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窦炤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她在发烧,她神志不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他能控制的只有自己,观沅却一边蹭着他的颈窝,一边觉得挂在他身上好舒服,忍不住想要挨得更近些,想借他身上的凉意给自己降降温。


    软香在坏,贴得那样紧密,虽然知道她是个病人,可从未体验过的亲密接触,仍然让窦炤浑身血液加速。


    刚刚还冰凉的颈窝好像变烫了,观沅不开心,将手挂上他的脖子,身体起来一点,又蹭上了他的下巴。


    窦炤屏住呼吸,想将她推开,可观沅哪里肯,好不容易寻到一点清凉,又是这么舒服的一个怀抱,怎么舍得放手?


    “别走,抱抱我,好不好,就一小会儿。”观沅声音带着软软的乞求,像是要糖吃的小孩儿,又像是犯错后低低的撒娇。


    窦炤果然不动了,本来要推开她的手,不由自主环上她的腰。她瘦了好多,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单薄得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掐断。不由得想,等她好了,一定将她


    养回原来的样子,饱满,圆润,浑身哪哪儿捏起来都是软的。


    观沅在他下巴处,脸颊边蹭着,怎么也变烫了呢?不满意,还要换个地方蹭。


    眼见她的脸已经碰到唇边,窦炤没法再任由她放肆,强忍着身体里奔腾的血气,将她紧紧按住。


    “别动观沅,你在发烧,不要乱动,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沙哑而克制,明明是在安抚病人,却带着强烈的情欲气息。


    观沅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乖乖的,像只小猫咪被他抱在怀里,他如此真切感受到她的温软和虚弱,还有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馨香。


    真好闻,像是茶香夹杂一点花和草药的香气。加上热力蒸腾,这暧昧的味道便蔓延在空气中,在他鼻端静静流转,让他发晕,发热,发烫。


    贴着她腰肢和后背的手不由得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阿沅,为什么你只是个丫鬟?”


    这无奈而忍痛的声音触动了观沅,她模模糊糊也觉得难过起来。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听起来那么痛苦?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都是她不好,为什么总是惹人伤心?


    她有点想哭,又想安慰这个人,不管他是谁,她不希望身边任何人痛苦。


    大概是生理性驱使,观沅很自然地抬头在他脸颊处浅浅一啄:“别难过啊,阿沅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不会叫你一个人孤单害怕,好不好?”


    窦炤心中一直有根弦,就此“啪”一声断开,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淌下。他心中酸涩得难受,松开观沅,俯首抵上她的额头:“真的吗,观沅会一直陪着我?”


    观沅抽着鼻子,像哭,又没有哭,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陪着,一直陪着你。”


    话音刚落,那么理所当然地,他微微侧头,小心翼翼,吻了她。


    这是他们第二次亲吻,与第一次的生涩与赌气不同,这一次,他是那么全心全意想要吻她。温柔,缱绻,像是要藉由这个吻,叫她知晓他的喜欢与难过。


    观沅朦朦胧胧的,却也很喜欢这个吻,舒服地,温柔地回应他。


    唇舌相触,一个滚烫,一个冰凉,交融着,索求着,缠绵婉转。终于滚烫赢了冰凉,像火苗烧融的冰雪,一起,化为软溶溶,暖融融的溪流蔓延全身。


    灯光暧昧,将两人深吻的影子投在深色地面;暖香氤氲,蒸腾出两人额角细细的汗珠。


    窦炤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只一个吻而已,他便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昏暗的灯光让他感觉自己在梦中,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这时,观沅轻轻唤了一声:“二爷……”


    窦炤怔了怔,轻轻从她唇上离开:“你清醒了?”


    观沅朦胧笑着看她,不像是清醒的样子,他们彼此凝望对方,灯光下,她的眼神迷糊而动人,然后他又吻了下去。


    亲不够,怎么都亲不够。


    若不是听见外面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窦炤真想就这么亲一辈子。


    他迅速将观沅扶着躺下,自己站了起来。


    恰好木蕙掀帘子进来,看到窦炤在这里有些惊讶:“二爷怎么起来了,有什么需要吗?”


    窦炤转身不让木蕙看见他脸上的红晕,一边往里走一边敷衍道:“渴了,起来喝口茶。”


    木蕙很是过意不去:“对不起二爷,刚刚出去给观沅重新煎药,没听见爷叫。”


    “没关系,先照顾好她吧!”


    “是,奴婢替观沅谢过二爷。”


    木蕙满心纳罕,按以往二爷的脾气,若是喊茶没人应,当值的一晚上都别想睡,要在外面站上一夜以示惩戒。这次他不仅救回观沅,还突然变得这么体贴,是要转性了么?


    无论如何,既然主子这么好说话,那木蕙也不客气,开始专心照顾观沅。


    第二天一早,窦相国终于抽空来了一趟长直院。


    昨天窦炤违背禁令跑出去,他当时就知道了,可那时他正在接待一位老朋友,实在没空理他。


    这个老朋友名叫齐遇棠,是萧国公的上门女婿,也是兵部侍郎萧弧的父亲。


    窦相国全名窦嘉山,年轻时曾隐瞒身份在岭南白鹤书院游学,与书院学生齐遇棠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后因实在志趣相投,觉得拜把子还不够,又相约以后若有了好前程,还要结为儿女姻亲。


    窦嘉山作为窦氏嫡室子孙,自然凭着自身条件与窦氏影响力,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为大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


    而齐遇棠运气却没那么好,原本他学问并不比窦嘉山差,只要正常科考,中个进士犹如探囊取物。可惜那年准备万全进京赴考,却在考试前两天惊闻噩耗,他家作为岭南巨富,竟然被贼寇盯上洗劫一空,齐家老老小小几十口人没了一半,齐父也没能幸免于难。


    齐遇棠一下子没了依仗,又要回乡守孝三年,这一去他便要成为家中顶梁柱,所有老弱病贫家庭重担都要他抗在肩上,恐怕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因他在当年那批赴考举子中才华出众,仪表堂堂,被当时萧国公独女萧明玉看上,一心想要嫁给他。萧国公苦劝无果,便退而求其次想招他做上门女婿。


    齐遇棠权衡再三,实在没勇气回乡面对那千斤重担,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上京当赘婿,连父亲后事都没能回去料理,只托人带了些银钱给家人,以保他们衣食无忧。


    入赘萧家后,他本打算借萧国公的影响力,加上自身才华,可以一举成名,然后像窦嘉山一般混出点名头来。却万万没想到,萧明玉跋扈善妒,觉得他有一天出息了肯定要找别的女人,便一直压着他不让他读书应考,且断绝他与一切读书应试相关人等的接触。


    虽也有过争吵与反抗,但他一个毫无尊严的赘婿,哪能硬得过金尊玉贵的国公千金?如此一来二往,漫长撕扯中,竟将一生蹉跎而过。


    好在这些年他自己碌碌无为,生的儿子萧弧还算出息,在他的教导和萧国公助力下,年纪轻轻便当上兵部左侍郎,也算弥补了一些他年轻时的遗憾。


    当初,他刚来上京便知道了窦嘉山乃窦氏子孙,当时想着要先中了进士才有脸面去见这个好兄弟,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些事。


    成了赘婿又毫无建树的他更加自卑,便一直没主动找过窦嘉山。反倒窦嘉山知道他在齐家,曾主动拜访过几次,他却一直推托不见。


    窦嘉山大概也知他所虑,不好强人所难,便也不再打扰。


    那之后两人再没交集,一晃已是三十多年,没想到齐遇棠居然主动找来,窦嘉山自然喜出望外,以为他终于想通,打算放下身份之见,与他重拾当年兄弟之谊。


    两人甫一见面,齐遇棠撩袍便拜,若不是窦嘉山拦得快,他已经跪了下去。


    “贤弟这是何故,叫为兄如何敢当?”窦嘉山实在不解。


    齐遇棠长叹一声:“遇棠实是为犬子萧弧向令郎道歉而来,并非有意唐突窦兄,还请兄长莫怪!”


    这话听得窦嘉山难受不已:“这又从何说起?”


    齐遇棠便将窦炤与萧弧在醉烟楼发生的冲突明明白白道出,然后诚心诚意道:“这件事乃犬子受到祁王蛊惑在先,冒犯了窦公子与太子殿下,他自己绝对没有如此熊心豹子胆,敢与太子作对。”


    窦嘉山这才明白,窦炤逛青楼竟是为了给太子打掩护,看来还真错怪了他。但此事萧弧也只是受人指使,罪不在他,窦炤如此嚣张叫人下跪也实为不该。


    于是赶紧也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贤弟是当真不知,我那逆子连我都降服不住,这几日正为这事罚禁足。回头我再寻个能治他的人将他狠狠教训一顿,贤弟莫要生气。”


    齐遇棠连忙道:“窦兄若还要罚他,那真是误会遇棠了,犬子犯错受到教训是应当的,如今我担心的是太子对他的想法,还请窦兄看在往日


    同窗情分上,请令郎替犬子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莫要叫殿下对他寒了心。”


    原来是这个意思,窦嘉山放下心来,出言安慰道:“贤弟放心,我那逆子虽为人傲慢,但一向说话算数,只要太子名声无损,他绝不会再刻意针对萧侍郎的。”


    齐遇棠这才点点头,不禁老泪纵横:“遇棠多年不曾拜见兄长,如今竟是为了这等事相烦,实在是无颜面对窦兄啊!”


    窦嘉山拍着他肩,也是万分感慨:“你今日能来见我,做兄弟的已是心满意足,其余诸事不必多言,你我心中明了便好。”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春少年郎,三十多年过去,都成了如今暮年模样,两人不由得唏嘘感叹,竟也就此放下心结,当晚两人一起把酒言欢,畅谈往昔。


    既然忆起过往,不免就要提起结亲之事。


    只是如今萧弧已经成婚,齐遇棠倒还有个女儿萧红锦,刚好十八岁年纪,与窦炤正相配。可窦炤这个逆子连窦老太太催婚都无用,更别提叫窦嘉山做主。


    本来这件事就作罢了,齐遇棠突然提起他那女儿跟窦婳关系不错,窦婳时常还想邀她来府里玩,只是迫于他不想让窦嘉山记起他这个人,便一直没让她来。如今两人既然恢复来往,以后便可让萧红锦经常找窦婳联络感情。


    窦嘉山听见这话心中一动,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他决心叫窦婳以心情烦闷需要朋友陪伴为由,接萧小姐来窦府小住一阵,这样就能给窦炤与萧红锦制造许多相处机会。毕竟是年轻男女,只要接触多了总能生出些情愫来,如此之后再跟两个小年轻提结亲之事,想必会顺利许多。


    齐遇棠对此当然没有异议,他那女儿自视甚高,给她介绍的人不是这个不喜欢就是那个看不上,拖到如今十八岁都还没下定。如今若是窦炤肯松口,两人倒是极般配的一对。


    在窦嘉山看来,萧红锦作为萧国公唯一嫡孙女,据说是温柔知礼,才貌双全,深得国公夫妇喜欢,从小也是养在跟前的,如此家世品貌倒也不算辱没了窦炤。


    况且这桩婚事若能成,不仅能了结他这些年对齐遇棠的亏欠之意,也能安抚窦老太太一片爱重窦炤,想要尽快抱个重孙的心情。


    如此商议既定,齐遇棠回去准备,只等窦炤生辰那天便让窦婳邀请萧红锦住进来,正好借着生日之名,好好相处一番。


    所以窦嘉山这一次来到长直院,倒是破天荒没有发脾气,反而和颜悦色与窦炤说了萧弧被人蒙蔽一事,叫窦炤替萧弧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


    窦炤只是冷笑了笑,道:“让我美言几句也没什么,只是太子并不知道当晚打扰他雅兴的人是谁,我这冷不丁说出来,他可不就知道了么?”


    窦嘉山被噎了个结实,脾气上来又想将他痛骂一顿,可突然想起还有萧氏女一事,只得强压怒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萧家还有一女萧红锦,不日将会来家中小住,你注意一些。”


    窦炤本想说这不关他的事,却听窦嘉山继续道:“我知你一向抗拒给你说亲,只是你也整整二十了,再不考虑考虑,叫老太太如何安心?如今我也不逼你,只叫这个萧小姐提前来与你接触接触,若不喜欢以礼相待即可,切不可像上次婳儿宴会上一般,将人都得罪完。毕竟是女孩子,也没有求着嫁给你,你喜欢就考虑,不喜欢我会叫她回去,明白了吗?”


    这样的事,放在从前窦炤一定是一口回绝,可这次不一样,他昨晚已经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这个萧氏女来得正合适。


    只略顿了顿,便点头顺从:“好,都听父亲安排。”


    窦嘉山根本没想到他能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心情大好,立刻解了他的禁足,临走前还将皇上新赐的一对桐烟徽墨给了他。


    窦炤看着那一对金光暗闪的徽墨,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入房内。


    此时,观沅终于从混乱中醒来,烧虽然没退,人却精神许多,然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破院里,看着像是在二爷外间。


    接着又记起昨晚迷迷糊糊的,好像把二爷当做降温的冰雕,抱了又抱,蹭了又蹭,好像还……啃了又啃?


    一时间惊得冷汗直冒,想爬起来身上却不稳,便直愣愣滚了下去。


    恰好窦炤进来,见她滚在地上,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观沅赶紧挣扎着想跪下,可哪有力气,且又动到腿上的伤,一时疼得轻呼出声。


    窦炤赶紧上前将她抱回榻上:“不好好躺着,为什么要起来?”


    观沅红着一张脸,细细观察窦炤,见他仍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心中放松了些,便道:“一觉醒来不知为何躺在这里,实在惶恐,想给二爷赔罪。”


    窦炤微眯了眼睛:“不知为何在这里?”


    观沅不敢看他:“是,是啊,我迷迷糊糊的,感觉在那个破院里快死了,再清醒过来就到了二爷这边,中间发生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窦炤轻笑一声,突然近前,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那这样呢,能记起来了吗?”


