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蓬洲界隙 这东西怎么在这儿出现了……
相澈略微有一些沉默。
他难得忘记旧仇, 帮助这臭长虫与他徒弟修复关系,结果事情越发展越离谱不说, 怎么这老东西现在还要花钱买凶,雇他的宝贝徒弟来揍他一顿。
更可怕的是,依相澈对江见寒的了解,他觉得江见寒……是真有可能会对他动手的。
若龙尊的寻仇是要杀了仇敌,江见寒或许还会有些犹豫,可他只是想揍相澈一顿,江见寒大概会立刻拔剑,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同相澈打起来。
以江见寒如今的修为而言,他与相澈起冲突, 相澈确实有可能会输给他, 可相澈毕竟是江见寒师尊, 他若真输给江见寒, 未免有些太过丢脸,可他也不能对江见寒动手, 特别是江流观还在此处,他总不能当着江流观的面打他弟弟吧?
不对啊, 江流观还在这儿,江见寒想打他, 江流观难道就没有点什么反应吗?!
相澈立即看向了一旁江流观。
他们方才一番交谈, 江流观只是默默倾听, 而今竟还默默后退了一些,像是不想被他们接下来的打斗波及。
相澈心中一痛,有些感慨。
这天地茫茫,原来他才是世间最凄惨的可怜人-
相澈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事已至此, 那他干脆痛痛快快与江见寒比上一场,他们师徒二人数百年未见,也是时候该检查检查他徒弟的修为,如今已经如何了。
相澈深吸口气,故作豁达,道:“既然如此——”
江见寒挑眉:“不行。”
相澈:“……”
江见寒:“这个人不行,换一个吧。”
相澈:“……”
相澈很是感动。
这徒弟没白养,他当年果然没有救错人!
看来以往江见寒对他冷淡,那是当年受阵法影响,以至他情念有损,对谁都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可他收徒后已有改善,自从秦正野入门之后,江见寒已与过往完全不同了,如今江见寒心中已有了师徒旧情,面对龙尊这无理要求,他自然要挺身而出,维护自己的师尊。
相澈语调微颤:“乖徒弟——”
江见寒:“我徒弟还在,不好让他看见此事。”
相澈:“?”
江见寒蹙眉移开目光,低声道:“我若真动手了,他大概会有一堆废话要说。”
相澈:“……”
龙尊:“……”
“当然,他有什么意见,我并不在乎。”江见寒生硬说道,“话一多听起来便烦,还是算了吧。”
龙尊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若江见寒拒绝了,他便再也编不出下一个需要江见寒帮助的借口了。
江见寒说完这话之后,便立即闭上了嘴,等着龙尊提出他下一件想要江见寒做的事情。
江见寒:“说吧,你还有什么事想要我去做。”
龙尊:“我……呃……”
这让他怎么说啊!
一旁沉默不言的江流观忽而清了清嗓子,将几人的注意引到了他那儿去。
江流观:“既只是礼物,也不一定今日便需回礼与报偿。”
江见寒下意识便要纠正他:“这不是礼物,只算是委托。”
“既是委托,也可先收下奖赏。”江流观微微弯唇,“委托之事,也可以过几日再谈。”
江见寒:“……这世上那有这种说法?”
江流观:“那你便给他一个承诺,往后他若是想到了要你做什么,你再去做也不迟。“
江见寒:“……”
龙尊在一旁用力点头,显然很是认可江流观的提议。
江见寒虽仍有些不太情愿,可他确实很很想要龙尊的那柄剑,他最终还是点了头,勉为其难应下此事,还不忘为他的承诺补上几句条件,道:“我只能代你清除魔物妖类,若要寻仇,也必须是修为相近的修仙者,凡人是绝对不可的。”
龙尊恨不得立即点头:“你放心,待我想到何处有魔物,我一定立马找你!”
江见寒:“……”
江见寒勉强点了点头。
虽然事情最后靠奇怪的方式解决了,但龙尊总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讨好到江见寒。
这不过是一场买卖,看江见寒最后的反应,这对他来说,这好像还是一场很不情愿的买卖。
他原本是想补偿江见寒,希望能够以此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事情反倒变得如此复杂,真是令龙头疼。
江见寒从龙尊手中接过那灵剑,其余之物则全都收纳在了置物袋内,龙尊这才略松了口气,尽力安慰自己——万事开头难,至少他已经将东西送出去了,有一便能有二,第一回都顺利了 ,第二次怎么也不会太难。
龙尊送完了东西,下一步该要如何,他便不太清楚了。
方才江见寒反复说要快些学习那个术法,他们好像也已准备好了学习之地,龙尊便局促询问:“那接下来……我先教你那个术法吧。”
“等一等。”江见寒蹙眉说道,“我先将此物送给他。”
龙尊缓缓回过头,看向一人站在远处,已孤独站了许久的秦正野。
“其余之事待会再谈。”江见寒说道,“你们先离开吧,我与他再在此处待一会儿。”
龙尊:“……”
所以在江见寒心里,他这徒弟还是比那术法重要对吧?!
