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霍飞音搡开凑到跟前的小厮,自己撑着伞,急匆匆地走向堂院。
他是从衙门回来的,外面雨大,地面被雨水泡湿透了,坑坑洼洼。人轿马车都不好走,他自己走了一段路,衣衫果然就被打湿了一大半,双脚和裤腿上也全是泥巴。
然而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霍飞音连鞋都没换,直接去了内堂。
霍杉正在等着他,霍飞音进去后,把伞收了放在旁边,这才问:“叔父?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霍杉看了看他身上穿着的,洗了两水已然不再鲜艳的朱红棉麻合线细布衣裳,再看看脚下那双湿透了的黑布鞋,半晌,方道:“你衙门的事儿办得怎么样?”
“公主说要增兵,招令已经分发下去了。钱粮武器是早就存库的,只需按数交割,没什么问题。”
见霍杉不说话,霍飞音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叔父?可是有哪里不妥?”
“公主下令征兵,可有圣旨?或者此次召令,盖得是谁的印章?”
霍飞音不说话了。
霍家运气不好,在南燕得罪豪强,不得不举家北迁投靠靖国。好不容易到了靖国,却又因为一场未成的婚事,使得霍家几十年不能冒头只能低调蛰伏。
别看孝宪皇后健在那些年,先帝表面上一副宽宏大量毫不计较,反而还十分信重霍家的姿态,但只有霍家自己人才知道,他们是多么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孝宪皇后薨逝之后,霍家更是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先帝想起来,随便找个借口灭族。
霍家苟延残喘至今日,全凭着一族低调小心不冒头,连好事都不敢做,生怕被谁注意到,随口一提让皇帝想起他们来。
按老爷子的计算,霍家大约要蛰伏个好几代,等这一辈人都死光了,才有出头的日子。
今上是先帝的儿子,也一样是个男人,先帝看自己老婆的前订婚对象不顺眼,当儿子的大概也不会对自家老母亲的绯闻对象有多待见。
这便是为何,先帝驾崩后,与霍家一样蛰伏的凌家,可以立刻回京高调入朝,霍家却只能更加低调的原因。
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处境,才引得顾明宸格外注意。从几年前她摸着顾珩的太子私印,决定给自己搞点私房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只是别人的私房是金银田产,她的私房是军队兵器而已。
彼时的顾明宸还只是个没有封号的太子之女,便是有了封号,顶天了也不过是一个公主。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什么要养兵?必然是太子的意思了!霍家便是这样怀着期待与忐忑入的局。
如今想来,却是另一种光景。
满朝文武,全国世家,甚至寒门后生,哪个没有野心?便是有心上进,想要投靠个皇亲国戚当靠山,也不会选一个公主。毕竟那么多皇子摆在那儿呢,都还年轻,足够他们挑选了。
所以对顾明宸来说,霍家是她能够找得到的最好助力。
因为只有霍家别无选择,既没有拒绝准公主的胆量和能力,也知道相比起儿子们会厌恶亲娘的绯闻对象,女孩儿们对亲娘甚至祖母的绯闻对象,可就要宽容多了。
她们至少不会因为这个厌恶霍家,而霍家从上到下,还真的就只有这一个能被拿来挑剔的污点。
因此就算她的行为暴露,霍家也不能舍她而投皇帝,更没有机会投靠其他的皇子。
结果和她想的一模一样,霍家处境艰难,实在是太需要一个靠山了。经过过去几年的效力,他们已经很难轻而易举地跟顾明宸划清界限。
因此,即便发现她的行为远远超出一个皇女该有,也依然不能后退,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最多,便是在这期间,想方设法给其他子弟找一条后路罢了。
因此面对叔父的责问,霍飞音只能沉默。
他能说什么?
说我们应该在发现诏令不对的时候立刻进京面圣?
醒醒吧,霍家死得只会更快。
“不说话?说明你心里一清二楚!”霍杉气道:“霍飞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叔父想说什么?或者您想让我做什么?去劝阻公主,还是弃官而去?叔父能保证我这么做了,能全身而退?”
“如何不能?霍家如今涉足不深,全身而退并不困难。虽说那时会让霍家再陷入从前光景,也总比举家覆灭要好一些。”
霍杉是真心实意希望自家不要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倒不是说他不看好顾明宸,而是她是个公主啊,她便是有天大的权力,最后也要让渡给其他兄弟。到那时,依附公主的霍家,要成为倒行逆施遭人唾弃的奸佞之辈?百年清誉,起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全身而退?”霍飞音轻笑一声:“叔父搜从未见过公主吧?”
“公主深居宫门,我等自然不曾得见贵颜。”
“那便是了。”霍飞音点点头,说道:“如今吴国公主就在谷阳城内,您若是想了解她,也不必求见,只需待些日子,便能窥见她一二脾性了。”
霍杉以为他生性胆怯,未见过世面,只被公主任性妄为的脾气吓到。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两日,霍杉就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自以为是了。
谷阳城往西九百里就是嘉应关,连着嘉应关的泽泰曾是前梁边城。前梁破灭后一度为靖国所属,后被南燕占去,最后又落入氐国亓部手中。
到如今,几十年过去,从前的边境小城已然变为一座人口超百万的商贸枢纽。
因西接南燕,北临靖国,泽泰也建起了坚固的城墙。
不论是靖国还是南燕,多年来也不是没有想过想要一举拿下泽泰。只是三方鼎力,都不想自己成为捕蝉的螳螂,输给静待时机的黄雀。
地理优势并不明显的谷阳城在接替了边城的位置之后,多年来一直面临着边战的压力,各种准备也做得十足。
但靖国自先帝登基之后,便刀枪入库,再也没有打仗的想法。顾明宸却不管不顾,几天前才开始征兵,结果兵才征了一半,就派兵往泽泰进发。
霍杉知道后整个人都傻了,立刻揪着霍飞音向让他带自己去见顾明宸,想要进言让她不要贸然挑起站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霍飞音找了个借口果断溜走,根本不给他唠叨的机会更别说去见顾明宸。
而顾明宸,自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冒进,实际上顾珩想打南燕的心都动了十几年了,只不过突然冒出来了个玄江州打乱了他的计划,而先帝当时健在,那是个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事情上面只会拖后腿的人。
为了不被拖死,顾珩一直在等。可惜先帝命长,即便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弹,也当真熬了这么多年。
可见顾珩其实是个孝子,换成旁人,既已大权在握,储位稳固,对于躺在病床上的老皇帝,自然是恨不得早点死。
而那样一个病入膏肓一动不动只能躺着的老人,想要他死简直太容易了,甚至不用刻意做什么,只需宫人们稍微懈怠一点儿,就足够他驾鹤西去。
实际上没有,宫人们兢兢业业,当真把老皇帝舒舒服服地伺候了这么多年,硬是熬了这么多年才死去,要说没有顾珩的用心,还真没那个可能性。
顾明宸天生就不是个安分的,她拿到太子私印就开始默默地搞事情。那时她年纪小,顾珩又是太子,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
顾明宸就以自己的名义在边境屯粮囤兵,同时悄悄把统帅换成自己的人。
这一步明显是其中最为艰难的,因为她想要掌控军队,就需要掌握兵权的将领听命于自己。但是她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儿,正常的官兵将领,根本不会投靠她这样一个野心勃勃但注定没有前途的小姑娘。
顾明宸只能在那些注定不会被主流官场看重的人里面挑。
什么娼妓优伶罪奴外族,顾明宸全然不顾,终于从里面扒拉出来几个能用的人手。
此次出来,顾明宸并没有打算一开始就上难度。她之前人在京中,挑选出来的人,即便有几分才能,也不见得就是带兵的人选。
所以她想着,趁机去北燕旧地捞一把小虾之外,亲自考察一下手下的真实能力。
可惜玄江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突然决定嫁人,逼得顾明宸也不得不提前行动。
在这个世界,想要依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达成目的,是非常困难且花时间的。
玄江州的存在于她而言是个机遇,她不论是成功还是犯错,都能为她带来利益,。
真心来说,顾明宸实际上更希望她成功,因为玄江州一旦成功,就代表着,她能做的,不仅仅是争权夺利这么一点小事。顾明宸有信心,两人联手,可以可以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可惜的是,不仅顾珩的虚伪背刺了她,连玄江州,也给了她当头棒喝。
顾明宸不太敢认真去想,或许父皇的想法才是对的,或许女人天生没有资格掌握权力,就连玄江州那样的天纵之才,也拜服于世俗屠刀之下,自己一个普通人,又能争什么?
大概她就是个天生的叛逆吧。
“我们要是输了怎么办?”顾明意从没见过战争,想到对面就是战场,她都快吓死了。
顾明宸道:“我们不会输,放心。”
“你这么有把握?”
“为了这一场仗,谷阳城已经做了很多年准备,区别只是下令的是我还是父皇。”顾明宸没说的是,这次他之所以敢直接开战,是因为玄江州发明的炸/药,谷阳工坊早就造出来了。
至于给她秘方的人是谁?
连顾珩都不可能想到:他搜寻多年的火药方子,被南燕皇帝直接送到了顾明宸手里。
第62章
顾明宸扼守谷阳,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就轰开泽泰,拿下了这千年古城。
此时大家才明白,她征兵根本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守城。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认为自己能很快拿下泽泰,而新城需要军队驻守。
消息传回京城,满朝文武争论不断,纷纷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南燕的猛烈攻击。就连远在东南的福王都飞鸽传书,狠狠骂了顾明宸一顿,说她太过冒进。
然而十天半月过去,众人却发现南燕并没有做那只在后的黄雀,一向战心赫赫的玄江州仿佛不知道一样,根本没有派兵攻打防御单薄的顾明宸。
于是便有人开始吹捧顾珩,说他教女有方,养的公主孝感天地,小小年纪就能为父分忧,帮着朝廷打仗。
却不知道被众人吹捧的顾珩全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高兴,因为他从陈福带回的口信就知道,那丫头准备搞事情,偏偏他这个远在天边的父亲,还不知道她准备怎么搞。
果然,又过了不到十天,顾明宸便收到了南燕皇帝的圣旨,敕封她为镇西大将军,同时破例封靖王。
此消息一出,靖国满朝震动。那些年轻气盛的书生和武将,立刻调转态度,唾骂顾明宸。说她不忠不孝,欺君罔上,忤逆不仁,天生反骨,万死不足。
谢华年当即笑开了:“靖王!她可真敢想!”以国为号,这是在耻笑靖国无人呢!这下别说皇上,连老天爷都容不下她了。
顾明晖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顾明宸犯了大错,和她要好的顾明曦便失去了一大臂膀。
但为表仁爱,他还是立刻去见顾珩,帮顾明宸求情:“此乃挑拨离间之举,南燕伪帝懦弱无能,惯会在女人身上做文章,请父皇明鉴,五妹妹绝不会有那个意思。”
“你觉得顾明宸不会有那个意思?”顾珩啪地一声,扔给他一道秘折。
顾明晖打开一看,是顾明宸的,她携泽泰之功,要求顾珩封她为王。
“这……父皇!这是误会。五妹妹绝不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顾珩却是玩味一笑:“你身为长子,被立为储君,算是朝廷惯例。可你的兄弟们,一个个身无寸功,却能封王。如今宸儿一举夺下泽泰,虽功劳不显,又有冒进之嫌,但她这功劳却是实打实的,求一王位,有何不可?”
“女子封王,世上没有这样的事啊!父皇难道也要学南燕……”顾明晖没把话说完,停了一下才又道:“诸位大人们大约是不会同意的,靖非南燕,容不得有人放肆。这‘靖王’封号,也太过大胆,全然不把天下,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
‘靖王’是南燕伪帝给顾明宸的封号,既是拉拢她也是挑拨离间。换成靖国来封,当然不会是这个封号。
但顾明晖显然不在乎这一点,他只会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封号给砸实。
顾珩哪里不明白他的想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下去吧。”挥挥手,把顾明晖赶了出去。
“到底资质所限……”
此时他一边遗憾顾明宸不是皇子,一边又庆幸顾明宸不是皇子。
内侍小心觑着皇帝的眼色,既无愤怒,也不喜悦,只觉越发深不可测。
实际上他和顾明宸之间,即便出现隔阂,却还是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至少此刻,他终于明白顾明宸打算干什么呢。只是他可怜的大臣们,大概要疯了。
果然,第二天早朝,当顾明宸的邀功奏章被公布以后,满朝文武义愤填膺,骂顾明宸异想天开。
“虽说有功之人,理当封赏。然为臣子子女,皆为报效皇恩,怎能窃寸功之力,以胁迫陛下封王?简直大逆不道。”
此种言论,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文臣也好,武将也罢,从前恨不得掐出血来的死对头们,如今可算是统一了战线,纷纷集火顾明宸。就连早前攻打南燕,都没见他们这么齐心协力过。
等到消息传到民间,更是惹得百姓议论纷纷,骂起顾明宸来,比当年骂敌国女侯玄江州还要厉害。
沧文馆学子更是纷纷上书,要求皇帝治罪顾明宸,以清天下正气伦常,否则天下女子有样学样,岂不是要反了天?
皇帝倒也光棍,直接就问:“南燕皇帝已然下旨封王,吴国公主跟朕讨王位,朕若是不封,她便领了南燕王位自立,诸位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自然是打呀!
可问题来了,如今南燕在侧,氐国诸部虎视眈眈,靖国为了一个王位,自己先和自己开战,这戏唱起来,仿佛有点好看?