    观沅瞪大眼睛,心脏像爆炸了一般,只觉得一阵阵的心悸和荡漾。


    昨晚的亲吻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像做梦一般,如果没人提起她一定会将其当成一个真正的梦。


    可是,可是二爷他,他竟然……


    窦炤很满意她的反应,放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昨晚勾引我呢,以为一句忘了就能蒙混过关吗?想得美!”


    观沅一张脸红透了,张着嘴无法辩解。


    窦炤便以一种十分悠然的姿态坐在一旁:“来说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了这样的心思?”


    “什,什么心思?”她脑子在打结,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窦炤微微冷下脸:“你确定还要装?”


    观沅有些慌了:“我,我是真不知道,二爷,昨晚我不是故意的,想是烧糊涂了!我,我从没想过勾引二爷,真的。”


    窦炤有些不耐烦,他如此郑重地过来,是想听听她的真心话,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跟她谈谈,他昨晚一夜没睡做下的一个决定。


    他想让观沅暂且留在身边,他会尽快找一个合适的高门女子多加接触,并且让观沅也能接触进来。如果此女子能善待观沅,那便娶了她,这样以后即便收了观沅,她们俩也能和睦相处,不会发生如母亲与陆姨娘那样的悲剧。


    若是万一,她们有了隔阂,他也会第一时间将观沅转移出去,养在外面,叫两人这辈子见不上面,便也不可能发生那样妻妾相残的惨事。


    之所以做出这样重大的转变,首先是观沅这次差点没命,让他明白了他对观沅的感情,绝不止一点点心动那么简单。当他得知观沅出事时,心中的紧张和恐惧,几乎与当年得知母亲生病时一样。


    他心中,已经将她当做生命里极其重要的人。


    大概就像她说的,毕竟陪伴十年,就是一只猫,一只狗,也有感情了。


    他也一度后悔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身边十年,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处境,可事已至此,后悔已没用,只能坦然接受并积极解决。


    其次,他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很馋她的身子。自从第一次接吻后,那种想要将她吃掉的冲动便一日比一日强烈。不见到还好,只要看见她,他就会情不自禁想起她的甜美,继而想得到更多。


    他有点等不及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昨晚观沅的一句话,让他想起他的生母——宋寒锦。


    宋寒锦乃前朝宋太傅之嫡孙女,父亲为当朝国子监祭酒。


    宋家世代书香,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与窦氏门当户对,是时人无不称道的一对才子佳人。


    可惜,嫁来窦家后,宋寒锦因


    身体原因迟迟不能受孕,窦嘉山迫于家族压力,便一口气娶了甄氏与陆氏两位姨娘。


    而这位甄氏,也就是如今的主母,与窦相国也一度被传为佳话。


    甄氏母族是岭南有名的士林大家,祖父曾在京中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因得罪皇帝被贬了回去。父亲则凭着科举考中进士,一路升迁,最终回岭南做了一任地方大员。


    如此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跑来给窦嘉山做妾,没人知道具体原因,只传言是窦嘉山在岭南求学时惹下的风流债。


    甄氏作为贵妾与老太太看中的陆氏一起来到窦家,先后怀孕生下庶长子窦熠和庶二子窦衍。


    原本这样也算子孙兴旺,家宅和睦。


    可过了几年,在宋寒锦也生下儿子窦炤后,一切都变了。


    窦炤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白天经常被迫与陆氏发生争吵,好几次急怒之下还晕了过去。到晚上又得不到丈夫的安慰,因为窦嘉山那时候整颗心都在甄氏身上,两人蜜里调油一般,根本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说什么贵妾,其实比正妻还尊贵还得宠。


    宋寒锦在这样风刀霜剑的逼迫下,渐渐的身体便扛不住,不知怎么就感染了恶疾,被窦家安排在西苑,也就是观沅隔离的那个院子里单独养护。


    窦炤那时才六岁,因见不到母亲每天都要哭着去爬墙,每次都被那些可恨的婆子拦下来。


    只有唯一一次,他成功从狗洞爬进去,才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亲娘。


    那时,她也同观沅一般,静静躺在榻上。


    院子十分整洁,桌椅都有人定时清洁打扫,但母亲的状态与观沅并无二致,一样的奄奄一息。只是她没有观沅那样自娱自乐的精神,她只是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看到小小窦炤,她这才艰难露出一丝笑容来,费力将他抱在怀里。


    她安慰小窦炤,说她很快就好了,等她好了就出来陪他一起读书,一起下棋。


    她又送给小窦炤一枚黑色棋子。


    她说:“我从前总教你抢白棋先下,如今想来却错了,希望我的炤儿往后能多执黑棋,做人低调一些,韬光养晦方能保平安!”


    只是如今看来,窦炤并没听她的话。


    她还告诉他,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立于任何危墙之下,这样才不愧为堂堂男儿。


    小窦炤哭着说不要别的女人,只要母亲。


    她却笑着说:“为娘希望炤儿能找到喜欢的女孩子,也希望那个女孩一样喜欢你,愿意一辈子陪着你,爱你!”


    正是这句话,叠加昨晚观沅说的那句,让窦炤觉得,冥冥之中也许这就是母亲的安排。


    母亲不希望他孤单,所以派了观沅从小陪着他。


    可惜,他无法娶个丫鬟为正妻。


    唯一能做的,就是叫她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满心满意在为将来打算,可恨这个蠢丫头,她还在装傻。


    窦炤静静看着她:“观沅,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是何时对我有这种心思的?”


    观沅看着窦炤即将发火的脸,心中又急又乱。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叫对他有那种心思?她从来都没有什么心思,昨晚只是烧迷糊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已,他怎么就是不信呢?她唯一的心思就是想在这里混日子啊。


    “一”


    “二”


    “哎呀!”在窦炤即将数到三的时候,观沅故技重施,捂着自己的腿作痛苦状,“二爷,我,我好痛!”


    窦炤撇见她裤腿上果然有血水溢出,不禁也慌了慌,赶紧拿起旁边的药膏,将她的腿放直:“别动,我给你擦药。”


    这又是什么意思?


    观沅愣住。


    二爷竟然要亲自给她擦药?


    直到窦炤笨手笨脚卷起她的裤腿,观沅才反应过来,将腿一缩,紧张道:“我自己来吧二爷,别弄脏你的手。”


    窦炤沉着脸,将她的腿拉过来,根本不看她:“别动,再动将你丢回破院去。”


    观沅当然不敢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窦炤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将药膏轻轻涂在她腿上。


    他的手有些凉,触在发烫的溃面上很舒服……那样温柔体贴的二爷,她梦里都没见过。


    细细涂完,将她裤腿放下,窦炤正要说话,外面传来窦熠的声音:“有人在吗?”


    窦炤眉头一跳,迅速站起来,匆忙将那小罐药膏篡在袖中不叫人看见。


    院里丫鬟们都被窦炤打发出去,没人回应窦熠,他便自己掀了帘子进来。


    一眼看到坐在榻上的观沅,不由得满脸心疼地走过去:“哎呀,怎么瘦了如此之多?我才听说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他说话就要掀观沅的裙子。


    观沅还没反应,窦炤先咳一声:“大哥,这是在我房里,还请注意分寸。”


    窦熠早看见了他,很不耐烦:“再过不久她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好注意的?反倒是你,该回避才是。”


    窦炤终于冷了脸:“说起这个,观沅去你那边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窦熠完全没料到这一出,腾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观沅也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窦炤淡淡瞟他一眼:“观沅是我最得力的丫头,既然送给大哥,自然希望大哥好好待她。可近日我发现,大哥似乎对房里这些人都不大好,不是新鲜两日放一边,便要动辄打骂卖出去,如此我怎么敢将她给你?”


    这是他让观海查来的消息。


    窦熠一听是这个,很无所谓地笑道:“那些丫头如何与她相比?放心吧,等观沅去了我立刻就给她开脸,但凡她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就提她做姨娘,绝不会有你说的那些情况。”  :


    窦炤道:“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窦熠也沉下脸来:“二弟这是不信任我吗?”


    窦炤针锋相对:“大哥又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呢?”


    空气顿时凝固起来,两兄弟就这么直直瞪着对方,仿佛有滋滋的电流在他们双目之间来回。


    观沅尴尬得脚趾都蜷了起来,想着是不是该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还好,窦熠先撤回目光,冷笑道:“二弟若实在信不过我,届时可时刻找个人盯着,若见我待她不好,你再将她要回来,我绝无二话,如何?还是说……”


    他脸上现出一点阴险:“二弟根本就是说话不算数,不想将人给我了?”


    窦炤的脸微白了白,他一向是说话算数的,本想借窦熠不检点这个事反悔,没想到他能豁出去做出这样的承诺。


    如此,只得借尊重观沅的选择来推脱了。


    他浅笑了笑:“大哥说得过了,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好歹服侍一场,也要听听她的意思,是不是?”


    眸光投向观沅,声音透着傲慢:“你说,去还是不去?”


    窦炤此刻是胸有成竹的,按观沅对他的心思,她必定果断选择不去,这样他便又有了反悔的理由。


    “我去!”


    观沅脱口而出。


    这次在鬼门关走一遭,观沅终于明白,她根本没资格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命如草芥的人,能活着就是幸运。更何况大爷看起来也确实很关心他,还给了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承诺,这难道不是她一个丫鬟能选择的最好归宿吗?


    况且,她昨晚还迷迷糊糊中勾引了二爷,如今正在被他审问,若再不离了这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她确实,在被二爷亲了之后,心里对他有了那么一些些感觉。


    可她一向都是一个为了活着,可以退而求其次的人啊。


    窦炤脸一下子绿了:“你去?”


    观沅心虚点头:“是啊,大爷,大爷对我还算看重。”


    窦炤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观沅这才觉出窦炤情绪不对,可,这明明是早就说好的事情,难道他又不愿意了?那他为什么今天又这样凶巴巴的审问她?


    观沅十分委屈,也想不明白,只得吞吞吐吐道:“我,我……去?”


    窦熠一拍手:“对嘛,还是我的观沅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他说着又凑过去:“来,让我看看的你伤,成什么样儿了,会不会留疤?”


    不知怎么的,这个大爷不靠近还好,他一旦离得近一点,观沅便浑身刺挠般感觉难受。


    她往后缩了缩,躲开窦熠:“大爷,我,我没事,还是别看了!”


    因窦炤在这里,窦熠也不好太过,便掏出一盒膏子给她:“这是上好的祛疤膏,记得每日都要用起来,好好的女孩子,千万别留疤了知道吗?


    观沅接过膏子,轻轻点头。


    “你好好养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窦熠起身要走的时候,忍不住问窦炤,“这丫头反正是要给我的,不如就去我那边养着,我那里……”


    “大哥不要得寸进尺,说好了生辰之后就是生辰之后,其他一概勿提。”窦炤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行吧,我知道你逛青楼被父亲责罚不高兴呢,暂且不与你计较。我好好的人,你回头好好交给我便是。”窦熠甩袖而去。


    ……


    逛青楼?!


    观沅一下子便提取到关键信息。


    二爷他,他居然去逛青楼了?他不是从来对美人不感兴趣吗?


    “二爷……”


    “住口!你能跟大爷在我面前亲亲我我,我就不能逛青楼了吗?”


    ……


    观沅呆滞。


    窦炤立刻意识到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又冷道:“我逛不逛青楼,与你何干?”


    观沅这才磕磕巴巴道:“不,不是,二爷,我是想问,如今我烧快退了,不好一直待在这儿,不如还是回下人房里吧?”


    主子逛不逛青楼的,她不过惊奇一下,哪儿还敢认真问?


    窦炤只觉得一阵一阵脑袋发晕。


    好半天,将一直篡在手里的药膏往她怀中一扔:“等什么时候将你勾引我的账算清,再滚回去不迟!”


    窦炤说是这么说,可接下来小半个月,他再也没找观沅算什么帐,甚至连话都不再跟她说一句,每日进出只把她当空气。


    观沅倒是提心吊胆好长一段时间,生怕他又来旧事重提,她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了。后来见他好像是忘了,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半月下来,观沅身子已经大愈,人也养得圆润许多。只是腿上的伤因感染面积大,恢复得一直很慢。而大爷给的祛疤膏,每次用的时候都疼得厉害,她不敢再用,只能慢慢等创口恢复一些再说。


    眼看着窦炤的生辰就要到了,观沅不日就要去大爷那边。她想着这些年在长直院的日子,以及二爷这次对她的帮助,心中总是酸酸胀胀说不出的难受。


    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起码让二爷喜欢上她调配的果味茶再说。


    如今也不是赚那三百两银子的事,而是真心想要治好他的惊梦症,以报答他这一次的救命之恩。


    第24章


    在长直院养病的这些日子,观沅受到特别关照,窦炤每日的水果会分出一点来给她,但数量着实不算多,还不足以做出好喝的果味茶来。


    这天下午,窦炤从东宫回来,香杏照例给他端上一盘个大饱满的紫葡萄。


    给观沅的则是洗葡萄时从上面掉下来的几颗。


    观沅现在已经可以下榻走走,太医嘱咐她只能在屋内活动,且不能有大动作,怕不小心磕碰了或沾染到什么脏东西会再次感染。


    所以她偶尔起来的时候,也会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活计。


    见香杏送来葡萄,她先道了谢,然后将这几日做好的针线交给她,又问:“还有什么活儿我能帮上忙吗?”


    香杏每日给她送水果已经很是不满,虽然上次为了偿还人情帮了她,却不代表她从此就看她顺眼了,顿时冷哼道:“你如今明着给了大爷,也算是半个主子,我哪儿真敢给你派活儿?这点子针线若不是急着用,也不敢劳烦你。”


    观沅已经从木蕙那里得知香杏帮她说话一事,心中对她只有感激,是以并不在乎她言语上的挤兑,笑道:“这阵子确实麻烦你们,要不待会儿伺候二爷吃葡萄就让我去吧?”