“尊上难得来此。”江流观忽而开口,主动与龙尊搭话,“可否借一步说话?”
龙尊蹙眉看着他,他只知道这人应当是江见寒的兄长,却不知这人为何要与他说话,相澈叹了口气,主动为两人介绍,将江见寒留在原地,他们三人倒是走远了。
江见寒提步快速朝秦正野走去,秦正野被他们几人晾在一旁,已待了有些时候,他不时会回首朝江见寒那处看去,他见江见寒朝他走来,却还不敢主动朝江见寒靠近,他只能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委屈,等江见寒靠近后,他才小声唤了一句:“师尊……”
江见寒:“……”
江见寒略微有些内疚。
“师尊,他们怎么走了?”秦正野还试图摆出一副冷静模样,问,“你们已经说完了?我们该离开了吧?”
江见寒将灵剑剑柄调转,递到秦正野面前,道:“收下吧。”
秦正野:“这……不是龙尊的剑吗?”
江见寒:“现在不是了。”
秦正野:“您收下了?”
江见寒:“送给你。”
秦正野:“……”
秦正野怔怔接过江见寒手中的剑,还未来得及问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见寒又将另外那个置物袋也给了他:“将此物也收下。”
有灵剑在先,那这置物袋内是什么东西,秦正野不用看也能猜到。
里头十之八九是龙尊方才要送给江见寒的其他东西,江见寒不知为何将东西全收下了,现在又全部转赠给了秦正野,他这态度前后转变,让秦正野也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他看着手中灵剑,又怔了一会儿,方道:“我已有师尊送给我的灵剑了……”
江见寒:“这也是我送给你的剑。”
秦正野:“可是……”
江见寒:“这剑更好,为何不用?”
秦正野:“先前那是第一件礼物,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江见寒:“……”
江见寒开始听不懂了。
什么不一样?
都是他送的东西,怎么就不一样了?
再说了,他送了秦正野一柄新剑,旧的那柄剑秦正野当然也可以保存,这本就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秦正野将剑收下便好,何必弄得这般复杂。
于是江见寒没有理会秦正野的话语,而是解释:“置物袋内,是几件法宝,与龙墟中特有的灵草。”
秦正野:“……”
江见寒:“这也是给你的礼物,你先将东西收好。”
秦正野:“……是。”
“前几日事情太多。”江见寒又道,“我忘了教你如何令灵剑蕴生剑灵,今日更换新剑,那便正好——”
秦正野忽而唤:“师尊。”
他难得打断江见寒的话,江见寒以为他有何要事要说,自然停下话语,默默看向他。
秦正野深吸了口气,近乎无奈般询问:“您是要瞒着我去做什么危险之事吗?”
江见寒:“什么?”
秦正野:“学会龙尊的术法之后,您不会要一个人再进魔域吧?”
江见寒:“我为什么要进去?”
“您看起来像是在交代后事。”秦正野极为谨慎,“我有些担心。”
江见寒:“啊?”
“您若要进魔域,我也要同您一道进去。”秦正野道,“如今我已有能力……”
他微微一顿,似是吃痛一般微微蹙眉,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胸口。
这动作江见寒眼熟,秦正野前几回受魔气影响不适时总会有这反应,可他们现在蓬洲,蓬洲总不可能也受界隙影响,那秦正野这不适究竟又是因何而起?
他这念头不过在脑海中一晃,忽便觉得隐有魔气之感,似乎正在他们身后而来,江见寒匆忙回首,一眼见着不远处那海面半空略有扭曲,像是覆了一层迷雾,而那迷雾之中裂开一条极狭长的黑色裂隙,正从中涌出无数慑人的黑气来。
江见寒的心抑不住揪紧了。
这是……界隙?
这东西在蓬洲出现,那接下来有危险的,究竟是江流观,还是……
还是他身边的秦正野?
