟,罩着视线破成黑色碎片。
还没看得仔细,手肘边的车门被人狠力打开,有人解开了她的安全带,将她拽出去。
“你没事吧?”来人大喊,挥动手掌在她眼前晃动。
妹宝站不稳,趔趄着往后倒,摔进几条臂膀里,有人弯腰下去检查她的腿。
另有一群人围堵在另一侧车门,那边撞在树上,车头连接车门的位置凹进去,状况很惨烈,几个高大男人呼号着,才合力将门拉开。
妹宝不敢去看,不停深呼吸,再堵在胸腔直到酸胀剧痛,来回几次,终于大哭出声,挣开搀扶着她的几条臂膀,跑过去。
右侧撞击严重,尽管安全气囊分去大部分冲击力,却还是把梁鹤深的腿撞得完全变形,把他抱出来的大哥吓傻了眼,再稍稍往下一摸,摸到满手血。
因为撞击导致接受腔松动,扭曲的右腿整个摊悬在地面,那模样异常恐怖,在场的人没谁敢去碰他了,能把人从车里救出来已经算是见义勇为,这时候都选择闪边等救援。
妹宝跪在他身边,哭得痛彻心扉,有人戳她肩膀,安慰说:“姑娘,你别担心,他会没事的,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除了腿,梁鹤深确实没别的致命伤。
“有血!”妹宝泣不成声,抱着他不停发抖。
所以,梁鹤深不是被她的哭声惊醒的,就是被她晃醒的。
醒后,还来不及想这到底是地狱还是人间,看到一张脏兮兮但刻在心里的脸,第一时间是抬手拂去她的眼泪:“妹宝乖,不哭了。”
妹宝看他睁开了眼睛,大喜之下哭得更加伤心欲绝,抽泣着说:“血、您流血了!”
梁鹤深蹙了蹙眉,手掌撑着地面坐起来,扫视一圈围观人群,轻叹口气,然后顺着她的视线往右边看,这才后知后觉感知到疼痛,这程度,还比不上他的幻肢痛、骨痛来得剧烈,他淡定地摸了一把,确实是血,应该是碎片割破了残端皮肉。
他笑了下,掌心沾了污血,便用手背去给她继续擦脸擦眼泪:“不哭了,我没事。”说着敲了敲假肢,“你忘了,我这腿是假的啊!一点皮外伤而已。”
“你呢?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梁鹤深紧张地将她从头检查到尾,妹宝哭丧着脸,摇了摇头,怕他担心,又站起来,又蹦又跳,转几圈给他看。
“没事就好。”他微笑收回视线,又扫视周围。
满目狼藉,心尖尖的宝贝姑娘泪眼婆娑哭成了小花猫,眼前破破烂烂的跑车还在冒烟,耳边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坐着也是坐着,梁鹤深摁了摁太阳穴,冷静下来,侧眸问围观人群借了一只手机。
电话挂断,妹宝噗通跪地,扑进他怀里,哭着说:“对不起,世叔。”
众目睽睽下,还是那么狼狈的样子,他不好去亲吻她,只能抬手捂她的嘴,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脊顺毛,温柔地说:“别说这种话,是我没照顾好你,没保护好你,你今天临危不乱,做得很好。”
话虽说得从容,但声音微颤,是心有余悸,更多的是后怕,他今晚若是没陪在她身边,后果不敢设想。
交警和救护车很快就到。
事故压塌了一片灌木丛,撞歪了一棵树,造成道路拥堵20分钟,繁华城市,这样程度的灾难,只造成这么一个后果,的确算是不痛不痒了。
乔舟比交警稍慢一步到达现场,保险、舆论乱七八糟的都就交给他处理,萧晓洋接到消息直接到医院,梁家众人陆续到位。
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哭丧的脸。
梁鹤深自己都看着烦,不可能让妹宝来看,他让程奚音带她去做检查,自己来料理这些事。
全身检查做完,已经是两小时后了,时针缓移,就要指向崭新的一天。
夜色下沉后,盛夏热劲稍褪,风中有清凉感觉,杨雯陪妹宝在医院散步,期间一句话也没有。
妹宝出奇安静,连眼眸都是静而无波的。
汗水在医院的空调下被蒸发干净,又因为虚浮却不敢稍作停歇的脚步,慢吞吞浮出一层新的,沉甸甸地黏着身体,把她从头到尾闷着,有种疲惫的身体沉在水中,逃不出又不得到底的失重感。
走一圈,口渴得不行。
杨雯去买水,妹宝坐在树下,抬起眸,看见昏黄灯光透过重叠的树枝,投在水泥地面的稀薄光影,再稍移,看见悬挂在空中的一只毛毛虫,逆着医院冷白的光,蜷缩成毛绒绒的一团。
保命的一根丝,细得看不见,但一晃眼,又明明白白泛着冷锐银光。
手机在撞击下,屏幕碎成了蛛网,但还能用。
妹宝拨出电话,没等接通,又挂断,改成发微信:二哥,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你的亲妹妹。
发出去,又立刻撤回。
已经凌晨了,这么一条消息发过去,像是遗言。
今夜之事,妹宝不准梁鹤深往巧梨沟报信,口吻几近警告,北城这边是无法隐瞒,但这场浓夜,没必要再添几个彻夜难眠之人。
结果是她自己先忍不住。
回到病房,还挤着满满当当的人,声音也乱,脚步停在门边,妹宝抬手拉住正要推门往里进的杨雯,沉默着摇头。
两人再往天台走,走廊尽头未及拐弯,背后门开,冷和雨的声音穿透而来:“妹宝!”
