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上次顾明宸来太极宫时,正值上元节,那样的节庆日子,身为长辈,便是不看重的孩子求见,也会开恩让进门磕个头的。但因为顾明晖,顾明宸的计划毁了。
这次前来,只是个普通日子,不年不节,皇帝又卧病在床,哪里来得心情见一个名字都记不住的小辈?让在门外磕个头就是了,并不让她进去。
内侍当然不会直说皇帝不想见她,而是稍加委婉地道:“陛下已经睡下,不便见人。小主子便在这里磕个头,心意尽到也就是了。”
“皇爷爷已经睡下也无事,我在一旁等着就是了。”顾明宸才不管内侍的话,径直往前走。
内侍着急,哪敢让她闯宫?立刻站在中间把门挡着,不想让她上前。
相比起之前,如今顾明宸的胆子可要大多了。
之前他们从彭州来到京城,住在肃王府,与皇宫分门别户,根本不是一家子,关系也很远。
但是现在,他们一家已经入住东宫,是这偌大皇城的一部分。说句不好听的,等皇帝驾崩之后,整座皇宫都是她家的,她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至于不懂事而惹得皇上不满?
她才几岁呀?跟一个小孩子,还是专门来看望自己的‘孝顺’孩子仅仅计较,那是他心胸狭窄,绝不能算到他父王头上。
何况皇爷爷老了,已经拗不过大臣们了。
这一点,从父王被封太子的那一天,顾明宸就看出来了。
所以她闯宫闯得理直气壮,还十分开心自己能硬闯一闯。真要是让她直接进去,那她还觉得差了点儿什么呢。
于是便对阻拦自己的老太监道:“我来看望祖父,他老人家卧病在床,孙女心里担心,想来膝前尽孝,你敢阻拦我?是因为妒忌祖父儿孙满堂?”
老太监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要是说别的他还能拿出道理来和她讲一讲,但她一边杀人诛心还一边胡搅蛮缠,竟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何况面前的还是正儿八经的王子皇孙,以皇帝的身体来看,太子登基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他这样一个老太监,还能和太子对着干?
于是装作被戳中了痛处,傻愣愣地站着不说话了。
顾明宸果然满意地把他扫开,嚣张地进去了。
皇帝并未睡下,他体虚力乏,头昏脑涨。之前能撑着走动,完全是靠一口气吊着。
等立顾琛为太子的想法彻底断绝之后,这口气也散了。
这一散,身体便如山体滑坡一般,呼啦啦垮了一大半。如今能是卧病在床,连喝药都吃力,更不说下地走路了。
长时间的卧床,让他不论是心情还是精神都很不好,睡眠就更差了。所以每天有一大半时间他都醒着。
顾明宸来时,他心情正烦躁,又没有特别的事,当然没那个心情见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孙女。
却没想到,自己已经说了不见,那孩子居然还是进来了。
听见脚步声时,皇帝几乎直接喊人把她拖出去。
顾明宸却不等他发话,一开就冲到床前,高兴地说:“皇爷爷您果然醒着呀,我就说是那奴才假传圣旨,居然不让我进来。皇爷爷您还好么?孙女听说您在养病肯定很无聊,特意来看您呢。”
倒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是顾明宸到底是个小孩,还是因为孝顺才来探望。
而且,皇帝虽然把名字和人对不上号,但一看这孩子的长相,就知道她是谁了。
顾珩跪一夜宫门都带着她,显然是极为宠爱的。而顾琛的性命还捏在顾珩手中,在他就番之前,他不打算和太子斗气。
皇帝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不满咽了回去。沉声问道:“你来见朕,所谓何事?”
“我不是说了么?我来探望皇爷爷。”顾明宸笑呵呵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皇帝,说道。
她真的就是想见皇帝,就想走到他面前,让他看见自己。至于见到了他要做什么?顾明宸不知道,也没有想过,反正她就是想来,仅此而已。
皇帝简直莫名奇妙。
他发现这孩子当真是来看他的,就那么盯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看得极其认真,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朵花儿来。
这种穿刺一样的目光让皇帝很不适应,他不满地说到:“你父母没有教过你礼仪规矩么?谁让你这样看朕的?”
“为什么不能?皇爷爷您是我祖父呀,我不这么看您我该怎么看您?”
“呵!胆大包天,和你那父亲一样目无尊长。若不是你是我孙女,你这一双眼珠子,迟早被挖出来。”
“不懂。”顾明宸很奇怪,她明明知道皇帝在生气,发怒,甚至很可能惩罚自己,但她就是不害怕,甚至不生气。
她非常平和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您不是生了很多孩子么?听说生了那么多孩子的人,都想让后人铭记祖先,怀念自己。我是您孙女,我不看您,那我如何知道您的长相?以后又如何记得你,并且向我的孙子提起您?我孙子又如何向他的孙子说起您呢?”
皇帝哑然。
顾明宸又说:“何况您是皇帝呢,听说皇帝都要青史留名,名传千古。千古之后,人人都要议论您,作为孙女,我连看您一眼都是错的?”
“好好好,你果然伶牙俐齿。”
“谢谢皇爷爷。”顾明宸就笑了,坐在椅子上,继续盯着他看。
皇帝也懒得理她了,想看就看吧,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把她无视掉就算了。
却不想顾明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皇爷爷,我很好奇,当皇帝是什么感觉,好玩儿么?”
“当皇帝,不是为了玩儿。”
“那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
“那谁该问?”
皇帝:“……”
“为了祖宗家业,江山社稷,百姓黎民。”最后,他不得复敷衍道。
顾明宸摇头:“不对,皇爷爷在撒谎。”
“你说朕撒谎?”
“是呀!”顾明宸理直气壮:“为了祖宗家业,那皇爷爷当初为何想要立瑞王叔当太子?他可守不住家业,他才十三岁,太小了。为了江山社稷,但是皇爷爷您仿佛一次都没有南征的想法,从前在老家时,父王时时在边地巡视,日日等待南征的时机,京中却没有一点消息。至于黎民百姓么……我上次说希望皇爷爷给全国百姓免税或者减税,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罚我了呀!”
“你,你……”皇帝气得指着她得鼻子骂:“好大的胆子,竟然指责朕,是太子让你来气朕的是么?”
“不是呀!父王根本不让我来见您。我偷偷来的。”顾明宸笑起来:“皇爷爷,您还没说呢,当皇上是什么感觉?是很威风还是有很大压力?”
一旁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随时准备着皇帝下令把顾明宸扔出去。
皇帝被被气得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再看顾明宸,发现她还真不是故意气他。
她没有想要故意戳他痛脚的意思,她是真的好奇。
但如此才更不可饶恕,因为不论是她的态度,还是她的那双眼睛,都直愣愣地告诉他:对于皇权,这个女孩儿,没有丝毫畏惧。
一个女孩儿。
对皇权没有丝毫畏惧?
皇帝好奇极了。
顾珩不是很看重儿女么?那他到底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孩子的?她这到底是傻还是疯?亦或者故意被教得无知无觉,只能闯祸?
于是他道:“你想知道当皇帝的感觉?”
“嗯。”顾明宸连连点头。她可太想知道了,毕竟就是因为他是皇帝,才可以惩罚她伟大全能的父王,就是因为他是皇帝,他才能随意蔑视她,让她在外面站着连殿门都不能进。
这么看来,当皇帝是个好东西。
让人好奇,让人……心动不已。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皇帝冷笑一声,说道:“所谓皇帝,就是天下共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时间的一切,都听凭朕的差遣命令。也就是说,只要朕喜欢,朕就可以让任何人权倾天下,可若是朕不喜欢,朕就能让所有人生死不能,这,就是皇权。”
“哦!”顾明宸点头,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皇帝皱眉:“皇权在手,便可以定人生死,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顾明宸理直气壮:“皇权很厉害,但它不是我家的东西么?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你觉得皇帝的权力是我们所有人的东西?”
“不然呢?”
皇权当然是顾家共有的,所以只能在顾家内部流转。同样,只要是顾家内部人员,就都可以争抢。
所以它虽然很厉害,但它有一部分却是自己的,自己的东西,当然没什么可怕的。对其他人来说,当然要越可怕越好。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天真的,所以皇帝毫不犹豫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你?一个小女娃子,现在好吃好喝养着,过个几年,往外面一嫁,你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便是如今再如何荣宠加身又如何?以后也不过是人/妻人臣,皇权,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不嫁人不就行了?”
“呵呵!”皇帝已经懒得搭理她了,往床上一躺,直接吩咐:“送她出去。”
*
顾珩回到寝宫,就发现顾明宸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
亏得他听说女儿从太极宫拉着脸出来,以为挨训了,还特意提前回来。结果她倒好,占着自己的床睡得像头小猪崽。
没把人吵醒,顾珩又去了一趟书房,把剩下的折子批完,这才回来用膳。
顾明宸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打哈欠,不愿意下来。
顾珩只能问她:“是想在床上吃还是我喂你?”
“自己吃。”
宫女便搬着小桌子放到床上,帮顾明宸漱了口,由她自己吃饭。
顾珩也盘着腿在她对面放了张小桌子,一边吃,一边问她:“听说你从父皇哪儿出来时拉着脸,被教训了?”
“没有。”顾明宸嚼了一口菜,说:“皇爷爷说等我以后嫁出去,就不是顾家人了。”
顾珩停下了筷子,不理解皇帝和女儿说这个干嘛。
便听顾明宸说道:“我回来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是这样。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顾明宸趴着头悄声问道:“所以父王,我不嫁人不就行了么?我不想当别家的人。”
她可是王女哎,以后父王登基,她就是皇女。天下还有哪个家庭,尊贵得过自己家?就算是平嫁都不可能,她总不能嫁给自家人。
“当然,你当然不用出嫁。”顾珩简直有些激动了,连筷子都扔下来,一伸手,直接把女儿从对面抱起来,搂进怀里忍不住亲了两下。
这才道:“你是天家贵女,金枝玉叶,原就不必去旁人家作什么上门媳妇。不光是你,还有珊儿,还有云儿,都不必。”
云儿,是父王留在彭州的两位怀孕妾室中一位新生的妹妹。
他们离开彭州时,那两位便已经大腹便便即将临产,如今几个月过去,都已经生产。
其中一位生了弟弟,父王起的名字,叫顾明晔。另一位生了妹妹,来信中提到,这妹妹生下是正是傍晚时分,天上漫天红云,时分壮观。姨娘便给新生的女儿起了个小名叫重云。而且云儿小妹生下来时,眉间一抹红痣,时分新奇。顾珩本打算把起好的女名给她,但一看到这里,便换了个想法,想着等亲眼见到这个眉间有痣的新生的小女儿再重新起名字,最好与她的长相生辰相符合才好。于是眼下,便都用姨娘起的小名云儿云儿地叫着。
顾明宸还没见过,一听小妹妹也不用嫁人,十分开心。
但她还是问:“那大姐姐呢?”大姐姐的婚事可都定下了。
说起这个,顾珩也不太开心。
他倒不是反对女儿婚嫁,毕竟人各有志,只要自己活着,就不会有人敢对自己的女儿不恭敬。但她挑的人选,实在是大煞风景。
“她的事,她自己决定。”顾珩无奈地说:“青春年少,春情萌动很正常,便是你,今日口口声声不嫁人,待哪日遇上个俊俏小郎君,说不得也要闹着要让我给你们赐婚。但我希望你记着,你是王女,婚姻嫁娶,能约束得了天下女子,却约束不了你。婚事姻缘,于女子来说并非好事。有那俊俏男子,你若实在喜欢,找个名头纳进来,放在屋里服侍就好,不必学那些古板老货,要去当什么良母贤妻。”
“像荣昭姑姑那样?”
“唔……你听见什么了?”
“听学堂里同窗门议论,说她每日打马游街,还去和尚庙里会道士,被宗老训斥。”
荣昭公主,就‘顾明意’所说的那个喜欢点评美男子的妹妹。和离后孤身一人,每天闲来无事喜欢到处游玩,有人看她不顺眼故意编排,但编排到和尚庙里会道士也太过了点儿。
“他们都妒忌她所以故意污蔑。”顾珩道:“但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顾明宸点头:“有道理。”
“那你可要记这你今天说的话啊!若是哪日,你突然哭着闹着说要嫁人,可别怪父王翻脸不认人。”
“我为什么要哭着闹着要嫁人?不是您说的么?母妃嫁给了你,便既不是谢家人,也不是顾家人了。这样两头不靠的多惨,我才没有那么傻。”
“这还差不多。”
顾珩满意了,他觉得他减少了失去女儿的风险。
顾明宸也满意了,她觉得她打败了皇爷爷那个坏老头儿!
第42章
顾明珊拖拖拉拉地起床,吃了早饭也还不太清醒。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还是摇晃着往藏星阁走。她已经好些日子不和顾明宸一起睡了,因为她莫名其妙喜欢上了棍棒刀枪,每日都要早起,天还没亮就开始打磨胫骨,闹得人根本不能睡懒觉。
顾明珊无法,只好搬回自己院子里睡,如此她就能睡到饱,然后再去找顾明宸一起上学。
但今天到了藏星阁却发现她不在,宫女告诉她说顾明宸昨夜没回来,那必然是去阿耶那里了。顾明珊打个哈欠,准备往尚书房去。
“六姑娘早,给六姑娘请安。”
就在顾明珊要离开藏星阁的时候,突然见到谢华年身边的嬷嬷。
见到顾明珊,肃嬷嬷立刻迎了上来,屈膝行了一礼之后,对她道:“太子妃请姑娘过去。”
“母妃找我?”顾明珊很奇怪,她们每日都要早起上学,不能迟到。所以早晚请安都是不必去的,太子妃当然也不会没事来耽搁他们上学。所以顾明珊问道:“嬷嬷可晓得母妃寻我做什么?”
“老奴不知,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顾明珊无奈,只好打发小团子去给自己请假,自己跟着肃嬷嬷去见太子妃。
本以为母妃一大早找自己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却不想到了之后,谢氏却说要去给皇后请安,要她陪同。
“啊?”
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有这个必要么?好吧,作为长辈,应该去。但就算是有必要,换个时间不成么?非得这时候去?
可顾明珊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跟着谢华年往坤和宫走。
“世间大义,孝道先行。作为小辈,自当恭和端谨,孝顺长辈。”谢华年一边走,一边对顾明珊说道:“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更是你之祖母,深居后宫,膝下寂寞,你作为小辈,自当时时探望,日日陪伴才对。”
顾明珊:祖母?她的?
“好的母妃,明日我便叫上大姐二兄四兄还有宸儿一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谢华年一顿,笑道:“你二兄功课繁忙,不可打扰。”
“二兄并不繁忙啊!他还没有宸儿忙呢!”
二兄功课优秀,每日先生教的,他很早就学完了。
之后要干什么全看自己安排。虽则他还是自己给自己加功课,并每日陪着四兄再把学过的功课再学一回,但他至少不练武的。
倒不是说他完全不习武,作为世子,他当然不可能不习武。只是他对那些的兴趣显然不大,平时也学也练习,却不像五姐姐那样下功夫。
这么说吧,一日若是有五个时辰,五姐姐顾明宸会用两个半时辰读书,两个半时辰习武。但在二兄那里,读书大概会用四个时辰,剩下一个时辰,才轮得到习武。更不用说,五姐姐还会加练。
所以对顾明珊来说,顾明宸可比顾明晖忙多了——她觉得练武比读书苦。
“你懂什么?”谢华年对顾明珊的话不以为意。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顾明宸一个女娃子,每天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瞎忙,儿子在忙的,才是正经事。
不过她并不打算和顾明珊解释。她同样一个小女娃子,解释了她大概也听不懂。
便道:“听我的就是了,别打扰你二兄。”
“哦。那行吧!”
顾明珊的确不太懂,但也不打算追问。
反正她不着急,真想知道,回头问宸儿呗。
宸儿要是不懂,大不了去问父王,反正她想知道的事,总有人帮她找到答案。
说话间,坤和宫已经到了。
顾明珊跟在谢华年身后上前拜见。
皇后大概也才起来没一会儿,脸上妆容清淡,笑盈盈地给她们赐座,看上去,还要比谢华年年轻个几年。
顾明珊听着谢华年自然地管人家叫母后,心里别扭得不得了,只好乖乖坐在一边耳观鼻鼻观耳,不问到自己,坚决不搭一句腔。
然后就听这对年纪相当的婆媳聊家常。
一个说京中这些年来的奇闻改变,或者某家某人的趣事逸闻。
一个谈起了儿女经,还说起了父王和他们在彭州时的生活日常。
说了好长时间,这场早安才算请完。
谢华年这才起身告辞,带着顾明珊离开。
等她走了,皇后才揪着手帕掉眼泪。
嬷嬷见状,把宫女太监们全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劝她道:“皇后娘娘,您别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我怎能不气?她这是故意嘲笑我呢!好毒的心肠。”
“娘娘可千万别这么想,她再怎么得意,见了您,还不是得下跪磕头?您才是皇后呢,她始终是您的小辈,您和她计较个什么。”
皇后?