    窦炤吃葡萄讲究得很,要新鲜冰镇过的葡萄完整去皮,再挑出里面的籽儿,用象牙签子签了吃。而且这皮必须在他要吃的时候现剥,不然不新鲜。


    刚开始香杏不知道规矩,给他提前剥好端上来,当时那一盘葡萄就全砸她身上,闹得她如今看见葡萄就犯怵。


    香杏正不想干这个,毕竟当着窦炤面剥葡萄也是件危险的事,一不小心手指碰上果肉,或者剥下来不那么完整,仍是要挨一顿骂。


    特别是近段时间,他简直像一只暴躁的狮子,碰一下就要咬人。


    既然观沅主动揽事儿,又不必像从前一般担心她引诱了爷,香杏也乐得让她去,翻个白眼道:“随便你,挨骂了可别怨我。”


    观沅笑眯眯:“放心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香杏横她一眼走了。


    果然不过一炷香功夫,听见窦炤唤:“来人,剥葡萄。”


    观沅赶紧瘸着一条腿,屁颠屁颠凑到他跟前,声音清甜软糯,十足的谄媚:“二爷我来吧!”


    自从窦熠来过之后,窦炤便一直把她当空气,她更加不敢主动招惹,两人你无视我,我躲着你,已经小半月没说过话。


    窦炤气了这么久,如今见她突然上前献殷勤,自然没好脸色给她。


    “谁叫你了?香杏呢?”


    观沅这次的目标是葡萄,窦炤每次尝几个就不吃了,剩下的她都能拿走,所以打定主意,今日无论他怎么为难,她一律好好受着。


    便笑吟吟道:“香杏刚好要忙别的事,我替她做是一样的,也省得我闲得慌。”


    说着已经麻利地剥出一颗完整葡萄果肉来,绿莹莹地放在琉璃盘中,叉上一只小小象牙签,双手奉上:“二爷尝尝。”


    窦炤瞟一眼那颗晶莹饱满十分诱人的葡萄,再瞟一眼她那甜美娇俏十分勾人的脸,不禁疑惑地眯了眼睛:“你又想干什么?”


    没等她回答,又加上一句:“不会怀恨在心要给我下毒吧?”


    观沅笑容僵在脸上。


    这,这个二爷会不会想象力太丰富了点?


    只好尬笑道:“怎么会呢,二爷对我有两次救命之恩,我哪里会给二爷下毒?反倒是二爷这么想我,让我……挺难过的。”


    窦炤冷哼一声:“难过?你还知道难过?过几日就要去你心心念念的大爷那里,是高兴得睡不着吧?”


    观沅的笑容再次僵住,想要跟二爷好好说话,是真难啊。


    但这个事儿,她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放下碟子,她认真道:“其实那日,我知道二爷是担心我去了大爷那边受委屈,才特意征求我的意见。我心中着实感激二爷,只是想来想去,作为一个丫鬟,我最好的归宿也只有大爷了,若这次拒了大爷,往后还不知道流落去哪里。所以二爷一片为观沅考虑的好意,观沅心领了,没能像二爷读的书里说的那样‘不为两碗饭断了腰’,是奴婢无能,还请二爷原谅。”


    “是为两斗米……算了,你说他是你最好的归宿,那我……”窦炤本想说难道我这里就不是好的归宿吗?可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她拖入某种陷阱。


    不由得眯了眼睛,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你是在套我的话吗?”


    这丫头长本事了啊,是想故意借这件事,让他给


    一个承诺吧?所以今日这么殷勤,是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观沅十分不解:“套话,套什么话?”


    她要套的是葡萄。


    窦炤仍是不动声色看着她。


    上天了,敢跟他玩欲擒故纵,就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观沅只得努力保持笑脸,声音放得更软,表情收得十足的诚恳:“二爷真的误会我了,二爷在奴婢心中,是顶顶厉害,顶顶有学问的大才子,我这么笨,哪儿敢套二爷的话呢?只是见二爷这么久不理我,心中难过,又担心二爷气坏了身子,才不得不解释一番。”


    赌气了小半月的窦炤听见这些话,心情瞬间明朗起来,只仍有些闷气没能完全发泄,便出言讽刺道:“终于知道嘴甜了?晚了!告诉你,如今你爱跟谁跟谁,与我无关,也用不着解释。”


    观沅还能说什么呢,只得继续挤出笑脸,递过葡萄:“奴婢知道了,二爷还是吃葡萄吧,吃完我再给爷剥。”


    窦炤心中郁气尽消,心想这几天就看她的表现了,倘若仍肯谨守本份,他也不是不能退一步——继续收了她!


    他欲伸手接碟子,想了想又收回手,眼睛看向书案上正在写的一幅字,重新拿起笔:“没见我在写字吗?手脏,不方便。”


    观沅愣了愣。


    思虑半晌,小心翼翼问:“那我去打水给二爷净手?”


    窦炤头都不抬:“没空!”


    观沅咬咬唇:“那,二爷是不吃葡萄了么?”


    窦炤这才抬头,满脸无语看着她:“不吃叫你来干什么?”


    观沅再也挤不出笑容来,她想哭。


    太久没在跟前伺候,她已经忘了这个二爷是神经病了。


    “那,那,爷想怎么吃?”


    窦炤见她笑不出来的样子,觉得差不多了,瞟一眼她染着指甲花,纤嫩如葱根的手:“你不是有手吗?”


    观沅看一眼自己的手,不明白:“我,我是有手呀!”


    刚消下的气又腾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呢……观沅不敢答话,眼巴巴看着他,那种面临神经病主子的压迫感再次强势回归,又慌又怕,紧张得胃痛,她有点扛不住了。


    作死啊,观沅,让你作死!


    窦炤相当满意她这次的反应,放下毛笔,身体前倾凑到她耳边:“你,喂我!”


    声音极为暧昧,暧昧到观沅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说完还恶作剧般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勾引我的那笔账还没算呢,你好好表现,我若心情好,那件事就算了,若不好……哼哼!”


    观沅踉跄着后退一步,心里面猫抓一般,毛毛的,又痒,又麻。


    她满脸通红看着窦炤:“二爷,就,就不能忘了那件事吗?”


    “不能!”窦炤微微挑眉,“你若不能让我满意了,这辈子都没完!快点,葡萄呢?”


    观沅满心的委屈,又不敢不听,只得拈起签子,红着脸,将葡萄送到他嘴边:“二爷请。”


    窦炤这才志得意满瞟她一眼,轻咬着葡萄吃下。


    观沅此刻已经完全不想给他治病了,反正治好了惊梦病还有神经病呢,虱子多了不痒,治不治的真无所谓。


    她放下签子要走:“二爷既然吃过,我就先回去啦。”


    “谁说我吃完了?”窦炤不打算放过她,“继续剥!”


    观沅嘴角抽搐,心里已经将这个变态骂了一万遍,脸上却还得维持着得体微笑,继续给他剥葡萄喂给他吃。


    就这么吃了有十来颗,窦炤终于吃够:“行了,表现还不错,剩下的你拿去吃吧!”


    观沅终于松一口气,笑着福身:“谢谢二爷。”


    端了盘子要走,手却突然被抓住。等她惊讶回转身,窦炤已经伸手托住她后颈,将她往前一带,就这么明目张胆隔着书案亲了下去。


    观沅瞪大眼睛,手一松,盘子掉落,滚了满书案的紫葡萄。


    ……


    这一吻,慌张又沉寂,温柔而雀跃。


    嘴里是淡淡的葡萄香甜,心中却有如葡萄般青涩的甜蜜尖啸着想要破体而出。


    就那么突然,观沅狠狠地,狠狠地动心了。


    ……


    幸而这里是外厅,虽然没其他丫鬟在,但保不住她们随时会进来,窦炤只浅吻了一会儿便将她放开。


    他一脸得意笑看她:“葡萄甜吗?”


    观沅捂着嘴唇,有些晃了神。


    这是她的二爷,刀切的眉,含笑带嘲的桃花眼,高而直的鼻梁,微微勾起略显淡薄的唇,丰神俊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真的,很好看啊!


    窦炤见她一直呆呆盯着自己,不禁笑道:“怎么,还想再尝尝?”


    观沅这才慌张回神,快速收回目光,开始捡书案上的葡萄。


    紫色的汁水溅在他刚刚写的字帖上,已经泥泞成一片紫黑墨团,窦炤道:“不必管这些,我叫她们来打扫。”


    观沅不敢抬头,小声道:“我,我想要这些葡萄。”


    不知怎的,她又愿意给他治病了。


    窦炤轻笑出声:“傻子,别捡了,我让香杏给你送一份新的。”


    观沅抬头看他,极难得在他脸上见到这样得意如春风的笑容,更显得他神采飞扬,清朗俊秀。


    “哦……”


    观沅答应着,怀揣着如墨团一般泥泞、迷蒙又梦幻的心情,退下。


    第25章


    观沅刚走,香杏端了一碟子点心过来,高高兴兴地:“二爷,这是老太太打发……”


    话说到一半顿住,因为她看见满地滚得骨碌碌的葡萄,还有书案上溅得到处都是的葡萄汁,一时间吓慌了神。


    “这,这是观沅弄的吗?对不起,对不起二爷,我不该答应让她来伺候,我不知道她……”


    “无妨,你来得正好”窦炤摆摆手,难得语气和善:“将这里收拾一下,顺便再洗一串葡萄,给观沅送去,要甜一点的。”


    香杏呆住,以为自己听错:“是给观沅再送一串葡萄吗?”


    窦炤心情不错,没介意她话里的质疑:“对,这里没了去膳房要,就说我要吃。”


    香杏想不明白,在原地愣了半天,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疑问,却也实在不敢再多话,便将手里端着的点心送上去:“我知道了,这盘桂花糕是老太太打发人送来,说是惠丰楼出的新品,请爷尝尝。”


    既然是老太太送来,窦炤便捡一块试了试,感觉绵软清甜,点头道:“味道不错,待会儿跟葡萄一起,都给观沅送过去吧。”


    香杏闻言再也忍不住,冲动道:“二爷为何突然对观沅这么好?”


    窦炤瞟她一眼,香杏吓得捂嘴。


    却见窦炤破天荒在脸上化出一点笑容来:“因为她伺候我吃葡萄,伺候得特别好。”


    说着顺手又拿了一块糕点在手上,嘱咐她:“你赶紧收拾了送过去,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太医还会过来给她看诊,你们注意些。”


    香杏看着窦炤迈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轻快步伐走出去,再看看满地的狼藉,满桌的泥泞,还有那一盘值好几吊钱的桂花糕,只觉得无边的嫉妒快要将她淹没。


    原来这样就叫伺候得好吗?


    还有没有天理了?


    呜呜!


    窦炤带上观海去了一趟东宫。


    这个时候,太子正百无聊赖躺在摇椅上逗着小龟玩,看到窦炤,喜得跳起来:“老师怎么回来了,先前叫你陪我投个壶都不肯,这会儿是想通了?”


    窦炤此时的状态跟前几日那种死气沉沉明显不同,声音都清朗了些:“殿下那样的水平有小聪子陪着就够了,我来是想找殿下寻一样东西。”


    长宁听他这么说,一脸失望重新躺下去,手上搓着小龟的肚子:“无趣至极,不陪我玩就算了,还叫我办事儿,你要找什么?”


    窦炤道:“我听说宫里娘娘们受伤都会用一种祛疤的药膏,效果极好也没什么副作用,能不能请殿下帮我寻一些?”


    长宁一听是这个,


    立刻来了兴致,翻身坐起来:“你要那东西做什么?谁受伤了?”


    窦炤不答,只道:“殿下就说帮不帮吧?”


    这个祛疤药据说所用原料极为珍贵,配方也很神秘,整个大荣只在宫里有调配,也只有公主娘娘们有资格用,其他人擅自用了还要治罪,除非是被赠与。


    窦家老太太和甄夫人那里倒有一些,但窦炤不好去找她们,他一旦开口,她们必定知道是给观沅的。如此珍贵的上用祛疤药给一个奴婢,不用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目前还不想这么张扬。


    长宁笑起来:“老师难得开口找我帮忙,我怎么敢不帮?只是那个药膏是女孩子用的东西,老师若不跟我说给谁,叫我怎么找母后开口呢?”


    窦炤有些意外:“殿下这里没有吗?还要找皇后娘娘要?”


    “啊,不然你以为呢?”长宁一脸理所当然,“别以为这事儿很容易,你说的那东西在宫里也是稀罕物,她们女的都抢不过来,我要那劳什子做什么?大老爷们儿,破个皮受个伤难道要祛疤?”


    他说着又叹气:“我倒巴不得受伤留个疤什么的,指不定能显得阳刚一些。”


    一旁小聪子连忙呸道:“殿下休要胡说,受伤岂是闹着玩的?殿下若伤着了,我们这些奴才就要掉脑袋。”


    窦炤便有些愁了:“如果要惊动娘娘,倒确实难办!”


    小聪子这时道:“其实还有一个人,找她要反比找娘娘方便些。”


    “谁?”


    “公主啊,仪清公主!”小聪子回答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长宁手一拍:“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皇姐呢?找母后的话,她一听我要那东西,要么怀疑我受了伤,要么怀疑我看上什么人,到时候问东问西还要查来查去闹翻天,不如找皇姐,随便掰扯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


    “要掰扯什么事来搪塞我啊?”说曹操曹操到,仪清公主冷着个脸进来。


    自从上次在窦府两人闹翻之后,公主也很久没见过窦炤,才刚听说他在非课时进宫,便过来看看他想干什么,恰好听见他们说话。


    长宁便笑嘻嘻道:“不敢搪塞皇姐,是老师,他想找你拿一些你们常用的那个,祛疤的什么药。”


    仪清挑了挑眉:“舒痕胶?”


    “对,就是那个,舒什么胶!”


    仪清公主便一脸狐疑看向窦炤:“你要舒痕胶做什么?要给谁用吗?”


    窦炤满心无奈,他根本不想与公主产生任何交集,更何况被她知道这药是给观沅用,只怕对观沅没好处。


    于是便不理她的问话,朝长宁一拱手:“殿下若没有就算了,我也没那么急着要,告辞。”


    仪清急了,一把拉住他:“你站住!”