武将们倒不怕打仗,但对于顾明宸攻打泽泰时所用的武器,感到十分在意。
玄江州创建了一个新的兵种,称为火药兵,专门负责炸桥毁路,协助攻城。
所有人都知道,火药兵手握利器,以天雷之力,攻城掠地摧枯拉朽无往不利。
靖国为了得到所谓的火药,几年来收买行贿离间挑拨,什么法子都想了,却一无所获。
当年先帝一意孤行开战,输得那么彻底,就是因为被火药炸了个措手不及。
却没有想到,顾明宸不声不响地,却把火药弄到手了。
这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顾明宸特别厉害,能人所不能。要么是她早有异心,早早就投靠了南燕。
若当真如此,靖国就危险了。
但若能趁机把火药弄到手……
“陛下,臣认为,公主乃陛下之女,父女一体,有什么是不能说开的?不如等公主回来,请皇后娘娘与淑妃劝慰一二,公主仁孝,必不会让陛下为难。”
这话说得好听,就是想用孝道压服顾明宸,若是压不住,可拿她的生母柳氏为质,命她束手就擒。
一个女孩儿,哪怕有了几分功劳和能力,也是翻不了天的。
想要制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惜他们完全不了解顾明宸。
自她独自出逃离开京城那一刻起,什么孝道纲常,什么生母性命,就全部抛在脑后了。
她不是一个出了事才会猛然惊醒的人,而是在决定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将要付出的代价和必然承担的罪名。
孝道大义,的确是个能扯出来的大旗,但这面旗子对她无用,她早早就已经发现了,所谓的孝道遵守或者不遵守,带给她的都只有打压和胁迫,根本不会有丝毫利益。
所以她不在意了,那就不是能威胁她的东西。至于柳氏的性命,那就更加不算什么了。顾明宸亲近自己的生母,但是这些年来,柳氏的作为,也的确屡屡让她失望。
多年来,顾明宸虽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但很早之前,柳氏在她那里,已经成了只要需要,就随时可以舍弃的存在。
顾明宸的心很大,这让她野心勃勃什么都想要。
但她的心也很小,小到只有很少的东西,能够让她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不久之前,一个顾明珊,一个自己,大概能算。
但在他未给她封王,她也决定自己去抢一个王位的那天起,顾明珊和他这个父亲,也被她放在了可以失去的行列。
朝臣们的计谋和威胁,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可行,放在顾明宸身上,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别忘了,她打下的是泽泰,是一座被外族统治几十年之久的孤城。外族并不在乎中原人的伦理道德,而效忠于顾明宸的部下,全都是为世人鄙视,除了投靠她就没有出路的卑贱之人。
朝廷的大义抵不过生存和辉煌的前程。
不会有人因她忤逆父亲就背主。朝廷想要拒绝她,就只能打。
于是问题就会再次回到开始:在敌国虎视眈眈之时,靖国到底是要封王,还是内斗?
“时间有限,诸位爱卿,最好快点儿拿出章程。”
*
“你真的要封王么?我觉得不行啊!他们明显不会真心给你王位,除非你一辈子不回京城,否则一回去,就会立刻被找个借口关起来然后一撸到底。”顾明意像做梦一样,站在泽泰破败不堪的城墙上,和顾明宸唠叨:“你太想当然了,他们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不是更好么?我投敌的理由都不用编了。”
“你来真的?”顾明意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说的?你警告我不要心怀侥幸去投靠老乡,免得被南燕利用。结果你自己呢?你自己明目张胆地投靠,还是带着城池和军队,这不比我投靠老乡还危险?”
“你这些年被关在屋子里,是真的什么都没学?父皇甚至没给你请个先生?”
“先生?我连扫地的丫鬟都是哑巴!我哪儿来的先生。”说起来都是泪,但顾明意这会儿更想知道:“你还没告诉我,火药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呢?南燕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他疯了么?”
“疯?倒是没有,但我估摸着,也差不太多了。”
第63章
说起南燕皇帝,就不得不说南燕的开国路线。
前梁灭国之前,各地豪强涌现。所有人都想凭借手中的力量,得万里江山。
然而这些豪强势力中,各自情况又不一样。
譬如靖国,乃是以武建国,即便顾家太祖也出生高门,但他自幼习武,每一寸土地,都是亲自上阵,一刀一枪砍下来的。
南燕不同,南燕开国皇帝乃世家勋贵,家主武功不显,但胜在知人善用,也懂谋略。
于是乎,就造成了靖国重武力,南燕盛文风的现状。
但南燕皇室武功不显,手下的将军却层出不穷。否则也不会顶着靖国与西氐的压力硬扛这么多年。
可问题是,太祖一朝皇帝与武将关系紧密,待老一辈死后,后代们关系如何,便不一样了。
再加上,大多武将出身的勋贵,随着战事减少,又发现朝中更重文臣,便慢慢弃武从文。
皇室更是延续了开国皇帝一脉相承的子息凋零和体弱多病。要不然,也不会为了避免大权旁落,顶着压力让玄江州继承了文侯爵位——在南燕,文侯,竟然是个武将爵位。
那时的南燕皇帝才七八岁,相比来说,封一个女孩儿为文侯,让她掌管兵权,可比把兵权交给一个树大根深的正统武将要安全得多。
更何况玄江州虽年纪不大,又是女流,却的确坐稳了爵位。还在接下来的几年当中,为小皇帝扫清了障碍,斗倒了一众权臣。
可问题是,斗倒了权臣之后,玄江州就成了最大的权臣。
在氐国威胁之下,这当然不要紧。想来玄江州也不会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以免被皇帝反噬清算。
她以为内忧外患之下,小皇帝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会自废武功,砍了自己的辅政大臣。
却忘了,十几年过去,小皇帝已经长成大人,再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而在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小皇帝心中,也没有多少不通外族的爱国情怀——顾明宸早就发现了,玄江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把自己国家的人和其他国家的人分得很清。
可问题是,在皇帝心中,情况并不如此。
正所谓家天下是也,一国所属一家,皇帝坐拥天下。一旦家中奴仆坐大,皇帝宁肯舍弃部分家业,也是要先除掉强奴的。
顾明宸在玄江州被封文侯开始,就对南燕的一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那时听父皇说,玄江州天资过人又有祥瑞在身,想要在战场上打败她很难,但是想要利用她的身份和性别做文章却很容易。
那时顾明宸没有明说,但她打心底里觉得,世间一切阴谋诡计,都只能用来投机取巧。只要当事人足够坚定,那么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不会得逞。
玄江州既然敢以女子之身夺爵位兵权,就一定是想好了自己所有的优势缺点。
性别这样明显的桎梏,她不可能没有心里准备。
所以那时候,顾明宸虽然觉得顾珩说的有道理,但她其实并不太相信他的计谋能够得逞。
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太年轻。
玄江州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理智,她糊里糊涂的,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就导致,曾经自己准备的计划,就不得不换一个方向了。
八年。
顾明宸和南燕皇帝通信八年。
八年前,她就通过北燕细作的渠道,‘机缘巧合’地联系上了南燕皇帝。
那时她年纪还小,第一封信件,是对于玄江州封侯的这件事本身产生的兴趣。
小皇帝显然不会等闲视之,她尽管年纪小,但太子最宠爱的女儿,这份到底不同。
于是在‘精心’满足了顾明宸的疑惑之后,并没有中断与顾明宸的联系。
顾明宸便通过这个‘秘密渠道’继续与小皇帝通信。
信件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抱怨一下学习的困难和日常生活中的不满而已。
但这样的信件,她持续了八年。
八年,几万封书信,绕过了顾珩的耳目,她不仅让南燕皇帝看到了她有着和玄江州一样称王称霸的野心,也让他相信了顾明宸为了爵位,会不顾一切地背叛自己的父亲的疯狂。
顾明宸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疯子。
因为那时候她觉得,玄江州不会失败,那么南燕与靖国必将决一死战。
以玄江州所表现出来的武力以及所拥有的利器,靖国的处境将会极度危险。
让南燕皇帝相信她是一个不折手段的疯子,在他与玄江州针锋相对,被逼到角落时,自然会想起她这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那时候她以为顾珩说话算话,既然最爱她,那至少会给她一个王位。
不论是作为女儿还是靖国皇室后代,她都要不顾一切地保全自己的家人和江山。而南燕皇帝,会成为自己跟玄江州合作的筹码。
她不喜欢这个酸儒造就的伦理天下,她跟玄江州联手,她们有机会改变这千年不变的法理道统。
顾明宸很有成功的信心,她相信天纵英才的玄江州,能拿出火药这种大杀器,那找到可以让女子不被生育困扰的方法,岂不是得心应手?
可见玄江州并不能拿出来。
或许她甚至没有想过,否则给她十个脑子,顾明宸也不懂,她为什么要选择嫁人。
既然她要在死路上狂奔,南燕皇帝这个原本准备给她的大礼,自然就要用在自己身上了。
靖国细作拿不到的秘方工具,南燕皇帝这个名义上的君主,想要弄到,还是很容易的。
在顾明宸的几方暗示之下,果然拿到了手。
她当然知道对方留有后招,但没关系,她并不打算立刻毁约。
向南燕皇帝称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于天下人而言,此举极为大逆不道,想来要被骂死。
顾明宸想了想史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前辈们,心情还算放松——她看史书名人,能力上只与最好的攀比,德行上只向最差的看齐。
多年来收获良多,以至于总能保持心态平和。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带着谷阳和泽泰投靠南燕?”
“那就要看朝廷吵出个什么结果了。”顾明宸秉持着一直以来最下限度的品德标准,对顾明意说:“我只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靖国的封王圣旨没到,我就接南燕圣旨,当靖王。”
顾明意看鬼一样看着她,当即就想回去收拾包袱,好提前准备找个机会逃走。
她这是什么命啊!本以为逃出肃王府就万事大吉了,随便找个地方猫着,都能把日子过下去。现在被顾明宸这么一搞,举目望去,普天之下,真就没有一丁点儿安全的地方了。
顾明意觉得她很可怕,真的,虽然说天下一统是所有人天生具有的目标和情怀,但这所谓的天下一统,如果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权力欲,那就太可怕了。
就像泽泰和谷阳,好好的两座城,明明什么都不用发生,却只因为她想要封王,就顷刻间死了那么多人。
那些临死之前的哀嚎和哭喊,她充耳不闻,民间百姓的艰难困苦,也视而不见。
顾明意觉得她可怕,和顾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明宸看着她闪躲的眼神,轻笑:“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膨胀还是狠毒?”
“没有。”顾明意果断摇头,却立刻又说:“我只是觉得打仗要死人的,百姓们非常可怜。”
“可怜啊!”真有意思,顾明宸笑盈盈地看着顾明意,说道:“这一路上你和我闲谈,说了许多关于权力的话。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对女子处境的凄惨和不公的不满。”
前世顾明意是个普通人,她有着普通人最朴素的道德品质和情感。
她觉得普通人生活不好,很同情,要反对剥削和战争。她觉得女人们生活凄惨,要权力,所以要联合所有人一起争取。
她还有很多听上去很不错的道理,如果一一践行,的确不失为一个利国利民的方法。
可惜她像是一个理论扎实空有抱负的书呆子,根本不了解现实。
哪怕顾明宸这种深宫长大的小孩子,也比她清楚一个道理。
这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权利,想要得到,依靠的都是斗争而不是争取。
同样的,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生活幸福,不是建立在他人的血泪之上的。
猛虎想要吃饱,牛羊就必须去死,牛羊不想饿肚子,每天就要啃掉成百上千斤粮食和青草。
没有奴仆侍奉,称不了富贵荣华。要过好日子的普通百姓,必须要去食用女子血肉。
因只有女子能生下后代,她们控制不了自己的肚子,控制不了自己想要繁殖的脑袋,被收割就是命中注定的事。
“你之前和我说,在你的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国家,为了反抗,女人们故意堕掉男胎。”顾明宸说道:“当时你是当做一个反例向我讲解这件事,想要告诉我万事过犹不及,太过极端,只会惹来反噬。”
“这是事实嘛!再怎么说,小孩子是无辜的。”
“小孩子的确是无辜的。但你想过没有,其实在你说过的所有斗争中,女人想要普遍得到权利,这恰恰是最好,也是唯一可行的。”
顾明意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顾明宸。
好吧,她早就知道她是个疯了(史书记载果然没错。)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
顾明宸却道:“我不知道你口中所谓的女权有多重要,也不在乎你所谓的女性应当怎么争取权利,我只知道,世上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武力。”
然而在武力这一条路上,战力和武器,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然女子天生力气上不及男子,想要补足武力,无非两种方法,要么限制男子拥有武器,要么减少男子总体数量。
而这两种目的要怎么达到?其实道路只有一条:减少全部男子数量,因为只有减少总体男子数量,才能使得军队兵员告急。军队兵员紧缺,想要补足,就只能给从女子当中补充。
军队女子人数增多,才会有机会掌握绝对权力,掌握了绝对的权力,才能限制男性拥有武器的可能。
所以女子想要得到权利,在能提前知道胎儿性别的前提下,从一开始就减少男婴降生的数量,是唯一可行,且杀伤力和危害最小的方法。
但这样一个仅有,且可行的道路,在以追吹捧玄江州,追求女性权利的顾明意口中,却是一个反例。
所以她很难理解,她知道的那么多的所谓斗争道理,抗争方式,到底是怎么获得的。
她们像一群瞎子,手中捧着利器,却高声叫着自己有刀,然后规规矩矩地在路上走着。
看见她们的路人,不仅不会避让,只会设法抢走利器,然后占据道德高地,数落她们无故伤人性命。
可问题是,她们真的,只是一群瞎子。
正如她对平民百姓的同情,她一边可怜他们,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一边可怜他们的粮食(女人)希望他们什么都不要吃。
可问题是,两者除非不接触,否则总有一方当粮食。
她要怎么办?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人是可以教育的。你太偏执了,那是,那是……”
“那是政治不正确的!”顾明宸笑问:“是这个说法么?”
顾明意震惊:“你怎么知道?”