皇后又如何?还不是陪个枯朽老头老死宫中!
她绰约少华,年轻端丽,却因为进了宫,一辈子都毁了。
不能与家人相伴,更无一儿半女。这皇宫森冷,她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出身。谢华年到底是比她有运气。
嫁得如意郎君,儿女双全。就连自己仅有的皇后之位,以后也要落到她手里。
这世间,竟有这等不平事。如此好运,她谢华年,到底上辈子拜得哪家菩萨?
为何命苦的,就只有自己?
皇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恨。
嬷嬷无法,只能心疼地她抱在怀中安慰。
*
刚刚从坤和宫出来的顾明珊完全不知道刚才的闲聊日常直接气哭了皇后。
她一看天上的太阳已经那么老高,就着急了,赶紧告别谢华年,往尚书房赶去。
虽说已经请了假,但是能少缺点儿课还是少缺点得好。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多么努力的学生——相比起身子不好还坚持不落下学业的四兄,明明早已完成功课还要加课的二兄,以及上完了先生的课还要想不开跑去练武的顾明宸,她就是一条咸鱼。
但咸鱼也稍稍咸一点儿就行了,总不能完全放弃自己。
所以她别的不说,先生的课是从不缺的,布置的功课也按时完成。多余的时间,也会拿出来练字,虽然总是练得不耐烦,但时间久了,也已经习惯。到如今,她那一手字,已经很有几分样子了,比光顾着练武的顾明宸的还好看,这可是她最得意的一点。
今日被谢氏耽搁了上课,她心里其实不太高兴。要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罢了,结果呢?
就是把她叫去她们拉家常。
在那干坐了一早上什么事儿也没干,也不知道多带一个她,到底有什么区别。
读书是最要紧的不是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她辞了先生去办?
要知道,像她这样天赋一般,兴趣一般,连毅力都很一般的学生,能够保持学业不拖后腿有多难。
但她是母妃,她只好原谅她了。
顾明珊加快速度,小跑着到了尚书房,前面的两堂课已经结束,第三堂课都开始了。
顾明珊刚在座位上做好,就听见先生开始提问。
“夫德者,人之所严。夫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弊于才而译于德。此作何解?”
顾明宸双眼透亮,盯着先生,准备问答问题。
但是先生直接略过她,把目光转向了他身后坐着的顾明晖。
道:“请世子殿下来回答这个问题。”
顾明晖并未起身,只是拱了拱手,然后回答道:“此出《周纪》,谓之曰……”
顾明晖侃侃而谈,很容易回答了先生的问题。
之后先生又接连发问,问了顾明曦顾明林,他们的伴读自然也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只有顾明宸顾明珊这群女孩儿,从头到尾一次都没有被提问过。
不仅如此,就连顾明宸主动要求回答问题,也被直接无视了。
这些日子以来,顾明宸发现御书房的这些先生们,名义上是所有人的老师,但实际上不论是他们,还是在场的学生们,他们从一开始就默认,他们的主要教学对象,是几位皇子以及他们的名门世家出身的伴读。
至于他们这些贵女,倒不不是不教,只是顺带。
顺带的意思就是,上课你来,先生教什么你就听,先生说什么你就学。布置的作业当然也会检查,但再多的就没了。
想要在课堂上发表意见,或者回答问题,那是别想了。
因为身为女子,便是皇家贵女,也应当谨言慎行,不该当众出风头,与兄弟们争强好胜。
太子之女,未来的公主?
这个身份足够尊贵了,但是再尊贵,也不过是添头啊!
换成别的先生,能给王女当老师,那自然是倾囊相授,知无不言,好好教导。
可能进御书房的先生,不是经学大家就是儒学泰斗,身份地位在那儿,不高兴了连皇子们的面子都不给,更不用说一群小年纪在学堂玩闹的闺阁少女了。
顾明宸已经忍了好些天了,今日实在是生气。
故意趁着先生提问的时候抢答,却被教训道:“《戒书》有言:为女者,当端淑娴雅,沉静而文慧。身为太子之女,您这般咆哮学堂,大声喧哗,可对得起父母之教导?”他甚至没有点评顾明宸的回答对不对,就直接开始挑剔她的教养。
顾明宸气呼呼地站起来,说道:“我顾明宸当然教养良好,品德高尚。但对待无品无德之人,又何必将品德拿出来?礼仪教养,自然是对有礼仪教养的人,先生无才无德,凭什么得到他人尊敬?”
“顾明宸!”先生还没说话,顾明晖先一步呵止了她,而后站起来替她向先生赔礼:“先生恕罪,五妹妹她年幼无知……”
“年幼无知?二兄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五妹妹!”
顾明晖剜了她一眼,不准她再说话。
其他人也震惊地瞪大着眼睛,看着顾明宸。一个个兴致勃勃,好看一场闹剧。
先生被她得话气笑了,冷笑着问:“你说本人无才无德?呵!我倒是要听听,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明宸也冷笑一声,不里他,转头看向顾明晖,道:“二兄,我问你,这御书房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明晖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自然是皇家子女读书上进的地方。”
“好,那在御书房担任教学的先生,是否听凭皇命,传道受业?”
“那是自然,但……”
“御书房乃皇家子女读书学习之所,若有人领着教导学生的责任,却无视学生,不付教导之责,是不是欺君?”
“先生尽职尽责,何曾无视学生?五妹妹你……”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父王的孩子?所以先生无视我无视珊儿甚至无视大姐姐是理所应当?二兄此言,可曾禀明父王?”
顾明晖吓了一跳,哪里想到她一下子就扯这么远。
却又听顾明宸继续说:“圣人有言,有教无类,凡天下黎民,皆有向学之心,责天下师者,皆有教学之责。此人窃圣人之学,却枉顾圣人之言。是为无品。明知尚书房学子,尽为天家权贵之后,有朝一日,必走向朝堂,掌管一方。此人又轻忽怠慢,自以为是,在学生中挑三拣四,是为不义。”
顾明宸咻地转过脸,仰着头,灼灼地看着老学究,高声说道:“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是为不忠。受圣人之学,不行圣人之举,是为不义。任师之职,不尽为师之责,是为无德。如此不忠不义无德之人,有何脸面在这里信口雌黄冒充贤良?”
“你……”
“我?”顾明宸嘭地一声,砸响了桌上的砚台,又加了一句:“哦对了,你忘了我是太子之女,像我这样的小孩,最会撒娇蛮缠,得罪了我,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五族尽灭家宅不宁,你却因个人喜好,枉顾家人死活,此为不孝。不忠不孝无德不义,你可占全了!你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自鸣得意,或者,你没看在眼里的不是我,而是我父王?”
“你,你……”老学究颤抖着手,指着顾明宸,眼看要被气晕过去。
顾明宸冷笑道:“要晕倒了是么?装晕都不会,要不要我这就叫太医来给你一针?”
“顾明宸,你够了!”
顾明晖大喝一声,怒斥道:“还不给先生道歉。”
顾明宸转过头,看向他,问:“二兄,你可是我二兄?这些日子以来,这学堂中他们可曾把我和妹妹们看在眼里,你难道心中没数?还是说,你觉得他们如此,理所当然?”
“尊师重道乃人之根本,便是先生有些许疏漏,也不是你出言不逊的理由!父王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
“父王从来没有教过我要任由别人在我的脸上踩!”顾明宸说完,气呼呼地出去了。
尚书房的事情传得很快,其实也不用传,顾明晖自己就先和先生道了歉,然后跑去找顾珩告状去了。
当然,对着顾珩,他是在为顾明宸求情,不想让父王因为这件事责罚她。
顾珩听完之后,看着自己的嫡子,问道:“你作为兄长,看见妹妹们被轻视,为何不帮她?”
“啊?”顾明晖顿时哑然,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妹妹不被先生看重,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么?需要自己出手干预?
“不光是宸儿,还有珊儿,还有你同胞长姐。她们在和你一样,同是学生,同样尊老师为先生,同样行着学生礼,同样作为受着皇恩,拿着朝廷俸禄的老师的学生,被无视,被轻慢,你这个嫡子加长子,就全当没看见?”
“父,父王……”
顾明晖是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而且就是没有叫她们起来回答问题而已,哪里就是轻慢了?
他再说自己,即便身份尊贵,但国朝规矩,自来尊师重道,便是自己这样的王子皇孙,在老师面前,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他还能指责自己的授业先生不成?
“好了,回去吧。”顾珩却没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走了。
太子妃那里听到了消息,自然也是生气,把顾明宸叫过去说了一顿,不该刁蛮任性,还威胁先生,实在无礼。
但又因为顾珩曾经说过不让她管顾明宸的事,所以谢氏只是说了几句表明态度,就放她出去了。
从她那儿出来,顾明宸谁也不想搭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清静。
于是她出了东宫,漫无目的地乱走,没一会就走到了九华宫,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荣昭公主大老远过来,看见台阶上坐着个身穿粉衣的小孩,以为是哪里走错了地方的小宫女。结果近了一看,却是自己的亲侄女。
只看着那一张脸就知道是谁家的了,顾杳便停下来,问她:“小丫头,你一个人坐这儿干什么?伺候的人呢?”
顾珩瞟她一眼,没理会,继续生气。
“哟,生气呢?”顾杳在她旁边坐下来,道:“谁惹着你了?说说看,姑母帮你想想办法。”
“所有人都惹着我了。”
“所有人?”顾杳惊讶:“所有人都惹着你了?他们都做什么了?”
顾明宸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她心中实在烦闷,见她又不走,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我发现,好像自从来了盛京之后,我每天的日子都不顺心。”
以前在彭州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人像先生这么无视她,不会有人像皇爷爷那样瞧不起她。不会有人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就觉得她比不上阿兄阿弟们,哪怕是阿娘总念叨着生弟弟,也从不会说别的兄弟们比她强。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她发现,即便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即便父王还是和以前一样宠爱她。但身边的人,看她的眼光,还是不一样。
不,更多的时候,他们甚至看不到她。
仿佛只有二兄四兄,还有小弟顾明林他们,才是父王的孩子,她和珊儿几个,只是些边角料。
实际上,如果她安静,如果她乖顺。她的日子会过的非常安逸顺遂。
偏她不是。
她自视甚高,又桀骜不驯,事事都争先要强,什么都要紧着自己。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好,绝不肯忍受一丁点儿的漠视。自然显得格格不入,怎么都过不舒服。
顾杳原本以为她生气,只是因为小孩子的小矛盾。此时听她说着说着,却是沉默了。
相比起这牙牙小儿的疑惑,她这个年长的人,自然是什么都清楚的。
她们出生皇家,是尊贵的龙之龙孙。天下万民无不顶礼膜拜,满心敬畏,因为她们在他们面前,代表着皇室,代表着皇权。
可这仅仅是代表而已。
她们永远不能与兄弟们相提并论,她们只是女儿,是养尊处优富贵的公主,一生一世,都不会碰到真正的权力。
除非极度受宠,并加以筹谋,才能在兄弟们的默许或者放任之下,通过讨好他们,触摸到些许权力。
这中间的差距犹如天堑,世人何其明白?
所以膜拜她们的,只是蝼蚁。
真正有才有能之人,从来都是无视她们。
但是这些事,她要怎么和这懵懂小儿解释?
顾杳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明这个问题,她沉默良久,叹一口气,问道:“你来京中不少日子了,还没逛过京城吧?不如我去和太子殿下说一声,让你跟着我出宫去玩儿?”
“出宫?”
“是呀,想去么?”
“那……好吧。”
第43章
顾明宸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走在盛京繁华的街道上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她出身贫寒,生在某个偏远的小村庄,此时大约挣扎在生死之线,每日为了吃一口饭不择手段。
如果她是生在小户人家,此时大约为了攒一点私房,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赚钱。
如果她是高门千金,此时大约也因困于内宅,每日为了夺得父母长辈的宠爱,与姐妹们攀比争宠,只为了被高看一眼,好在自己将来的婚事上发表一点意见。
但没有如果,她生来就是王女,不必为了吃穿发愁,不必为了金钱折腰,就连婚事,也因为父王的宠爱,完全可以自己说了算。
这世上大部分人,尤其是大部分女子会拥有的困境和烦恼,她都没有。
但人的目光,永远都是向上的。没有了普通女子所拥有的烦恼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注意到那些更往上的,更加隐晦却坚实的东西。
顾明宸感觉到难受,感觉到窒息。
就好像有某种东西卡在自己的脖子上,让她倾述无门,又挣脱不能。
在别人看来,她完全是无聊,像她这样的姑娘,还有什么可求的?
全天下没有人比她更命好了,还不知足,简直是丧心病狂。于是她的所有不愉烦闷暴躁,就都变成了矫情无聊小题大做甚至贪婪狂妄。
想要被被人当人,是那么困难啊!哪怕她是王女,哪怕她是公主。
顾明宸原本以为,可能是自己年纪小,还不能让别人看见她的厉害,所以才被处处轻视。但想想姑母顾杳,她突然怀疑,或许觉得长大就能改变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长大这件事,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来说,仿佛于事无补。
因为想出宫散心,又想逛逛京城,所以顾明宸和顾杳并没有坐车,而是在十几名禁卫的保护之下,在街上慢慢走。
两人衣着华丽且护卫重重,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但这偌大的京城,多的是皇子王孙世家贵胄,大家看习惯了,便也不多惊讶了。只远远让着,不挡住她们的去路,免得被刁难就好。
顾明宸一言不发,揣着满兜的心事走了好半晌,才终于在街头小贩们叫卖的声音中回过神。
“宸儿想吃糖葫芦么?”见她盯着小贩手里红彤彤的小果子看,顾杳便问。
顾明宸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才说:“我想去买东西。”
“宸儿想要什么?我让人去给你买来。”
“我不是想买东西,是想去买东西,我自己买。”她还没有花过钱买过什么呢,所以她手里没钱,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好在伺候她的宫女太监身上有钱,立刻拿了荷包捧上来。顾明宸便拿在手里摸了摸,而后找了个摊子,走上去看。
“两位贵人买什么?这里有镜子胭脂,还有蛐蛐儿和九连环,各种小玩意儿,我这都有。”
“这是什么?怎么卖的?”顾明宸指着桌子上一个圆溜溜的小盒子,说。
小贩谄媚地笑了笑,道:“这是千巧板,解谜用的。一两银子。”
顾明宸点点头,拿出荷包给他钱。
小贩立刻从喜笑颜开,去后面借了杆秤才,秤了银子剪开,把多余的还给她。
顾明宸看着手里的千巧板和被剪刀剪过的银子,很长见识——说实话,她不知道买东西还要用秤和剪刀。
“还有什么想买的么?”
“没有了。”顾明宸把钱和千巧板都递给宫女,然后继续走。
她没有需要买来的东西,只是对购买这个动作很好奇而已。
现在试过了,就没兴趣了。
顾杳便牵着她,又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每经过一个地方,就告诉她那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来历和背景,或者发生过什么趣事逸闻。
不得不说,荣昭公主的口才很好,还很有耐心,很会讲故事逗小孩子。
顾明宸听她说的那些有趣的事儿,听着听着,心情也好了起来。等快到公主府时,她已经完全把之前的不爽忘了。
顾杳的公主府面积不大,至少在这座繁华的千年都城里,没有办法和几大亲王府相提并论。
但作为皇帝少有的几个顺利成年的女儿的府邸,荣昭公主府的位置和布置还是很不错的。
顾明宸来时,早就收到消息的下人们早就等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迎接着自己的主人和贵客。
“家里就我一个人,往后你呀想找姑母玩了,时候来都可以,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荣昭公主现年二十六,还是个年轻健壮的大好年华。
她之前成过婚,招了个世家幼子做驸马。据说俩人成婚三年,也算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但不知怎么的,某一天她突然闹着要和离。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毕竟她就算是皇帝的女儿,也没办法无缘无故地休夫,哪怕驸马犯过错呢?