    窦炤沉下脸:“公主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要舒痕胶,是给那日被烫伤的丫头用吧?”仪清直接问了出来。


    她上次见窦炤护着那小丫头就留了心,按时间推算,如今正是烫伤愈合,需要祛疤的时候,不给她还能给谁?


    窦炤一张脸顿时冷下来:“这与公主无关!”


    仪清冷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紧张她啊?放心,我知道你们屋里多多少少会放几个人,我堂堂一国公主,岂会跟一个奴婢计较?再说,你上次那样对我,我如今也没那么喜欢你了,你别以为我就非你不可!至于那舒痕胶,确实是祛疤最好的东西,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要么没用,要么伤身体。如今宫里还缺这个呢,你找母后都不一定能拿到。好在我这里还剩下半盒,你若真想要,我可以给你。”


    窦炤一听她说没那么喜欢他了,顿时松了口气,既如此也就不用有太多顾忌。至于舒痕胶宫里也短缺一事,虽不能确定真假,但观沅腿上的疤却不等人,他不太敢赌


    想了想,便朝她恭敬行一礼:“如此就太好了,公主若肯割爱,炤自然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公主的条件是什么?”


    公主很是不快地瞪他一眼,然后微抬了下巴:“很简单,我不过争一口气,上次你当众驳了我的面子,这次便要当众帮我找回来。听说你生辰快到了,不如就在那天,你当着众人的面,特别是高梦音的面,叫你那丫头给我沏一杯正宗荷露茶,如何?”


    窦炤只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幼稚,但要求并不算过分,观沅作为奉茶丫鬟给公主沏个茶实属正常。只不过,他并不想在生辰那天,让观沅陷入她们女人之间暗戳戳的面子比拼中。


    想了想,道:“这个不难,我可以答应公主,只是我的生辰并未打算邀请女眷,你要如何当着众人面喝这杯茶?”


    说到这个仪清便一肚子火气:“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早都知道了,你生辰那日萧红锦要去呢,你让窦婳请她,却不请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红锦?


    窦炤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你是说萧国公孙女,萧弧的妹妹萧红锦吗?”


    仪清跺脚:“不是她还能有谁?”


    她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满心焦虑,那什么丫鬟奴婢的哪里值得她浪费一丝眼神?不喜欢等以后事情定了随手就能打发。这些什么国公小姐才是最为棘手的,她们才是真正的对手啊。


    而且没一个省油的灯。


    窦炤解释:“她不是我邀请的,窦婳请她也并非我的指使,公主怕是有误会。”


    “哎呀,这个事情太好解决了。”听了半日的长宁突然道,“就让窦婳在你生辰那天再办个什么集会,请大家一起去庆祝不就得了?”


    窦炤沉下脸:“这是她们的事,我的生辰并不打算请外人。”


    长宁立刻双手叉腰:“连我也不请吗?我跟你说姓窦的,好容易有个出宫的借口,你若不请我,我跟你没完。”


    仪清却满意道:“长宁这个主意不错,既然萧红锦不是你请的,那窦婳要请谁便与你无关,反正咱们说好的事你只要不反悔,我现在就将舒痕胶给你。”


    她说着拍拍手,叫侍女回去取舒痕胶。


    窦炤此时万分后悔应承了她,本来极简单的一件事,非要闹得这样复杂,可见得罪女人当真比对付男人麻烦多了。


    只得道:“公主要怎样炤管不着,但是说好了,就一杯茶,公主可不要得寸进尺。”


    仪清心情很好地:“自然不会,放心好了。”


    这边香杏将前厅收拾好,又去膳房新领回一串葡萄,随便洗了洗,准备端去给观沅。


    碧心跟采菊刚好打水回来,看见她又端着葡萄,不禁奇怪。


    “怎么二爷今日很喜欢吃葡萄么?”


    香杏丧着脸:“什么二爷,这是给观沅的。”


    “观沅?”采菊瞟她一眼,不由得阴阳怪气道,“人家还不是主子呢,哪怕去了大爷身边也不过是个通房,你至于这么上赶着巴结她?”


    香杏气结:“你胡说什么,我何曾要巴结她?是二爷吩咐给她的,你这么厉害,去找二爷评理啊。”


    “行了行了,”碧心劝道:“她人还没出去呢,咱们自己就先乱起来,香杏你说说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二爷要给她单独一串葡萄?”


    香杏便将之前看到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完了还加一句:“不止葡萄,连老太太送来的桂花糕也要给她,我看二爷是魔怔了。”


    碧心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更焦虑起来。


    心道自己的担心果然没错,想是他们朝夕相处这些日子,让二爷对女人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如今每日木蕙陪着,应当没发生什么。幸而观沅很快要去大爷那边,以二爷的性格不至于反悔。一旦观沅走了,二爷必定会将心思转移至别的丫头身上,毕竟开了窍的男人,哪里能离得了女人呢?


    这样看来倒是个机会,她必须要有所动作,让二爷先尝到她这里的甜头才行。


    于是面上不动声色道:“你们也别大惊小怪,想是二爷见她伤着还来伺


    候,感念她的忠心罢了,不要乱说了,快给她送去吧。”


    香杏只得不情不愿将东西送去给观沅。


    到了外间将两个盘子往案几上重重一放:“二爷赏你的,吃吧!”


    观沅此刻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吻导致的极度困惑中,并没注意到香杏在干什么,只讷讷点点头没说话。


    香杏见她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心中怒火更甚,待要发作却见木蕙带了太医进来,只得咬咬牙,恨恨出去。


    太医给观沅检查完伤口,点头道:“看这个情况再过两日便能好全,只是这疤痕若不控制还会生出更多,对你们女子来说难免不雅,要尽早准备一些祛疤药膏用起来才是。”


    观沅这才一脸为难道:“倒是得了一种专门祛疤的膏子,可每次用的时候都疼得不行,不知是什么情况。”


    太医表情困惑:“按理祛疤药不该这样刺激才对,姑娘是否方便给老夫瞧瞧?”


    观沅点头,赶紧将大爷给的那小罐膏子递过去:“就是这个,您看看还能用吗?”


    太医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眉头已先皱起来,再凑近闻了一闻,立刻脸色大变:“姑娘这药从何处得来?可千万不能再用了!”


    第26章


    观沅见太医说得郑重,不由得也紧张起来:“这是怎么说?”


    木蕙也忍不住凑了过来:“难道这药被人下毒了?”


    太医严肃道:“下毒这种话不能乱说,只是这不是什么普通祛疤药,它主要的作用也不是祛疤,祛疤只是附带的一种功能而已。”


    木蕙不解:“那它的主要作用是什么?”


    “它是……”太医本来要开口,可是一眼扫到她们两个还是如此年轻的丫头,有些话实在不好说,而且这药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宫中早就禁用了。如果是她们主子给的,他岂不是自己找事么?还是先弄清楚来源再决定怎么跟她们讲。


    便转口问道:“这是窦少师给姑娘的吗?”


    观沅赶紧摇头:“不是,是……”


    “是我托人在外头找药贩子买的。”木蕙打断观沅,朝她眨了眨眼睛。


    观沅会意,附和道:“是啊,所以这药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太医这才松了口气,仍然斟酌着话语道:“这个药从前在宫中妃嫔,主要是稍微年长的妃嫔中甚为流行。”


    “年长妃嫔?为什么是年长妃嫔?”木蕙实在着急。


    太医叹道:“因为这个药主要作用是生肌美颜,如果你到了二十七八近三十的年纪,用了这个能让你恢复青春,皮肤细嫩如同十七八岁少女。而少女用了这个,那便能成就冰肌玉肤,且触摸起来软弹娇嫩,用在房……咳咳,反正就是能让妇女年轻,让少女娇嫩。当然,若身上有疤,它也能顺便给抚平了。”


    “那这不是顶好的东西吗?”木蕙更不懂了。


    太医摇摇头:“世上若真有这么好的东西,岂不早就流行起来,人人都在用了?我才说的是它好的方面,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像青春美貌这些必然随着时间流失的东西,想逆天回转,必定要付出极大代价。”


    “极,极大代价,是什么?”观沅不由得捏紧帕子捂住胸口,这药她已经用过几次了啊。


    太医道:“这个药,少女用能管七八年,之后便迅速衰老,不到四十岁看起来像五十;妇人用则只能管四五年,之后身体慢慢垮掉,各种各样的疾病找上门来,起码要比原先折寿十年。简单说,代价就是透支你的健康和未来。”


    观沅跟木蕙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外这里面还有一味麝香,女子用个半年便再无法生育,从前在宫里稍微年轻的妃嫔大多不敢用,都是那些怕失宠的年长妃子买来固宠的,只是用几年发现后遗症太吓人,慢慢便被皇上给禁了。况且这个药还会使人上瘾,当年那些无良药商做出这个来就是为了持续控制用药的人,源源不断给他们送钱。”


    观沅听到这里简直有些发抖了,脸色惨白:“他们怎能如此伤天害理?”


    太医也叹气:“想必给你们买这个药的人,也是想通过你们将这药渗透进府里来,好赚你们的钱。还好发现得早,不然迟早酿成大祸。”


    “那观沅她已经用过几次,会不会出问题啊?”木蕙急得声音都不稳了。


    太医这才笑道:“放心,用几次不打紧,只是往后再不可碰它了,你们这么年轻,日子还长呢!”


    木蕙简直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明白,这都是我的错,以后打死都不会用了。谢谢张太医,若不是您,我们这辈子就毁了。”


    太医来了这么多次,见观沅娇憨可爱,木蕙本分实在,心中对她们颇有好感,担心她们以后再被人骗,便提笔写下一个地址:“这是我孙子在鹊仙街开的医馆,你们往后若再有什么疑难尽管去找他,就说是我叫你们去的,比在外面随便问人要好。至于腿上的疤,如今最好的也是上用‘舒痕胶’,你们府里夫人们或许有,可以去求一些。”


    木蕙千恩万谢地答应着,想留他喝口茶,太医却说还要赶着去高国公家不得空闲,嘱咐她们几句便匆匆离开。


    送走太医,木蕙回来看着一脸呆滞的观沅,急得满屋子来回走:“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如何是好?你之前还说大爷给了你承诺,要给你开脸、升姨娘,我看他就是想骗你过去而已,若不是被张太医识破这药,你这辈子都被他害了呀!”


    观沅也是不敢相信:“我以为这府里二爷对下人已经够苛刻,没想到大爷更坏得这样。”


    木蕙呸道:“那哪儿能放在一块儿比?二爷只是对我们苛刻,却从没想过害我们。大爷给你这个药,明显就是想将你养成供他取乐的玩意儿,这,这叫人品败坏!”


    观沅急得扯她:“行了你别这么大声,被听见就完了。”


    木蕙气得控制不住:“听见又如何,我就直说了,大爷这样的人以后若掌家,这家迟早要败的。”


    观沅脸都白了,赶紧起身掀开门帘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回来:“差不多行了,怎么这样口无遮拦的?又不是你过去,至于气得这样?”


    “正是你要过去我才气啊,若是我,我就,我就……”木蕙咬着牙,“算了,当丫鬟的就这命,只是想要我们这么乖乖送上门,那是不能够的。”


    她在房里来回又踱了几圈,突然注意到案几上的葡萄和糕点:“这是哪儿来的?”


    观沅满脸恹恹:“葡萄是二爷赏的,香杏多送来一碟桂花糕,大概也是他顺便赏的吧,你尝尝。”


    木蕙心中一动,坐下来拉住观沅的手,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在你被关的那段时间,二爷他竟然去逛青楼了。”


    这件事观沅知道,只尬笑了笑:“是,是啊,怎么呢?”


    “还能怎么?”木蕙道,“他既然能去逛青楼,便不是完全不喜欢女人,如今你这个事儿只能求二爷了,难不成真去大爷那边送死吗?”


    她说着凑到观沅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观沅本来惨白的脸瞬间通红,她腾地站起来:“你胡说什么呢?那种事望澧不是做过么,你看她什么下场?”


    木蕙没好气道:“你跟她怎能一样,二爷何时不顾尊卑去下人房救过她?何时将她放在外间养伤?又何时给她赏过老太太爱吃的糕点?你别傻了,二爷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观沅一颗心突突地跳。


    说真的她一直不明白二爷究竟什么意思。


    是喜欢她吗?可他从没流露过要将她收房的意思,但凡他有一丝丝这方面的表示,她肯定是愿意跟他……也不一定,他毕竟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只能说


    在大爷跟二爷之间选一个的话,那肯定选二爷呀!


    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却一次又一次轻薄她。是为了好玩吗?还是见她要去大爷那边了,故意捉弄她?如果只是为了好玩,那他跟大爷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观沅心中又是一片死灰。


    木蕙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继续劝道:“反正大爷这个样子你过去了不会有好日子过,不如赌一把,趁着近水楼台将二爷给拿下,如此起码于性命无忧。”


    观沅心中翻来覆去一连串的思绪翻滚碰撞着,感觉怎么做都不合适。


    听木蕙的勾引二爷?以他对自己那样轻薄的态度,勾上了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指不定仍要送给大爷;勾不上更要打一顿立刻送去大爷那边。


    将药膏的事情告诉二爷,求他救救自己?上次二爷倒是好心要留着她,可惜被她脑子一抽给拒绝了。这次再提起二爷肯不肯帮是其次,重要的是药膏的事情太过惊人,她只要说出来就是离间兄弟感情,绝对是二爷还没出手,自己就先被老太太和夫人打死了。


    倒是能偷偷逃出去,但逃出去之后呢?


    最终,观沅将目光锁定在那串葡萄上,还是用回老办法吧!


    二爷生辰只有几天时间,先让他喜欢上果味茶,然后告诉他和老太太这茶可以治病,以此来邀功求他多留自己半年,等确定他病好了再拿了银子求个恩典放自己出去。


    没有其他办法了,先死马当活马医,不成的话再说。


    晚上,窦炤从东宫回来,趁着木蕙不在赶紧去找观沅。


    观沅这会儿早准备好一小壶葡萄果味茶,另倒了一小杯放在一旁时刻准备着,一旦听见窦炤往房内来的脚步声,便迅速端起杯子,假装喝茶。


    所以,当窦炤掀帘进去,正要唤她,却看见她手一抖。“啪”一声茶杯落地,碎屑四溅,果香茶香四溢,甚是好闻。


    窦炤倒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问:“怎么了,伤着没有?”