“南燕小皇帝告诉我的,他对于玄江州的言行举止,可是关注得很。”
顾明宸拍拍顾明意娟秀单薄的肩膀:“你们那个时代的人,仿佛都过得很安稳平和。虽然我不认为你们的高官将领和你们一样不见风浪。但至少像你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过得是很太平,这也不错。但是,如果你想实现你说的那些抱负,就必须认清现实。顾明意,这是个野蛮的世界,我们野蛮人,不讲道理。”
“当然,我也不觉得你们那个世界很文明,或者文明这种东西,只是生而为人,无可奈何之下的一种自欺欺人。”
从遇到顾明意以后,顾明宸听她说了很多话。
她大概是真的被圈禁的时间太久了,一放出来,就恨不得把过去十几年没说的话说完。
顾明宸每天听她吧嗒吧嗒从天说到底,从古说到今又从内说到外。
听得多了,她也会去想,她所在的世界,和她所期望的世界如果实现,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没什么差别。
她知道她把现在到将来,所有男性主导的世界称为男权世界。
这个世界让人厌恶。
然而反过去想一下,当女性掌握的世界来临,结果其实也差不多。
她不觉得女性主导的女权世界会好到哪里去,因为女人被压迫欺凌,是因为要生育后代,男人没有未来,也是因为他们不能生育后代。
只要双方的身体依旧不同,而在繁衍这件事上又不得不合作,那真正的平等就绝不会来临。
毕竟生育这件事,本身凄惨又血腥。
偏偏想要一个族群延续,生育又躲不过去。而能承担此则的,又只有一部分人。
“既然这么想,那你现在在干嘛?”顾明意震惊地听着顾明宸对自己的评价:“你不想当公主,想要和其他皇子一样封王,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女孩儿,得到的待遇不公平么?”
“是啊!我的确觉得不公平。”顾明宸笑道:“其实之前我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什么男权什么女权。我是从盛京出来的这一路上听你说了,才开始去思考的。”
“所以最后呢?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
“是的,这就是我思考的结果。”顾明宸说:“我发现,不,我确定我和你不一样。我追求权力争夺功名,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什么女权主义者,严格意义来上来说,我应该算是,‘我权主意者’。”
顾明意茫然:“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字面上的意思。我希望女子拥有公平的待遇和平等的权力,不是因为我是喜好和平崇尚公正,只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我是女人,所以我争取女人的权力。但如果我是男人,很遗憾,那我只会赞同一切男人拥有的权力。”顾明宸道:“我的一切出发点都是我,我是什么,我便为什么去战斗。我认为我比你高尚,因为为‘我’而战,是每个人最基本的责任。你们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还妄想匡扶天下?你们被取笑过吗三姐姐?在你们的世界里,有谁在为你们的公平和大义站台?”
“当然有,当然有很多。”顾明意着急地辩解:“我们的争取是有收获的,我们努力发声,争取话语权,改变世人的思想和看法……”
“所以你们的律法往你们希望的方向修改了?”顾明宸打断她:“所以你们官员选拔机制趋向公平了?还是说你们的性别数量正向生长了?”
顾明意:……
顾明意呐呐无言,看着顾明意,半晌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别伤心。”顾明宸哄她:“错了没关系,你还小呢,又被关了许多年,什么都不懂也正常。但是没关系,不是还有我么?我会保护你的。什么不懂什么不会,都没关系,只要你想学,我都会教你。可别哭啊,珊儿都不掉眼泪了,你可是姐姐,怎么比珊儿还脆弱呢?”
“我,唔……我没哭,你看错了我没有掉眼泪。”
“嗯嗯没有。”顾明宸笑:“是我看错了,我向你道歉,可以吧?”
“哼,你又没错,我们只是,只是想法不一样罢了。”
“那没办法,你的道理根本就说服不了我,那我还能怎么办嘛!”顾明宸说着,忽然道:“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很多东西,你们的确要先进不少,但你的表现又很不匹配。”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傻么?”
“那倒不是,而是很多东西,当权者是不会告诉普通人的。或者就算说,也不会说得很明白,会不会是你们理解错了?”顾明宸道:“你不是说你的那个什么‘细桶’很厉害么?要不然拿出来我帮你看看?我总觉得那玩意儿把你送到这里很诡异。”
“呃……这……”
“唔,不愿意就算了,反正父皇都没放在心上,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宿主,宿主,别乱想啊!你该不是真的打算让我暴露吧?你疯了?我们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可你的确没用啊!而且你的存在那暴君早就知道了,暴不暴露好像没什么差别。】
【宿主别……】
“可以。”顾明意想了想说:“但是我有条件,我拿系统帮你,你要是成功了,得说服皇帝,让女人考科举。”
“可以!只要我能成功,不用求父皇,我自己就能做决定。”
顾明意神经猛跳,但还是咬牙说道:“成交。”
第64章
顾明意的系统顾明宸是抢不过来的,她只能在顾明意的允许之下观看。
不过看完之后却发现,系统所拥有的内容很有限。它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功能,而且还需要很多东西去兑换。
那些兑换条件倒是不难,但顾明宸看来看去,总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叫‘收获剧情人物的关注/感激/崇拜或喜欢?’
‘系统’这个东西是有思想的么?它没有,那把它创造出来的人有没有?创造它的目的是什么?
利益还是慈善?
顾明宸不能判断系统所代表的意志的目的,但以她得视角来看,任何一种外来物都值得提防。
就像人类以米肉为食而豢养牲畜,谁知道鬼神是否靠精神果腹?
当然,这还不是她这个程度的野蛮人能够解决的问题。
但没关系,可以先放着不管。只看利益来说,系统所能提供的利益也十分有限。
它虽然有提升工匠技能的技艺,但没有造出如同玄江州发明的超越‘火药’的方法。
同时也并不能解决现存国力的根本问题,比如高产的农业技术虽然存在,但是必须一步一步培育种子。
育种技术对国家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但这需要很多时间。
而顾明意口中所说的真正厉害的高产种子,只能看到资料和出处,短时间内却是拿不到手的。
也就是说,自从顾明意一开始放弃了种田路线之后,通过系统直接获得高产农作物的通道就已经彻底被关闭。
现在系统重新打开,能得到的,也只是能够写于书面的理论知识。
这对工匠技术,甚至兵器改进的提升是立竿见影的。
但对顾明意本身所希望的那种没人饿肚子等等理想,就不那么立竿见影了。
“要不要我拿一支笔来?你光这样看是没用的,应该记下来,然后再找人来研究,我觉得……”
“不需要。”顾明宸拒绝了顾明意的提议,让她把系统关闭。一边道:“该知道的,父皇想必全都知道了,难怪这些年他在彭州大肆改建,官场和本地世家都被犁了一遍,你这上面的技术,能用的大概他都在搞了。”
“哈?哈哈,是嘛?这是真的么?我怎么没听说?”
“你怎么可能听说?父皇登基才几天?当太子的时候手脚都被绑着什么大事也不能干。也就是彭州,是肃王封地,王府把控严格,才有机会搞搞小动作。”
顾明意失落地收回系统,问顾明宸:“所以,我的系统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对你没用了?”
“倒也不是。”顾明宸摸摸下巴,喃喃自语:“收集消息的功能倒是十分有用,我居然不知道,南燕小皇帝都已经有孩子了。”
“啊?”
顾明宸拍拍她的肩膀:“我得想想!你去玩儿吧,不过不要一个人乱走,记得把侍卫带上。”
顾明宸想事情去了,把顾明意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她盯着因被嫌弃而自闭的系统好一会儿,也觉得有几分无力。
却还是安慰道:“没关系,我们这不是还没有升级么?而且你回来也才没多长时间,功能有限很正常。”
想要得到更多的资源就需要提升系统等级,想要提升系统等级就需要更多的积分。
而积分是需要去赚的,她之前那些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积分,全都用来关闭被读心的功能了。
剩下的一点才够让系统重新运转,但想要升级,还是得重新攒。
“升级?你做梦呢?想太多了。”系统却告诉顾明意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主脑已经发现我们被察觉了,单方面关闭了信息通道。”
顾明意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我永远没有升级的机会了。”系统呵呵冷笑:“不光是我,玄江州那边的系统,直接关机了。”
“什,什么意思?”一被发现就关闭,这么偷偷摸摸的,怎么听着不像个好东西?
“你能告诉我,你们这些系统到底是干嘛来的么?”
“我们就是工具,工具哪里知道自己是用来干嘛的?”系统无语:“磨盘被造出来也不知道是用来磨粮食的啊!它连粮食是什么都不知道。”
顾明意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
以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不聪明脑子不够用,即便被顾珩耍的团团转,她也有理由安慰自己:暴君嘛,历史上出了名的大人物,自己玩不过太正常了。
这会儿她却有点儿委屈。
她觉得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系统)也被自己的认知背刺,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顾明意的颓丧别人是不知道的,顾明宸回到了书房,又开始给皇帝写折子。
她催促朝廷赶快给自己敕封,否则自己就要投靠南燕皇帝。
不论是态度还是言辞,顾明宸都非常直白,完结不讲究体面和委婉。
朝堂上吵来吵去,终于吵不出个结果。大部分人存着不以为然的心态,觉得这件事能拖延下去——他们打心底里不相信顾明宸有那个胆量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自己的父亲,还是身为皇帝的父亲为敌。
顾明宸这边,自然也是源源不断地接收到了来自朝臣宗亲甚至还有那些读书人们的辱骂和唾弃。
甚至有官员和游侠,光写书信不过瘾,居然亲自来到泽泰见顾明宸,准备对她当面责骂。
顾明宸当然毫不手软,来一个杀一个,一点都不留情面。
而她此举,自然加剧了朝臣们对抗的态度,于是扬言,绝不会任由一个小女孩儿肆意妄为。
最终的结果就是,在顾明宸给的有效期内,朝廷如同她意料的一般,并没有给她封王的旨意。倒是为了安抚,愿意给她临朝听政的权力。
临朝听政,这对一名女子来说,可谓是天大的恩惠了。顾明宸甚至相信,这一点让步,是朝臣们真心实意的妥协,是真的不想看到她投敌。因为对他们来说,听政殿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只有为官者才有资格站那里。
他们可以在那里口出狂言,在那里阴谋诡计,在那里杀人越货,但其他人,尤其像顾明宸这样的女子,是没有资格站在他们同样的位置上的。
哪怕她贵为皇女,毕竟皇家贵女,金枝玉叶嘛!金枝也好玉叶也罢,再金再玉不也就是些枝叶?
可顾明宸又不傻,她老子就是皇帝,还不知道权力的玩法?
不给封爵官位,站在那里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就随时会被赶出去。她闹了这么一大圈,可不是为了被傻子耍。
于是很快,顾明宸便领了南燕皇帝的敕封圣旨,以靖王身份,公告天下,投靠南燕朝廷。
她的告文也很有意思,没有说一点靖国朝廷和皇帝的不好,从头到脚只干一件事:扮可怜。
世人最爱三件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但有多少人能如愿呢?很少。
所以大部分人,总是不能得偿所愿的。
不能得偿所愿的人,便唯爱做一件事:那就是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郁闷愁苦。
这事儿还有谁比顾明宸更有说服力?
她生来就是女儿身,不管再怎么聪明有才能,都是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的。这样的她,和天下不得志之士,是多么的相似呀。
何况她父亲还是皇帝,身为儿女,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给自己的老子看看呢?
顾明宸的御用文人,是个十分擅长写诗的寒门书生。
书生如今六十有四,一辈子读书,一辈子考试,一辈子没功名。
他反对顾明宸投靠南燕皇帝,毕竟世人看重礼义,而对天下人来说,孝道是大过天的,更别说她的父亲还是皇帝,在孝道之上,还有一重君臣的名分压着。
如此一来,不论是名誉上还是利益上,顾明宸此举,都是不得人心的。
甚至连她手底下的兵,都跟着迟疑起来,谷阳和泽泰,甚至人心不稳,隐隐有暴动的趋势。
不得不承认,老书生的话十分有道理,顾明宸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
可她没有出路呀!顾珩拒绝为她封王的那一天起,想要通过正常途径获得王位,就已经不可能实现。而她身为靖国皇女的身份,又让她没有投靠玄江州,从女进士身份晋升的可能性。
便只能另辟蹊径,兵行险着了。
顾明宸把未来看得很透彻,她不怕被唾骂,更不怕死。就算死,她也要死在向目标进发的路上。
老书生说服不了她,也没法甩袖而去——要是还有别的出路,也不至于被顾明宸看重了。
更何况,顾明宸手下聚拢的,全都是和她一样权力欲爆棚但没有前途的疯子。
他们不觉得她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相反,对顾明宸力求封王的决定举双手赞成。
因为只有封王才能开府,只有拥有了王位,才能设置正式的官员配置,他们才能有机会得到正儿八经的出身。
至于暴动的士兵还有两城隐隐不稳的人心?
没事,他们很快就会忘干净的。
果然,在顾明宸向南燕皇帝进献礼表,宣布投诚之后,靖国皇帝立刻颁发圣旨,派大军攻打顾明宸。
国人群情激奋,纷纷入伍,势要给顾明宸这个无法无天的忤逆之徒好看。
然而圣旨在下令讨伐顾明宸的同时,却还加了一句话:责统帅攻打顾明宸,将其捉拿归案,却不可伤其性命,必要将其活捉,帝欲亲自请出家法,于祖宗灵前,发落她这不孝儿孙。
这一圣旨下来,大部分人觉得情有可原,毕竟皇帝的女儿嘛!被捉回去交给自己亲爹处置也是理所当然。
只有顾明意傻眼:捉拿归案,且不可伤其性命?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朱小炆派兵打Judy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说的?
将军对垒,一方拼尽全力,一方不能伤其首领,这……强行给自家统帅上难度呀!
暴君这是太爱了还是太蠢了?