于是这和离的事情被压下来,硬是没离成。
却不想没过多久,那驸马和几个好友出门游玩,突然就在外面死了。
当时不少人和他在一起,是眼睁睁看着他出的意外,当时被从马蹄下捞起来就断了气。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人胡思乱想,说这驸马死的蹊跷,说不得是被和离失败的公主谋害。
驸马那一家,更是怨恨无比,觉得儿子的死不是和她有关,就是和她执意要和离有关。甚至还专门跑到皇帝面前嚎啕痛哭,闹得皇帝把她叫进宫狠狠训斥了一通。
也多亏她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了。若换个旁的姑娘,说不得早就被婆家折磨死了。
毕竟她还如此年轻,又没有生养。驸马死后,还能搬回公主府居住。换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成了寡妇,轻易也很难回到娘家的,更别说有个专门供自己居住的地方了。
但不论如何荣昭公主彻底从那段婚姻中解脱出来。
之后几年,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给她说亲,那些宗室长老,甚至皇帝,想重新给她指个驸马的不在少数。
但每一次,她都坚决拒绝,甚至要死要活地闹腾,绝不肯答应嫁人了。
宗老们被下了脸,再也不肯管她,皇帝身体越来越差,也再顾不上她,于是荣昭公主终于能清净下来,过自己的日子了。
只是随着单身日久,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越发多了起来。
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总幻想她在强抢良家妇男,或者玩弄美貌少年。只要稍微见着她从哪条街上路过,得,那一整条街的男子,就都不干净了。仿佛全都入了公主的法眼,被她占了便宜一般。
顾杳也不是无知无觉,她知道是有人故意针对她,可又能如何呢?
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无权无势,如今父皇有老迈,不知道那天就驾崩了,如果不能抱上新皇的大腿,说不得往后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只是顾珩并不是一个好接触的人。
她这位兄弟从小就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表面上看着文雅温和,也不发脾气,实际上根本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
便是皇后……
先端懿皇后为了巩固太子地位千方百计让他就藩,逼得顾珩十三岁就成婚离开京城。
以前她年纪小,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意外,争权夺利么,干什么都正常。
但这些年来,她到底长大了些,见的事情多了,脑子也知道看事情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的事情,如今想来,却怎么都透着几分诡异。
比如端懿皇后,熬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登上后位,才得意几天呢?就没了。
还有太子,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突然就死了。
说起来,凌家和霍家淡出朝堂,有多少年了?
即便是太子被立为储君,也不见他们的身影,连朝中那些大臣们,也早就把这两家忘在脑后了吧?
但霍家也就罢了,凌家却依旧没有影子,实在是太过奇怪。
毕竟顾珩都已经成了太子,凌家还有躲着的必要么?
不清楚。
顾杳知道那不是自己应该探究的,于她来说,找到能和太子亲近的借口,才是最重要的。
为此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顾明宸这个小侄女儿和自己亲近起来。
好在顾明宸并不难讨好,她毕竟年纪小,又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悉,随便说些趣闻都能逗开心,更不用说,这明显还是一个问题小孩。
她那忧心忡忡的小脑瓜里,大约攒了无数的问题。
作为女子,她知道,那些问题,必定是她的父亲母亲甚至亲娘都不能回答,甚至她都没有办法对他们说出来。
而自己这个年轻姑母的身份,可就要从容太多了。
顾杳一边暗叹自己无奈,竟然需要利用这么一个小孩子的求知欲。一边又真心欣喜,因为这个小孩和自己有很多的共同之处。
当然更重要的,是人作为视觉动物,实在很难拒绝想顾明宸这样一个漂亮小孩,几方结合之下,就让人喜不自胜了。
顾杳欢天喜地的,把自己能找出来的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她玩儿,担心她无聊和自己这个大人玩不到一起,还送了口信给自己的几个好友,让她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公主府与顾明宸作伴。
顾明宸当日没有回宫,她在顾杳家玩得十分开心,先是看了她圈养的麋鹿和孔雀,还看了她搜罗的野人表演。
所谓的野人,其实就是从外面来的其他国家的人,他们有人黄毛绿眼,有人红皮光头。还有人浑身黢黑,一眼看去,像个煤球。但真正让顾明宸惊讶的,还是一个通身雪白的小女孩儿,她不仅毛发全白,连眼珠子颜色都很浅。
这些人被放在一起,实在是有几分震撼,顾明宸好奇极了,问了好长时间,才知道他们有的是天生长相如此,有的是生病导致。
他们的表演也很荒诞,说是在一个在天堂,所有人都死去之后,都会出现。然后长相各异的人们聚集到一起,闹出了很多笑话。
那些笑话对大人来说十分生硬,但对顾明宸来说,就显得非常有趣了。
顾明宸看的津津有味,第二天还想把他们叫来陪自己玩儿。
结果顾杳告诉她,说宫里传话,不准那些野人接近她,免得冲撞。
顾明宸没好气,又反抗不得,只能鼓着脸放弃了——她既不能立刻冲回宫去和父王吵架,又不能逼着姑母反抗父王为难她,就只能认了。
顾杳见状,告诉她说今天有客人拜访,有她的朋友,也有自家亲戚,问她要不要见。
顾明宸摇头表示不见:“姑母你有客人便自去招呼吧,不用管我。”
顾杳闻言,只能作罢。
趁着顾杳去招呼客人,顾明宸便离开了院子,一个人去花园。
这个时节梨花早开了,白白透透的,很是好看。
顾明宸站在树下,盯着那些莹白的花儿看,看了好长时间。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不对,这花朵花枝后面,怎么还有一双乌溜溜,动来动去的眼睛?
“呀!”
顾明宸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才终于看清,那树上,居然藏了活物。
“呃,抱歉,我,吓到你了。”息烽赶紧从树上下来,无措地看着顾明宸,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你还好么?”
顾明宸这才确定树上的是个人,而不是生着大眼睛的妖怪。
见顾明宸鼓着眼睛瞪自己,少年赶紧自我介绍:“我姓息,叫息烽,很抱歉刚才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息烽?你躲在树上做什么?”
“我,我……”息烽不好意思说,他是和伯母一起来的。伯母希望他能交好伯爵府的小公子,但是那位公子脾气不好,时常打架,总是和宁家二公子别苗头。
每次见到,园小伯爷就让他去打宁二公子,但宁二公子哪里是他能得罪的?
大部分时间他是能躲就躲,反正小王爷的狗腿又不止他一个。实在躲不过就上去挑衅然后假装打不过,故意自己被打。
今天伯母带着他来公主府,却没有想到那俩人也在,这回没有其他狗腿子了,小伯爷真要是闹腾起来,可不得让他来当打手?
息烽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这里是公主府,真要闹起来,就算最先惹事的是园小伯爷,吃亏的也只会是自己。因为他惹事了顶多被说几句,自己这个被指使的人却要出来背锅。
可就算背了锅,也不见得能得着什么好处,因为园小伯爷并不适合记恩或者会记功的人。
所以他见缝插针,提前找个机会溜了。为了以防万一,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大不了就假装自己迷路睡着,闹出笑话,也总比在公主府惹事好。
只是没想到他躲得好好的,却被人给发现了。
这女孩儿一来就发现了他,然后一会盯着自己看,看的他实在不好意思,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却没有想到,对方看得太认真,自己一动,就把她给吓到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见他结结巴巴不说话,顾明宸只好又追问了一句。
息烽不敢撒谎更不敢说实话,只能嗫喏道:“我,我跟伯母来拜访公主殿下,却不小心,不小心走错了路,就,就……”
“走错了路还能错到树上?”
顾明宸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但对方显然不习惯撒谎,脸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
“我不是坏人,就是想在这里躲一会儿。”
“躲一会儿?躲谁?有人欺负你,还是你干了坏事害怕被发现?”
“我没有做坏事……”说着又道:“也,也不是没有,就是,就是我不想,但是不敢说。”
“什么叫也不是没有,不想但不敢?”顾明宸很不喜欢这种说话说一半吞吞吐吐的样子。
少年见他追问,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害怕惹出更大的麻烦。
顾明宸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自己突然出现,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年纪又小,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他的话说了又能怎样?不见得会帮更不见得帮得了他。
再说,能够巴结上园小伯爷,对息家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即便要给对方当狗腿子,他也必须得做,因为连这都是他们家好不容易抢来的机会。
顾明宸见他真的不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也不想强人所难,只点点头,不准备问了。
却不想她一走,对方又巴巴地跟了上来。
顾明宸回头瞪他一眼,就见对方努力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又呐呐说道:“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少年面色通红,说实话,从他从树上跳下来后,那张脸就一直红彤彤的,都快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顾明宸心想你还想问我叫什么名字呢?也是胆大。
但再看少年,也就七八九岁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
个头不高,但身量细瘦纤长,皮肤很白,发色却乌黑油亮。
他说话时总是低着头,顾明宸不清楚是因为人在屋檐下,面对上位者故意做出的谦卑姿态,还是因为自己的个子矮。
但不得不说,这少年的长相的确十分出挑。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单薄的眼皮,却是标准的凤眼。那双眼眼裂很长,斜斜地往上飞去,高高挑起来,不笑时有几分摄人,微笑时却显得妖冶——他这才几岁而已。
这不是一个适合长在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的长相,因为太过锋利,必不为上位者所喜。又稍显冶艳邪魅,正直之人同样会怀疑他的品性。
有这一双眼睛,脸上其他器官都不用看了,因为都被盖住了风采,显得无足轻重。
顾明宸发现,因为自己盯着他的眼睛看,少年的脸又红了几分。
此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对着梨树发呆,他正好在树上,该不会是……
“你觉得我刚才一直在看你是么?”
少年竟然浑身一震,飞速把头低下去了,盯着地面,不知道是不是要从地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这人真的很腼腆。
别看他长了这么一副长相,却是全身上下都冒着羞涩的泡泡。
顾明宸总是听别人议论,说女儿家都是容易害羞的。但看看面前这少年,她所见过的所有女孩子加起来,也没他羞得厉害。
“你想知道我叫什么?”顾明宸突然觉得有趣了起来。她回过身踱步,慢慢踱到他面前。
少年因她得靠近,小心地退了一步,又仿佛担心这动作惹得她不快,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然后微微侧着脸,轻轻地把头点了一下。
顾明宸就说:“名字么……你想知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可以先猜猜我是谁?猜对了,我帮你处理你的麻烦,如何?”
“那要是,猜错了呢?”
“猜错了,猜错了就错了呗,不过你的麻烦,就别想让我帮忙了。”
“好吧。”息烽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身板挺直。他知道自己容易害羞,从小因为这个没少被欺负也没少被家人数落。
但这两年他已经很努力锻炼出来了,只是没有想到今天却遇到了她,她可真漂亮呀……
刚想了一下,又赶紧制止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是男子,怎么可以这样关注一位姑娘的容貌!
再说这里是公主府的花园,能在这里自由行动的,要么是府中的受宠的婢女,要么是公主的宗族亲眷。
但荣昭公主身份尊贵,却因婚事等缘由,并没有交好的朋友。就连亲戚家里的女眷,也不是说不和她开往,但绝不会带着自己的闺中女儿前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那个强硬和离还四处勾搭男子的名声。
倒是那些刻意巴结的,比如像园小伯爷和自己家这种,没什么权势门路,巴结别人巴结不上,只好来公主府讨机会,上门拜访时才会时不时带上自家的孩子,以表坦荡。
息烽从来京城就被教导过怎么辨认权贵们的身份,刚才一见顾明宸,他就留意过。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比如权贵能用的碧玉或者只有皇家能用的羊脂玉,身边更是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很好,款式也很新颖,可见是家中富裕也颇为受宠的。可话又说回来,这盛京城里,最不缺有钱有势的人家。这些人家为了炫耀财势,很乐于把自己家里的下人们打扮得富丽堂皇。
所以他猜测,面前的女孩儿,要么是和自己一样上门来做客的某家千金,要么就是公主府得宠的小丫鬟或者小宫女。
于是他颇为郑重地说道:“昨日我家收到公主请柬,约伯母带着家中子女来府中玩耍。听伯母说,一同收到请柬的,除了宁家和园小伯爷之外,还有东坊楚家下河楚家以及牌楼郭家,我猜……姑娘大约姓郭。”
“牌楼郭家?郭家是做什么的?牌楼又是什么东西?”
看来不是郭家的了!息烽想着,回答他道:“牌楼就在西大街坊市后面,原先是蛮子赶集市养牛的地方,后来一把火烧了,就把牛圈拆了建起了房屋街道。后又因接连出了不少状元探花和贞洁烈女,建了十几座牌坊,时间一久,那里的人嫌原来的名字‘牛圈里’不好听,就直接叫牌楼了。”
他一个外地人,才来盛京不过三年。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家里要和各种人打交道,自然要想尽办法把对方的来历靠山全部弄清楚。
面前的女孩儿虽说年纪小,但对这些一无所知,说明她不是今天来做客的某家千金小姐,那就是公主府的宫女丫鬟了。只是公主府的宫女丫鬟,不是罪奴之后就是家生子,赎身怕是不容易……
顾明宸哪里知道面前的人正琢磨着怎么给她赎身,只听了一个人新鲜的词汇,就问:“贞洁烈女?那是什么?”
“那是……”息烽脸又红了,自己一个男子,怎么可以和一位姑娘讨论什么是贞洁这种话题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清楚。”
顾明宸就相信了他的话,没有追问。
她觉得自己不知道的问题,对方也不知道这很正常。
便道:“没事儿,等我问了其他人就知道了。”
息烽吓得浑身一紧,刚想说这不能问,就听面前的女孩儿说:“刚才不是说你在躲谁么?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息烽迟疑,不想给她惹麻烦。
顾明宸见他迟疑,便道:“也对,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想说就算了。”
“抱歉。”息烽很为自己不能满足她的好奇而自责。
“你不是来做客的么?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躲着,走吧,我带你出去。”
“好,多谢。”
息烽又拱了拱手,乖巧地侧了侧身让顾明宸走在前面。
他跟在她的身后,安静地往前走。目光一会儿看看她头顶,一会儿又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脚面。
如此反复好几回,好一会儿才发现已经出了花园。
“宸儿,你在这儿?可叫姑母好找。”
荣昭公主的声音大老远就传了过来,不等顾明宸说话,就快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刚才去园子里玩了么?怎不带上个人?可把我担心坏了。”
“这是姑母家,难道还能有什么危险?我随便走走罢了,跟着一群人也很烦。”
“好好好,都听你的,以后不让他们跟着,就给姑母说,姑母陪着你玩。”顾杳说着,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一旁的息烽直接被无视了,但他哪里敢说什么?他都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姑母?