    观沅白着一张脸:“我没事,对不起二爷,我心血来潮沏了一壶茶,没想到一时手软掉在地上冲撞了爷。”


    这茶香味不一般,窦炤忍不住问:“什么茶?”


    观沅已经尽量让自己放松,但声音仍微微带着紧张:“这段日子躺了太久,觉得心中烦闷想喝点有味道的茶,便用了您赏给我的葡萄拧出汁来,加上爷常喝的象山白茶,用冰镇得凉凉的,十分解暑。”


    窦炤看一眼那蒙着一层凉气的小茶壶,笑了笑:“你倒挺会享受。”


    观沅赶紧起身重新倒出一杯,走到窦炤跟前,将茶举得高高的,微微歪头笑着:“二爷若不嫌弃,也尝一尝?”


    长时间没见阳光的观沅皮肤又白了些,显得眼睛更亮了。她在笑,却能明显看出她有些紧张,以至于她长翘的睫毛,带动脸上淡淡的几点雀斑,都一起跟着微微颤动起来。


    不大聪明的小聪明样儿,却那么俏丽,且可爱。


    窦炤似笑非笑看她一会儿,又一看眼茶,想了想,状似疑惑道:“你似乎是在故意,勾引我?”


    观沅脸上紧张的小颤动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被某种失望笼罩,但很快又浮起一点红晕,继而再次泛出笑容来:“二爷误会奴婢了,奴婢只觉得爷一定会喜欢这个茶而已。”


    这次确实是勾引没错了,但咱们可以不用说得这么露骨的,况且只是想勾你喝下这杯茶。


    观沅轻轻咬唇,将茶又往前递近了些,一双清澈的眼睛,眸光流转间像是有春水在涌动,在灯光之下竟有些含情脉脉。


    原本只是来给她舒痕胶的窦炤,此刻不由自主被她勾住,心里面有猫尾在撩一般的痒。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明显低了些:“我从不尝什么胡乱搭配的茶,看在你今日如此热心主动的份上,倒也不介意试试。”


    观沅一张脸像是被点亮了般,瞬间鲜活起来。


    “但是,”他继续道,“你要换种新鲜方式,求我喝。”


    观沅刚亮起来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控制不住的疑惑:“新鲜方式?”


    窦炤笑看着她不出声。


    观沅心中一动,想起今天喂他吃葡萄。


    踌躇半晌,心中虽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坚强地维持住笑脸,笨拙地将茶杯凑到他唇边:“二爷,是要这样喝吗?”


    窦炤微微挑眉,就着她的手浅尝一点,果然香甜清冽,果汁的味道与茶叶融合在一起,刚好弥补了茶叶的寡淡,而茶叶也平衡了果汁的甜腻,加上冰镇过后,在这夏末闷热的晚间喝起来,实在让人神清气爽。


    然而,他这会儿心思根本不在茶上。


    观沅一直眼巴巴盯着他,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想听听他的评价。


    他却故意皱了眉道:“味道尚可,终是缺点什么,让我想想……”


    观沅满心焦虑,精心设计的笑容也忘了维持:“缺什么?二爷你告诉我,我重新再做来。”


    窦炤道:“你自己先喝一口看看!”


    “啊?我,我尝过啊,并没感觉缺什么。”


    窦炤却将她手上的茶盏接过,亲自喂给她:“喝了再说。”


    观沅莫名其妙就被喂了一口茶,正要喝下,却被窦炤捏着下巴:“别咽!”


    她瞪大眼睛,含着一口茶满眼疑问看着他,难道是让她多含一会儿充分感受茶的味道?


    观沅不敢咽,然后看见窦炤眸光忽然变得幽深,捏着她下巴的手抚上她鼓起来的小脸,然后缓缓后移,在她后颈处轻轻摩挲着。


    就在观沅快要绷不住的时候,他轻嗤一声,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捉侠,星光暗闪,然后低头将她吻住,缓缓的,一点一点,将那一口茶尽数饮尽。


    如同前几次一样,观沅大脑再次一片空白。


    然而这次空白之后,却不是做梦般的娇羞,而是压制不住的愤怒和羞耻。


    她用力推开窦炤,想发脾气骂人,又不敢,只得憋着一张通红的脸,怒道:“二爷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前面几次也就罢了,今天这样明明就是故意戏弄于我。观沅虽是个下人,却也不是一个任人戏耍的物件儿,我也是有感觉,有情绪的,会难过,会期待,会失望的啊!二爷明明已经将我送给大爷,如今这样,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观沅越说越难过,想到大爷面上对她好,暗里却那样害她,二爷又总是这样戏弄人。满心的愤怒化作无边的委屈,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还是说二爷逛了一趟青楼,就把那边的做派用到奴婢身上了?二爷把奴婢当什么了?”


    第27章


    本来窦炤见她哭了,心下一软,条件反射就想去抱抱她,安慰她,顺便将自己的打算一并告知,以了结她心中的疑惑。


    可下一秒,她居然说他是逛了青楼学来的做派,是把她当妓女戏耍。


    顿时满腔的怜爱被一盆冷水浇灭,然后慢慢蒸腾成怒火。


    长这么大,就是他爹也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外面的人再猖狂如祁王也不敢这样讽刺他。一个小小的丫头,仗着自己对她好了几天,居然如此不知好歹起来。一顿输出斥责他不守承诺欺负她这个大哥的女人就罢了,还敢阴阳怪气讥讽他逛青楼,质疑他的人品。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嘴里又在说什么?


    观沅这一番话原本是在气头上冲口而出,刚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她只是个丫鬟,实际上也就是主人的附庸而已,主人喜欢就逗一逗多留几天,不喜欢打死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况且还作死提什么青楼,这是你一个奴婢能说的吗?


    她不由得捂住嘴巴,后退两步,抬眼去看窦炤。


    窦炤此时一张脸阴沉得可怕,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直教人窒息。


    他就那么冷冷看着观沅,就像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一只抬手就能碾死的蚂蚁。


    “看来,你是迫不及待要去当姨娘了,连说话的气势都提得这么有模有样。”


    他淡淡开口,状似随意,实则每个字听在观沅耳中,都犹如钢针一般刺在心上。


    小小外间里气氛极其压抑,他的情绪如同正在缓慢成型的风暴,席卷室内一切物品,那种无形的压力在室内肆意蔓


    延,逼得观沅再次哽咽出声。


    她哭着摇头:“对不起,对不起二爷,我,我不是故意说这样的话,我没有想去当姨娘,真的没有,求二爷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窦炤已经听不进她的解释,他眼神冷冽,嘴角微微勾起:“呵,姑娘说笑了,我逛了窑子,回来还轻薄于你,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呢?想来我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不如收拾收拾,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观沅大惊,一张脸瞬间惨白,看着他转身要走,再也顾不得什么,冲上去紧紧将他抱住。


    “二爷别走,别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不要让我去大爷那边,我不想去,我只想跟着二爷。”


    窦炤脊背紧绷着,声音仍然冰冷:“这就怪了,上次我特意问过姑娘要不要去,姑娘一口咬定去,今日又仗着自己是大爷的人,斥责我轻薄于你,怎么现在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姑娘不觉得太假么?”


    观沅使劲摇头,身体颤抖着几乎要崩溃:“我错了,我现在好后悔,都是我自作自受,二爷求你看在我侍奉你这些年的份上留下我,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窦炤回转身,掰开她的手将她推开一些,本想再说几句重话叫她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可一低头,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


    泪水浸湿她白皙清甜的小脸,又打湿鬓边几丝秀发,贴在雪嫩的脸上,像一朵暴风雨中孤零零的小花,显得那么娇弱可怜。


    心中不由得软了下来。


    只好生硬道:“我何曾需要你干什么?喝了你一口茶而已,就惹得你说出这些话,再做点别的,岂不是要将我沉塘?再说……”


    本来还要发泄几句,突然唇上一凉,一个软软的小嘴凑了上来,将他要说的话全部堵住。


    接着,冰凉而清甜的茶水一点一点渡入口中,已经由不得他拒绝。


    鼻中闻着的是她身上淡淡的花茶清香,舌尖尝到的是她嘴里凉凉的果茶清甜。


    只是再甜的茶水,也甜不过她这样意外而大胆的举动。窦炤身体里蛰伏已久的小兽顿时被激活,当观沅喂完茶水想要退开时,他却掐着她的腰,将她抵在博古架上,狠狠吻了下去。


    这次吻得又重又急,他像饿急了的猛兽,强势撬开她的唇齿深入进去,舌头的力道带着攻击性,粗野霸道,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观沅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热烈,被吻得意乱情迷,本就潮热的夜晚在这个粗吻之下愈发燥热。


    她面色潮红,身体发软,原本被泪水打湿的额发,此时又被汗水浸湿,乱七八糟贴在鬓边。


    与之前的大脑空白不一样,这一次,她感觉那一股潮热蒸得她身体发黏。


    一种陌生的热浪从小腹处蔓延至全身,叫她本能地想要抱住他,贴近他,紧些,再紧些。


    观沅的主动让窦炤愈发失了理智。


    他浑身燥热,身体紧绷得要爆炸,那无处可发泄的躁动光一个吻已经无法满足,一双手不由自主从腰身往下,托着她,隔着衣物用力贴近。


    观沅惊呼出声。


    这一下动作太大,她的手不小心碰在博古架上,将一只越窑青绿釉云纹梅瓶打翻在地。


    “啪”一声脆响,终于将两个几乎沉溺的人拉了回来。


    观沅匆忙推开他,一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声音细如蚊蝇:“二爷快离开,木惠听见动静说不定就来了。”


    窦炤却没有动,站在一旁静静看她手忙脚乱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又胡乱理了理额上汗湿的头发。因呼吸不稳,她鼓鼓的胸脯还上下起伏着,刚刚被情|欲冲击过的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妩媚,唇红而肿,像一颗被暴力揉捏过的樱桃。


    这一次,窦炤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那样急不可耐想要得到她。


    观沅终于将自己理顺,发现窦炤还没避入里屋,不禁又红了脸。


    不敢看他,低下头,怯怯的,像一只被欺负怕了的小猫:“二爷,怎么还不进去,木蕙要来了。”


    窦炤浅笑了笑:“来就来了,怕什么?我问你,今日为何突然发脾气?我何曾将你当做什么,难道不是你勾引我在先吗?”


    观沅轻轻咬唇:“二爷总说我勾引你,我根本没有,跟了爷这么些年,爷应该知道我才对!”


    窦炤心道这会儿你倒会狡辩了,从前十四岁就擦脂抹粉勾引他的人难道不叫观沅吗?


    但他也不想在这时候翻从前的事,只道:“所以呢,你并不是想勾引我?那今日沏这一壶茶,专门等在这里,又故意打翻杯子是要做什么?”


    观沅一愣,原来他早已看出她是故意的,竟然还看了她这么久的戏,不禁半羞带嗔别过脸去:“我没有,那茶水还不是为了给二爷治病吗?”


    “治病?”窦炤不解。


    观沅心想还是实话告诉他吧,反正如今都这样了,他再不肯留下自己那也只能认命。


    “是啊,我听说水果加上茶叶,每日多喝能治惊梦症,想着二爷不爱喝药,喝这个倒是合适,便试着做了一些给二爷尝尝。若喜欢,以后常喝着,说不定半夜惊醒的病症也就好了。”只是仍不敢说她私自在里面添了另一种茶叶。


    “真的?”窦炤眯了眼睛,颇有些惊讶。


    观沅这才抬眸软软瞟他一眼:“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巴巴的费那些事,哄着二爷喝它。”


    说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眶又红了起来。


    这下窦炤彻底被触动,原来她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虽然前面说了那么些逾矩的话,就冲着这个心意,有什么不能原谅呢?


    他捏了捏藏在袖中的舒痕胶,准备告诉她,其实他也是与她一样的心思。


    就在这时,木蕙回来了。


    她掀了帘子进来,一眼就看到二爷跟观沅,一个站在博古架旁一副哭过的样子,一个站在案几边欲言又止,地上还有一只碎掉的花瓶。


    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这回来得不是时候啊,可如果这会儿退出去的话似乎更不妥。


    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干笑道:“这,这是怎么了?观沅是又做错了什么,被二爷骂了?”


    窦炤便看一眼观沅,故意道:“我如今哪儿还敢骂她,她比我厉害多了。”


    然后将手里的舒痕胶递过去:“这是我今日从太子那儿找来的舒痕胶,对她腿上的疤最有效,要吗?”


    “要,当然要!”


    木蕙高兴极了,赶紧推观沅,“是舒痕胶,太医说的那个舒痕胶,傻子,快去接呀。”


    观沅万没想到二爷竟然还给她带了这个,一双美目扫过去,竟然有些呆了。


    木蕙见她发傻,生怕二爷反悔,赶紧替她接了过来:“真是太好了,大爷那个药用着腿疼,观沅正愁没有好的替代呢。”


    说着又推观沅:“还不道谢?”


    观沅这才回过神来,向窦炤点了点头:“谢谢二爷!”


    窦炤叹口气:“谢就不必了,只希望观沅姑娘以后嘴下留情一些。”


    说完意味深长地瞟她一眼,转身出去。


    刚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一句:“大爷给的那个,丢掉!”


    ……


    木蕙拿着舒痕胶满心欢喜,转头看到还在发愣的观沅,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将药塞在她手里:“我今日也是多事,还叫你勾搭二爷呢,如今看来哪儿需要啊?你都敢跟他摔东西了,这放在以前还


    了得?看着吧,他才舍不得放你走,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说着自己又笑了:“这下可好了,以后咱们还能长长久久在这院子里。”


    观沅听着她的话,一颗心不由得跳了跳。


    是啊,按刚刚的情形,他应当是对自己有些意思才对,“可是,二爷的生辰只有三日,他若不想叫我过去,怎么还不说明呢?”