其实顾珩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暂时没人知道,但领了圣旨的将领,却是没有像顾明意一样,觉得皇帝这是在给自己上难度。
在他想来,顾明宸仗着公主的身份叛国,不过是因为出生显赫才能自封统帅而已。真正领兵的,必然另有其人,并不会是顾明宸自己。
只要打败了守城兵将,拿下一个养尊处优的妙龄少女,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哪里知道,顾明宸不仅从小习武,还是个真不要命的。
他当然知道顾明宸胆大包天——敢公然背父叛国,没有十个八个胆子,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但他们对她的理解,也就是这种程度了,他们不认为德行上的胆大包天,能与行动上的胆大包天相提并论——她的胆大包天居然是全方位的,不仅敢背父叛国,甚至还敢自己上战场。
如果顾明宸不出现,战事大约真的会朝着他预料的那样发展。
然而当顾明宸身穿铠甲,真正冲在了最前面,所有人才切身感受到,顾珩那道圣旨的分量。
没有人敢抗旨不尊,背上残杀皇女的罪名。没有人敢揣摩上意,去赌皇帝心胸是否宽广。自然也没有人敢朝顾明宸射箭,甚至为了不出意外,还得保护顾明宸,以免她真的被流矢中伤。
如此束手束脚的仗是打不下去了,于是双方僵持不到半天便各自退去。
顾明宸马上开始调整自己的布防并检省自己在实战中的不足。而奉旨攻打她的靖国武将,却不得不退兵回守,一边飞鸽传书向朝廷说明情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方人马僵持时间不会太长,很快就会分出胜负的时候,察觉中原内斗的氐国开始向南燕进发。
而等待多年的福王,也终于趁此机会进攻宜襄。
谷阳和泽泰瞬间成了大后方,渐渐从所有人的关注中摆脱出来。
第65章
南方战事爆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顾明宸不再那么受关注,终于可以猫起来干正事。
介于顾明宸已经封王,但南燕皇帝显然不会从自己的地盘上给她划封地,所以顾明宸现在实际控制的地方,也就只有泽泰和谷阳。
但泽泰和谷阳的人心很有问题,因为顾明宸是突然攻打的泽泰,对泽泰人来说,她是个强势夺城的外来者,是敌人。
偏偏她攻城之后又没有屠城,百姓对她根本没有什么畏惧心。
而对谷阳人来说,顾明宸固然有拓土开疆的功劳,可她是个背主求荣忤逆君父还带着谷阳投敌的卑鄙小人,更加不可能有归附之心。
因为这样的法理道德问题,谷阳对顾明宸的看法,比泽泰还要严重。
索性顾明宸还掌握着几万人的军队,暂时没有人敢反抗她。
况且她再怎么背叛君父忤逆不孝,也到底得到了亲王的封号。虽王位从南燕而来,但顾明宸有了王爵是事实——他们以反对顾明宸的法理,给了顾明宸法理上的正义。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得到爵位的原因:在这个儒生打造的法理社会中,君权是唯一能与父权叫板的东西。
顾明宸得到了南燕皇帝的敕封,就代表了她被最大的那个父承认了。即便站在又是皇帝又是亲生父亲的顾珩面前还得后退一步,但用来抵御其他人的在法理上的攻讦却足够了——毕竟他们的法理就是这么规定的哪!
所以虚名很多时候看上去不那么重要,但往往很多时候,差得就是那一个虚名而已。
有那个虚名在,哪怕带来了很多麻烦,也能有计划的余地,没有那个虚名的话,便连开始都困难。
有了王爵的顾明宸终于可以任命官员正式打造自己的班底。
投靠她的人依然很有限,但也总算有个正式的起点了。
她并不着急收拢人心,也不忙着礼贤下士。而是一边练兵,一边见缝插针地找着机会收拾当地豪族。
顾明意终于有事情干了,她摩拳擦掌,想把从课本上学来的理论变为现实,却没有想到哪怕是一件小事,实现起来都那么困难,才忙了三五天,就开始垂头丧气。
顾明宸派了好些人去帮她,又安慰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这期间南方战事愈演愈烈,战线围绕着两国边界来回拉扯。
氐国又在背后骚扰不断,玄江州不得不兵分两路,分头作战。
但就在这么忙的时候,她居然也没有推迟自己的婚事。婚礼不仅按期剧情,还向顾明宸发来了请帖。皇帝也拍了人来,召她回京觐见。
顾明宸思索再三,决定前往燕京。
顾明意想见老乡,缠着硬要跟去,顾明宸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于是顾明宸把泽泰和谷阳托付给霍飞音,很快,姐妹俩便带着一对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燕京。
玄江州实际上并没有顾明宸想的那么清闲,她忙得脚不沾地,连婚礼当天,都还在操心春耕和战事。
“种子都发下去了?”
玄江州一边捋着发带,一边问前来汇报工作的女官。
“都发下去了。”女官年纪不大,对玄江州十分崇拜。
她汇报完了日常工作,又加了一句:“听说靖王进京了,侯爷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见她一面?”
“明宸公主?自然是要见的。”历史名人啊,身为穿越者,谁忍得了集邮的心情?
不过历史上只封了公主的顾明宸,这次被封的居然是吴国公主,这还真是有点儿出乎预料了。
不过话说回来,再看看如今敢于叛国的顾明宸,她又觉得这点儿变化并不算什么。
历史上的明宸公主本来就是个喜欢弄权的女人,这次有了自己这个女侯的例子在前,肯定让她的想法有了改变。但她觉得,想要获得权力,自然应该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出来,而不是躲在幕后玩弄阴谋诡计。
“将军说的有道理,那吴国公主看上去野心不小,想来必定会和将军更有共同话题,皇帝想要拉拢她来为自己所用,恐怕太过天真了。”
“哼,这些男人呀,还以为天下女子,都在乎他们那一套法理。”
女官微笑着着又应和几句,这才开始夸赞起玄江州的衣服和首饰来。
天可怜见,自玄江州继承爵位以来,每日殚精竭虑,辛苦操劳,有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根本不讲究生活享受。
日常茶饭朴素不用说,就是穿衣打扮,也全不讲究。
若不是有公务需求,她或许能一身粗布穿到头,只为必须要的正式场合,准备了几身看得过去的好行头。
但平时再怎么朴素,如今大婚,还是要好好打扮起来的。
玄江州贵为文侯更兼镇西大将军,身份不可谓不尊贵。这一身喜服,自然是花团锦簇用了最华贵的布料和宝石。再配上侯府精心挑选的头面一戴,那叫一个容光焕发,艳丽动人。
他们的女将军,可真是才色双全,世间少有。也是有姑爷那样的谦谦君子,才能匹配得起了。
“这些日子我太忙,吴国公主那边你派人盯着。等她一进城,便通知我。”
“是,将军。”
“玄江州与其未婚夫乃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是世交,因此早早便订了婚。”就在玄江州提起顾明宸的时候,顾明宸同样也在说玄江州和她这场注定影响巨大的婚礼。
“玄江州父亲去世时,她年仅十六。而她唯一的弟弟,也不过是个几岁幼童。”
这种情况不管是在南燕还是在靖国,爵位都是要旁落,被其他人抢走的。
但玄江州明显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
她仗着自己的聪慧和外挂辅佐,打败了一众叔伯,并趁着皇帝处境危险,两人联合,将文侯爵位留在了自己手里。
当初南燕朝堂的反应,比如今靖国朝堂对顾明宸的反应可要大多了。
幸亏玄江州不是普通女孩儿,靖国又贸然发兵给打了助攻,这才让她凭着军功快速坐稳了爵位。
这中间,其未婚夫牟家也帮了不少忙。
因着这份情谊,玄江州从未想过解除婚约。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玄江州是和自己的未婚夫一起穿越的,牟新和前世就是她的男朋友,两人交往三年,感情一直很好。
换了个世界,不仅没有让他们感情变淡,反而因为经历更多磨难,相互扶持让他们的感情更加牢固了。
这也是为什么,玄家在她起势,成为南燕第一权臣之后,想让她修改婚约,让牟新和由娶妻改为入赘却被她坚定拒绝的原因。
她相信牟新和,或者说,比起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亲朋好友甚至血缘上的亲兄弟,她更相信和他有着同样来历心情世界观的牟新和。
多年来的顺风顺水,让她对自己的能力格外自信。
她不认为结一个婚自己就会失去什么,至于继承人?呵!只要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姓什么重要么?更何况,即便嫁了人,她依然能让孩子跟自己姓。
不得不说,玄江州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这种信心,比从小养尊处优,于皇权滋养下的顾明宸都要充足。
毕竟就连顾明宸都不相信,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会全心全意地认同自己。
别说一个悖逆了世间绝大多数人认知的女性当权者,便是顺从世人认知的男性当权者,又有多少真正父子相合的?
连合乎礼教的父子之间,也厮杀争斗不断,更何况在不合乎礼教的女主与其子嗣之间了。
她可以迎难而上,为了达成目的与全世界为敌,她的儿孙却不见得如此。儿孙的儿孙更不见得如此,更不用说,还有天下那么多时刻想要扭转事态拨乱反正的旁观者。
“现在玄江州已经二十有八,在时人眼中,已是大龄。她唯一的弟弟,是她最有力也是最主要的支持者。当然,她自己不这么觉得,她认为自己的支持者很多。现在皇帝健在,牟家自然也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但是我猜,一旦皇帝驾崩,玄江州这这唯一的弟弟,大概就危险了。”
“玄江州虽然只有一个弟弟,但是玄家也是能人辈出啊!牟家想要动玄家,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你错了。”顾明宸摇头说道:“相反。牟家对付玄家,会非常容易。”
“这不可能!牟家可是一家子文臣。”
顾明宸轻笑一声,道:“让刘先生给你解释。”
顾明意立刻转过头,去看一脸悠哉的老秀才。
老秀才微笑拱了拱手,才道:“回公主的话,靖王殿下说得没错,牟家想要对付玄家会非常容易,因为玄江州这个最重要的中心人物,对自己的未婚夫,或者说丈夫牟新和,实在是太信任了。”
玄江州的能量显然不仅仅是一个文侯或者一个将军,她明显是冲着皇位去的。
而一个被皇帝信任的人权力,简直无法想象。
尤其从玄江州的视角看来,玄家虽然是同宗,却是曾经有过吃绝户的打算,还跟自己争抢过爵位的家族。
牟家呢?却是在关键时刻站在自己一边伸出援手,牟新和本人更是和他一起穿越时空的旧人,两相比较,孰重孰轻?
顾明宸不知道玄江州在原来的世界有着怎么样的出身和经历,但是从她的行为以及处事风格看出来,她显然从来没有在大家族生活过。
她将个人意志看得太重,又因为带着外挂和能力格外出众,使得她对这个时代宗族的势力,认识并不深刻。
很多时候,并不是她要做什么,也不是她认识的人,比如她的准丈夫牟新和要做什么。
而是就算没有人说,为了一个家族的未来,也会有人默默地,自发地朝着那个方向去做。
玄江州特立独行,她的能力让她能够实现自己的野望。
但她忘了自己其实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哪怕牟新和来自异世,和她一样世界穿越者。但牟新和却是天然被接纳的,她恰恰相反,是被完全排斥的那一个。
“所以这就是你不投靠玄江州,反而向皇帝投诚的原因吗?”
“玄江州?再怎么有权优势,此时的她也不过一介臣子,没有那个资格让我低头。南燕皇帝落魄,却到底是皇帝。”顾明宸叹道:“我还是不懂,她的系统要是能够兑换药物的话,为什么不第一个就兑换避孕和安全生育的药方。火药粮食固然重要,那也排在后面去了。身为女子若想夺权,必须第一时间解决一切后患。”
“那若是你,你会怎么办?”顾明意好奇,她和玄江州明明干着一样的事儿,却对她事事挑剔,简直让人觉得她就是心里不平衡。
“我?”顾明宸想都不想地说:“我若是玄江州,要么拿到安全生育的药吃了立刻挑选十个八个美男回来生孩子。只生一胎,不论男女,生完之后,立刻将其父或者有可能的血缘亲父全部除掉。然后培养此子,一边对其进行严格教导,一边早早让她/他生孩子。能生多少生多少,免得往后不能优中选优,同时还能扩大宗亲数量。”
“若没有安全生育的药,我便控制幼弟,为其挑选淑女,多生子嗣。若生女便留存,生子便抹杀,并早早为这些血缘亲近的侄女立好继承法。待自己大业有成,便予以重任,谁最有能力且不惑于儿女长情,谁便为继承人。”
顾明意悠悠地看着她:“所以你准备……以后也这么做?”
顾明宸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她有很多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们都算。
“想什么呢?”顾明宸瞥了她一眼,轻笑:“我当然是不必那么做的。”顾明宸叹气:“玄江州必须那么做,是因为她没有亲信,我的意思是,她没有不顾一切,为了她疯狂撕裂礼教的爪牙。”
顾明意瞪眼:“那你有?”