荣昭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能把她叫姑母的,至少也是哪位宗亲郡王的千金。
刚才他居然胆大包天,以为对方是宫女丫鬟,实在是该打。
然而等他飘飘然地跟着进了悦禾苑,却发现其他人的表情比她还要震惊。
“这是……”最先出声的,竟然是庐郡王妃卢氏。
“宸儿来京多日,成日待在宫中实在无聊,我便求了太子殿下,接她来府上玩耍。”顾杳抱着顾明宸在主位坐下,直接把她放在膝盖上,一刻都不松手。又道:“但你们也知道,我这府上虽说比宫里自在,但她一个小小孩子没有玩伴,到底无聊。便想着你们各家都是有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正好来陪她说说话。听说现如今各家小千金们流行的游戏,都是咱们以前没玩过的呢。”
“哎呀哎呀,早说呀!”卢氏后悔得直拍巴掌。
她虽然只是个郡王妃,轻易不敢推脱公主的邀请,但也不愿意任由差遣,自然不会接到请柬就真的带上自家小女。
要晓得是太子的女儿在公主府,她别说带上女儿,全家都得被她带来。
其他人就更不说了,一个个后悔无比。他们因为又想巴结公主,又怕名声有碍,虽听话地带了孩子,却大多带的都是男孩,带着女孩儿的,居然只有两个。
那两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被推到前面,被自家大人介绍:“这是我家珠儿,今年六岁了。珠儿,快向公主殿下和小郡主请安。”
“小女楚林珠,拜见公主,拜见郡主。”
“叫我明宸就好,起来吧。”顾明宸道:“我没有郡主封号,还不能这么叫呢。”皇帝十分吝啬,虽然封了父王为太子,却懒得管其他的了。
她母妃的太子妃和阿娘的位份,都是礼部按照惯例给拟的,皇帝盖了章,但其他人,便没有那个惯例。
通常情况下,亲王嫡女能被封郡主,庶女大多数能得到县主的封号。
郡主多为实封,县主多位虚封,只有俸禄没有封地。
如果是皇太子的话,就不会分郡主县主,而是全部都会被封为郡主了。毕竟皇太子就是以后的皇帝,皇帝的女儿,各个都能封公主,只是实封还是虚封得看情况。
父王是亲王上位封的太子,顾明心的郡主封号是早有的,也是虚封。按理来说,在父王成为太子之后,大姐姐的虚封应该能改为实封,他们几个妹妹,也能被封郡主。
但皇帝没有主动下旨,她们想要封号,就只能封县主。
父王不喜欢县主的封号,还是虚封,就直接不要了,大概是想等以后直接给封公主。
所以现在,顾明宸身份地位尊贵无匹,却依然是个富贵白身,啥爵位都没有。
但她也没有不满的,因为和父王一样,它也觉得县主的虚封配不上自己,她干嘛要虚的?要就要实的。
然而楚林珠哪里敢叫她的名字?只好无措地回头去看自己母亲。
荣昭公主便道:“别紧张,宸儿叫你直接叫名字,你叫就是了。名字么,本就是给人叫的。”
“没错。”
林珠这才腼腆地点头,说了一声:“是。”却到底没敢叫她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带着二儿子的宁夫人,迫不及待地介绍自家独苗的园伯爵府婆媳,以及诚惶诚恐的息家伯母,最后才是不情不愿的郭家女眷。
和息家一样,郭夫人带的也不是自己的亲生子,而是丈夫已故兄弟的女儿。
只与息家不同的是,息夫人之所以带息烽出门,是因为她膝下无子,只能拿侄子做继承人。
息夫人现年三十有二,拢共生过三个孩子。前面两个大的命不好,双双染了水痘,早早去了。如今膝下,只余一个小女儿,小女儿今年不不过三岁。
以她的年纪,能不能再有生养还很难说,是以相比起给丈夫纳妾生子,还是从族中挑选聪明的子侄培养更合心意。
息烽就是这么被挑出来的。
一来他聪明灵慧,很值得培养。
二来也是他长的虽然凶巴巴冷冰冰,实际上非常腼腆护短,他们夫妻俩,对这孩子十分满意。
但郭夫人不同。
她带着侄女出门,不过是既想得交好公主的好处,又舍不得亲生女儿担恶名。这才拿了侄女充数,顺便恶心人。
却没有想到她运气这么好,这次公主居然是给郡主挑玩伴。
可别听她说什么还没有封号,那可是太子的闺女,封号不封号的,不是迟早的事?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恨死丫头命好,既希望她千万别巴结上小贵人,又生怕她不小心把贵人得罪了。
顾明宸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这才从顾杳身上下来,带着他们到一边玩。
“刚才你不是说你在躲人?他们这群人里面,没有大老虎呀,你在躲哪个?”等背过了大人,顾明宸才问息烽。
息烽毛都炸了,在知道顾明宸不是宫女丫鬟也不是宗亲女眷,而是太子的女儿时,他整个人都麻了。
又是激动,又是惶恐,又是遗憾。竟隐隐想着,还不如是宫女丫鬟呢,至少还能赎身……
这么一想,又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真是恶劣。
见他不说话,园惜时把他挤到一边,道:“小殿下,你想问他什么?还不如问我。”
顾明宸看着他,没说话。
园惜时刚开始还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顾明宸的目光很冷淡,明明没有发怒,更没有说话,但她就那样看着你,看的你脸皮再厚,也招架不住,只能讪讪地收了笑,退到一边。
宁二见状,忍不住嗤笑一声,气得园惜时咬牙切齿,却不敢说什么,只能偷偷冲他翻白眼。
没有了园惜时讨嫌,息烽才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却是看了看园惜时,才道:“殿下要给我撑腰么?如果……”如果只是今天见一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那他不敢说的。归根到底,息家只是有钱,根本不敢和有爵位在身的权贵们抗衡。
“撑腰?你要打着我的旗号去欺负人么?”
“当然不会!我不敢!”他哪里敢欺负别人呀!他一项是被别人欺负的那个。
在家里,因为他被伯父伯娘看重,带在身边教导,引得那群堂兄弟们眼红,个个都瞧他不顺眼。
书院里,他因出身商贾,在一群官宦子弟们当中格格不入,时常被刁难。
而原本应当帮他的先生们,却一样不喜欢他,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
明明说有教无类,一视同仁,却不论他怎么努力,功课如何优秀,也依旧被挑剔被怀疑。一旦有人和他发生冲突,就立刻认定是他惹事在先。
息烽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嫌弃他出身不好,但还是感到不满。
却不知道,对先生们来说,出身只是一方面,真正的原因是他这幅外貌长得实在邪性,一看就不像个好人。不论谁站在他旁边,都觉得是他在欺负人。
就连顾明宸……
好吧,以貌取人是人类的天性。
所以她道:“也行,如果你不仗势欺人的话,我就给你当这个靠山。唔,不过我没有给人当过靠山呀,我通常都是找别人当我的靠山,比如父王。”
但是她的父王靠山什么都不用做,就直接让所有人害怕了呢。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出们游玩时记得我就好。”
“哦!懂了!”果然当靠山就是什么都不做就行了。
顾明宸决定第一次给人当靠山。
正在她还想详询问楚林珠和郭思月,想着要不要也给她们当靠山时,却听顾杳她们那边传出了哭声。
顾明宸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
顾杳见状,赶紧制止了哭泣不止的伯爵夫人,道:“快把眼泪收起来,这可不是给你哭嚎的地方。”
“是,是,公主恕罪,是我的罪过。”
平氏赶紧收了眼泪,远远地冲顾明宸扯了一个笑出来。
园惜时本来就在注意顾明宸的眼色,见她看向平氏,她又在哭,心里很不高兴。
但这里是公主府,当着众人的面,他不敢说什么,只能狠狠剜她一眼,恨她在这里给他丢脸。
这眼神太过明显,顾明宸很难注意不到。
她心中一顿,不由地想到了二兄,突然觉得,这世上的男子,仿佛很容易轻视自己的母亲。
不过作为一个外人,顾明宸不能说什么。
等聚会结束,宾客散尽,顾明宸在和顾杳吃了晚饭后,才问起来。
“白天那位夫人,她在哭什么?”
“你说伯爵夫人?”顾杳叹道:“她为她娘家妹子求情,希望我能想个办法,让她妹子进皇家宗庙出家。”
“嗯?啊?”顾明宸惊讶:“出家?”
“嗨!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问什么呢,没得毁了好心情。”成人的世界充满龌龊,她不想说给侄女听,也不能说给他听,免得太子知道了觉得她放肆,用那些脏事儿污了侄女耳朵。往后若是因这个记恨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不说,顾明宸却偏要听,道:“姑母,你就告诉我呗!你若是不说,明日我便把她叫来,让她自己说给我听。”
“这,这怎么好,都是些无聊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姑母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因为我是小孩子,还是太过机密怕我听到到处说?”
“不是因为这个,宸儿,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着实肮脏得让人不忍直视。”
“那就更应该告诉我了,莫非不告诉我,那些坏事就能消失了,或者我不知道,以后我就听不到看不到遇不到?”顾明宸冷笑:“你把我当傻子呢?说我年纪小,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什么也不让我们听,什么也不让我们看。如此傻不愣登地长大了,好被你们吓一跳?”
“这……我怕太子殿下怪罪。”
“父王才不会因为谁帮我解惑而怪罪。”顾明宸说:“父王说过,这世上的任何人,我只要想知道的,就都能问都能看都能去调查。你若不说,我就去和父王要人来问,只是到那时,姑母怕是永远也别想再有进宫的机会了。”
“什么叫永远别想进宫?我不过是……”
“因为我不喜欢。”顾明宸说:“我不喜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来糊弄我,认为我有不配知道的事。姑母今日惹了我不高兴,明日我便让父王去了你的宫牌,你猜父王是会满足我的要求,还是接受你的解释?”
顾杳抿着嘴唇,一时无言。
她当然不觉得顾珩会因为自己的一片好心而记恨自己,但以顾明宸的受宠程度,她不敢赌。
“并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顾杳深吸一口气,终于道:“但是先说好,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父王要是因为这个生气,你可得为我求情。”
“姑母怕什么?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我已经说过了,父王不会因为你告诉我什么事情而生气,你藏着掖着糊弄我他才会生气。”
“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情不一样。”顾杳叹一口气,道:“事关女子清誉,实在污人耳朵。”
顾明宸才不管清誉不清誉,只兴致勃勃地捧着脸,叫她继续。
顾杳这才告诉她,伯爵夫人之所以哭泣,是想求她想办法,让她娘家妹妹进皇家宗庙出家。
一来是皇家宗庙待遇好,进去后日子不难过。最重要的事,皇家宗庙管理严格,除非皇命,否则一般人等,不能进入,如此才能保她妹子逃出魔爪。
但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何要靠出家躲清静?
那可就是冤孽了。
平氏的妹妹十分美貌但命不好。
十六岁家去婆家,刚开始还过了几年好日子,却没有想到丈夫突然死了。
一个年轻小寡妇,本就艰难,更别说她还长得十分美貌。
她自己也是个不检点的,居然偷偷和小叔子勾搭起来了。
这事儿闹将出来,弄得平家十分没脸,但为了家中其他女儿,平家一口咬定,是小叔子心里藏奸欺负寡妇。
两家都要脸面,最终各退一步,悄悄把这事儿压了下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因她寡妇偷汉,让人议论还在其次,从此却多了不少人纠缠。
按说躲在自己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纠缠他的还有谁?
平氏说不出口,可那一家子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啊!
除了女人和小孩,分家另过的小叔子,自然就只剩下她公公那个老泼皮了。
小平氏逃脱无门,想办法找娘家求救。
但她爹娘生气是一方面,不想闹出去惹人非议是另一方面——毕竟因为那事儿,前面已经闹过一回。这次再闹,旁人只会说是她妹妹不检点,勾引完了小的勾引老的。
平氏的爹娘兄弟一咬牙,只送信让小平氏死了干净,等她死后娘家必会为她讨个说法。
只有平氏可怜这妹妹,想寻个法子救她一命。哪怕是出家为尼呢,总也比死了强。
但她一个上门媳妇,又哪里来的本事让自己的夫家去管妹妹婆家的私事?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进皇家宗庙的办法。
毕竟进皇庙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有宗亲出面递个条子,说某某要进庙修行为先帝祈福就行。
只是进去之后,想出来就比较难了。
“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一开始,她好好守着,当个贞洁烈女,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子。”
“贞洁烈女?”顾明宸正入神,突然听到这么一个词,立刻就想到了息烽说过的牌楼和牌坊。
“贞洁烈女的意思是,被人欺负了就去寻死?”
“当然不是,是坚决反抗。”
“反抗不过呢?”
那自然就是去死了!
顾杳当然不赞同这种方法,但问题是,大多数人,的确是这么想的。
顾明宸冷笑:“我其实也赞同贞洁烈女的牌坊。但我认为,反抗的方式就是杀了对方。如果一时反抗不过,那就虚与委蛇,等到对方放警惕,再一刀毙命。只要杀了强/奸犯,她就没有被强/奸。”
顾杳:……
“姑母,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顾明宸手里拿着顾杳塞进来的珠花算盘,玲珑佛塔,漫不经心。
顾杳没有孩子,家里自然也不会有给小孩子玩的物件儿,所以她拿出来的,都是些大人们喜欢的贵重东西。
说实话,顾明宸不怎么喜欢,对小孩子玩的东西她现在的兴趣早就不大了。
相比起玩具,更多的时候,她更在乎和谁一块玩儿。
真正让他感兴趣的,还是皇爷爷,父王,以及家里的兄弟们天然就被赋予的那些东西。
顾明宸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又有多少。但正因如此,才会对她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让她忍不心生向往,心醉神迷。
可惜那些东西都是无形的,不能拿出来把玩,观赏。
顾杳看她嘴里说着凶狠的话,表情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毛毛的,完全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赶紧转移她得注意力,道:“我看你长得漂亮。你和你阿耶,长得可真是一模一样。”
她是顾珩的姐姐,自然是见过顾珩小时候的。
此时的顾明宸,就差换一身衣裳,再梳个小郎君们的发髻,就是活脱脱的幼年版顾珩的模样。
顾明宸当然很清楚这一点,点头夸她道:“你连这都能看出来?可真是不得了。”
“哎哟哟,你这张小嘴,还挺会消遣人的。”瞧这阴阳怪气的口吻。
“是你先消遣人的,我和父王长得像,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还用你说?”
“好吧,那是我多嘴了。”顾杳说:“我瞧你心情不好,本想着带你出来游玩,去抓抓鱼啊放放风筝。但你父亲吩咐过,说带你出来可以,却不能放你去水里,更不能去郊外。捉鱼放风筝就别想了。哎!那我们明儿要干什么来消磨时间呢?”
“你平日都做什么的?”
“我么?瞧瞧话本,听听小戏。叫几个人吃酒打牌,有时间了,便去外面走走,摘几样瓜果或者去寺庙听师傅们讲经,其他的,就没了。”
“去寺庙听经?哦!这就是他们说你在寺庙会道士的由来。”
“什么?”
“听别人说的,说你贪财好色,欺女霸男,还与出家人相好,这才动不动就去寺庙,因为你在寺庙里养了个漂亮道士供你取乐。”
顾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瞪了她好半晌,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听谁说的?我找他去!”
“学堂里那些同窗门都在说。自然,他们是背着我们几兄妹偷偷说的,等我们知道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根本不清楚源头是谁先说的。”
顾杳气笑了:“呵!别让我知道他是谁,否则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和尚庙里养道士?编也不编个像样点儿的!”
顾明宸惊讶:“姑母你很生气?”
“这不是废话么?被人这么编排,是个人都会生气。”
“可是为什么?”
“啊?”
顾明宸道:“我听说你往后准备一个人过,再不想成婚了,所以你为什么还会因为别人说你好色养美男子生气?”
顾杳:“……”她一时间对不上顾明宸的思路。
“虽然的确是不打算再招个驸马恶心人,但总也不能让人这么平白污蔑呀!”
“可你为何会觉得是污蔑,而不是奉承?”
顾杳:“……”
“啊?奉承?”
“是呀,奉承。”顾明宸说:“我父王娶了母妃,但是他还有很多的姬妾美人。我们在在外面赶路时,听侍卫和那些官员们闲聊,说起遇到什么美人与他们有关,他们可得意了,全盘接受,还当做是对自己的奉承。姑母你如今被传言认识不少美人,难道不应该得意么?为何要生气,还觉得是旁人在污蔑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杳叹一口气:“但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的不公平,三人成虎,世人不会指责男人,只会指责女人。身为女子,稍微有一处有自己的意见,便被议论纷纷,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淹死人。”
作为一个女人,顾杳很清楚,自己仗着出身和脾气,已经比大部分女子都要看得开了,但每每听到旁人背后污蔑或者当面指指点点,还是难以接受。
不过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在乎那些了。
却不想顾明宸听了她的话,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姑母,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她说:“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说你,骂你,又能如何?是能把你抓去砍头呢?还是能剥夺了你的公主封号?”
“这些当然不至于,但……”
“但你没有弱点。”顾明宸指出:“你是公主,身份血脉天然注定不受普通人桎梏,只要不参与谋反,永远都不会变成庶民。你又无人支持,注定不能参与争夺皇权,父王也好,其他的王叔也好,不会有那个必要跟你对着干。你没有子女,不会有后顾之忧被人拿捏把柄,你连婚都不打算结,所以名声的好坏,对你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你并不需要一个好名声用来招个家世显赫的新驸马。”
顾明宸睁大着眼睛,问:“所以,你在生气什么?说你欺女霸男勾搭美男子,不是在奉承你有权有势有钱,还魅力无双么?你应当高兴才对。”
“但我是公主。”顾杳深吸一口气,说:“身为天家贵女,总要给天下女子做表率……”
“所以你才更应该得意啊,因为你做得很好。”
皇家女眷从来都有为天下女子做表率的责任,这一点她早就想过了。在父王被封为太子的时候,顾明宸和珊儿就商量好,一定要为天下的女子做一个最好最好的榜样。
所以她道:“我觉得天下人总是对女子管束太多,总是说我们这样不对那样不好。所以我们更应该争权夺利,肆意妄为。如此,再有哪个女子犯了错,旁人说她不好,她就能这样说:‘皇帝的女儿尚且贪财好色杀人不眨眼,我不过是出格一点儿,又能如何?’如此便能让很多人不敢说她了。”
他们是皇子王孙,他们的父亲是皇帝,是这个天下最大的主人。
要论靠山,这世上,还有谁比她们靠山更硬?身为公主,如若她们都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那天下的女子,还活不活了?