她跑过来,微俯下身,仔细检查:“你没事吧?”
妹宝笑了笑:“我没事,毫发无损。”
“屁咧。”冷和雨眼圈泛红,翻出湿巾给她擦脸,“你脸都还是脏的,裙子也破了。”
穆宇川闻声也从病房出来,合拢门走过来,顺手燃起一支烟:“小舅没事,你别自责,这事儿跟你无关,是梁家的问题,但你也该谨慎些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
冷和雨看他一眼,眼神微露凌厉。
穆宇川于是噤声。
冷和雨回过头,又问妹宝:“你要进去看看小舅吗?”
妹宝说:“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吧?我待会儿再进去。”
“也好。”梁老爷子爱子心切,梁鹤深之前遇恐/袭,现在遇车祸,每件祸事都跟妹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免有失分寸惹她难过委屈。
冷和雨不再说什么,陪她往天台走,没待太久,被连环call回去继续拍夜戏了,走前再三强调,让她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别自责。
妹宝故作轻松,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自责。
杨雯跟萧晓洋回南苑小榭取两人的换洗衣物,妹宝于是独自在天台坐了会儿。
从这个角度遥望霓虹城市,又是一种别样风景,四面八方都是热闹灯光,一些高高在上不可攀,一些影影绰绰闪烁脚底,衬得医院这冷白光束无端有种凄清冷寂之感。
盛夏,冷。
这是整体的感受,围剿她整夜的感受。
再往病房走,梁家的人都离开了,现在只剩下梁鹤深的朋友——程奚音和周郁,连姚宁悦都在,门缝漏出里面含糊的对话声。
“还有些检查报告没出来,目前看着是没问题的,连点皮外伤都没有,啧啧,这哪里是妹宝,这是福星。”这是程奚音的声音,“估计就是吓得够呛!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联系心理医生,给她做下疏导。”
梁鹤深温声说了句“谢谢”。
“你也多想想自己吧。”程奚音又说。
“我没事。”他语气透着无所谓。
程奚音咽咽嗓,无奈道:“行吧行吧,你觉得没事就没事,小心伤口别感染,你右边这个再出点问题,连假肢都不好穿戴了。”
梁鹤深顿一下,笑说:“这话别在妹宝跟前提。”
程奚音觉得难受:“你担心她自责?”
梁鹤深没犹豫,低沉语气中带着点无奈的笑:“我是怕她嫌弃我。”
程奚音一时语塞,姚宁悦笑了声,周郁适时插进话题:“刚才老爷子和两位姐姐都在,有些话我不好提,深哥,你车库里的车,就算是放那里吃灰,维护保养我爸可是一点没敢省,那刹车能说失灵就失灵,还赶巧是你和妹宝在一起的时候?”
沉默须臾,似乎在场人都在思考。
程奚音说:“人命关天,别乱猜。”
梁鹤深合上报告,轻放在床头柜,口吻闲淡:“跟你说过的,要叫嫂子。”
周郁抱臂,翻个白眼:“……”
“我清楚这其中的勾勾绕绕,是时候理顺了,别操心,我会料理仔细。”梁鹤深语气深沉,俨然是不容质疑的态度,视线再递给程奚音,蹙眉问,“妹宝呢?我把人交给你,结果你自个儿回来了。”
她耸耸肩膀,笑说:“那估计是跑了?我总不能把她当小狗拴起来吧?”
看梁鹤深脸色不好,又言归正传:“她心情不好,由她自去走走,散散心去!再说我带她回来,刚才这里人挤人的,你能保证梁叔叔能给她好脸色?儿子和儿媳能是一个地位的?”
一堆话乍听很有道理,仔细一听只让人烦。梁鹤深想到妹宝那不为人知的病,眸色暗几分,声音变冷变硬:“去找,我现在不方便走路。”
程奚音十足变态,偏爱看老古板着急上火的样子,笑得揶揄:“真不要你了,找回来有用吗?”
“好了,别开这种玩笑,我出去找。”姚宁悦提起包。
妹宝慌张后退,赶紧跑向走廊尽头,装作是刚回来的样子。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但又不像,孩子只会害怕棍棒,而她害怕温声软语。【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