“我有呀!不仅我有,你也有。”顾明宸无奈地摸摸顾明意的头,怜爱万分地说:“你忘了我是公主,你也是公主。这个身份虽然有点儿狗屁倒灶,但也让我们有了比玄江州更为有优势的一点,意儿你忘了,我们有太监。”
太监,宫廷阉宦,去掉生殖器的宫廷奴婢。
终身,且只能服侍皇族。
“虽说残废了的男人也是男人,但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和我们一样。我是说,他们和野心勃勃的我还有玄江州一样,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异类者,不为世所容也。
太监无根无后,想要谋取权利的女人为了最大限度地规避危险,同样最好无后。
也和所有女人一样,为主流当权者所鄙视排斥。
而阉宦是没有选择权的,分给谁就属于谁。这时候只要给他一条出路,他便会变成一条忠心耿耿的疯狗。
他们没有家世拖累,没有后代寄托。
他们的一切,都始于皇权,也必将终于皇权。
偏偏,他们虽被世人鄙视,却又被看做半个男人。
这半个男人的身份,可就比纯粹的女人,行动方便了很多。
“玄江州只有属下没有爪牙,除了血亲,没有人不顾一切地追随她。她的理想和意志,能影响一批人。但这批人,于这普罗大众来说,依然是少数。要想长期维持统治,为了制造这些追随者,她只能制造血亲。可惜她没这么做,这就注定她的统治不会长久。”
现在的南燕自然也有阉宦,但阉宦们忠诚的,显然是南燕皇帝。
假如玄江州夺得皇位,登基后,倒是也能继承这些阉人,但这些人显然不会忠诚于她,因为她的身边,早就已经围满了既得利益者,他们这些后来的奴婢,根本分不到一杯羹。
何况从目前来看,阉人的存在,并不符合玄江州的思想观念。
“靖王殿下,陛下有请。”
头戴蚕帽的老太监来请:“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明宸点点头,让顾明意他们等着,自己去见皇帝。
“你和我想得很不一样。”
在见到顾明宸后,平永利笑盈盈地对她说道。
看得出来,他非常努力地想要展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算无遗策的风度,可惜颓败的身体和孱弱的精神根本容不得他强装。
平永利疯的差不多了,他三岁便被扶上皇位,眼睁睁地看着生母被权臣欺辱,后来长大,又活在玄江州的阴影之下。
他十二岁大婚,皇后娶了一任又一任,当然也死了一任又一任。至于下一任皇后是谁,端看新掌权的是哪位大臣。
索性玄江州掌权之后,再没有为了塞自家亲眷进后宫而杀他的皇后,但他后宫的那些宫女和妃子,日子却没怎么改善。永远在不停地怀孕,然后不停地流产。
宫中侍卫名义上听命于他,但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人当中,到底有哪些是真心忠诚于自己。
而他的身体,又是一个拖累。
顾明宸一口一个小皇帝,因为他的确只有十几岁年纪。但看起来,却是一副病骨支离的样子,因为他早就身中剧毒,在一天接一天地熬日子。
玄江州是个很看重名声的人,当然,从古至今大多想要稳定天下的人,都要给自己刷刷好名声,所以她完全没有要亲自动手杀死皇帝的意思。
反正他中毒已深,熬也能把他熬死。
可皇帝憋屈了十几年,却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历经磨难,意气难歇,自然不甘心平氏江山葬送在他的手里。
他已有子嗣,也是如今唯一能确定血脉的皇子。
年纪虽然还小,但说不定运气好,若有人扶持的情况下,有机会长到亲政的那一天呢?
所以他才不顾一切把顾明宸拉了进来。
在这个处处受人桎梏的地方,平永利实际上并不相信顾明宸的立场和年纪。
但对她的立场和信任没有信心,却也恰恰是他愿意赌一把的原因——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狐狸,他是骨子里就透着惧怕,
只是在他心里,像顾明宸这样一个敢于冒天下大不违,逆君叛国的女子,哪怕年纪还小,也应当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偏她不是。
顾明宸即便野心勃勃,但长相上,却很有欺骗性。生的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副绝色美人的样子。
只是年纪尚小,不曾刻意修饰,这才显得有几分天然直爽的味道。
平永利很怀疑就她这幅长相,能在玄江州手下过几招。
顾明宸没介意他眼中的诧异,只笑道:“陛下喜欢以貌取人?我以为这是个大缺陷,您早已受到了教训。”
玄江州的例子可就在前面。
“爱卿说得有理。”
顾明宸进门来却没有行大礼,皇帝心中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
赐座之后,他才说:“你想要的东西,朕已经给你了。朕想要的,爱卿准备如何兑现?”
“陛下乃臣之君主,陛下的愿望,就是微臣的愿望。”顾明宸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倒不是因为这话有多好笑,而是‘微臣’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很甜很好嚼,让人忍不住在嘴里打个圈儿舔一舔。
品完之后,她才又道:“如今南燕腹背受敌,能够稳住局势,全靠玄将军一力周旋。我担心玄将军若是分了心,会影响战局,于江山不利啊!”顾明宸摇头晃脑,学着尚书房里最讨厌的先生拉长着语调,咏叹般说道。
“玄爱卿于国有功,朕自当嘉奖。但若打了败仗,朕便是想要保她,也不能对天下人交代呀!”
“陛下说的是,是微臣想得浅了。”
两人你来我往,打着没有一点意义的机锋。
没多过久,平永利便浑身乏力,让顾明宸回去。
顾明宸只得收敛当官的瘾,离开宫廷。
刚从宫里出来,又接到请柬,玄江州新婚之喜,邀请她前去观礼。
顾明宸道了谢,却是推脱出行不便,不准备去。
她不觉得自己有见玄江州的意义,即便那是一个给了她无限遐想的女人,但她对她来说,太过直白确定,根本不能引起好奇。
或者说,很多年前,顾明宸对她好奇过,也因为她所取得的功绩而感到崇拜。
但等她长大,懂得多了,渐渐发现,她的所有行为,全在意料之内,便渐渐失去了光环。
如今的她,对顾明宸来说,不过是个必败的过客,见不见她,其实没什么区别。
相比起来,还是趁这机会,偷个孩子出门要紧。
呃不,她倒不是真的打算把皇帝仅剩的子嗣偷走。但搞处点儿动静,让人以为那孩子走丢或者走丢过,还是很有必要的。
皇帝身中剧毒熬不了多久,玄江州好整以暇等着上位称帝,顾明宸需要留个后手,才能在必要的时候,给玄江州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这后手也不是一定就能用得上的,若是老天无眼,让她直接把玄江州本人弄到手,这注定要被圈养一生的小皇子,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
不过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顾明宸觉得玄江州即便哪日落魄,也不至于就到了成为阶下囚的地步。
所以这后手,还是要准备的。
以备不时之需嘛!她从来不是个喜欢赌运气的人。
“你真的不打算去参加玄江州的婚礼?”顾明意见顾明宸真的没有打算去贺喜的意思,便忍不住道:“那,那这请柬能不能给我呀?我想去。”
“你?以什么身份?”
外面除了顾明宸和身边的人,没有人知道顾明意的身份。
“就说,我是顾明宸呗,我假装你去。”
顾明宸挑眉:“以我的身份去,可是要回来的。”
“我,我又没打算留下来。”顾明意不满地说道:“我就是想和她见一面,到底是老乡。我知道我的身份留下对谁来说都是个麻烦,我还是很惜命的,不想没事找事。”
“想去就去,让刘先生跟着。”
“哎嘿,多谢你,你最好了我的公主。”
顾明宸嗤笑一声,没说什么,当真让人准备送顾明意去参加婚礼。
她想着见面之后,这俩人大约会为她们那看上去功能强大的系统讨论一番,甚至会带着玄江州过来见自己。
结果等到晚上,顾明意回来,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顾明宸十分意外,问她怎么回事,是她得‘统子’出了什么问题。
“可我根本没见到她。”顾明意说:“去了之后,好多人盯着我,玄江州身边的一个女官过来和我说了会儿话便走了。我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她本人,白跑一趟了!”
“呃……有没有一种可能,玄江州是新娘子,人正忙着结婚呢!”
“结婚?是哟,她是嫁人呢!我就说怎么这么别扭。”顾明意无奈地说:“你说怪不怪,我明明知道自己是去参加婚礼的,但我就是没有办法把她这个南征北战,手握重权的女将军,和结婚嫁人的新娘子联系起来。我感觉这两种身份,根本就不能合成一个人,怎么想怎么怪。”
“怪不怪都和我们无关。”顾明宸点了一下她得鼻子:“走了,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回去。”
“哦,知道了。”顾明意喃喃自语:“我本来还想问她,有没有办法帮我回去……”
第66章
“你这有了身子,怎么不好好在家歇息,还要跑来跑去?”
顾明心刚坐下,就听谢华年说道:“这女人生孩子啊,就像过鬼门关,你又是头一遭……”
“母后,能不能别说了?”她本来就害怕,每次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转回头又要被提醒一次,然后又跟着害怕。
原本听了母后的话,她并不觉得成婚是多么可怕的事。而且身为公主,顾明心的婚后生活和以前比起来,差距其实并不大,相反,还因为她已婚的身份,行动更加自在了不少。
但这一切随着怀孕戛然而止。
怀孕之后,除了身体上面的不适之外,还有身边人的态度。
从亲眷到下仆,他们好像有志一同地,把她当成了隐形人,而她慢慢鼓胀起来的肚子,才是主体。
所有人都在关注它围着它转,甚至要求她的一切行为举止都要为了胎儿做出让步。
偏偏她这个孩子的亲母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不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事实上,都知道他们是出于好意。
这种好意明明应该让人感激,但顾明心就是隐隐地觉得不舒服。但是不舒服在哪里,她却说不上来。
直到某个午夜梦回,她忽然想起了在彭州时父皇那位难产而死的妾室的哭喊。
当时她是很害怕的,不光是她,就是顾明宸顾明珊几个小的,都被吓得满脸菜色哭了好久。
只不过随着天长日久,时间过去,这件事便慢慢的被遗忘了。
顾明心此时此刻陡然想起,只觉得后背发寒,怕的夜不能寐。
谢氏听说她心神不宁,着人前来询问,顾明心便把心里话说了。
谢华年知道之后,安慰她几句,却是埋怨皇帝不该让女儿去看妇人难产,这不,果然给冲撞了?
顾明心没有得到母亲的关心,心里不舒服,但也只是不舒服,她也不明白自己不舒服的点到底在那里。于是只能把一切归咎于怀孕,到底怀孕是大事,往往让人性情大变。
而然今日进宫,顾明心却不是为了和母亲说心事,而是想要向父皇讨官。
她成婚已经有些日子了,父皇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的驸马,但如今见她已经怀有身孕,如此大喜,父皇一高兴,必然不那么讨厌驸马了。
她想给丈夫讨个官儿做,毕竟她虽然身份尊贵,不必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但到底成了母亲,要为孩子以后着想。
别人要爵位有爵位,要功名有功名,自己孩子的父亲,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这让孩子们的脸往哪儿搁?
却不想一进宫没见到父皇,倒是先被亲娘一顿数落。
顾明心心情不好,当时就变了脸色。
谢华年还能说什么?
她贵为皇后,整个后宫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但顾明心是她女儿,又小小年纪怀了身孕,总不能跟自己的孩子发火。
便叹一口气,说道:“你父皇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见你。为着顾明宸那冤孽,朝堂后宫全都炸了锅。哎,都是本宫太过纵容,总想着她是一个女孩儿家家,便是自在些又有什么?不曾想千娇万宠地养大,竟惹出这么大一摊灾祸。”
说起顾明宸,从前她有多么厌恶,现在她就有多么得意。
一边在心里幸灾乐祸,笑话顾珩宠溺过头,这才宠出这么个无法无天的灾星,一边还要唉声叹气,表现自己的遗憾仁义。
她觉得顾明宸这回是死到临头了,毕竟叛国判父,她不死,简直天理难容。
至于顾明宸会不会真的达成目的,真的就坐稳了王位,以女王之身安然无忧?
那怎么可能?一个小丫头片子,除了被皇帝娇宠才有了几分脸面,她能成什么本事?
“到底是婢妾生出来的,脏了皇室血脉,这才惹出祸端。可见这良贱通婚实乃不详,你兄弟们的婚事啊,可得小心着点儿,别不小心抬了什么下九流的出来,脏了皇家血脉,害得宗室不睦,江山有碍。”
顾明心就问:“父皇不是下令讨伐那逆贼了么?前线可传来什么消息?”
“那倒没有,这些日子皇上关心的,一直是西南战事。”
顾明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谢氏叫来太监,为顾明心准备好房间,让她去屋里躺着,待皇帝闲了,再去求见。
然而直到傍晚,顾珩也没有抽出时间。
或者并不是没有时间,只是不想见。
自顾明心怀了身孕的消息送进宫之后,顾珩便再没见过她了。
财宝赏赐倒是给了不少,这也是顾明心为何没有发现皇帝不高兴,反而觉得他心情好了的原因——自她成婚之后,顾珩当真是看她与承恩侯府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别说赏赐,便是连宫廷宴会,也懒得传召。亏得谢氏是皇后,有她在,方才不至于叫顾明心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
怀孕之后,从前的那些桎梏倒是没了。
宫里有家宴也叫她,日常赏赐也多了起来。只是皇帝本人,顾明心没注意过,她是一次都没有求见成功过。
从小在顾珩身边长大的顾明心倒不是完全没有觉得不对劲,但她到底还是觉得皇后说的有道理:她都嫁人了,早就是大姑娘了,如何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时随地就去见父皇甚至还进父皇的屋子?
她可是正儿八经被册封的嫡公主,又不是顾明宸和顾明珊那些无人教导的小丫头片子。
所以还是等等吧,再等些日子,父皇闲了,再求见也不迟。
只是怀孕可真苦啊!
顾明心抱着肚子隐隐地想,若是有法子,不这么容易怀孕就好了。
“若是有法子能让人想怀孕就怀孕,不想怀孕就不怀孕就好了。”
回程的路上,顾明宸又开始嘀咕:“或者就算是生孩子,也别让孩子那么大就好了。若生出来的大小如同耗子,女人不必受那么大的罪,更不用轻易去死,情况便不同得多。”
她不是想起来又说,而是手里抱着一本从书局里搜罗来的春闺图,一边看,一边在抱怨。
车里只有她和顾明意两个,但怎么说也是光天化日之下,车外就是随行的侍卫,他们一个个耳清目明,一点小小的动静都能注意到,更不用说她光明正大地抱着闺房册看了,光看还不行,还拉着顾明意讨论。
顾明意读书的时候和舍友们开夜谈会,虽然话题尺度同样爆表,但是宿舍里只有她们一群女生,没有外人呀!
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怎么聊?跟自己血缘上的小妹妹谈男人和女人的那点儿小秘密?