所以顾明宸认为,身为公主,有着替天下女子拉低下限的责任。
她们应当冲在毒辣凶狠的最前线。
顾明宸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突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沉闷多日的心,也突然打开了。
因为她终于解来了一直以来萦绕在她心中的疑惑,发现真正的人间至理:“我终于明白了姑母,为何我总是讨厌学堂的先生,而那些先生们也总是不喜欢我。因为我们从始至终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所学的,所教的东西,全都和我们没关系。”
“什,什么?”顾杳脑子里乱做一团,早就被顾明宸这一连串的发言炸的眼冒金星了。
“因为他们的所谓圣人学说也好,治世之理也罢,全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呀!”她听顾明宸激动不已地宣告:“因为那些所谓的圣人都是男人,那些所谓的圣人言论圣人著作,所写的,所理的,所教的,也全都是男人。那是男人们编造的管理男人们世界的礼仪论据。那些德行品论中没有女子,那治世之理中没有女子。那些要治理的天下家国中也没有女子,那些千古圣人们也无一个是女子。所以,他们都是男人们的圣人,男人们的圣言,和我们没有关系呀,既然没有关系,我们为何又要听他们的话,照着他们的言行要求去做去学?姑母,我们完全多此一举呀!”
顾杳往后一倒,慌乱地伸出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人中,免得自己刺激过度昏过去。
第44章
“息烽,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嘭地一声,脚下的凳子被踹开,息烽一跟头栽下来,差点儿摔到车底下。
好在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捞起来,这才不至于摔得头破血流。
息烽站站稳后,看向踹了自己马凳子的园惜时,说:“小伯爷,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这里是公主府门口,其他人听到了声响,也没好意思留下来看热闹,只顺着车帘瞟了一眼,就立刻让车夫驾车离开了。
园惜时却不管是不是还在公主府门外,他只想教训息烽。
一个被自己挥来喝去的狗腿子,要不是看息家懂事会拿钱,他根本不会看他们一眼。
却不想常年养狗却突然被狗咬了,这贱民居然抢自己的风头在小郡主面前争宠。如果今天不给他一点颜色,以后岂不是要骑到伯爵府头上去了?
伯爵夫人看儿子发这么大的火,想要叫他上车不要闹事,却被婆婆一眼定住了。
平氏无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原本已经上了车的息夫人,只好下车向园惜时陪笑脸道歉。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终于才让骄纵的小伯爷消了气。
好不容易等人上车离开,她这才受了笑脸回车上,催促侄子上赶紧走。
“你今天大意了。”等马车开始启动,息夫人这才说息烽道:“便是小郡主瞧你顺眼,你也不能光顾着奉承贵人,忘了为小伯爷说好话。”毕竟太子的女儿身份好贵,但巴结不到,伯爵府才是现管。
息烽木着脸,不吱声。
“好好好,不说你,你自己看着办。”息夫人也无奈,这孩子一不高兴就装哑巴,谁也拿他没办法。
但又想到今天得罪了小伯爷,生怕息家被伯爵府记恨,于是一回家,就立刻把今天的事儿告诉给丈夫。
息博年听完之后,却反驳妻子:“为何要替别人做嫁衣?咱们想尽办法巴结伯爵府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找个机会往上爬?哼,我看烽儿这次做得对。”
“再说了,咱们家孩子就是讨人喜欢,被高看一眼怎么了?伯爵府那个小纨绔,呵!也就是能在咱们头上耀武扬威了!”
你家孩子要人喜欢?息夫人都不稀得戳破他,若不是知道侄子在书院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她还当自己多想呢。
但这事儿她没法解决,如今更担心的事被伯爵府记恨,到时候连家里的生意都被卡住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才多大的事儿?小伯爷就一个孩子,还能翻天了不成?只要伯爷本人没放在心上,息家就不会有事儿。”
他们巴结上伯爵府,可不是靠着家里的小孩子关系好,而是息家实打实地送好处,这才入了园伯爷的眼。
别看园家顶着个封爵牌匾摆排场,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家底。
园家子嗣多,枝繁叶茂,却没几个能办事的。朝堂上朝堂上没人,地方上地方上没人,全家几百口,全指望伯爷那点子俸禄,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
从前还能靠娶媳妇儿嫁女儿换点嫁妆和彩礼,这几年,商户们也学精了,嫁妆钱是一年一年往下压,早就不够全家的嚼头了。
别看小伯爷在外面耀武扬威,实际上伯爷本人见了他,也得好声好气地说话呢。倒不是瞧得起他,而是不会为了小孩子的之间的一点儿小矛盾,就放着那么大一笔钱不拿。
“这便好。”息夫人听完丈夫的解释,叹一口气道:“咱们家不指望靠着伯爵府拿什么好处,只要能打着与伯爵府交好的幌子,不被欺压就好。”
息家生意做得大,又不肯被人拿捏了去,只能千方百计地挑选,从一众贵人们中间,找个身份地位高,但都不怎么聪明的来给自己当靠山。园伯府就是他们找到的最合适的。
安抚完了妻子,息博年这才去看息烽,并夸他做得好,不必因为得罪了小伯爷而担心。
“就是以后在书院……哎!要不然,我给你换个私塾?”
“不要,我就要读现在的书院,我不怕他们。”
“但那些人要是两边都欺负你,我们又被办法报复……”
“伯父放心,我有的是办法。”
息博年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我就说你以前性子太软,太容易吃亏。”
息烽抿着嘴笑了笑,没说话。
他以前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但是现在么……
他羡慕那些贵人们,希望自己能和他们一样。
不,他希望自己比他们所有人都强。这样才能见到小郡主,她身份高贵,以后还可能成为公主,如自己这般商贾出身,若不上进,怕是连想要见她一面,都没什么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期盼,要是明天还能收到公主府的请柬,让他们去陪小郡主玩就好了。
可惜,这个希望注定要落空了,因为顾明宸已经回家了。
“阿娘他们终于要到了?”
顾明宸接到宫中的消息,说彭州的车队,终于快到了。她立刻便回宫,等着见阿娘和三姐姐还有新生的弟弟妹妹了。
顾明珊对她一个人跑出去玩很不满,见了顾明宸后,对她翻着白眼发脾气。
顾明宸只好先道歉,并指天发誓再没有下次,好不容易才让她消气。如此,才蒙她开恩,愿意同自己说话。
“是哦,再过两日就到了,父王已经派了人前去接。”
“我想亲自去,上回接四兄我们都去了,这次阿娘和三姐姐来,我们也应该去呀。”
“那我就不知道了,父王很忙,说抽不出时间。”
“那我们自己去?”
“肯定不行,你才刚回来又要出宫,父王肯定不同意。”
顾明宸不相信,跑去和顾珩死缠烂打。
然而失败。
最终还是四兄顾明曦求情,才让顾珩松了口,让他带着两个妹妹去接人。
第45章
“父王给我们换了新先生。”
在码头等人的时候,顾明曦对顾明宸说:“妹妹放心,新先生我见过了,绝不会再像前面的先生那样胆大包天,冒犯你的。”
“我都不在乎了。”顾明宸心想,那些人换来换去其实都一样,不论是出于对权势的畏惧,还是人臣的操守,都不配为人师,尤其是不配给自己当老师。
但学还是要上的,顾明宸觉得,大不了她识字后自己学,学不会的直接去找父王。
至于父王也不会?
那没关系,父王都当皇帝了还不会的东西,自己懂不懂貌似也不是很有关系。
“以后我会和你们一起上学堂,不必先生们下学后补功课了。宸儿要是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来问阿兄便好。”
“你?和我们一起上课?”顾明宸怀疑地看向顾明曦:“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太为难自己。”
“阿兄身子还好,如今天气渐暖,太医说,只要不吹风泡水,于日常无碍。”
“真的?那可太好了。”顾明宸叹道:“三姐姐先前受了伤,也一直在修养。好久都不能见人呢,我可太想她了……”她们家病号可太多啦。
正说话间,行船远远出现。
顾明宸一下站起来,颠颠地跑到了码头上,卖力挥手。
柳氏坐在船舱里,没看见。还是丫鬟跑来告诉她,她才注意到。
看到岸上那小小的蹦跶个不停的身影,柳翠微一下就哭了。等船依靠岸,她便什么也顾不得,立刻扑上去,一下把女儿抱了起来。
顾明宸被猛地抱在怀里,听着阿娘停止不住的哽咽,不由得也跟着掉起了眼泪。
“阿娘别哭,宸儿在这儿呢!”她以为她是太想自己了,一边轻轻拍她的胳膊一边安慰。
顾明曦见状,也不得有些心酸起来。
他生母早逝,又从小被送去外面抚养,虽说父王对他关心备至,但到底不在身边。看到别人母子情深,也依旧忍不住心生羡慕。
好不容易和阿娘哭完,顾明宸这才擦了眼泪,问:“三姐姐呢?怎么没有看到三姐姐?”
柳翠微身体一僵,没说话。
长史告诉她说:“三小姐身子不适,喝了药,正睡着。”
顾明宸一看,三姐姐顾明意果然被哑仆抱在怀里已经坐进了轿子里。
既然她不舒服,便不要吵她了,有什么话等回去之后再说也不迟。
却不知道,回去之后顾明宸依旧没能和三姐姐说上话,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进东宫,而是直接被送去了王府。
顾明宸和顾明珊想去看她,都被父王阻止了。说她本就重伤未愈,还一路舟车劳顿,在养好之前不能见人。
顾明宸还能说什么?只能更加可怜三姐姐。
顾明意当然没在养病,她被送进王府之后就不必每日喝药昏睡了,只是跟在彭州一样,依旧只能被关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被哑仆聋仆伺候着,根本不能夸出门一步。
这种看不到天日的生活不知道要过多久,顾明意都快绝望了,因此顾珩突然出现时,她被吓出了鸡叫。
但即便吓得一声尖叫,脑子里却瞬间控制住了,并没有胡思乱想透露心声。
顾珩挑了挑眉:“居然控制住了?”
【滴滴打滴滴滴滴滴哒哒哒~】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模拟音。
可见长时间的训练还是有效的,现在的顾明意已经能够控自己的心声了,虽然控制力还不够强,也比较勉强,但和之前完全不能控制相比,进步可谓是巨大的。
顾珩对此十分满意,又试探了一会儿后,确定她大体上能够控制自己,这才从袖子里抽出一沓写满了秘密的纸,递给她道:“三天之内,把这个背熟,我会来检查。”
“这是……什么?”
“你的心声啊!”顾珩微笑:“从今以后,我让你心里想什么,你就想什么。如果想了不该想的……”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顾明意一个激灵,赶紧把头垂了下去。
以前她看电视看动漫,最喜欢的就是那种长的格外漂亮,还总是笑眯眯的角色,俗称眯眼怪。
那种强大表面又很温柔的白切黑最戳她了。那时候她想着,以后找男朋友就找那种。
那时候的她并不会知道,当对方的权力和能力远高于自己的时候,这种微笑和温和,是那么的让人惊恐。
因为它让你明知道对方对你恶意满满,却又忍不住心怀期待。如此一来,自己自以为是挑选的异能,就显得那么可笑。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那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内心光明坦荡,与众不同,就不会被伤害?
又到底是为什么那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身怀利器,就会被上位者宽容优待?
顾明意已经后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想这一点。
为今之计,只有乖乖地听话,完成他布置的任务,成为他利用的工具,才能保住性命。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有丝毫仁爱之心。
他或许宠爱儿女,但她并不是他的儿女。于他而言,她是抢了他的女儿的身体的外来野魂。他可以接受自己女儿的死亡然后身体自然腐烂,也不能接受她的身体被别人使用亵渎。
他随时都会杀了她。
除非她还有用。
【我会做到的。】
顾明意想完,又用嘴说了一遍:“我保证。”
第46章
“你是个千金小姐,金枝玉叶,成天舞刀弄枪的,像个什么话?”
顾明宸以前爱睡懒觉,柳氏觉得睡懒觉不好,只要有机会,就立刻想方设法把她叫起来。叫起来也没事儿干,就是让她吃饭。
但自从她下定决心要习武之后,干脆就养成早起的习惯了。
却没有想到,柳氏却还是不高兴,尤其是每天看到她起个大早跑去练武,就开始数落起来:“只有那粗鄙武夫才成日舞刀弄棍的,你天天摸那些个木头铁片,手都磨粗了不说,还要被人笑话。往后成亲,让人婆家怎么说?”
便是天家贵女,首当其冲的,也是尊贵。
一个尊贵的女儿应当是什么样的呢?自然要娇嫩,要纤弱。最好再得个千难万难的病,让人夏日收露水,冬日攒寒梅,如此方能显示这家财力过人。
如顾明宸这般体壮如牛不说,还每日风风火火地操练,倒不像个金尊玉贵的天家贵女,反而像个粗俗不堪的乡野村姑。
后宅那些姐妹,已经嘲笑过多回了,她们倒是不在顾明宸本人面前说嘴,只是在柳氏面前取笑。
柳氏对着她们倒是义正言辞,表示太子都还没说什么,轮得到她们胡言乱语。
可一回头,还是揪着顾明宸不放,不准她再去练什么刀习什么武了。
尤其是听说某某哪家姑娘,因为习武伤身,坏了贞洁,新婚之夜竟没流血。害得全家丢脸,被送了回去之后,更是哭天抢地,以死相逼,绝不肯她再碰一下刀棍了。
顾明宸总听人说孩子三五狗都嫌,却不知大人们要多多少岁了才不讨人厌。
明明刚到京中时,阿娘亲她爱她千依百顺,有时还会抱着她惜疼得流泪。顾明宸都感动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便是她说想当个太子妃,她估摸着都会想办法帮她搏一把。
可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她便故态重萌,又开始嫌弃她挑剔她,指责她了。甚至比往常还要变本加厉。
顾明宸只好连夜从她屋里搬了出去一个人睡,却还是不行。
她居然宁愿不在乎她平日里最恨的姐妹们的奚落嘲笑,也要守在门口堵顾明宸,不准她去训练,吓得顾明珊都不敢来找她。
顾明宸黑着脸,连饭也不吃直接就走。
柳氏见状,愤怒又委屈,竟不顾顾明宸的名声和脸面,冲她大吼:“我是你娘,你竟对我视而不见还翻白眼,你这是不孝!”
“孝?你?”顾明宸走回来,沉声道:“阿娘,我已经够忍你了。你若是嫌日子清闲,宸儿不在乎辛不辛苦,可以送你去宗庙。”
从荣昭姑母那里知道的皇家宗庙,顾明宸忽然觉得,那可真是一个好地方。
柳氏初来乍到,可不知道还有人家专门修了宗庙关自家犯了错的人。但不知道也不要紧,庙她还是听得懂的,一想就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问题是,顾明宸真的会送她去?她可是她女儿啊!