    木蕙笑道:“你还不了解咱们爷?他心里再想留下你,面上哪儿肯露出半分?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明儿找机会试试他,看着好了。”


    第二天一早,终于决定有所行动的碧心在观沅出来帮着打扫前厅时,向窦炤道:“二爷,昨日太医来过,说观沅已经大好了,如今总住在外间也不方便,不如还是搬回下人房吧?”


    窦炤只略想了想,点头道:“是可以回去了。”


    省得看得见吃不着的烦人。


    木蕙见机会来了,也上前道:“二爷,再过两日就是您的生辰,之后观沅就要去大爷那边。我想着她那些东西搬来搬去也不方便,每日来回磕了碰了更不划算。不如还是住在这里,反正只有两日,到时再一起搬了还干净。”


    这就是她昨天说的试一试,看看他要怎么说。


    窦炤云淡风轻的:“去大爷那边还要从长计议,先搬回去再说吧!”


    从木蕙说话开始,观沅便一直在旁边紧张地听着。如今听他说要从长计议,不禁惊喜交加,慌乱中手一抖,将一只花瓶碰得原地转了两圈,差点没又摔下去。


    她赶紧将花瓶扶稳,然后略尴尬地向看过来的众人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听说能回下人房太高兴了,一时失手,抱歉。”


    话一出口,看到窦炤瞬间冷下来的脸,赶紧又找补:“也,也不是那么高兴,总之我……我这就去准备。”


    窦炤凉凉扫她一眼。


    观沅霎时后脊发凉,拔腿就跑。


    收拾东西的时候,观沅激动地拉着木蕙:“你听见二爷怎么说的吗?他说从长计议,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留下来,对不对?”


    木蕙很看不上她没出息的样子,横她一眼:“对对对对对,昨天是谁还在哭哭啼啼,跟人摔东西的?这么有本事,刚刚怎么不硬气一点,直接说自己非要跟大爷呢?”


    观沅便晃着她的手:“好啦,昨日我确实太生气了,你都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


    木蕙一颗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居然不告诉我,好啊观沅,你还够不够意思了?”


    观沅脸一红,心想这事儿暂时还不能告诉她,只得敷衍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不是听你的,打算勾引他嘛,结果他不仅不上钩还骂了我,我这才生气的。”


    木蕙听是这个,有些失望,叹道:“看来二爷确实不喜欢别人主动,那还是算了,咱们只要能留下来就行,以后便不招惹他了,好吧?”


    观沅用力点头:“嗯!”


    这边她们兴高采烈,外面碧心却是警铃大作。


    本来还想等观沅走了,她得手的机会更大些,如今看来,二爷竟是不想放她走。


    如此的话,她可能就要用更直接一些的手段了。


    时间终于来到窦炤生辰这一日,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这个二十岁生辰窦府并没有大操大办。


    虽没宴请,却扛不住各路有心之人,从早上到下午络绎不绝地前来送礼。


    第28章


    与窦氏关系比较亲密的安定侯府,忠勇侯府,高国公府,平王府,甚至是祁王府都派人送来贺礼。


    其他还有许多要向上巴结关系数不过来的官员贵族等,无一不捧着各种或珍贵或稀奇的玩意儿,生怕落了他人下风,以希求得到相国大人一点点的注意力。


    窦府自然不会贪图这些东西,除了各公侯王府送来的礼物记名收下,其余全部原样退回。


    一大早窦炤跟着老太太去了一趟灵光寺,烧香礼佛以求平安顺遂。


    方丈虚云大师给窦炤端来一大盘子加持过的寄名符,寄名锁等小玩意儿。


    他不想要,老太太却说是大师们的一点心意,叫他随意挑几样。


    窦炤便随意瞅了瞅,看到里面一块雕刻成荷花形状的羊脂玉吊坠,光滑圆润,白如凝脂,细看还透着点粉,十分精致可人。


    他想起自己上次在街边买的那个荷叶莲蓬簪还没来得及送给观沅,不如将这个也收了一起给她。


    方丈见他单挑了这个坠子,连赞他有眼光有慧根,又讲了一堆荷花纯正清白正如窦炤品性高洁等等奉承话,哄得老太太十分开心。


    一行人在寺中吃了早斋饭才回。


    本来府里应窦炤要求,中午只打算准备一个简单家宴。但老太太回来听说窦婳请了好些名门贵女在她院子里赏花,连仪清公主都来了。又有太子带了一干年轻人到了府里,非要给窦炤庆生。


    如此不好怠慢。


    便让厨房先做几样精致点心,预备水果茶酒等,摆在府里的秋月庭中。那里满园的菊花初初开放,正是鲜嫩好赏的时候,叫甄氏和前来道贺的窦炤的婶母秦氏一起,领着这一干年轻男女都去那里吃吃喝喝赏花玩。


    正好赏到中午在旁边的望月楼中开几桌宴席,请众人一同为窦炤庆生,如此雅致又有意趣。


    至于家中自己人的家宴,等到晚上再吃不迟。


    甄氏和秦氏领命去准备。


    窦炤此前已是费了许多口舌,才说服老太太这个生辰简单过,没想到临到头还是搞得这么复杂,心中实在不乐意。


    可是见老太太这么有兴致,不敢不答应,只道:“孙儿对赏菊没什么兴趣,先回去歇一歇,让他们先玩着,我到开席时间再过去。”


    老太太知他不喜热闹,也不勉强,嘱咐他休息好了即刻就来。


    长直院里,碧心、采菊、香杏三个大丫鬟这次着实费了些心思。


    一早将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喜气洋洋,准备好他最爱的茶水点心,还一人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等窦炤回来刚落座,三人便上前一起道贺:“二爷今日大喜,祝二爷生辰喜乐,岁岁安康。”


    然后各自送上准备好的贺礼。碧心是她攒钱买的一支上好狼毫笔;采菊也是攒钱买的一小盒金骏眉茶叶,香杏则是自绣的一双鞋垫。


    窦炤虽不喜这一套,但今天毕竟是好日子,又是丫鬟们的一片心意,便随意看了一眼点点头,准备叫观海看赏。


    结果一转头,看到观海跟木蕙两个人都木桩一般的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窦炤不由得心中不爽快,眉头一皱,问:“你们俩呢?”


    木蕙心里正吐槽呢。


    这三个人,准备什么礼物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她们在长直院这么多年,就从没听说过丫鬟要给主子准备礼物。她如今连块布都没有,多尴尬啊?


    本想安安静静当鸵鸟,指望窦炤不会注意到她们,没想到这人是一点亏不吃,这不就问到脸上来了?


    她不得不抬头,强笑道:“二爷,我,我给二爷做了一双鞋,这不还差一点没做好呢,不敢拿出来献丑,等回头做好了再给爷。”


    窦炤瞟她一眼,知道她是临时瞎编的,今天生辰,先忍着。


    也不去戳破,又问观海:“你呢?”


    观海直接摇头:“没有,往年也从没见过爷问我们要礼物,实在不知道要准备!”


    “问你们要?”窦炤抬高声音,“过生辰送礼物还需要我开口要吗?你看看她们,是我主动要的吗?”


    观海继续垂着眼睛不作声。


    窦炤实在生气:“你好歹跟了我十年,这十年我连你的一碗茶都没喝过。”


    木蕙插嘴道:“二爷,那时候茶水都是观沅负责,与他无关。”


    “我说的是这个吗?”窦炤本就因为外面来了一堆人心烦,如今被他们一堵更火大了,“说的是你们毫无良心,她们几个才来多久就知道给我庆祝生辰,你们这么多年竟什么都没有,可见你们根本不上心!”


    木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依爷这些年的脾气,咱们也要敢上心才行


    啊。


    “还有观沅!”


    窦炤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气的是谁,“把她叫来!”


    “我去叫!”碧心抢在木蕙之前答应,就是不想木蕙去给她提醒。


    观沅将晚上放进室内的鸟笼一个一个拿出去,这会儿手上正提着那只鹦鹉,听见碧心叫她,应道:“我挂了这个鸟笼就来。”


    碧心道:“不必了,现在就过去,二爷急着见你。”


    观沅不知道是什么事,不敢耽搁,也不敢将鸟笼就这么放在地上,以前就有一只鸟这样放着就被野猫给抓死了,只得继续拧着鸟笼去见窦炤。


    进了屋,看见观海和木蕙都低头垂手站着,一副心虚的样子;采菊和香杏则目光囧囧盯着她,一脸想看热闹的样子。


    立刻意识到不是什么好事,乖觉地挂上一脸笑容,嘴甜道:“观沅给二爷贺寿了,祝二爷生辰喜乐,福慧双增。”


    窦炤似笑非笑看着她:“嘴还挺巧,既是贺寿,贺礼呢!”


    他说着还特意将碧心她们送的礼物拿在手里晃了晃。


    观沅完全没想到有这一出,一时卡了壳。


    碧心便冷笑道:“说来你已经服侍二爷十年,这十年没有表示也就罢了,今日却是你最后一次服侍爷过生辰,竟然还是什么都没准备。想是一颗心早已不在长直院,而是飞去大爷那边了吧?”


    在二爷没有下定决心留下她之前,总还有机会让二爷怀疑她的。


    观沅如今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想去大爷那边,几乎是下意识反驳:“没有,我没有想去大爷那边,我的心一直都在长直院。”


    采菊很听不得她这样说话,反问:“既然心在这里,那你的贺礼呢?你给二爷准备了什么?”


    “我……”


    观沅本想说长直院以前并没有这个规矩,所以她没准备。


    转念一想,这么说的话二爷未必会高兴,没有规矩就不准备,那她们新来的更不知道什么规矩呀,她们怎么就知道送呢?可见还是她心意不诚。


    想到这里,她偷偷看一眼窦炤,果然见他面色不善,想是已经生气了。


    今天是极为关键的一天,会不会被赶去大爷那边可能在此一举。


    她紧紧捏着手指,绞尽脑汁,急得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这时,手上的鹦鹉突然叫起来:“观沅傻瓜,木蕙傻瓜,彩彩聪明,二爷聪明。”


    霎那间灵光一闪,观沅欣喜道:“我,我准备了呀!二爷,这只鹦鹉就是我给二爷准备的生辰礼。”


    窦炤还没说话,采菊先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这只鹦鹉是你买的似的,要这么说,我还给二爷准备了最好的明前龙井呢!”


    观沅没空理她,兴奋地看着窦炤:“二爷,我最近一直在教它说话,都是二爷爱听的,就是想在二爷生辰这日说给二爷听。”


    窦炤一脸狐疑:“真的?”


    观沅用力点头,一张小脸此刻明媚得如同晨间小太阳:“当然是真的,我给你们听听。”


    她说着抬手在鸟笼上轻拍两下:“彩彩,快给二爷说两句好听的。”


    叫彩彩的鹦鹉头一扭:“吃饭吃饭,彩彩吃饭,观沅吃饭。”


    不好意思,饿着肚子说不出好听的。


    观沅再拍它一下:“先说好听的,说了就给你吃。”


    彩彩不为所动:“哎呀,没米了呀!哎呀,没水了呀!哎呀,被二爷打了呀!”


    众人都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却发现窦炤没笑,又赶紧忍住。


    窦炤快没了耐心:“这就是你认为我会喜欢的话?”


    观沅急了,将笼子提至面前,盯着彩彩恶狠狠道:“快说,再不说饿你一个月。”


    彩彩这才不情不愿,有气无力地:“二爷万福,二爷万福!”


    观沅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向窦炤笑道:“二爷它开始说了。”


    “二爷最好看,二爷最潇洒。”


    “二爷是美男子,二爷是大才子。”


    “二爷智慧天下第一,二爷棋艺天下第一。”


    ……


    在鹦鹉一句句夸张的马屁中,想到这些都是观沅教的,窦炤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表情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观海,给她们一人赏……”


    “二爷我恨你!”话还没说还,彩彩突然变了画风,声音变得极为哀婉。


    “二爷你怎么不理我,二爷你看看我。”


    观沅吓了老大一跳,赶紧将鸟笼藏在身后:“二爷,我教的都说完了,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彩彩立刻又换了一种画风,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思春少女,反反复复:“二爷我想你,我喜欢你,我想你,我喜欢你……”


    偌大的厅堂里,此刻除了一声声鹦鹉对窦炤的深情告白,再听不到一丁点儿其他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人能想到,观沅竟胆大包天教鹦鹉说这些话。


    “放肆!你一个丫鬟怎的如此不知廉耻?”碧心回过神来痛心疾首斥道,“这些话莫说说出来,就是心里想一想也是对主子莫大的不敬,观沅你简直丧心病狂。”


    说完又面向窦炤:“二爷,这丫头对上不敬,也是我管教无方,请二爷将我们一块儿责罚。”


    观沅要哭了:“二爷……我,这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它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对不起!”


    “哎呀,没米了呀!哎呀,没水了呀!哎呀,被二爷打了呀!”彩彩再次切换回讨饭模式。


    观沅见窦炤一直没吭声,心想再待下去估计要被当场杖毙,不如借着机会先溜了再说。


    “二爷,鸟儿们都饿了,我先去喂食吧!”


    她转身想逃,却听窦炤道:“等等。”


    观沅真的要哭了,她转身怯怯抬眼看窦炤,意外发现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甚至比起刚进来的时候,还缓和了些?


    “今日我生辰,贺礼无论好坏都是心意,不说什么责罚的话。”窦炤说着扭头吩咐观海,“给院里每个丫头赏钱两吊,碧心、采菊和香杏另赏彩缎一匹,让她们自己去库房挑。”


    采菊和香杏高兴得蹦了起来,只有碧心一脸懊恼,心中更加笃定二爷对观沅肯定是上心了。


    “至于观沅,”窦炤将眸光投向她,“你的额外赏赐,晚些我亲自给你!”


    他微眯了眼睛,似笑非笑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观沅一颗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麻了一下,竟有些荡荡悠悠起来。


    她迷迷糊糊领了赏钱出来,还没弄清楚刚刚什么情况,突然看到有人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进去。


    刚刚被麻了的心又猛地跳一下,不由得频频回头,一遍一遍地看。


    木蕙扯她:“看什么呢?还舍不得你的二爷啊?”