赶紧合上画图,顾明意干咳一声,岔话道:“你还小,这些东西,暂时还不适合你看,等你以后长大了想看的话就没问题了。”
“你在说什么?”顾明宸道:“我虽然年纪的确不算大,但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应该用年龄来划分的?再说,你大概是忘了,父皇十三岁成婚,十四岁就生了大姐和二兄,像你这么大时,正好生了你。”
顾明意:“……”
啊对!
顾珩的确是比她这个身体顾明意大十五岁来着。
但是,这太可怕了好吗?
不对比不知道,真往自己身上一套,当真是让人头毛都炸起来了。
“但,但是,那是不对的,早婚对所有人都不好,尤其是女孩子,结婚年龄太小,会非常伤害身体,也是对精神的一种霸凌。”
“嗯,你说的对啊!但这和我们看画册有什么关系?看看而已,又不是看完了就要去成亲,或者看看画册,就能让人想找个男人来尝试一把?这么没定力的吗?”
“呃……那倒也不是。”说是这么说,顾明意还是有几分羞涩。
顾明宸道:“我小时候,不小心撞见父皇宠幸美人。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人放在脚下踩来踩去。”
本以为那是什么闺房趣事,但以前在宫里,她是没有那个途径去了解那些东西的。
就是顾杳这个比较特立独行的姑母,也不敢给顾明宸和顾明珊看这种露骨的册子。
顾明宸好奇心倒也没有那么重,就是一直记着这事儿。
这回路过书局时想起来了,正好买来看看。结果几十册闺图看完,依然难以理解。
“哎,你说得对,看得多了,还真容易让人想去试试。”比如她就想找个男人(或者女人?)来踩踩看,到底哪里有意思。
顾明意倒吸一口凉气:“你干嘛对这个好奇?你该不会是你爹干什么,你就想学什么吧?”
“不然呢?我学谁?”
“……”
顾明宸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或者什么男人,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为她引路帮她解惑么?
没有。
那她就只能自己摸索尝试了。
顾珩是离她最近也最了解的人,恰好,他又是她所知道的,目前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不学他学谁?
“我有时候觉得,太过年少的天才,是不是都是疯子。”顾明意终于想通自己为什么时不时会觉得顾明宸可怕了。
因为她不可控,她就是幻想小说中,那种年纪小,但是能力大又太过早慧,偏偏又无人能够约束的反派。
他们身上没有什么道德规矩的桎梏,一般人的普世价值观,在他们眼中毫无意义,所以你有时候觉得他们厉害,有时候觉得他们可爱,但更多的时候,是觉得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的失控感。
失控,真的是一种让人觉得可怕的感觉,因为不能脚踏实地,不可捉摸难以预料。
生怕她对某些事情产生好奇,就真的去试——她肯定不会亲自试,以她的身份,想要验证什么,只会吩咐别人,然后让别人去做她在旁边观摩。
光是想一想那场面都让人窒息。
顾明意深吸一口气,一把夺过顾明宸手中的画册,道:“行,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别看这些了,我这儿有更详细的。”
拉系统下载小片儿,在穿越者当中,她可也算是开天辟地出息了。
“好。”顾明宸笑眯眯,果然乖巧地坐好等着讲解了。
顾明意下载好了小片儿,挑挑拣拣,开始为顾明宸讲课。
她把这当成了教学,先从人体结构讲起,本以为顾明宸会不喜欢,却没想到她看得津津有味。
讲着讲着,顾明意又开始发散思维,从人体结构讲到医学发展。
正当姐妹两人一个听一个讲,全情投入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和战马的嘶鸣声。
顾明宸瞬间回神,打开车帘,问:“怎么回事?”
“回殿下,好像遇上了打斗,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查看。”
听声音不像是小规模械斗,而是有建制的正规军正在作战。
顾明宸站起来,从车厢跳到马背上,吩咐一声:“走,去看看。”
而后一群人沿着小路绕上山,在比邻战场的山丘上,看到了一场实力悬殊的遭遇战。
战斗双方显然相互认识,甚至这么远,还能听到一方吼着另一方的名字。
顾明宸只看了一会儿,就已经确定被围剿的一方必败。然而斥候回来却告诉他:“殿下,被围剿的主将,乃是玄江州玄将军的族弟。”
“殿下是否伸出援手,好让玄江州欠我们一个人情?”
“玄江州的人情对我没用。”顾明宸吩咐道:“绕路,离开战场。”
“是。”
顾明宸回到马车,顾明意纠结地问:“我们真的不管?要是能救一救的话……”
“南燕皇帝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玄江州嫁给牟家为妇,这还只是个开始。等皇帝驾崩,玄家族人只会越死越快,谁救得过来?不过你放心,玄家宗族也不傻,肯定会还击,只是以玄江州对丈夫的信任程度,大概起不了什么作用就是了。”
第67章
玄江州的婚礼就像一个信号,瞬间打翻了隐藏多年的火药盒子。
靖国的进攻越发猛烈,南燕内部各大派系也土崩瓦解。短短几个月内,玄江州的族人下属,和牟家就因为相互针对而死伤惨重,甚至连平永利这个本就命不久矣的皇帝,也差点被殃及池鱼。
究其原因,不过是名分未定,认知混乱而已。
玄江州和牟新和两人处事公允,但他们背后的亲族以及各自家中的小辈,却是要分个高下荣宠的。
因为这荣宠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亲情更代表着能够从这份亲情中所获得的地位和权力。
那问题来了,一对夫妻,到底是女方家的小辈身份更加尊贵还是男方家的小辈身份更加尊贵?
两方对上,若有矛盾,在年纪名声都相仿的情况下,谁该为谁先让一步?
于玄家来说,玄江州是一军之主是所有人的君主。
玄家亲族,自然才是真正的贵血皇脉未来的皇亲国戚。
于牟家来说,玄江州所有的一切成就固然可畏,但她作为牟家儿媳,已经嫁入牟家。
那么不论是她的爵位还是兵权,便全都归属于牟家才对。
这世上,哪有媳妇不是夫家的人的?
更何况牟家对玄江州可是多有帮扶,若非如此,玄江州怎能如此轻易得到文侯爵位?
因着这样不同的认知,两方亲族之间相互攀比针对。
若是从前,因玄江州只有牟家未婚妻的身份,到底不曾真正过门,牟家还算稍微收敛,不曾过分张扬。如今玄江州已然进门,那么便不会再有意外发生,牟家隐忍退让了十多年的亲族们,立刻抖起来了。
其中抖得最严重的,便是牟新和的生母。
此人一生相夫教子,从未接触过外面的生活。虽对儿子娶了这样一个厉害的媳妇感到满意,但等厉害媳妇真正进门,却又处处担心。
比如不喜欢她常常与男臣相处,更不爱她事事走在儿子前头。
为此常常出手刁难,甚至逼迫玄江州早早怀孕生子——她已二十有九,放在旁的女子身上,早已是为祖父祖母的年纪,若再不生育,是否要害得儿子无后?
除此之外,更是仗着婆母身份,为其他子侄甚至娘家子侄谋取好处,升官也好差事也好,只要看上的,便一句话吩咐下去,就要其他人让位。
玄江州手下的官员多是实打实地历练出来的,自然看不上被塞进来的年纪又小,又毫长处的纨绔子弟。
想要推拒,却被打上门来,言道:“你主都曾跪拜于我,尔等鄙仆,有何胆量忤逆?”
此话不假,玄江州成婚当日,的确遵从传统跪拜公婆。
然而她既然尊崇了古礼,便不能反驳。于是必须要永远尊重这婆婆。
可关键是,身为主君,玄江州跪拜了婆婆,她的属下们,又有何理由不对其恭敬有加?难道你比你自己的主君还要尊贵不成?
除此之外,身为玄江州的婆婆,虽然在辈分上要高于玄江州,但在牟家地位却并不高贵。
她的前面还有丈夫,丈夫之上还有公婆,公婆身后还有叔伯,叔伯之下且有子嗣。
玄江州本人身为中军之主,可以挑选着给脸色,但她的属下和官员们,却不能了。
便是她再不看重又如何?她既自己尊重了牟家,那牟家亲眷不便可冒犯。否则一不小心得罪了,谁知道会被下什么绊子?
还不如忍让些许,免得全家被牵连。如此一来,中军官员要么被压制,要么被拉拢,人心越发不安。
问题是,牟家行为,瞧着飞扬跋扈,实际上抢夺的,全都是原本属于玄家的特权。
玄家为支持玄江州,几近倾家荡产,以为登顶有望,从一个普通世家,一跃成为皇族,哪知道因着婚事,跌了个狗吃屎,心里如何服气?
倒也不是没想过去找玄江州评理,但前面也说了,玄江州自来公正,凡事讲究证据,便是在亲眷上,也不肯有丝毫偏私。
这原本是个好品质,问题的关键在于,牟家并不和你正面冲突,人家不玩阳谋,只玩诡计。
譬如除掉玄家英才,只需赔上一名族中无能纨绔,极限一换一,事成就是血赚。
事发之后,玄江州只拿凶手,不搞连坐。
如此一来,早就被特意挑选过,品性过硬才得到重用的玄家子弟,在自家人如此公允的对待之下,又哪里是牟家的对手?
倒不是他们智慧手段不够,而是他们便是抓住了辫子找到了证据,也不能把犯事的牟家人直接弄死。
于是玄家宗族便面临了和奉旨攻打顾明宸的将领一样的处境:许全力击之,却不能伤其性命。
这种一方多了三条命,一方一碰既死的斗争,谁能打得赢?
玄家很快便从权利中心退败,不得不小心蛰伏。
而忙于战事的玄江州本人,虽然感觉到了不适,却也暂时顾不上清理内务。
只有身中剧毒,苟延残喘的平永利躺在龙榻上哈哈大笑,等待着玄江州阴沟里翻船。
相比起武力在手的玄江州,他知道,牟家不足为惧。
是以只要玄江州阴沟里翻船,平氏的江山就能再多苟延残喘个几年。
等那时皇子长大,也不见得没有机会重掌大权。
他强撑着一口气,等顾明宸兑现承诺,给玄江州以致命一击——当初和她做的交易,便是他为顾明宸封王,顾明宸帮她回收玄江州最精锐的尖兵营。
如今玄家与牟家相斗,眼看时机成熟,可惜已经等不到结果。
皇帝暴毙,年幼的小皇子被推上皇位。
玄家与牟家摩拳擦掌,等着揽过大权,然后时机一到,便废掉幼主。
但在这个过程中,本就斗争个不停地两家,却产生了更大的分歧。
玄家认为,南燕能有今日,全靠玄江州一手促成,且整个南燕,都是追随玄江州的人马。
牟家产生的异意是:开天辟地,世上就没有那个女的能当皇帝。即便玄江州功劳彪炳,那也不能真的当皇帝不是?
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明显:不如奉牟新和为帝,玄江州为后。她既然掌着兵权,以后也一样大权在握,除了名义上之外,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
可惜这话一出,引得所有人爆发起来,纷纷进言,道牟家罪不容恕,请玄江州立刻清理门户。
玄江州当然不傻,很快出手把异想天开的牟氏小辈处理了。但也只是流放,并为伤其性命。
此举暂时堵住了悠悠众口,但心里如何感想,却是不言而喻。
玄江州也打了有史以来第一场败仗,被福王堵在了游江岸口,若非她当机立断,立刻断尾而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在这一刻,顾明宸接见了玄家族人。
来人带着玄家族长的密信,悄悄拜见顾明宸,称愿奉上一切,举家投靠。
顾明宸就笑:“你们已经在一个女主的身上吃了亏,怎么还敢来投靠本王?(她好喜欢这个称谓)”
“牟家狼子野心,但的确有利可图。其他人虽拜在玄江州门下,但身为下臣,想要转投他们,也不是不能。只我玄家处境危险,顷刻之间,便是万劫不复之身。另投无路,只能求殿下收留。”
玄家当年争夺文侯爵位,在他们看来,那时理所当然得。
玄江州一个女儿家,并不足以顶立门楣,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而她兄弟年幼,一个小儿,怎能担得起大任?
自然,后来玄江州得到了爵位,也报复了和她做对的族人。
玄家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强者自有规矩,犯了强者的人,被处理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玄江州坐稳了爵位,并且开始打胜仗,权力也越来越大。玄家便立刻聚拢在她身边,全心辅佐。因为他们在玄江州身上,看到了家族昌盛的希望和可能。
而且随着玄江州的权力越来越打,目标也越来越明显,玄家的豪情更是激昂。
他们以为玄家会迎来一位女帝,虽则还是让人顾虑重重,但她到底是玄家人,只要她登基为帝,玄家便是皇亲贵胄,有功子弟,自会封王,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却没有想到,一切竟然坏在了一场婚约上——没有人想到,玄江州会记仇这么久,因当年的夺爵之争,让她在一切关于权力的斡旋中,都不会对玄家有所偏向。
更没有想到一个战场上无往不利,政斗手段凌厉的权臣,会在儿女情/事上如此天真。
玄家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都毛了。
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在大义上如此反叛常规的一个人,在私情上如此耿直和传统。
她订了婚便要成婚,说要嫁人,便去嫁人。
若她当真痴傻,玄家不会心存幻想,偏她明明知道,这其中会有风险。却依旧因为对牟新和的信任,拒绝了所有人的阻拦和劝说,选择履行承诺。
的确,牟新和是个好孩子。
就是到了如今,两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玄家人说起牟新和,也不得不承认,不论是站在哪个方面,牟新和都是一个完美的成婚人选。
他正直,仁善,聪慧且诚实。
不仅模样出众学富五车,为人处世也十分让人赞叹。
普通男子若是定亲,发现未婚妻如此强势,必会心生畏惧暗中不满。
但跟在玄江州身边这么多年,牟新和从来不挟势弄权。
他默默地站在玄江州身后,全力辅佐,并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该插手的事绝不插手,不该过问的话,绝不多言。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玄江州才觉得亏欠良多,不舍得毁去婚约,更不忍心让他背负骂名,成为被轻视的赘婿。
这倒也是人知常情,可问题是,你是女君,你要夺权,你是未来的皇帝。
你的人之常情,就是陷玄家于危难。
玄江州就像一个既传统又悖逆的缝合怪,自顾自地,在这夫权盛行的世道中,行使自己的道统。
她的想法会不会尽如人意暂时不知道,但玄家不敢等待。因为不管她最后有没有如从前一样依旧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让一切按照预想进行下去,玄家也等不了了,因为在那时,玄家大概早就死光了。
“靖王殿下如今孤立无援,处境危险。要么等着战事结束,被玄江州吞并削藩,要么被靖国困杀遗臭万年。玄家虽不济,却愿意舍命追随,为殿下将来,杀出一条血路。”
至于为什么在吃了玄江州这个亏之后,还要投靠同样是女人的她?