见她终于不再纠缠,顾明宸终于可以走了。
不过早练的时间是被耽搁掉了,顾明宸只好直接去尚书房上课。
之前被她怒怼一通的先生被赶走了,即便他有心在顾明宸头上扣个不尊师长的大帽子,但有一点顾明宸说得对,他领皇命却不尽责,是为不忠。
这所谓的皇命虽不是皇帝亲自下的,但如今掌权的是太子,太子为子女延请名师,也算是半个皇命。所以他不尽责,顾珩把他罢官送走,连理由都不用找。
新先生姓谬,好歹是了解了前任被罢免的前因后果,知道不能犯同样的错。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在明面上,是一视同仁的。
只是如今的顾明宸,已经对他们所谓的诗书礼仪没兴趣了。她依旧在认真学,但却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抱着求学明智的想法,而是认定这书中的一切,都是自己将要打倒的敌人。
正因是认定了书中的一切都将是自己的敌人,所以她学的更为努力更为认真。
这种怀揣着上战场,做阵前准备的决心,让她居然有了比从前更加高昂的热情。
所以很多时候,爱不一定催人上进,但恨却一定能。
顾明宸的学习有一种气势汹汹的狠劲,看得顾明珊也头皮发紧。每日完成既定的课业后就再不碰书了的小懒散,轰轰烈烈地被摧了个干净。
她再也不躲懒了,反而是大姐姐顾明心开始落后。
作为家中长姐,顾明心比妹妹们提前开蒙,也更加努力认真。
再加上有太子妃谢氏的亲自教导,她的学业,明明是最为优秀的。
可问题是,那是以前。
以前谢氏教导她,自然是尽心尽力也极尽夸赞。但那时顾明晖不在家,而是跟着先生去了石梁。
等来到京城后,所有人开始一起上学,谢氏便事事偏着顾明晖了。
若他做的好,那自然是好,若做的更好的是顾明心,她便叹气,埋怨女儿不懂谦让,也不知道先教教兄弟。
偏顾明心也深觉有理,自然不再争求最优秀,而是不论做什么,都自觉地谦让弟弟。
除此之外,谢氏开始教她许多其他事宜,比如管家理事,人情来往,还常常让她开门宴客,与京中贵女拉近关系。
如此一来,课业自然而然地就耽误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大部分人家,给儿女同请了先生教导,也是对男子严苛,对女孩儿们比较宽容。
左右一个姑娘家,学了满腹才华也不像男子们能派上大用场,只要管家时够用,与丈夫交谈时能够知情识趣便好了。
却没想到,只她运气不好,偏偏遇上顾明宸这么个凡事都要争个第一的倔强王八。
她才没有做妹妹的不该与兄长争长比短的概念,更不懂得兄妹之间要互相谦让。
对她来说,读书就看个人造化,谁厉害就是谁厉害,还用得着谦让?再说她的年纪小,即便要谦让,那也是兄长们谦让她这个妹妹。
更不用说,她本就存了一种隐隐的劲头,凡事都想和二兄比着来——她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在这个家里,他仿佛是理所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最好的东西的那个人。
于是乎,在她这头小犟驴的努力之下,不仅早就自我低头的顾明心不如她,连顾明晖也渐渐吃力,开始跟不上顾明宸的步伐。
偏偏,她还文武双全。
是的,文武双全。
别看顾明宸年纪小,还脾气大,但她真要干个什么事,那真是一板一眼竭尽全力地去完成。
读书如此,习武也同样如此。
刚开始顾明晖并不把她对习武的狂热看在眼里,毕竟对他来说,习武虽然重要,应当掌握,但够用就好(正如顾明心在读书上的想法),毕竟身为太子之子,他一辈子都不见得有机会上战场,学武不过强身健体罢了。
然而,等顾明宸读书也超过了他,他才发现,在顾明宸面前,他除了身份之外,居然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了。
顾明珊不理解他的挫败,忍不住问顾明宸:“二兄真的好奇怪,他以前就不爱习武,见你习武也没放在心上。为何等你读书作文全然超过他之后,他最在意的,反而不是读书比不过你,而是习武不能把你打赢?”
“你问我,我问谁?”顾明宸比她还迷茫好么!
顾明曦想了想,却道:“我想我大概是知道一点。”
“哦?四兄,你知道?”
顾明曦点头。
“快说快说。”顾明珊催他。
顾明曦道:“大概是因为,人们相比起后天努力得到的东西,更在乎天生拥有的东西吧。”
“啊?”怎么更云山雾绕了。
“比如读书,同样两个学生功课好得到先生夸奖,但真正让人自豪羡慕,学生自己也会得意的,是聪明但不那么努力的那个。聪慧的大脑,漂亮的容貌,甚至高贵的血统。这些东西,是不需要努力,天生就拥有的,往往才是最让人得意的。而相较于你,二兄发现读书比不过你,便立刻想用天然的东西来比过你。问题是,你我同为父亲血脉,血统尊贵自然是不相上下的。如此一来,只有男女不同的差别了。然而天下男子,比天下女子最为巨大的优势,便是武力,这是身为男子的立身之本。”
与男子来说,武力才是他们的自信之源。
顾明宸仿佛有点儿明白了。
之前二兄不在意,是他以为,自己在读书上,永远不可能强的过他。
而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他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等发现事实不如此之后,便本能地去寻求本源的力量来了。
顾明宸颇为得意:“那阿兄可要失望了,他便是重新练起来,也打不过我。”
“阿娘还说男子比女子力气大呢!宸儿好厉害啊!”顾明珊觉得能打赢二兄,逼得二兄开始用功习武的顾明宸,简直厉害的不得了。
“肯定是你阿娘说错了。”
“那到不一定。”顾明曦说:“我们现在年纪小,宸儿你能打得过二兄,但是再过些年,等我们长大了,二兄的力气,会比你大很多,到那时,你恐怕就要很吃力了。”
男子比女子力气大,这是先天决定的,谁也没有办法。所以他不希望顾明宸和顾明晖闹得太僵,免得生出嫌隙。
毕竟……她是妹妹,总有一天,要靠着兄长过日子。
“那就等他比我厉害了的时候再说。”顾明宸不以为意,又道:“不过四兄,你说了这么多,那你呢?你不觉得我什么都比你厉害,让你没脸?”
“如果我身体健朗,能如你这般日日苦学勤练,不如你的话,我也会烦闷。但是么……”他身子不好啊!能自己去学堂,堪堪跟上大家的进度,都已经很吃力了。比不得又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弟弟妹妹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四兄你还真挺想得开。”
顾明曦一摊手,表示想不想得开,结果都一样。
反正他便是想不开又能如何,总不能也去习武吧?他怕是不想活了。
“我突然觉得,你比二兄好。”顾明宸突然说了一句。
顾明曦笑笑,没接话。
“哎,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去找父王,你们先回去吧。”
顾明珊想跟去,被顾明曦一个眼神扫过来,只好放弃。
见顾明宸走远了,她不由得埋怨起来:“我想和宸儿一起去找父王,四兄你拦我做什么?”
“你五姐姐找父王有事,你去做什么?”
“有事?有什么事?报喜么?”
“你啊!没发现么?宸儿读书比我们所有人都快,文章写得比我们所有人都好。先生要压进度了。”
倒不是说压进度就是故意针对顾明宸,毕竟先生们要教所有人,自然要看大部分人的进度如何。
但问题是,便是新先生表面上一视同仁,实际上看重的,也还是他们几个兄弟。为了照顾他和二兄,自然只能压着顾明宸的进度。
原则上来说,这没什么不对。但对顾明宸来说,就不公平。
因为很显然,如果进度快的是二兄甚至他顾明曦,先生也只会夸奖他们,而不会刻意压进度。
这大概是二兄心里最得意的地方吧。
不论五妹妹多么聪明多么勤奋,于天下人来说,她都不是一个值得投入的人。
一边在为顾明宸感叹,一边在为顾明宸遗憾的顾明曦,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穿越者,也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的世界也要天翻地覆了。
第47章
皇上身体虚弱,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即便少部分时候清醒过来,也无力处理朝政。是以顾珩这个太子基本上一被册封就开始监国。
顾明宸想要找他,当然是去太和殿或者宝明堂。只是这次去的时候,发现宝明堂里人多,好像还在为什么事情争吵。
顾明宸便没有打扰,自己在偏殿找了个地方等着。
大约过了有一个多时辰,大臣们才把架吵完。顾明宸听他们离开时还在咒骂什么北燕叛党不识好歹。
“北燕叛党?又有人闹事么?”顾明宸进了宝明堂,就看见自家美爹坐在椅子上皱眉头。
她走过去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有时候造反只是因为想造反,根本不需要理由。
顾明宸却觉得不对:“若是北燕的皇亲国戚世家贵族,想造反的确是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他们生来就是要造我顾家的反的。但一般平民百姓造反,我倒是觉得,需要很多很多的理由。”
“你还会说他们有理由?我以为你一开口就只想把他们打杀算了。”顾明宸的脾气那叫一个蛮横,谁让她不高兴,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镇压。
没想到,在国事上,她却少见地姿态柔和。
只道:“我又不傻,北燕暴民要杀,是杀得完的么?只会越杀越多。”
北燕的存在和南燕一样,是立国之初就遗留的问题。
当年靖国初建,燕国的国土面积还十分巨大。后在几国的连年征战之下,燕国的大部分国土被靖吞并,燕国皇室世家不得不弃国南逃。
然而皇室南渡,留守燕京的禄侯却佣兵自重,立了一个燕国旁支宗室为新帝。于是燕国一南一北,有了两个皇帝和朝廷。
太/祖爷爷当时为了钳制南燕,并没有立刻吞并北燕小朝廷,而是留着它准备击溃南燕瓦解南燕朝廷的人心。
可惜这一计谋并未奏效,先帝时为防止他们与南燕合谋背后捅刀,便举手便灭了北燕小朝廷。
但此后多年,北燕一直心心念念,自以为正统,既不服从靖国朝廷管束,也不向南燕皇帝求救,只是时时闹着造反,想要立个新皇帝出来掌事。
朝廷对他们,也是态度不一,有人说要直接镇压,杀光所有反叛者,让他们永远不敢再生出不臣之心。
有人却认为怀柔为上,毕竟已是自家国民,太过苛刻,让人寒心,不如千金买马骨,做给南燕看。
北燕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臣们始终认为其早已在掌控之中,并不觉得有多么严重。
偏偏那弹丸之地总是时不时跳起来给你一下,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大臣们吵闹不休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时候。
皇帝以前是高兴了派人去安抚,不高兴了派兵去镇压。
这会儿轮到顾珩来发愁了,但说实话,他对北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毕竟他只是个监国太子,上位还没多久,手里的事情忙都忙不玩,根本轮不到它。
“北燕皇室还在么?”
“自然还在的。”不仅还在,而且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只不过全部都被圈禁起来了,连老婆都是皇帝安排的。
顾明宸瘪嘴:“前朝皇帝是不能杀的,但给他娶妻还让他生孩子就没有必要了吧?不然只要他们还有人活着,下面的人,就不可能真心顺服。”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是……”
“但是大臣们认为不给人家娶个老婆就是虐待。真有意思,你们明明恨不得他全家死绝,又觉得不给人娶老婆生孩子就是对人家的侮辱。”
归根到底,还是觉得对方是人,而身为男人,他们觉得娶妻生子乃是男人最基本的权力和需求,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一个人活着,得吃饭,得喝水,得穿衣服住房子。
只不过身为高位者,女人取代了饭食净水,衣装鞋袜桌椅板凳的地位,成了那个活着的基础需求而已。
“你仿佛对大臣们格外不满?”顾珩看着女儿满嘴的埋怨,不由地笑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学习用功,无人能及呢!”
“我只是觉得,大臣们虚伪而已。”他们难道不知道留着北燕皇室,对朝廷是个不稳定的因素么?必然清楚!只是不会有人愿意开口,说皇上你赶紧想办法杀了他们吧,以绝后患。他们都怕坏名声,都想当圣人。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顾珩叹一口气,道:“北燕皇室留着,咱们就随时都有出兵的借口。”几国分立,实在是太多年了,大部分平民百姓,日子过得好好儿的,都不愿意打仗。
但如此事态,当真要一直延续下去么?
顾珩是不肯的。
但贸然发起战争,并不是好事。
为此,靖国必须留下北燕皇室做由头,一旦需要开战,便打着帮燕王夺回正统的借口。
“那就赶紧打吧,早打早安心。”
“我也想早打,但前些日子才清点了武库和全国各地的粮仓……啧!不提也罢。”
顾明宸看着苦笑不已的父王,也觉得他有点惨,赶紧上前给他捏肩。
一边捏着肩膀,一边想和他说一下自己上学的事,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小太监又来报告,说大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
小太监出去,很快就把顾明晖引了进来。
顾明晖进来行了礼,却没有说话。
顾珩见状,便站起身,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我觉得谬先生讲课太过生硬,父王,我能请先前的卢先生回来么?”
“卢先生?”顾珩想了想,说道:“可是卢先生不尊皇命已然受罚,再让他回来,怕也请不动啊!”
“不会的,卢先生忠心耿耿,绝不会因为些许小事而拒绝征召。”顾明晖赶紧说道:“况且,卢先生乃文坛魁首,不论是才学还是人望,都无人能及。请他回来教授我等,自然会引得天下文人向父王聚集。”
“唔……你说的,有道理。”顾珩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不过他到底还是太过固执,竟目下无人,欺辱你的血亲姐妹,本王身为一国储君,总不能食言而肥,这样吧,便让他回来,只教你一人如何?”
“多谢父王,父王英明。”
“好了好了,下去吧。”
顾明晖这才心满意足,冲顾明宸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顾明宸从头到尾没说话,等顾明晖离开之后,她才忽然开口,对顾珩说道:“父王,你在做坏事。”
“胡说。”顾珩笑女儿调皮。
“父王,你在对二兄做坏事。”顾明宸没动,就那么自信地,安静地,平和地看着他,说。
顾珩猛然回头,看向顾明宸。
这个女儿。
她聪明得让人心惊,敏锐到几近妖狂。
好半晌。
顾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沉声道:“宸儿,这是个秘密,你懂我的意思么?”
“当然。”
他承认了,顾明宸就笑了。
她说:“当然,我永远站在父王这一边,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顾珩直视着顾明宸的双眼,目光穿透她清亮稚嫩的眼眸,如同利剑一般将她检视良久。
然后,他才收回目光,恢复笑意,对她说道:“先生的事,我会和谬先生说。晖儿有卢先生教了,他不必为了其他人压你的进度。”
“好哦,谢谢父王。”
离开了宝明堂,顾明宸松散的神经这才绷起来。
父王要废世子!
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但是听到父王和二兄说的那几句话之后,这个想法就瞬间冲入她的脑海。
父王不准备让二兄成继续做自己的继承人了,他准备养废他。
不是让他愚蠢无知的那种废,是让他与作为父亲的他拥有不同的意见,注定分道扬镳的那种废。
在这个以父为尊,孝道先行的世界,没有哪个儿子能够强得过父亲,尤其还是在他们这种家庭,除非子壮而父弱。
比如眼下父王和皇爷爷的状况,一个正值盛年,一个彻底年迈。这还是在皇爷爷顾忌南燕趁机北伐的前提下才没有不顾一切坚持立瑞王。否则绝不会出现儿孙强过父亲的那种情况。
但二兄和父王之间有那个可能么?
绝对不会。
父王只比二兄大十四岁。
二中成年时,父王依旧盛年。等他年老时,二兄也已经是个糟老头子。
那么现在,父王为何就已经存了废掉二兄的想法?
他才不到十岁,父王也不过二十多一点。
顾明宸想不明白,她只知道一点,父王在把二兄引向死路。
但是,他是父王啊!他那么爱孩子,对他们兄弟姐妹极尽宠爱。他的那些话语,那些行为,那些为了保护他们,教导他们所付出的努力,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这样的父王,也会默默地,为他的其中一个孩子选择一条死路?或者,真的只是其中一个么?
当然,二兄还太小了,那一天不会很快到来。顾明宸知道,就算真的要废掉二兄,那也会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可问题是,一个人的人生和结局,居然在几十年之前,就被安排好了。
如今的二兄心中,父王必定还是格外爱他的吧。
顾明宸不知道二兄会不会想到这一点。
她觉得他应该能想到,但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又觉得不会。毕竟换成自己,顾明宸想,如果自己是二兄,大概不论给她多少个理由,她都不会相信父王会想让自己死。
“听说……江州……”
旁边传来些许窃窃私语,他们在议论南燕之事。
“非江州之地……乃文侯之女,玄砾之孙……”
身为父母,会轻描淡写,为子女安排死路。虽她早就知道那些圣人学说全是谬论,却也没有想过,原来所谓父慈子孝,也是谎言。
“……女子之身统领三军,此大忌也……”
那我呢?父王待我,是真心实意,还是犹如二兄?
“南燕无人,令女子掌权。苍天有眼,我大靖国运昌隆……”
所以父王说爱我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理当趁势而起,直驱燕地,还我大好河山。”
我该相信父王,还是心存怀疑?
“牝鸡司晨,天下不宁……”
或者父王说的不是假的,只是他可以一边爱你,一边让你去死。
“天理人伦,不可不察,普天之下,岂容女子当权……”
“顾明宸!”
耳边传来一声暴喝,顾明宸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回头就发现是顾明珊在冲她挤眉弄眼:“宸儿你在想什么呢?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反应。”
“啊?什么?”
“啊什么啊!你傻了么?荣昭姑姑来了,说请咱们去踏青放纸鸢呢!”
“哦哦,纸鸢。”
“那我们说好了,我也要去哈!”
“嗯嗯,好的,你也去,我们一起去!”