    见观沅呆呆的没理,便羞着脸,学那鹦鹉道:“二爷我恨你,二爷我想你,二爷我喜欢你!”


    观沅回过神来推她:“连你也笑话我,那根本不是我教的。”


    木蕙横她一眼:“谁信啊,这鹦鹉自你接手后才开始说话,你从前听它说过什么没?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这种肉麻的话也敢教。更奇的是二爷不仅没生气,还要亲自给你赏赐。我总觉着你们俩很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问完这话发现观沅又呆呆看着屋里,根本没听她说什么,不禁生气地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拧:“观沅!”


    观沅“哎呦”吃痛回头:“干嘛捏我?”


    “你在看什么呢?”木蕙觉得她怪怪的。


    观沅愣了愣,然后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看是高兴得昏了头吧?”木蕙又挽住她的手,开心道,“你觉得二爷会给你什么赏赐呢?应该不是跟碧心她们一样,不然就一起赏了,难不成是告诉你能留下来的好消息?”


    ……


    刚刚进屋的男人是齐遇棠,他今日送女儿萧红锦过来,本想叫上萧弧一起,给窦炤送贺礼顺便亲自道个歉,以此断绝他想继续跟着祁王混的野心。


    可萧弧根本不听他的,说他一把年纪了跑去跟一个晚辈道歉,简直丢尽萧家的脸。还说他只是个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哪里能明白他们这种顶天立地男儿的雄心壮志。叫他继续缩在家里混吃等死当主夫就好,不要出去丢人现眼,更不要干涉他们这些真正萧家人的决定。


    齐遇棠早已习惯了儿女们对他的鄙薄,并不会因此生气。


    他人虽不在朝堂,眼睛却看得清楚,知道祁王虽有野心和能力,却不得天时人和,是做不成大事的,跟着他绝无好下场。


    诚然他是个没用的赘婿,连儿女都不能冠他的姓氏,但他们毕竟还是他亲生的,是他一手带大,只要还能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又有什么打紧?


    窦炤早已听父亲提起过齐遇棠这个人,知道他虽没什么官职爵位,其学问见识却胜过许多在位之人。


    心中对他还算尊敬,见他来了便起身行礼,恭称一声:“齐叔!”


    第29章


    齐遇棠叫下人将礼物奉上,是一只通体透明的紫色翡翠斗笠盏。


    窦炤细看那茶盏,在自然光线下,翡翠的自然纹理清晰可见,细腻如丝,每一缕光线穿过,都能捕捉到不同的光影变幻,宛如晨曦中初绽的紫罗兰。


    不难想象,此时若将茶水倒入盏中,翡翠的颜色加上茶水的清透,结合在一起该有多么漂亮。


    齐遇棠观察窦炤的表情,便知他对这份礼物极为欣赏,于是笑道:“听闻贤侄爱茶,这只杯子是我从前自岭南老家带来,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舍得用。实是家道中落,已经没什么能留着的,只剩这一只杯子还能拿得出手,还望贤侄莫要嫌弃。


    窦炤笑了笑,示意观海将茶盏退回:“齐叔说笑了,晚辈如何敢嫌弃长辈的礼物,只是这东西太过贵重,炤不敢收。您若一定要送,我只好闭门谢客了。”


    齐遇棠无法,只得将东西收回,叹息道:“贤侄还是见外了。”


    窦炤想起父亲曾经说过,齐遇棠年轻时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是当时文人界一颗璀璨新星,多少妙龄少女不惜在大街上阻马拦车,只为一睹其风采。


    如今看来,他满面沧桑,头发花白,整个人虽然高大,然而脊背佝偻着,仿佛被生活压垮了般,再也看不到一丁点意气风发的影子。


    窦炤已经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男人当初是怎么能成为父亲结拜兄弟的。即便是家道中落,落得如此模样也只能证明他能力不足,担当不够,实在无法让人对他产生同情。


    心里面对他的尊敬不由得缩减了些,但仍然礼貌问道:“不知齐叔特意来寻我,是有什么要交代?”


    齐遇棠这才道:“我这次来,一时是想亲自替犬子给贤侄道歉;二是想拜托贤侄,我那傻儿不听劝告,非要跟着祁王胡闹,往后估计还有得罪太子殿下的地方,我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希望贤侄能在关键时刻提点他一些,叫他理清利弊,起码还能留条性命。”


    窦炤知道他是想让他在关键时候放他儿子一马,可两虎相争这种事,我放了你,你回头就要来献祭我。


    他又不是佛祖菩萨,没那么好心。


    便淡淡笑道:“齐叔说的这些我不大明白,上次一点小误会不过是年轻人意气之争,还谈不上利弊性命这些,齐叔还是言重了。”


    齐遇棠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拒绝的意思,也不好再求,只得笑道:“既如此,就看他自己能不能醒悟了。另我有一女,如今正在府上做客,往后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贤侄多多担待。”


    提起女儿是想试探一下窦炤的态度。


    窦炤因想到要让观沅也接触一下这个萧小姐,便难得和颜悦色道:“齐叔放心,令嫒是我二妹的客人,自当以礼相待。”


    齐遇棠一听大为放心:“那就拜托贤侄了。”


    这边刚送走齐遇棠,老太太那边便遣了丫头来传话,说他作为今日的寿星,一直冷着客人不好,叫他赶紧去秋月庭陪着众人赏花。


    窦炤实在不情愿,但他从来不会忤逆老太太的意思。


    自从母亲去后,他便是老太太一手带大。老太太对他的喜爱和偏心全上京皆知,他自己更是深有体会,心中早已把老太太当成最重要的人。只要是能让老太太开心的事,他多不情愿都一定会去做。


    到了秋月亭,发现果然已经有许多人等在那里。


    长宁一眼看到他,飞也似的跑上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哎呀呀,我们的小寿星终于来了,今日可美得你,还给我摆起架子来!”


    窦炤冷冷瞟他一眼:“殿下自重,我是你的老师。”


    长宁手一挥:“什么鬼老师,仗着自己小时候围棋神童的名号,让你爹推荐来教了我半年而已,可教出点什么成绩来没有?我都懒得说你,你还嘚瑟上了,跟你说,今日可不管什么老师不老师的,你就是我窦兄,嘿嘿!”


    窦炤正要说,没什么成绩还不是因为他蠢。


    长宁却突然凑到他耳边:“这次你可不能驳我面子,周围都是姑娘们呢,我要脸的。从前只在宫里见过高梦音,都说她是上京第一美女,我瞧着不然,这里好几个没听过名字的小姐都比她好看,你待会儿帮我引荐引荐。”


    窦炤无语,敢情他不是来赏花,是来赏美女的。


    “不好意思,殿下不认识的人,我更不认识。”


    这时高梦音的哥哥高同泽也凑了过来,笑道:“窦兄今日艳福不浅啊,我还没见过谁家儿郎庆生,能同时请来这么多世家小姐,着实长见识了。”


    窦炤就知道他们嘴里说不出好话来,冷道:“她们都是窦婳的客人,与我无关。”


    “喂,寿星终于来啦!”话音刚落,仪清公主带着侍女走了过来,然后满面笑容递给他一个小匣子,“祝你生辰喜乐,这是我的贺礼,快看看喜不喜欢。”


    高同泽忍着笑,朝窦炤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你还嘴硬,这不是庆生是什么?


    窦炤只当没看见,也不接礼物,淡声道:“今日并非我邀公主前来,作为三妹的客人,公主不必准备贺礼。”


    公主便不高兴起来,鼓着脸:“即便如此,碰巧遇见你二十岁生辰,如此重要的日子,老太君又请我们赏花吃酒,我给你备一点小小礼物不是应当的吗?”


    窦炤还是不接:“公主实在要送不如送给同泽兄,我看他似乎极有兴趣。”


    高同泽正盯着他们看热闹呢,话题突然扯到他身上,赶紧拉上长宁往别处去:“不关我的事,你们聊,我们走!”


    仪清见状知道他不会接了,也不勉强:“行吧,我来这里也不是专程给你送东西,咱们还有正经事呢,你那丫鬟在哪儿,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奉茶?”


    窦炤这才道:“开席再说。”


    正值夏末秋初,满园的菊花初初开放,品种繁多,色彩斑斓,从洁白如雪到艳红火热,从淡紫幽雅到金黄璀璨,每一朵都有其动人之处。


    在这样微风不燥的日子里,走在菊花丛中,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实在叫人心旷神怡。


    更堪有妙龄的公子小姐穿梭其中,将整个秋月庭点缀成一副赏花乐景图。


    这里面最兴奋的就是长宁。


    身为太子,他平时本就不容易出宫接触这些外女。皇后娘娘平时将他看管得极为严格,即便皇室宴请的时候,也只让他远远坐着,规规矩矩的,不给任何外女接触他的机会。


    按皇后的想法,如今太子妃人选未定,上京这些女人们若有机会,见到太子还不跟蜜蜂见了花蜜一样往上叮?如此人多心杂,未免有那不怀好意的带坏了她的


    儿子。


    既然防不胜防,不如彻底断绝的好。


    只是皇后不明白,堵不如疏,太子正是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点女子也不给他接触,他哪里遭得住?不然也不至于上次进个青楼,还要被娘子们误认为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今日也是同样情景,他虽然知道来这里的都是正经高门贵女,不能跟上次醉烟楼一般随性,但叫他规规矩矩跟窦炤一般,看都不看一眼实在做不到。


    是以本性暴露,整得自己跟开屏孔雀似的,翘着尾巴招摇地在园中四处挑逗。


    公主身边的侍女春儿是皇后安排的眼线,见太子闹得实在不成体统,为了讨好皇后,便冒着风险偷偷出去找了个偏僻墙角,放了只信鸽出去通知皇后。


    刚松手将鸽子放出,一转头看到一个穿豆绿衣服,长相甜美的丫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瞧。


    春儿快没吓死,条件反射惊叫了一声,然后斥道:“你是谁,躲在这里偷看什么?”


    丫鬟正是观沅,她刚好在这里给雀儿们抓虫子吃,很不巧就看见了春儿放信鸽的全过程。


    但观沅并不知道那是做什么,只觉得特别厉害,忍不住问:“姐姐你是怎么做到吹个口哨就能招来鸽子的?能教教我吗?”


    她如今干着鸟务呢,以今天窦炤对鹦鹉说乖话的反应来看,他还挺吃这一套,多学一招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春儿又怕又气,脸色涨得通红:“胡说什么,我何曾招来什么鸽子?你这贱奴怎可如此胡乱污蔑人?”


    观沅愣住,她明明亲眼看到的,这个美女小姐姐怎么突然不认了呢?


    而且还骂她是贱奴。


    不由得再仔细看两眼,发现她虽然也是婢女装扮,但衣着样式、材质和花样都比她们华丽一大截,也不知道是哪个贵人的侍女。


    想着今日来的都是二爷的贵客,她是惹不得的,只能乖顺道歉:“对不起啊,可能真是我看错了。不过姐姐那一招真的很厉害,我佩服得紧呢。”


    春儿很想将她拖出去打死,可这里不是公主府。


    只得咬咬牙,冷哼一声:“看你还算乖觉,今日暂且留你一命,记着别跟任何人提起我,不然你就是找死。”


    她说完又气又恨地走了。


    观沅站在原地歪头看着她匆忙慌乱的背影,很不理解。


    明明招来鸽子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她怎么像做了坏事一般。


    难不成,那鸽子是别人家养的,她是偷了别人的鸽子?


    正想着,突然头上一痛,一根树枝打下来,有人“喂”一声,“你是谁家的傻丫头?”


    观沅摸着脑袋抬头,发现有个长相帅气的黑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高墙上,手里还晃着一根树枝,姿态悠闲,像是坐在自家榻上一般。


    观沅吓了一跳,连斥责他扔自己树枝都忘了,急着提醒他:“公子怎么爬上墙了,那里危险,快下来。”


    黑衣少年好笑:“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和你一样,是给人卖命的。”


    观沅道:“不管你是谁,先下来再说吧!”


    那么高,看着实在吓人。


    黑衣少年问道:“刚刚那丫头骂你,你怎么不骂回去?她不也是贱奴吗?”


    观沅摇头:“都是做奴婢的,骂来骂去都骂在自己身上,何必呢?对了,她是不是偷了你的鸽子?你可别去找她理论,都是府里的贵客,怪难堪的。而且她只是摸了摸,又放走了,并未怎样。”


    黑衣少年故意道:“那我非要找她理论呢?”


    观沅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今日刚得的一吊钱来:“那我替她赔给你吧,这些够不够?”


    毕竟是二爷生辰,闹出事来他生气,遭殃的还是她们这些下人。


    也难得他今日高兴,观沅还满心期待着他的决定呢。


    黑衣少年笑起来,左脸上显出一个漂亮酒窝,给他的帅气又增添许多阳光:“看来你是真傻,记得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对你没好处,我们有缘再见。”


    观沅眼睁睁看着他身影一晃就消失了,不禁满脸惊愕。


    到底,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鬼啊?


    这边太子正玩得开心,还跟好几个想巴结她的姑娘约好了,等会儿席面上要给她们依次敬酒的——她们喝一杯,他喝三杯。


    才夸下海口,有人便匆匆跑来,告诉他皇后有急事,招他即刻回宫。


    长宁对待皇后就跟窦炤对待老太太是一样的,没办法只得嚎哭着告辞离开。


    剩下的人又赏了会儿花,终于宴席开始,众人被请至望月楼落座。


    公主就坐在窦炤对面,在她一再的挤眉弄眼暗示下,窦炤实在无奈,着人去叫观沅来一趟。


    第30章


    观沅抓了虫子,怀着满心疑惑回到长直院,恰巧碰到有人来叫她,说二爷让她过去一趟。


    倒唬了她一跳,心想不会是刚刚得罪的那个侍女回去告状了吧?不至于啊,她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偷鸽子才对。


    难道是那个黑衣少年?跑去给他主人告状,唤她过去作证的?