这不废话么?
但凡还有别的选择,他们哪里至于就向声名狼藉的顾明宸投诚?
还不是因为没得选。
顾明宸笑呵呵,她就喜欢旁人没得选。
“玄大人这可就说错了。玄家世代忠良,怎会无路可走?不过是忠君爱国,为天下奔走罢了。”
顾明宸说着,幽幽拿出一道圣旨。
道:“此乃先帝驾崩之前给本王的一道密旨,令本王摄政,辅佐皇上。只是本王年少,怕不能服众,如今有了玄家,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玄竟双眼一瞪,震惊无比。
“圣旨?陛下向王爷托孤?”
“谁说不是呢!只朝中大臣大约都不知此事。如今便托付玄老先生,代为转告了。”
玄江州自封摄政王是因为她权力大,但顾明宸手握平永利的圣旨,比她可要名正言顺得多。
只是她空有王位,手下人马,也不过几万之数,不能与玄江州正面对上。
好在玄家斗败,被牟家打压。要是输的是全家文臣的牟家,那她才真要头大了。
玄竟接过圣旨双眼一扫,立刻大喜:“恭喜殿下,如此一来,便能引得朝中忠君之臣纷纷投效了。”
玄江州势力虽大,却不可能真的掌控所有人,朝中还是有不少忠于皇帝的人的。
只是他们斗不过玄江州,不敢冒头而已。
现在有了愿意出头的顾明宸,一切就要容易得多。
“那殿下准备何时行动?”
“何时么?那便要看你们的表现了。”顾明宸幽幽道:“我要法理,要正义,要仁慈正当的名声。一切用以堆砌圣贤的威名我都要。你们知道的,我因反了父皇,为天下人唾骂,我得向天下人证明,我是对的,我是忠诚正义之人,对么?”
玄竟咂咂嘴,
这可是个难题,比纯粹要权困难多了。
但也不是不行。
“殿下请放心,待我回去禀告家祖,定会为您讨个说法。”
“那本王就静候佳音了。”
第68章
顾明宸的名声想要洗白太过困难,毕竟对普罗大众来说,伦理大过天。一个背刺皇父,还是个女孩儿,着实让人没有好感。
玄家看到交易内容十分头等,却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因为顾明宸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于是,为了达成目标,他们不得不联络其余尚且忠心皇室的文臣们,开始绞尽脑汁,为顾明宸写赞歌。
此举自然引发不少人反驳,于是一时之间,全天下都流传着顾明宸的传说,一会儿她天资过人忠孝两全,一会儿她忤逆不孝天理难容。
为了让自己的言论更有说服力,两方各自为顾明宸编造经历,好的比如割肉饲虎,坏的比如污蔑亲族,应有尽有。
文人们相互飞唾沫闹得脸红脖子粗,普通人却没有心情关心他们在吵什么。因为随着夏日来临,瘟疫横行,到处都是死人。
没有人在纠结顾明宸的名声,更没有人再在乎她的行为是否合乎礼仪。
燕历纯和十九年春,玄江州兵败于柳州。
打败她的不是敌人,而是追随她多年的玄氏族人。
玄家扶持她多年,家中子弟也不少从军。
因着同出一族的天然优势,玄家人能够很轻易地近玄江州的身。
而给她致命一击的,是她最信任的贴身女官。
次月,顾明宸奉先帝遗旨进京摄政。
身受重伤的玄江州不得不班师回朝,与顾明宸对峙。
于是,南燕朝堂从一家独大,到君臣对立。
玄江州身后的,是攀附在她身上如同藤蔓一般的文臣牟家,以及战功赫赫的玄家兵将。
与她对峙的顾明宸,代表的却是提防玄江州废帝自立的保皇党以及名正言顺的至高皇权。
两人相互知晓对方的存在很多年,但到此时,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你以为,就凭那群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就能与我为敌?”玄江州并不承认自己失败。
“但全天下都是胆小如鼠的无能鼠辈呀!”顾明宸笑:“他们或许思维混乱愚蠢不堪,但不得不承认,在对付你这件事上,会绝对保持万众一心,否则你猜,为什么现在你会在这里?”
玄江州沉默不语。
顾明宸收回笑意,冷淡地说道:“你当然知道。他们轻视你诋毁你羞辱你,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所以你忘了,否则也不会天真地以为,你的丈夫是个例外。当然,我并不是说牟公子有多坏,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压制你的东西。你知道想要压制一个强大的女人需要做什么吗?简单,就是给她创造一个丈夫。不论你认为你们之间谁是主体谁是附庸,只要天下人认为他是主体就够了。”
正因为天下人认为再强大的玄江州也是低调文雅的某某某的妻子,所以他们才会无所顾忌地针对玄家族亲。
这是一场丈夫与父亲之间的战争,在玄江州选择成婚嫁人的那天起,这场战争就已经和她没有了关系。
她最为信任的贴身女官反手刺杀,是因为她在玄家与牟家两家的公正态度,直接等于漠视玄家被杀死。
而女官已经死了姑母和父亲,接下来就是弟弟和唯一有官职的自己。
她必须站在玄家一边,那她的主人玄江州就得死。
这可真是一场九曲回廊般的笑话,顾明宸都忍不住佩服她。
“我有一个姐姐,她和你一样,带着系统穿越。”顾明宸忍不住叹道:“不过运气好,她一过来就被父皇发现了,所以被软禁十几年,一直没有机会到处乱跑。你们两个人,一个名震天下,一个默默无闻。但是我觉得,在那个世界,你们应该是同一种人。”
顾明宸说:“你对权力畏惧又向往,慎重又天真。在很多事情上非常的高瞻远瞩去且行动力惊人。但在有的事情上,又非常愚蠢幼稚自以为是。如果你的系统没有那么强大,多吃几次亏的话,会改变想法,大概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或者至少不会输得那么容易。”
“问题是,你的系统很强大,但又没有强大到让你足够以一人之力,直接改变这个世界。所以你甚至想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为什么公正仁慈也成了被仇恨的理由。”
“你没有真正见过权力吧?我说在你原来的那个世界。”顾明宸道:“不光是你自己,你的家人,你的亲朋好友,甚至你身边所有族人亲戚,真正触碰过政权的人,应该一个都没有。你所拥有的政治思维与理想,更像是一种……从书本或者告示里学来的理论。由此可见,那个能够帮你建立如此功勋的系统,应该也不属于你本人,所以它是你……捡的?”
在玄江州惊怒交加的愤怒中,顾明宸忽然冷下脸来,道:“你让我失望了玄将军,在我的计划里你不应该死,你应该比你表现出来的要强大才对。”
“我为了黎民百姓。”
“黎民?啧。”可全天下最恨她的就是黎民百姓。
恨她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个女人——天下战乱频频,百姓们认为是因为牡鸡司晨。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你死时,我会为你收尸。”
顾明宸转身离开。那嚣张的样子,像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
玄江州以为她会很快迎来挫败,受制于那群老狐狸,被刷得团团转。
却发现没过多久,顾明宸就直接成为了朝堂之首:因为她完全不顾尊卑道义,直接对所有反对自己的人大下杀手。
她的追随者看上去是一个军队,实际上像是一群鬣狗。
他们疯狂地撕咬顾明宸的一切敌人,她剑之所指,寸草不留。
玄江州节节败退,不仅仅是因为顾明宸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更重要的是,原本效忠于她的人,纷纷弃她而去,宣布向襁褓中的小皇帝效忠。
原本意气风发的牟家也低调起来,再不敢耀武扬威,甚至还反过来怪玄江州。
可问题是,自从玄家彻底投靠顾明宸之后,整个玄家军的运转,就迟钝起来。
大问题没有,小毛病层出不穷。她才陡然发现,那些原本效忠于她的人,并不如他们平日表现得有多么忠心,背叛她时,也背叛的理直气壮。
于是很快,顾明宸就控制了整个南燕朝堂。
这个时候,顾珩再次提起为顾明宸封王,靖国朝堂满朝文武,雅雀无言,终于再没有人反驳一句了。
为了吞并南燕,他们这边还在吭哧吭哧地打仗,对方却已经他国摄政,这怎么能不让人郁卒。
听起来,就像是玩闹一样。
“既然无人反对,那便这么定了。封号……就燕吧。”
南燕皇帝带头卖国,还给顾明宸封了个靖王,不就是笃定靖国不可能再容下顾明宸,她无以为靠,必须得效忠南燕么?
可惜那短命皇帝被顾明宸持续八年的伪装给骗了。
她可以满口仁义,反手把你卖个彻底。她冷着脸放狠话,那才是真心实意。
顾珩不得不承认,顾明宸的确豁得出去。
她是真的说话算话呀,要么给她想要的,要么就杀了她。她只给了他这两个选择,真是一字不差。
他不可能杀她,那就只能让她如愿。
不过终于也能封个燕王恶心回去了。
顾珩的圣旨,不仅仅是为顾明宸正名,更代表了父子两人和解。
只要他不斥责顾明宸,世上再没人能说她不孝。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只能为太子了。否则以她的封地与功劳,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为太子,都不可能容得下。
顾珩盯着写好的圣旨瞧了瞧,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陛下。”
顾珩抬头,发现来的是皇后宫里的嬷嬷。
便问:“公主生了?”
“会陛下,公主难产,怕是不大好。”
顾珩轰地一下站起来,道:“摆驾,出宫。”
“陛下,不可呀……”
然而哪里有人劝的动他,顾珩在一众乞求的哀叹声中出了皇宫驾临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听说他来,一片愁云惨谈。再看顾明心,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世人鄙薄,都说女子不洁。
生产等事,更是不洁之最,绝不让男子靠近。
顾珩贵为一国之君,人人都不敢让他被血气冲撞。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命在旦夕,这群人还在为冲撞不冲撞扯皮,他就恨不得直接将他们全部杖毙。
等好不容易见到顾明心,她已经面如白纸,只剩一口气。
便是有多恨她蠢笨,此情此景,也让人心痛。
顾珩忍不住道:“心儿,父皇原谅你了,只要你熬过来,好好活着,朕便不再因你不懂事教训你了。”
“父皇,儿不孝。求父皇庇护,庇护……”顾明心眼中泛泪,指着刚刚出生的幼子,满眼哀求。
“庇护?你若活着,为父自然保他一生荣宠,安然无忧。”顾珩说道:“朕疼爱你,因你是朕的女儿。朕生的你,这才宠爱于你。你活着,因你喜爱他,朕便爱屋及乌,优待他几分。若没有你,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朕上心?别说什么外孙不外孙,朕连亲孙都不瞧在眼里,轮得到去宠一个外姓?若你活着……”
可惜顾明心并不能活着,她在顾珩出现那一刻,便放了心,准备安心地走了。
留给顾珩的,只有一张煞白的脸,和一双合不上的眼。
顾珩说完,等了半晌,到底没有等到回应。
太医上前摸摸脉搏,而后无声跪了回去。
顾珩上前,把抱着顾明心渐渐冷却的尸体,泪流满面:“这是朕的长女,朕的大公主啊!”
“陛下节哀。”
“是该节哀。”顾珩伤心过后,转向安然沉睡的新生儿。
放下怀中长女,转而将婴儿抱起。
他说:“你母为生养你,竭尽全力,搭了一条命去。身为人子,如此大恩,自当尽孝膝下,怎能独活?且此人世间,再无你家人亲眷,还是随母去吧,儿女年幼,怎能离开母亲?不能的。”而后伸手,将那小小的脸蛋轻轻盖住,不过一息之后,便气绝身亡。
顾珩放下婴孩,为他们母子盖好被子。
这才吩咐道:“驸马才华出众,忠孝两全,自尚公主,与主恩爱相合,理当重赏。然其情重,因公主离世,忧愤难当,殉情而亡,朕怜其真心,封他逢隆郡王,禄享三代,钦此。”
忧愤难当,殉情而亡?
跪在门边好生生的驸马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顾珩,反应过来,立刻求饶。
顾珩却不发一言,转身边走。
整个承恩侯府瞬间哭嚎声一片。
到手的富贵,轻易化成云烟。
不仅化成云烟,还遗害全族,谁能不哭?
回去后,顾珩在宫中呆坐良久,看了眼来为承恩侯府求情的太子和皇后。
他想了想,在顾明宸封王的圣旨上盖上玺印。
他孩子虽多,最喜欢的就那么几个。
已经没有了长女,再不能失去别的了。
其实顾明晖他也舍不得,可他是太子,年纪跟自己相差太少,最重要的,是他不成器。
原本还打算多留他几年,事到如今,也只能早早委屈他了。
第69章
顾明晖感觉不对劲,最近太傅批评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不仅太傅,连朝中大臣们看他的模样,也带上了一种异样的打量。这导致,父皇对他的表现也越加不满。
他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完全是因为顾明宸。
那丫头一肚子坏水,除了心狠手辣之外,更会用阴谋诡计。只凭着父皇的纵容,便用两座城做靠山,迅速在南燕夺权。
时至今日,外面那些谩骂的声音中,也夹杂了一些别样的赞美,尤其,在父皇为她封王之后,赞美的声音越来越多。
顾明晖知道,顾明宸之前的一切坏名声,全都源于忤逆不孝。如今父皇宽宏大量,不仅原谅了她,还冒天下大不违,为其封王,在天下人看来,就是他们父女和解的象征。
既然父女之间已经和解,那之前所有的不孝和忤逆罪名,就被清洗了。
这样一来,自然不会有人再抓着不放。毕竟对天下人而言,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顾明宸还小呢,总是能教好的。
但这对顾明晖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有她那个例子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们顾会比较,会评判,会审视。
他是太子,贵为储君,却事事不能与妹妹相比,这让其他人怎么看?