第48章
盛京的春日总是热闹的。
春日祭祀,开市庆典,各种活动,络绎不绝。
城里热闹看完了,那些着实闲得无聊又好风雅得王孙公子们,便把目光转向了野外。
郊游踏青,登高望远,必然是最为火热的节目。而真正雅俗共赏的,是衙门牵头,众贤达富商们集资开办的彩鸢会。
这春日放纸鸢原本只是一项人人都玩的民间游戏,后来又兼顾了祈福春耕祝福仕途顺畅的寓意,时间久了,便越发昌盛,这才有了彩鸢会的诞生。
与别的集会不同,彩鸢会并不攀比名次等级,只要想,谁都能参加。
于是所有人都来参一脚,平民百姓们拿着纸糊的风筝放上天,凑个热闹讨个好意头。
富商豪贾们用丝绸彩带扎成风筝放上天彰显财富。文人骚客们标新立异,往纸鸢上写满了诗词文章,当然还有顾明宸这种,纯粹好玩凑热闹的。
顾明曦回京时收到了一个纸鸢礼物,这次出来,便专门带上准备亲手放飞。
尽管没有经验,但还是在侍卫的帮助之下飞到了天上。
那小小的纸鸢飞到天上去后,就只剩下一个小点。
顾明宸看得喜欢,自己也去放了一个。
顾明珊更是厉害,一人刷拉拉放了十几枚,便让宫女们站成一排在那里牵着线。
“不说质量,这数量也不够啊!早知道别人家能一放就是几十只风筝,我们也该多做一点。”
顾明宸她们的风筝当然是宫女们做的,她和顾明珊在旁边指手画脚,学习了好半天,最后真正的成果,也就只有送给顾明曦的那一只。
“我们再做呗,把城里的工匠请来,给我们做个更好更大的。”
“那还是算了。”顾明宸对这兴趣并不大。“我们本就是凑个热闹,看别人高兴不是更好么?”
“什么叫看别人高兴更好?”
“那是皇爷爷和父王的子民,他们高兴了,不是代表皇爷爷和父王做得好?”
顾明珊想了想,点头:“也对。”便不再想着做个更厉害的出去显摆了。
顾杳笑道:“谁说咱们只是来凑个热闹?那些风筝瞧见没?有的模样漂亮有的飞得很高。即便是为了祈福表演,也不无存着高价售卖的意思。这里头不少人,家里就是做纸鸢生意的。若今日哪家纸鸢卖出个高价,那一年的名声便有了。待到明年春天,便会迎来一大票的好买主。”
便是今年,也不是说纸鸢放一天就不放了,爱玩儿的人到处都是,放纸鸢的劲头,要到整个春日结束,才会渐渐散去。
是以今日卖了好价钱,今年一春儿的收成便有了。为此,往年还出过自家买自家的事情呢,闹出不少笑话。
“当真?”顾明珊一听说已经放到天上了的还能买,便高兴起来:“宸儿,我喜欢那个长虫的,你要哪个?”
“我么……”顾明宸遮着眉头看了一会儿,道:“就那个大元宝的吧,黄灿灿的看着喜庆极了!”
顾明珊震惊于顾明宸的奇特审美,却也没说什么。
顾杳便也挑了一个飞得最高的燕子,打发太监去买。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回来,却没有拿回她们的风筝。
“奴才去的迟了,说那边的纸鸢都被人买下了。奴才去问能不能转卖,却见到了世子殿下的人。世子听说公主和几位主子也在,便让奴才来回话,说世子请大家过去一同游玩,正好亲手把纸鸢送给殿下和两位小姐。”
“二兄也在?我们出们的时候都不知道他也要来。”她们当时还一个一个约人呢,原本大姐姐和二兄都是回绝了的。
“大约是临时起意。”顾明曦看向三人:“咱们要去么?”
顾明宸道:“去,干嘛不去?”
“那走吧,咱们去瞧瞧。”顾杳起身,带着三个小孩儿浩浩荡荡地往顾明晖的场子去了。
盛京郊外土地有限,巴掌大个庄园,背后都有个非富即贵的大主子。
如彩鸢会这般集会,却需要极为空旷平坦的场地。是以挑选的地方,都是不心疼春日那一茬庄稼的平地或者漫山遍野的果林之类的地方。
前来的贵客人,自然也是一家挑选一个地方,用巨大的帷幕重重围了三面,即风雅有趣,又能隔绝视线。
不过再如何隔绝视线,那帷幕的材质,以及仪仗规格,却是很明显的。
顾明宸和顾明珊都没什么仪仗,顾明曦也好不了多少。
四人当中,只有顾杳拥有公主仪仗,但她是带着小孩子出们游玩,便没有太过高调,相比起来,还是多带些侍卫比较实在。
顾明晖这边,却是全然不同。
他不用了世子仪仗,连谢氏的太子妃仪仗都被借出来了,远远看去,便威严重重,气势十分骇人。
难怪一下子买了那么多纸鸢,有这排场,不出点儿血当个大买主也不好意思不是?
不过真正靠近了才知道,二兄摆这般大的排场,竟不仅仅是为了炫耀。
他的身边,围了一群人。这些人有的身高体壮,一身武夫气势,有的文质彬彬,全然书生装扮。
他们面前,是人为建造的流觞曲水,然在场众人,并未吟诗弄曲,而是端着空酒杯,争得面红耳赤。
“依我之见,如今南燕困乏,内乱不止,正是大好时机。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收服南燕,不过顷刻之间也。”
顾明宸等人进来时,就听到一人举着拳头,激动万分地说。
“荣昭公主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在场众人立刻放下手中杯盏,起身行礼。
先拜了年长又有封号的顾杳,又拜了顾明曦顾明宸几人。
而后她们才在顾明晖身旁落座。
“我们只是来瞧瞧热闹,诸位继续。”
顾杳在世家当中名声不好,但她到底身份在那里,又是顾明晖等人长辈。大家恭敬地行了礼后,听见她这么说,便谢恩平身,重新落座了。
可顾杳虽说叫他们继续,却没有人真的敢高声喧哗。
直到顾明晖叹了一声:“我觉得林芝此言有理,只是举兵之事,到底不是儿戏。父王心善,总不想让百姓流血。”
被点到的林芝连连感叹:“太子仁爱,可见天命在我朝啊!”
其他人这才重新找回感觉,继续讨论起来:“机会难得,若不此时起兵,待到南燕反应过来,战机转瞬即逝,岂不可惜?”
什么战机不战机的?要打仗了?
顾明珊小脸煞白,北上之时遇到截杀,给她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虽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但一听到和打仗杀人相关的事情,她还是忍不住犯恶心。
顾明宸也好奇,问顾明晖:“二兄,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要打仗?如今并不是南征的好时机啊!”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父王刚刚清点了各地粮仓,发现储备不足,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而且春天……哪有春天打仗的!这一年的收成还要不要了。
顾明晖却告诉她:“宸儿有所不知,那南燕皇帝昏了头,竟然封女子为侯,还令其掌兵。如此罔顾人伦,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正是父王挥兵南下之最好时机?此事一出,全国沸腾,各地学子们都纷纷上书,恳请父王替天行道,出兵南朝。”
“女子封侯?还掌兵?是谁?”顾明宸听到封侯和掌兵几个字,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顾明晖却是轻笑一声:“无知妇孺,竟掌军国大事,简直可笑。可见父王乃天命所归之人,这南燕的气数尽了!”
顾明宸却不管他口中的什么可笑不可笑,气数不气数,她就想知道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相貌如何,力气大否。
见她如此激动,顾明晖却皱紧了眉头,不赞同地说道:“这是家国大事,和你又没什么关系,宸儿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不是要纸鸢么?我让人备着呢,诺,拿去玩儿吧!”
“二兄!”顾明宸不满地叫了一声,想要和他争辩,想到什么,忽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回过身,乖乖坐好,心里忍不住想,不过一个注定被抛弃的棋子,我和他计较什么?
这么一想,气就顺了,然后安安分分地闭上嘴,乖乖听书生们讨论。
她不过是习惯了把他当兄长,有什么就直接问。然而他不想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此时在场哪一个,谈论的不是那个封了侯的女人?
顾明宸并不是一定要从顾明晖口中知道对方的信息,她只需要坐着,乖乖听就是了。
果然,在书生和武将们的讨论中,顾明宸没过多久,就知道对方的名字。那个生于南燕,继承了文侯爵位的女人,叫江州,年不过十六。据说心狠手辣,妇人之仁,又愚蠢无知,迷惑人心。
先不说南燕上下有没有被这名叫江州的怪物女人迷惑,听着在场众人的话,顾明宸倒是先一步迷惑了。
她不明白,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心狠手辣的同时妇人之仁,又如何愚蠢无知,同时还霍乱人心的?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词儿用在同一个人身上,我都快不认识它们的意思了。”
顾明宸转过脸,悄悄在顾杳耳边感叹。
第49章
“她是个女子嘛!大家理所当然就觉得她妇人之仁。”何况妇人之仁这个词儿,不专门就是为女人创造的?顾杳又道:“偏她越过一群兄弟叔伯们封爵掌权,自然就是极为恶毒凶狠的了。毕竟若不是有些手段,又如何能够压过全家男丁,抢到爵位?”
顾明宸深以为然:“江娘子乃真英豪也!”
顾杳眸光微闪,也对这位‘大逆不道’的南燕女侯产生了好奇心。
南燕女封侯的消息传过来才不过一天,是以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清楚对方的姓名来历甚至封侯的前因。
不说本就消息闭塞的女流,便是朝中大臣们,因从来没有在意过某户人家闺阁女子的情况,猛然得此消息,也是两眼一黑,摸不到首尾。
然而女人封侯,此事到底太过逆天,传播速度快的超乎人们想象。
于是,关于这位新晋女文侯的消息流传着流传着,就越来越走样,说什么的都有。
光这不大一会儿的时间,顾杳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就给她带回了三个版本。
一说那女文侯乃精怪出身,身负狐妖血脉,最会迷惑人心,这才引诱了南燕皇帝,使其为之封侯。
一说那女文侯三头六臂,杀人如麻,乃是捆了全家叔伯,令人不敢与之争夺,这才强抢了文侯爵位。
一说那女文侯名义上是前文侯之女,实际上是南燕伪帝血脉。伪帝为了收拢权力,这才异想天开,封了私生女为侯。
总而言之吧,那女文侯就不是个好东西,竟想翻转乾坤,颠倒人伦,是上天降下的乱世妖魔。
顾明宸听得都想笑出来了,这些人当真是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但不论如何,对靖国来说都是好事一件。至少说明一点:女文侯上位,不论是出于意外或是她当真天赋异禀,但有一点,她的权力行使,必然十分艰难。
这么一想,顾明宸高兴之余,心里有有一些不得劲儿。不管怎么说,虽然是敌人,但女子封侯哎!她心里隐隐希望对方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能输给任何人,当然,最后还是输给父王比较好。
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情,顾明宸没再说话。
顾明珊停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不愿意继续待着了,顾明宸见状,便带着她出去,到林子里玩儿。
“宸儿,你说真的要打仗了么?”
“打不打仗得看皇爷爷和父王。再说,就是要打,也打不到盛京来,珊儿你别害怕。”
“我才不害怕。”一听打不到盛京来,顾明珊就恐惧全无,顿时有了气势。
顾明宸笑笑,拉着她去折桃花。
这片桃花林很大,绵延不绝的,莫约几十亩,一眼望去,全是粉嘟嘟的桃花树。
花树开得正好,清风一吹,幽幽地散着香。
桃花的香味其实很淡,若不是实在开的太多,大约也闻不到这一阵一阵的香气,顾明宸喜欢得很,其他人显然也同样如此。
不过他们知道这边有贵人莅临,并不敢靠近,远远地看见侍卫,便绕开了去。
然而顾明宸却在隐约的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仔细瞅了一下,竟然是昨天拒绝了她们邀约的顾明心。
顾明宸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二兄如此,大姐姐也是如此。他们明明说着有事不能出宫,今日却都悄悄来了。
或者不是悄悄出来,只是不想和她们一起,也懒得遮掩。
这在以前,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顾明宸心里猛然产生一个小想法,或者他们姊妹之间,终会渐行渐远。
不仅二兄大姐姐如此,便是如今看着十分亲切的四兄,甚至……
顾明宸牵着顾明珊胖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揉捏着。心里想,或许有一天,珊儿也会和他们一样,与自己疏远。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这绝不是对顾明珊抱有怀疑。
她只是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想法和很多人不一样。比如大姐姐和二兄,比如对先生们的不满,再比如今日他们讨论的那个封了侯女将军。
一切的一切,都在彰显着,她的想法不会被人理解,尤其不讨人喜欢。
最简单的,是她明明很喜欢二兄,也是真心实意拿他当亲人,当可靠的兄长。但她明明知道父王在对他做坏事,她却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提醒他。
大姐姐和她从小亲近,更是带着她和珊儿还有三姐姐一起玩耍,连她们唱曲儿弹琴都手把手地教过,她也不打算提醒她。
可二兄对大姐姐来说,是那么重要啊!
顾明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坏人。
但她真的不觉得自己这样哪里有问题。
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亲人是亲人,前程是前程,这是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
有些东西既然是轻而易举地得到的,那就必然要接受它轻而易举地被剥夺,有时还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这种想法,必然是不近人情的。用方才那群书生们来说,就是恶毒凶狠冷漠无情。
相比起那位女文侯,顾明宸觉得,他们口中的形容词,跟自己仿佛更加匹配。
“呀!那是谁?”就在顾明宸胡思乱想时,顾明珊突然惊呼一声,摇晃着她的胳膊说道:“宸儿你看,大姐姐身边跟着的那个哈巴狗,是不是母妃给她定亲的那个人?”
“哈巴狗?”
顾明宸顺着她是指点的方向一看,果然,就在顾明心身后,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
“大姐姐出来,是见那个人的?”
太子妃给顾明心定了一门亲事,原本父王不同意,但大姐姐自己说喜欢得紧,父王见状,便没再继续反对。
顾明宸还问他为何不反对呢,毕竟她不觉得那门亲事好,她甚至觉得,让大姐姐嫁人这个决定,本身就不好。
父王却笑说大姐姐才几岁?见过几个美男子?等她长大些,眼界开了,自然会换个人喜欢。
之前顾明宸和顾明珊看到她和太子妃吵架,以为她已经想办法告诉父王,不想要这门亲事了呢。却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们反而凑到一起去了。
难道是被缠上了?
“走,去看看。”顾明宸立刻带着顾明珊去凑热闹去了。
这回她们没绕弯,直直地杀到了顾明心面前。
顾明心到底还是年纪小,心里本身对这门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婚约感到排斥,却又被母妃时时教育要懂事不能坏了名声,自然不敢直接悔婚。
因此今天和弟弟出门时,一看到自己这位未婚夫,她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
偏这人态度谦逊,又极为懂事,她总不能伸手直打笑脸人吧?便只能忍了。
却没想到,会见到两个妹妹。她们不是和姑母在一起么?
说起这个,顾明心就唠叨起来:“姑母是我们亲眷,你们孝敬她是应当的,但她说的话做的事你们可不能听不能学。不仅不能学,还要时时反省自己,千万不要坏了心性。”
“什么?”
顾明宸和顾明珊哪里想到,她们一上来还没来得急说什么呢,就已经开始被教训了。
“什么不能听不能学?姑母挺好的呀,没什么不能听不能学的。”顾明宸早习惯了大姐姐的管教了,但她自己觉得没有道理的,还是会反驳。
顾明心却道:“姑母婚姻不顺,性情大变,变得格外偏激些。但我们作为小辈,理当时时规劝而不是听之任之还跟着学。尤其今日。”顾明心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吧?南燕大乱,竟封了女侯爷。如今满朝沸腾,皆思南征。但如此怪事,却正好合了姑母口味,想必她会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你们不要跟着起哄,以免被殃及池鱼。”
今天一天,所到之处,听到的全是那位女文侯的事迹,顾明宸并不意外顾明心会提起这个。
但她比较意外的是,大姐姐她居然用大逆不道来形容这事。便忍不住嘟囔:“可她继承的是自己父亲的爵位。”
“什么?”
“我说,那位新文侯继承的是她父亲的爵位,有什么问题?”
顾明宸知道,世人轻视女子。
可普天之下,人口百万,这千百万人当中,必然也是有人真信喜爱自己的女儿的。所以她根本不相信那些书生和武夫们的胡说八道,而是觉得,女文侯之所以能继承爵位,必定是来自先文侯的决定。
试问一个爱女儿的父亲,把自己最重要的爵位留给自己的女儿有什么问题?
没有!理所应当顺应天理好么?