    啊呀呀,现在这些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小气?她都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替人赔钱了,他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简直跟二爷有得一拼。


    满心忐忑地跟着来人过去,一路上还在考虑到底是说实话好,还是帮着那个小姐姐遮掩一下息事宁人的好。


    不如就说那鸽子是自己飞过来的,小姐姐只是见它可爱逗了逗,黑衣少年没看清楚误会了?这么说的话正好两边都不用得罪,也不至于坏了二爷的心情。


    嗯,就这么办!


    来到秋月庭,穿过一丛丛开得热闹的菊花,进入望月楼中,入眼便是一片的衣香鬓影。


    男子们衣襟华贵,玉带束腰,风度翩翩;女子们云鬓花颜,珠翠闪烁,宛如仙子下凡。玉盘珍馐,香气扑鼻,乐声悠扬,笑语盈盈,实是一番富贵繁盛之景。


    观沅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穿过一众珠光璀璨,走到窦炤跟前:“二爷有何吩咐?”


    窦炤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个。


    他穿一身象牙白缂丝浮光锦袍,搭配墨玉腰带,仍只挂着那一颗圆润剔透的黑棋子。眉宇轩然,眸光星烁,丰姿奇绝,是天生的一种矜贵气度。


    这样的他让朴素到头上连根簪子都没有的观沅,站在跟前只觉得自己连当绿叶作陪衬都不够格。


    心中不由得又有了小小埋怨。


    别人家的侍女都是花枝招展的,就她们长直院,一个个打扮得比姑子还清心寡欲。


    这难道丢的不是他这个当主子的脸吗?


    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她在窦炤的眼里,却如同万花丛中缓缓淌过的一泓清泉,自在清新,赏心悦目。


    这当然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效果,在其他人眼中,她仍然只是个脸长得不错,身材媚俗的土丫头。


    窦炤看到她便轻轻舒展眉头,淡声道:“你去沏一盏荷露茶来,给公主奉上。”


    公主一听,脊背都挺直了,高高抬起下巴,毫不掩饰带着满脸的挑衅朝高梦音看过去。


    就不信了,她堂堂一国公主,还斗不赢个小小国公千金!


    高梦音气得银牙咬碎,暗里使劲拧了一下坐她旁边的高同泽:“都怪你!”


    高同泽疼得差点跳起来:“你干嘛啊,有病啊!”


    高梦音恨恨盯着他:“只怪你和父亲无用,才叫我日日受那个臭仪清的气。”


    高同泽


    无语望天:“人家是公主,她父亲是圣上,你让我跟父亲如何相比?倒是你,被人夸了几句上京第一美人便把尾巴翘上天,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上赶着与公主较劲。我说句难听的,也就是她是个咋咋呼呼刁蛮任性的小姑娘,没有认真与你计较,不然连我整个高家都要被你害了。”


    “你还说!”高梦音又使劲拧一下,“到底还是不是我哥了?”


    “疼疼疼!”高同泽龇牙咧嘴地喊着,“怕你行了吧,都是我们害的,快放手!”


    观沅听说是沏茶,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领命下去,认认真真给公主沏了一盏上好的荷露茶。


    这次如假包换,再没人能挑错了。


    用茶盘托着,小心翼翼赶去望月楼,经过秋月庭时刚好碰到赶去席上的窦熠。


    窦熠看见她,眼睛都亮了,十分自然伸手过去抱她:“我的乖丫头,这是要去哪里呀?”


    观沅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对不起大爷,刚给公主沏了茶,现在赶着送过去。”


    窦熠上下打量她两眼,搓了搓又一次抓空的手,耐着性子笑道:“怎么还这么害羞呢?明儿就是我的人了,你不期待吗?我可是等不及了。”


    观沅脸一红:“我,我今日忙着二爷生辰的事,还没来得及想,大爷先让我去给公主奉茶吧!”


    窦熠顿时垮下脸,冷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再问一次,明儿就要跟我了,你高兴吗?”


    自从知道祛疤膏的真实用途后,观沅再看大爷就只有恶心,这句高兴实在说不出口,又不敢说不高兴,只好低头不作声。


    窦熠下巴动了动,伸手将那茶盘一掀,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充满戾气:“跟你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给脸不要脸。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在我跟前装,若到了我院里还这样,保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将她用力往后一推,冷哼离去。


    观沅重重跌在地上,只觉得屁股都摔麻了,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看着地上摔得粉碎的茶盏,又摸了摸手上被捏出来的一圈红痕,鼻子一酸只想哭。


    然而她根本没时间哭,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公主跟二爷还等着她的茶呢。


    观沅忍着难过,快速收拾好地上的残渣,回去重新沏了一杯茶。


    来来回回这么一顿折腾,浪费了许多时间,公主在里面等得笑容都快消失了。


    高梦音不失时机地火上浇油:“哎呀,这茶还真是金贵呢,那丫头都去了有两炷香时间,别咱们饭都吃完了,殿下你的茶还没喝上。”


    公主现在没空理她,只拿一双眼睛去瞪着窦炤,压低声音问:“你什么意思,故意叫那丫头怠慢我是不是?”


    窦炤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正要叫观海去看看,观沅就匆匆赶到了。


    她恭敬地将茶奉到公主面前,笑道:“奴婢因去寻前年存的最好的一瓶荷露水,故而迟了些,还请公主降罪。但这个茶一定是我们二爷存的最好的荷露茶,公主尝尝便知。”


    窦炤皱了眉,他前年的荷露水早就喝完了。


    这丫头在撒谎。


    而且,她的衣服为什么脏了?


    公主这才高兴了些,拿眼睛瞟着高梦音,大方道:“既是窦炤最好的茶,我多等等也无妨,呈上来吧!”


    观沅上前,屈膝跪下,将茶举过头顶奉上。


    按规矩,外面的奴才不能直接将茶端给公主,需要呈上之后让公主身边的侍女端去给她。


    可观沅跪着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来取。


    公主不由得也皱了眉,回头看春儿,发现她一脸苍白地盯着观沅跟窦炤看,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吩咐。


    她怒了,斥道:“春儿,还愣着干什么?”


    春儿吓一跳,赶紧低头行礼:“公主有什么吩咐?”


    公主都气笑了:“我有什么吩咐?你刚刚是死了吗?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


    春儿吓得跪下:“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刚刚看见外面一只蝴蝶飞过,一时走了神,还请公主责罚。”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高梦音哪儿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迅速开启嘲讽模式:“哎呀呀,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说什么看蝴蝶,明明就是盯着窦公子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我说怎么殿下你如此在意一盏荷露茶,原来是意不在茶,而在人啊!可惜,殿下还是管管你那侍女,回头就是把眼睛望穿了,窦公子也不会看她一眼啊。”


    一旁的高同泽快疯了,一个劲拉着他妹妹求她少说两句。


    这下真戳到仪清的痛处了,她确实对窦炤有好感,也知道高梦音喜欢窦炤,一直就想要跟她争。


    身为公主,她完全可以直接请父皇赐婚,只是觉得那样得来太没意思,便想试试自己努力。


    那日她口无遮拦让窦炤知道了她的喜欢,没想到窦炤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很快跟高梦音传出谣言。这下更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就想着一定要凭自己实力赢得窦炤的心。


    所以,她最不能忍的,就是高梦音看出窦炤不喜欢她,还借此来嘲讽。


    公主霍地站起来,什么都没说,走到观沅跟前,将她举过头顶的茶盘轻轻一掀。


    茶水四溅,润湿了观沅的裙角。


    公主冷冷看高梦音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同泽大呼不好,跳起来飞快追了出去:“公主,殿下,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窦炤根本不想理这些疯子,只在茶水溅到观沅的时候突然站了起来,下意识想过去将她扶起来,问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烫伤。


    还有为什么衣服和裤腿上有泥印,是不是摔跤所以迟了……可才起身,发现满大堂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


    他不得不停下来,唇角微微绷直,捏了捏手指。


    好半天,终于忍住没动,给了观海一个眼神,让他去将观沅扶起来。


    观沅伏跪在一片茶水、碎渣中,弓着背,额头抵在手背上,完全处于一种茫然且恐慌的状态。


    而且她很受伤,今天明明是开心的日子,她满心地付出好意,没想到回馈的全是恶意。


    一连摔了两杯荷露茶,也不知道二爷会怎么生气。


    直到观海去搀她,才终于得以站起来,然后忍住伤心去给窦炤赔罪。


    “对不起二爷,我,我又没做好。”她低着头,红着眼眶,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窦炤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最后只淡声道:“不怪你,先下去吧!”


    观沅忍不住有些哽咽,眼眶中的泪水打着转,始终没有落下,微福了福:“谢谢二爷!”


    这时,一旁的窦熠突然道:“这不是观沅吗?听说你茶艺最好,既然来了,不如过来我身边伺候吧!”


    窦炤眉头微微蹙起,看过去:“大哥身边已有人,让她下去吧!”


    窦熠冷笑了笑,根本不理会窦炤眼神中的威胁:“别小气,让她伺候一下茶水而已,你至于护得像个宝贝一般么?”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自然将目光都集中在观沅身上。


    特别是新来的萧红锦,看着观沅那双带泪的眸子,不由得陷入沉思。


    窦炤待要反驳,突然听到外面一阵热闹脚步声,有人喊着,“老太太来了。”


    他只得离席去迎接。


    窦熠趁机朝观沅勾手:“过来吧!”


    观沅无法,强忍着满心的难受与憋屈,过去伺候大爷。


    老太太是特意过来看看大家吃得怎么样,结果发现公主、太子还有高同泽都不在了,问怎么一回事。


    窦炤只说他们有事先走了。


    老太太见这个状况,怕他们年轻人闹矛盾冷了场子,


    便决定留下来跟大家一起凑个趣。


    众人自是欢迎。


    有了老太太这个长辈在,现场果然融洽许多。大家敬酒,说笑话,氛围一下子欢快起来,总算有点庆祝生辰的样子。


    贵人们乐着,观沅却苦不堪言。


    窦熠大概是要惩罚她先前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会儿便把她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一会儿说茶冷了,一会儿又要她端着滚烫的茶给他吹凉些。


    本以为她会哭,会委屈求饶,可她仍是先前那样不冷不淡的态度,默默忍受着。


    窦熠便更不高兴了。


    于是说她倒的茶是不是没烧开,叫她将水壶拿来。等观沅取来水壶,又叫观沅手捧着茶杯,他亲自往里面加水。


    滚烫的开水从高处粗鲁地冲入小小茶盏中,瞬间溅在观沅手上。


    “啊!”


    一个惊呼,茶盏落地,立刻中止了现场的欢声笑语。


    老太太极为不满的眼神瞅了过来,观沅脸色惨白,噗通跪下,一声都不敢吭。


    惹了老太太不高兴,求什么都没用。


    老太太正要开口,窦炤突然起身走出席位,瞪着观沅道:“你,跟我出来!”


    观沅愣了愣,还是观海将她拉起来,这才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出去。


    窦炤将她带至秋月庭另一头一间小小休息室中。


    观沅下意识就要跪下说对不起,可窦炤却凑近抓起她的手,看到上面一片暗红,赶紧吩咐观海:“快取一盆冰水来,要快!”


    观海点头,飞快地跑出去。


    观沅抬头呆呆地看他:“二爷,我……”


    “别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恼怒,却又不是恼观沅,更像是恼他自己。


    观沅不再说话,任由二爷抓着她的手,给她轻轻吹着。


    说真的,此刻她已经是一团浆糊,千种情绪缠绕在心里,完全理不出头绪。


    很快,观海取来一盆冰水,窦炤将观沅的手浸在里面,嘱咐道:“要泡足半个时辰,不冰了就让观海往里面加冰块,放心,不会再跟上次一样烫伤的。”


    这句话好似将她心中那团乱麻理出来一根线,其中最关键的情绪喷涌而出,泪水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窦炤眼神闪烁,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半晌,他伸手替她拭泪:“好了,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叫你来的。”


    然而观沅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她泪眼模糊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炤突然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只是静静抱着,什么都没说。


    好半天,直到观海在外面轻咳一声:“爷,老太太的人来找你了。”


    窦炤这才将她放开,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好好泡着,等回去再找你,我有话跟你说。”


    观沅抽着鼻子点头,目送他离开。


    回到望月楼,窦炤跟老太太说已经罚了观沅,以后再不叫她来这种场合伺候。


    老太太点头,面上不大喜欢:“这丫头往常我看着还算本分能干,如今怎么轻佻了些,好好的跟着你不好,又跑去招惹熠儿,可见不是个省心的。”


    窦炤不好解释,只笑了笑:“我知道了,以后会叫她们注意。”


    等他在老太太身边坐下,又有萧红锦上前给老太太敬酒。


    老太太见她生得清雅端秀,仪态大方,又温婉知礼,心中很是喜欢,便问道:“听说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才华,能出口成诗,今日正是炤儿生辰,不如应景来一首如何?”


    萧红锦正有此意,便也不推辞,含笑道:“如此,红锦便献丑了。”


    她在堂中慢踱两步,又往窗外看了两眼,眸中一亮,道:“有了!”


    只听她娓娓道:“金菊绽放映秋光,公子生辰雅韵长。清风拂面添华彩,明月照人映玉堂。宴上佳肴香四溢,杯中美酒醉心房。愿君岁岁皆如意,才华横溢耀四方。”


    老太太听完大悦,叫丫鬟:“去,将我那对春带彩翡翠手镯拿来,就送给红锦了。”


    萧红锦笑吟吟道谢,同时,瞟了旁边的窦炤一眼。


    窦炤有些无语。


    本以为齐遇棠那样的才子,养出来的以才华著称的女儿,起码是真有点本事的,可这首诗一出,简直叫人大失所望。


    在场但凡有点墨水的都知道,这诗也就骗骗窦老太太这种爱听吉祥话的老人家。


    不过也不能全盘否定,毕竟是在几步之内作出,比起大部分闺中女子已算不错。


    众人纷纷称赞。


    只有高梦音笑道:“我看她这诗也就罢了,只是她站在那儿,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像个人?”


    听她一提,众人都细细瞧去,一开始没觉得什么,直到有人提道:“似乎,是她那双眼睛,有些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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