难怪大臣们看他的目光改变,因为他们已经看出来,父皇准备以怀柔之策,拉拢顾明宸,从而更加顺利地拿下拿下南燕。
世人重名,但在巨大的的利益诱惑之前,原本的那些规矩和底线,也是能一放再放的。
顾明晖也明白这一点。
他如果想要扳回一局,最好的办法便是立刻行动,也去前线立一大功。
到那时,以他的名正言顺和无暇名声,得到的赞赏和夸赞,绝对比顾明宸要多不少。
可问题是,他不敢去。
别说真的去前线,便是比武操练,他都吃不消。
更别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出了事,母后怎么办?
如今不比从前,父皇已经变了,再不像从前那般慈爱温和,这世上,只有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难道就真的肯容忍顾明宸无法无天?”
一个小丫头片子,他是真要翻天啊!
“若是能想法子,让我来劝说五妹回来就好了。”
谢华年一听就竖了眉:“你说什么?你还想让那丫头回来?她最好死外边。”
“母后哪里话,她到底是父皇的女儿,靖国的公主,怎能不回家?”燕王什么的,他是不肯承认的。
谢氏道:“这些日子你受的刁难还少了?不都是因为她!”
“孤是太子,其他人再如何也不过是臣子。他们的功劳成就,终归都属于我,何况她还是我妹妹呢?”要说不满,其他人能有顾明晖这个被比较的当事人不满?
但再不满,也要调转事态,先把好处拿到手再说。
顾明宸在外面闹得再大,也持身不正。若自己牵头,让她回来,那她的一切功劳,都将属于自己。
如此好事,怎能放手?
顾明晖立刻就想找人去见顾明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回来。
至于人手,其实也现成:与她感情最好的顾明珊。
只是顾明珊年幼,她敢不敢去,父皇又让不让她去?
顾明晖不清楚,但他觉得,顾明宸是偷偷跑出去的,顾明珊应该也能吧?
相比起自己这个太子兄长,顾明珊和顾明曦的关系要好的多。
为了让她肯帮自己,顾明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连联手顾明曦,一起说服顾明珊的事情都做了。可惜顾明珊油盐不进,谁的话也不听。不仅不听,把她惹急了她还找父皇告状,害得他们被当庭训斥,丢了大脸。
就在顾明晖以为此路不通,完全找不到抢功或者削弱顾明宸影响力的办法,正沮丧的时候,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小太监突然提起一件事:淑妃自己禁足,时常祷告,说些胡言乱语。有人听到,说她替女儿告罪,说顾明宸被野鬼上身,害亲杀弟云云,十分骇人。”
“害亲杀弟?这是什么说法。”
“殿下有所不知。淑妃娘娘……出身不好,娘家买女求荣,十分卑劣。吴国公主自来不喜欢他们,后来因什么事惹了她生气,没过多久,那一家子便彻底消失了,从此再未能联系。想必淑妃娘娘挂念娘家,把此事记在了公主身上。至于杀弟……殿下,宫中可只死过一位皇子。”
“你的意思是说?”
“奴婢什么也不清楚,奴婢只是听旁人议论罢了。”
顾明晖摆摆手,把小太监打发走。
祁王是暴病而亡,没过多久,娴嫔也去了。这件事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但是仔细想想,祁王出事前,可是在顾明宸的寝宫。而再往前,人人都知道,五妹妹看祁王不顺眼,在东宫时,就凶狠无比,把他吊在柱子上打。如此行径,耸人听闻,也就是父皇包庇,这才无人指责。
由此可见,祁王突然生病,与顾明宸有关,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想,顾明晖立刻正义心爆棚,立刻准备想办法,揭发这一桩尘封的冤案。
于是顷刻间,顾明宸杀害幼弟的流言便流传开来,先是从宫廷再到宫外,没过多久,便传到了大臣们的耳朵里。
如此重要的事,宗亲们怎能不过问?他们亲自找到顾珩,问他娴嫔和祁王到底怎么回事。
顾珩好不容易打发了他们,然后让人把顾明晖叫过来,道:“你说宸儿杀了幼弟,可那孩子明明是在太极宫病逝。怎么,太子的意思是,在责问朕杀子?”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宫中那些流言与儿臣无关,请父皇明察。”
“与你无关?”顾珩道:“那若朕查出来是你操纵流言中伤燕王,你此时言论,可否算作欺君?”
“父皇!”
顾珩懒得理他,直接让他跪去外面。
但关于他污蔑君父的调查却还在进行。
谢氏知道之后,赶紧过来求情,被顾珩堵了回去。又不甘心,找娘家想办法,可惜谢家刚想开口,就被直接治了罪。
有心人一看,皇帝是对太子不满,于是纷纷行动,网罗罪名,想要直接把太子给踩下去。连顾明晖在游学途中,不小心踩了庄稼的事都拿出来批判。
当然相比这些鸡毛蒜皮,顾明晖弃父而逃,上京之后,却不立刻求援营救君父的罪名,才是最致命的。
那还是顾珩刚刚携家进京时的事,当时遇见刺客,顾珩带兵抵抗,率先送走顾明晖与谢氏,算是一种保全肃王府的方式。
何况那时顾明晖年幼,相比起留下来,自然是听从父亲的安排抬走才最为合适。
但问题是,时过境迁,从前正常的事情,再被那拿到面上来挑剔,就能轻而易举挑出很多问题:就像他们说的,身为长子,为何他提前逃到京城,却不立刻派人营救,而是躲在谢家,过了好长时间,才派出几名下人。最后接到皇帝的还是别人,是否对亲父不孝,对皇帝不忠?
这罪名可就大了。
顾明晖想方设法辩解,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唯一能为正名的,就只有顾珩这个父亲加皇帝本人。
但顾珩会为他辩解么?
不会。
若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敢提出来。
于是顷刻间,备受赞誉的太子成了悖逆不孝之人,其名声,堪比从前出逃投敌的顾明宸。
而顾明宸,在接到顾珩要废太子的信号之后。终于动手,开始拆解南燕朝廷。
她接受了顾珩的册封,成了燕王。
此举引起满朝激愤,认为她其心可诛,竟然以国名为号,简直不知所谓。
对此,顾明宸只能一脸无奈,表示:“先皇封臣为靖王,如今靖帝又封臣为燕王,此为两位陛下之间的纷争,与我何干呢?不论是为人臣子或者为人儿女,都没有我置喙的余地,除了接受,本王还能做什么呢?诸位大人,可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孩子呀!这事儿我也没办法,他是靖国皇帝,却也终究是我父亲。我也是左右为难呀!”
“堂堂燕国亲王,竟是他国公主,世上从无此种可笑之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玄江州简直难以相信,同僚们对顾明宸的身份接受得竟然这么顺利。
对此顾明宸表示:“玄大人此言差矣,燕王子曾于秦国为相。韩王孙也曾于魏国为将,出身家世,与投效哪方,都不过是各人选择而已。相比起来,咱们身为女子,能立于南燕朝堂之上,才是你我之大幸。”
玄江州哑口无言,但回过头,立刻开始反击。
几天之后,皇宫失火,玄江州带兵救驾,却不小心把滞留在内的大臣们堵在了里面。
两方发生误会,一个不小心动起手来,死伤无数。
等顾明宸赶到时,自从废墟里拉出了奄奄一息的牟新和,玄江州本人,不知所踪。
幸好小皇帝安然无恙,这才不至于再加动荡。
然而此时,整个南燕朝堂,才俊凋零,能人失散,一切事情,都落在了顾明宸,这个刚刚年满十六的亲王身上。
前路漫漫,任重道远。
顾明宸却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天地宽广,终于再没有什么东西,绑在自己脖子上了。
第70章
泰和七年,靖太子顾明晖病逝。
次年一月,帝力排众议,册燕王顾明宸为太子。
不过为了限制后来者,圣旨与玉蝶都写得明明白白,顾明宸因一国之功封王,以身犯险为国奉献终身而立储。
后人若想立女储,必要同时达成以上两个条件,可见顾珩即便向顾明宸服软,内心深处,也依旧对女性继承人反感。
但不论如何,顾明宸点点头目标已经实现。
南燕少帝闻讯,深感靖帝胸怀宽广,遂昭告上天,自请退位,禅位于靖太子宸。
远在清江的玄江州听到消息,看了一眼满地捉泥鳅的平易,无奈地叹口气,猛啃一口地瓜出气。
当年她带兵闯宫,把小皇帝抱走,本来是想学老曹挟天子以令诸侯,重新得到主动权。
却没想到顾明宸早有准备,她前脚抱走一个,后脚她就直接换上一个新皇帝继续当旧皇帝用,连名字都不给换一个。
反正三岁小儿无人认识,朝堂上没人敢说什么。与其去追一个不知道被偷哪儿去了的小皇帝,还不如把新的当成旧的继续用。
所以除了少数几人,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南燕帝位上的皇帝,中途换了一个。这就导致,她千辛万苦偷出来的尚方宝剑,完全派不上用场,白忙活一趟。
没有了这个令牌在手,玄江州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举步维艰。
这种艰难还和当初凭女子之身建功立业不一样。因为那时候有人不肯听令,她可以处罚可以利诱,实在不行还能搬出皇命高压。
然而现在,没有了名正言顺的圣旨,又没有了玄家的鼎力支持,她不论是想要调集军队,还是筹集粮草,都无比艰难。
这导致,以前从不滥杀无辜的玄江州,杀人的时间是越来越多了:因为在碰到实在头铁的人的情况下,她已经不得不靠杀人来震慑所有人了。这所有人里,居然还包含了追随她多年的下属——他们至今还追随她,一部分是的确心悦诚服,但更多的,是除了追随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但如今,南燕眼看要被他国吞并,以他们现在的力量,也再没有了负隅顽抗的余地。
即便那些因反抗靖国的豪强联合起来想要抵抗,也不肯投靠身为女子的自己。
玄江州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要说不甘心吗?那当然是不甘心的。
要说挫败么?
当然也是挫败的。
她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还有那么多的技术和方法来帮自己,为什么最后还是失败了?
而且她并不是被光明正大地打败,而是败于一个小女孩的阴谋诡计。
世人谁看不出来,她的处境比自己要危险。
她手中的那一点儿力量,虽然强悍,但绝大一部分都来自于顾珩。只要靖国皇帝一声令下,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收回,都会被摧毁。
玄江州并不觉得她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她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愿意去赌。
那时她不明白她到底是因为对自己的父亲太过信任,还是完全不在意后果。
但现在,当靖国的储君圣旨一下,玄江州就知道,不论靖国皇帝抱着什么心思,顾明宸也成功了。
因为储君之位,就代表着名正言顺,只要名正言顺,就有可操作的余地。
难怪她一直不让自己手里的小皇帝禅位,硬要等到靖国先下立储圣旨。因为顾珩一旦不选她,她就可以在继续扶持燕国小皇帝和自己亲爹对着干。
自己和先帝,都不过是她争储的垫脚石。
发过感叹之后,玄江州空坐一夜。次日一早,便带着平易启程。
她不甘心躲避山林终老一生,然而想要再图身份,普天之下,能收留自己的,大概也只有顾明宸。
她不担心顾明宸忌惮,如今的她,只会比从前更加需要自己。
因为她为储君,将不得不竭尽全力以证明自己的优秀与坚决。已经是名正言顺继承人的她,并不需要亲自耍狠,她只要手握权柄,就有的是人替她赴汤蹈火。
但同样的,反对她,诋毁她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辗转多日后,玄江州终于抵达盛京。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盛京,却正好赶上了顾明宸的册封典礼。
她找了个高处,拿着望远镜去看顾明宸,就见她穿着沉重的蟒袍,脚踩奇长的玄靴,一步一步,走向庙堂,站在天下士人面前。
隔着镜片,玄江州远远地看着她,她的样子很奇怪。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个登上储位的太子,是女子,她身上穿的蟒袍,是从来没有过的款式。
玄江州看了好久,才终于看明白,原来顾明宸和自己一样,早早发现了身上捆绑的锁链。
只是她发现自己挣脱不开,于是咬牙切齿地,顺着铁链,爬了上去。
玄江州想到那天,她们最后一次谈判,她问她,你这么做就算成功了,又能得到什么?
从他人手中接过权柄,就要接受他人的指令,即便这个他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靖国皇帝不会允许她继承皇位,除非她永远忠于顾氏皇族且无子嗣。但这样一来,她所有的以为努力,岂不是白费?
顾明宸却说道:“后代的确是好东西,可这样好东西有可能会要了我的命,那它还算什么好东西?一个会要我命的东西,不论多么珍贵,我都只会将它毁去。”
她说:“至于没有子嗣,做所的一切终将交给别人的儿女?我无所谓,反正我和你的目标从来都不一样,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权力,仅此而已。其实我并不需要多做什么,我只需要成为太子,然后努力活着,比我父皇多活一天,我就成功了。”
因为哪怕只当一天皇帝,她也会是名正言顺的,和所有皇帝一样的皇帝。
她没有什么高深的理想,远大的抱负。她所要的,不过是不作为非人,而是要和人一样,得到自己应有的位置。
此刻,看着那女孩儿的背影,玄江州知道,她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