倒是大姐姐的这种想法才有问题。
“阿姐,你不能因为父王没有立你为世女就嫉妒旁人。当然,嫉妒也是应该的,但不应当出言诋毁。”
“什么?”顾明心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顾明宸叹气,同情地安慰她:“我知道大姐姐你一直心中不满,是以在二兄回家之后,连学业也懈怠了,觉得自己不论如何努力,也不被父王重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这不能怪父王,二兄的世子之位是皇爷爷封的,并不是父王的决定。那时我们远在彭州,离京千百里之远,鞭长莫及。父王也是无奈,为了保证肃王府爵位继承不出问题,只能挑选最保险的二兄来做世子,你不能因为这个怪父王。”
顾明心:“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顾明心头毛都炸了,她觉得自己脑子都懵了,看眼前这妹妹,明明长着一副乖巧熟悉的脸,说的话怎么这么吓人?
什么叫记恨父王不立自己为世女?什么叫嫉妒旁人承爵封侯?
她是女孩儿,她有郡主封号,明晖男孩子,被封世子,天理昭昭理所当然好么?一切都是对的呀,她在这里发什么颠?
“可是,你才是嫡长女呀!是父王的第一个孩子呢。”顾明宸理直气壮地说到:“阿姐你和二兄是双生子,但你早出生,二兄后出生,所以你才应该是继承爵位的那个人呀!”
顾明心气个仰倒,若在以前她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当她年纪小开玩笑。
但如今,在南燕出了个女文侯的前提下,再说这话,难免让人多想。
不说弟弟会如何,便是母亲,听了这话,怕是也要提防她了。
她气急败坏,揪着顾明宸的耳朵起驾回宫。
“果然不该叫你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听听你都说些什么?回去后看我不找父王告你一状。”
“哼哼!”顾明宸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瘪嘴。心里得意,看她气急败坏,有一种替女文侯出气了的感觉。
至于那个皇后娘家的丑孩子?
呃……那是个什么闲杂人等,哪里有资格在她们姊妹面前凑趣?
第50章
顾明心说是要告状,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
她回宫后吩咐嬷嬷们盯着顾明宸和顾明珊抄书,抄完要拿给她看。
然而等到话说完之后才想起来,就读书一事,她这个做姐姐的,已经完全没有了惩罚妹妹的资格。
于是涨红着脸,讪讪地回去了。
谢氏自然对顾明心的一举一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见她回来,便吩咐道:“往后她们的事你别再管了,你一片好心,谁记你的情?你把人家当姐妹,人家心里还嫌弃管得宽。”
“母亲,妹妹们还小。”
“人小,心可不小。”
谢华年现在对顾明宸的厌恶,除了对丈夫无下限的维护的愤恨之外,还有她翻脸不认人的心寒。
不少人都有这个特点,只要稍微做一点事儿,就认为对方欠了自己天大的恩情。
在彭州时,肃王府上下关系比较和睦,谢氏这个肃王妃,对丈夫的一群庶出子女们,都很和蔼。
当家主母么,总有那种宽大的胸怀,再加上顾珩的刻意引导,使得所有人,都对谢氏这个嫡母抱有敬慕之情。
但那是之前。
等他们来到京城,所有人的身份都发生了改变。
顾珩成了太子,谢氏也成了太子妃。
儿子岁依旧是尊贵的继承人,但谢华年知道,亲王的继承人,和皇帝的继承人,是绝对不一样的。
在彭州时,顾珩只是一个普通的亲王,皇帝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冷淡。
不论何种原因,他都会坚定嫡子的世子身份。但当他从亲王变成太子,未来的皇帝,那顾明晖的继承人身份,可就不那么安稳了。
当然,目前为止,顾珩还没有露出过那种想法,相反,对于嫡子,他是格外看重的。
只是谢华年很喜欢未雨绸缪,当她看到丈夫亲自出城迎接顾明曦时,她的警惕心一下就起来了。
顾明宸再受宠又如何?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但换成顾明曦就不同了,不论他身体有多么虚弱,不论他看着如何谦逊,但她始终是个男孩,却还是与嫡子年纪相近的男孩。
尤其是他一回来就讨好姐妹,跟顾明宸她们玩在一起的行为,就更显得心怀不轨了——众所周知,顾明曦根基浅薄没有外家,只有父亲的宠爱作为最大的倚仗。
如此一来,再找个比他更加受宠的同盟就理所当然了。而接受了他讨好的顾明宸,就是背弃她多年照料的白眼狼。
谢华年笃定,顾明曦拉拢顾明宸,就是存了与儿子针锋相对的心思。
为了尽可能地维护儿子的利益,谢华年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智慧。
“我知道,承恩侯府家的那位小公子,你一百个看不上。”见女儿噘着嘴不高兴,谢华年叹一口气,说道:“此事是我计划有失疏忽了,但我这也是万不得已。”
顾明心不说话。
谢华年又说:“众多亲王当中,皇上为何独独挑中了你父王做太子?因他是嫡子,血脉尊贵且从无错处。如今,晖儿要做的事情,就是和你父王一样,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决不能被抓到任何错处。因为他是嫡子,只要他不犯错,谁也威胁不了他的地位。而你是她的亲姐姐,心儿,你能为了一时欢喜悔婚,害得晖儿名声受损?”
“但是母亲,就不能想个办法么?”
“办法就是规规矩矩结了这门亲事,顺顺当当地订婚,不闹出任何风言风语。”
顾明心深吸一口气,想要转身离去,却又担心这个动作惹得谢氏发怒。
于是她只能乖乖站着,莫名其妙地,开始羡慕起了顾明珊和顾明宸。
被她罚了抄书的顾明珊和顾明宸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惹得大姐姐艳羡。
她们抄书只抄了一会儿,就跑出去了。因为突然听到宫女们议论,说三姑娘养伤多日,如今总算好了。
顾明宸和顾明珊眼神一对,立刻就坐不住了。
“三姐姐好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顾明宸哪里还等得及?立刻叫来人问。
“刚刚有人瞧见,三小姐进宫谢恩了。”
顾明意虽然来了京城,却一直被养在王府旧宅,平常根本无人能见。
这会儿宫女们说起她,自然是因为看见她进宫了。
顾明宸和顾明珊以为她去见父王,必定是去了宝明堂。一问才知道,父王今日设宴,在御花园款待大臣。三姐姐拜见父王,自然也是去了御花园,俩人便打了个急转弯,又往御花园跑。
“殿下,南燕内乱,千载难逢。如此时机,若不加以利用,属实不该。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然后被打个落花流水。】
关于是否南征一事,早年朝堂上分为几派,争论不休。
今上登基之后,稳健派占了上风,南征之事,便渐渐无人提起了。便是猛然有人想起来,说上一嘴,也立刻迎来各方混战,互骂对方心怀不轨。
是以在在当今朝堂,主战派并不占优势。
然而,这些连吃个早饭都能吵上三五天的大臣们,却因为南燕一个女人封侯的消息,瞬间联合到一起,简直像个奇迹。
就连最反对打仗的顾明昌,都嘟囔着南燕该打,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于是乎,所有的大臣们,今日在朝堂上就开始以南征为中心讨论起来,有不少人,甚至连庆功宴都想好要在哪儿举办了。
顾珩当然是想要统一南北的,但他开了个挂,早就知道这个女文侯天赋异禀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甚至派出了人手去刺杀,准备将这个未来大患直接掐死在萌芽阶段。但对方不仅没死,反而还把他的人抓了。
由此可见,对方很有几分手段。
顾珩并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统一南北,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但是要打,却不能随意开打。尤其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和大家截然不同的对手。
然而满朝文武却如同吃了炮仗,被一介女女流的上位给足了信心,以为南燕全境都成了闺中小姐,只需他们骑着马儿,晃晃悠悠,就能一举收服。
就连卧病在床的皇帝,都因这个消息振奋起来,恨不得立刻下旨出兵,在自己驾崩之前完成消灭伪燕这一壮举。
顾珩知道说什么都没有办法的,他也不打算说。
所以他叫来了顾明意,让她验证一下自己的努力成果,同时也给激动不已的大臣们的脑子降降温。
只是,窥心之事到底罕见,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顾明意’年纪不大,重伤初愈,来见自己的父亲,顾珩便没有让她离开,而是让她待在一边玩耍。
或许是初次进宫,不敢乱走,小小的女孩儿边十分乖巧地待在一旁,听大人们说话。
一开始没人注意,直到讨论途中,忽然一声嗤笑响起。
在场几位大臣,加上太子顾珩,皆为成年男子,这一声明显稚嫩的嗤笑,显然是唯一年幼顾明意发出来的。
碍于她身份尊贵,身为太子之女,便是放肆一些,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偏她肆无忌惮,居然对着他们一群人开始点评起来。
【这个是曹东平么?就是史书上说的那个曹胖子?可真肥啊,难怪贪了那么多钱,全吃肚子里去了吧?】
曹东平整个身子都软了,惊恐地看向表面乖巧的小女孩儿,差点儿跪下去。
又听她道:【啊!他们刚才说要打谁?打玄江州?那可是未来的东洲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们的那些只会逼逼叨叨拿性别压人的武将,被她哗啦啦砍了一半。呵呵,也就是父皇命好,提拔了几个军事奇才,要不然我这金枝玉叶就得去当亡国公主了!!】
谢月泉:……
曹东平:……
顾珩:……
让她说明玄江州并不是个普通女流,她也不能自我发挥,说什么亡国公主啊!
【父王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么?应该没有吧?出门时我照了镜子来着。】
【哎哟爱哟伊尔哟~】为了以防露馅儿,顾明意把该想的想完,开始悄悄在脑子里放小曲儿。
其他人耳朵里听着乱七八糟的曲调,看着她根本没有动过的嘴巴,风中凌乱。
“意儿,你……去找你大姐姐们玩去吧,父王待会儿去看你。”
“嗯?哦,好的。”顾明意听到他的新指令,立刻站起来,行了一个四不搭六的礼,活蹦乱跳地走了。
等他离开了实现,顾珩这才看向众人,问道:“你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殿下,您也听到了?”
顾珩沉重地点点头:“但我刚才的确没有见她动过嘴巴。”
“殿下,殿下,臣冤枉啊!臣对陛下,对殿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贪污之举啊!”曹东平可吓死了,生怕他们把刚才的话当真。
“小殿下必是有所误会,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行贪污之事。”
谢月泉也道:“殿下,三小姐从前……”
“以前从未发生或此种情况。”顾珩眉头皱得死紧,对他们说道:“这孩子从小聪慧,却也有几分调皮,去年玩闹,从墙上摔了下来,太医来时,几乎没了气息。”
“苍天有眼,三小姐如今痊愈了。”
顾珩点点头,又说:“过去这些日子,她一直被留在家中静养,我与华年举家进京,也是许久没有见她。”
“那方才之事……”
顾珩看着惊恐不已的曹东平,道:“到底是小儿童言,还是天赐灵智,一试便知。”
“殿下言之有理。”
几人再也顾不上讨论是否出兵攻打南燕,只记挂着顾明意的情况。
若只是小儿胡闹,用了什么法子戏弄众人,那便没什么。左不过一句教导缺失,好好请个严厉的嬷嬷来规劝便好。
但若不是,那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所有人都抱着几分忐忑,几分雀跃,等待太子的验证结果。
这个验证,自然是非常迅速的,方才不过是太震惊,有心有疑虑,这才把顾明意打发走了。
如今想要验证,也不困难,只需要把她叫过来,再听他们说会儿话就可以。
至于刚刚让离开又突然被叫回去这种事,顾明意哪里能拒绝?
那是太子,也是她父亲啊!
别说让她走了又回来,就是让她在御花园跑圈圈,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很快,在几人的见证之下,顾明意那个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还随时随地暴露心中想法的能力,就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顾珩甚至还亲自问她对南燕的看法。结果发现,她不能被问,一被询问就开始在心里鸡叫唱歌说脏话,吵得人脑袋发蒙。
然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她并不知道别人能听到自己心里的想法,也不能被提问。
一旦警觉,就立刻开始屏蔽大脑放山歌儿,想要继续窥心,就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等验证完了之后,让内侍把人送回东宫看好。顾珩这才看向几人,对他们说道:“吩咐下去,所有人听到我儿心声,都只做不知,不要吓坏了她。”
“遵旨。”
说完之后,又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小殿下如此奇遇,乃神迹啊!可见我靖国乃天命所归,大业有望!”
“话虽如此,可南燕之事,便要从长计议了。”
“殿下言之有理,若那玄江州当真有几分本事,我等自然需慎之又慎。”
毕竟,根据顾明意刚才透露的那几句话可以看出,一:女文侯并不是捡漏封侯的草包,而是真正有几分本事。二:最后成功的,是太子顾珩。
知道这两点,就可以了,至少说明,忠于太子,是正确的选择。
于是,除了曹东平之外,其余人心里都轻松了起来。有什么比被提前剧透了还让人有安全感的呢?
于是立刻按照顾珩的吩咐,去通知相熟的同僚,以后见到太子三女顾明意,不论听到什么,都要装作一无所知。
毕竟,知道了这么一个能力,肯定要拿出来用的,让她去朝堂上逛逛,见见诸位大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然如何才能知道更多信息呢?
而顾明宸,就是在当天晚上吃饭时见到的顾明意。
当时顾明珊已经睡了,她出了宫一趟,回来本就累,还被罚抄书。听说三姐姐病好了,跟顾明宸跑御花园找人,却没有见到,回来就累得不行了。所以吃了饭,便早早上床休息。
顾明宸也累,但她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又练了半个时辰拳脚。
补上了每日的基础训练,这才准备休息。
顾明意来时,隔壁吵吵闹闹,她听到动静跑去查看,才知道父王吩咐,说要把隔壁的院子腾出来,给顾明意住。
听说三姐姐要住隔壁,她立刻就精神了,然后就看到揣着小包袱跟在一群哑仆身后的人。
“三姐姐!”
【顾明宸,她在杀人?】顾明宸刚叫了一声,就听到了一个冷静中带着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说是突兀,因为虽然有人搬东西,但所有人都很安静,不说话也不聊天,连眼神都不怎么对视。
这些服侍顾明意的下人们,比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要安静,安静到有几分诡异。
所以顾明意这巨大的,焦急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
她没有回应顾明宸的亲近,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顾明宸却依旧清楚地听到一连串的话:
【她手里拿着刀是在干嘛?这不是东宫么?太子住的地方可以有凶器?哎呀忘了她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儿,就连登基后,也对她千依百顺,甚至连太子都要退避三舍,啧啧啧,没看出来,太子还是个女儿奴……】
顾明宸:……
“三姐姐,你……”
她就是再没见识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三姐姐有问题。
在彭州时她偷偷去过雍景阁,那时候就发现她说话不用嘴巴。
再联系她重伤醒来的那一天,父王和母妃奇怪的表现,以及府里突然被换了一轮的下人……
顾明宸终于把所有的一切都贯通了。
三姐姐重伤醒来,突然就得到了一个奇怪的能力,被别人听到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才能听到她说的话,却没见她动嘴巴。
所以现在,她在听她的心里话?
顾明宸不得不猜测,三姐姐一直被关在屋子里静养,身边的人不是聋子就是哑巴,也就是说,她可能并不知道别人能听到她心里的想法?
“我应该告诉她!”
顾明宸心想,随时随地都被人知道想法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她不能让她这样红果果地被人窥视心情。
【父王为了她杀了那么多豪门世家,还因为有人得罪她就直接诛了别人九族。要说古今中外第一宠女狂魔,非他莫属。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我们那个早死的世子二兄呢,要说他也倒霉,虽然身为嫡子,理应继承大统,可谁让他天生就和西临郡望绑在一起,又太容易被控制呢?换谁当皇帝,都不能立他做太子,不然又要被外戚篡权了……】
说着说着,顾明意直接走了,从头到尾没有搭理站在一边的顾明宸。
顾明宸当然也没有被无视的感觉,因为……三姐姐虽然嘴巴一下没动,但话可真多啊!
却不知道,被她感叹话多的顾明意,一进了自己院子,就立刻翻起白眼了。
顾珩正在院子里等她,见她进来,挑了挑眉,问道:“说了?”
“说了说了全都说了!”顾明意又怂又怒道:“说你可爱可爱她,天下第一最爱顾明宸。说你误导顾明晖,并不是手辣心狠,而是他位置不对,废掉他完全是为了江山社稷!”
顾珩这才满意点头。
顾明意抓起一杯冷茶灌下去,这才嗤道:“陛下,您堂堂大靖皇帝,这么拐弯抹角地向女儿表白心意解释废世子的原因。在我们那里,这叫舔狗啊!”
嘭!
顾明意莫名其妙地摔到了桌底下。
知道自己把人惹毛了,再不敢多话,摸了摸鼻子,爬起来坐好。心里却开始滴儿浪荡乱唱。
声音属实难听,顾珩听得起鸡皮疙瘩,终于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