第102章 动情 他的徒弟,就是最不同的。……
在来蓬洲之前, 江见寒早就有过担忧。
江见寒入魔域时,见着了那人现今的情况, 知道他必然要寻觅一个能够让他夺舍的皮囊。
那人最先选择的目标,一直都是江见寒,可江见寒离开魔域恢复修为之后,他便几乎再没有成功的可能了,这时修为更弱一些的江流观,自然便成了他的第一选择。
八荒临海之处,界隙四开,江见寒便觉得蓬洲内也会有危险的可能,可来到蓬洲之后,他见蓬洲四处均无界隙, 此处似乎并未受到此事侵扰, 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认真去寻龙尊, 好习得关闭界隙的术法。
他甚至连寻龙尊学术法这一事都做得有些慢吞吞的,一直拖延到今日, 界隙现出时,他才觉得, 自己实在是太过松懈了。
当然,这界隙也可能是尚存一息的魔尊来寻秦正野的, 此事的可能性会略低一些, 毕竟以魔尊现在的状态, 应当没有能力达成此事。
可这界隙一开, 秦正野受魔气影响却好像更厉害了。
江见寒下意识要去摸秦正野的手,好检查这魔气的情况,可他又怕弄疼秦正野, 动作极轻微触到秦正野的手背,却一眼见着秦正野用于遮盖手上伤痕的手套之下,蔓出些许魔气灼伤的痕迹,这伤痕……好像还在扩大。
江见寒匆忙去解秦正野的手套,此事他似乎已颇为熟练了,动作极轻却又小心翼翼以免弄疼秦正野。
待江见寒将这手套解下时,他便看见那秦正野手上的痕迹,已几乎扩散到了腕上,那如同烧灼一般的伤痕,几乎缠着他的手腕绕作一圈。
情况已到了这种程度,秦正野大约是害怕江见寒担心,他竟还要努力掩饰忍下那不适,压下语调中的轻微颤抖,说:“师尊……我没事。”
江见寒蹙眉:“不要强行忍耐。”
他仍注视着秦正野的手,这魔气扩散开的伤痕,似乎会随着秦正野的呼吸而扩张收缩,秦正野因为疼痛而呼吸略促,那伤处便也顺应着这节奏如同活物一般反复颤动着,这景象看起来说不出诡异,可江见寒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想了片刻,伸手轻握住秦正野的手,将指尖扣在秦正野的手腕上,这魔气扩张的频率几乎与秦正野的脉搏相同,可此事还是有些不对,他现在有些摸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秦正野的心跳,另一个与心脏跳动相同的微弱触感变得更强了,它几乎以和秦正野的心跳差不多力度跳动着,只有些微差距,若不仔细感知,便几乎没有分辨可能。
这东西,一直在他眼皮之下变强,可直到今日,江见寒却还没有弄清此物变强的契机究竟是什么。
这本就是他当年的遗漏,他至今还未解决此事也就算了,竟还令此事变得越发严重,他本就因此事而微有些内疚,如今更是恨自己这些时日的动作为什么不能再快一些。
他想,如今最紧要的,是先带秦正野离开,只要能离界隙远一点,受魔气的影响便不会那么严重,这痛感与不适应当也能减轻一些。
江见寒搀起秦正野,难抑语调焦急,道:“我们先离开此处。”
秦正野问:“界隙要如何处理?”
“让那条龙来。”江见寒说,“他知道应当如何处理界隙。”
秦正野:“是……”
秦正野尚觉疼痛,因而走动时有些踉跄,江见寒蹙眉看了一眼,便伸手绕过秦正野肋下,几乎是搂着他,将他架着匆匆朝外走。
秦正野如今比他要高,他虽并不觉得秦正野的体重太沉,他搀扶也并无困难,可秦正野有些趔趄,他便被带得走得有些歪斜,好在离这界隙略远一些后,秦正野似乎便恢复了不少,至少那走动时的姿势,已没有那么狼狈了。
江见寒这才略松了口气,道:“回去之后,让我再看看你的手。”
秦正野点头。
他们几乎已要走到这码头之外,江见寒忽而发觉……今日的秦正野,好像略有一些沉默。
虽然秦正野身有不适,说话也费气力,他不说话也正常,可如今他们离界隙已有了这么远一段距离,秦正野的呼吸已平稳了许多,他的不适痛感应当已经缓和,既是如此,他为何连半句多余话语也没有?
江见寒有些不解,蹙眉回首,看向自己身边的秦正野。
秦正野看起来……好像有些轻微脸红。
他与江见寒靠得很近,这种搀扶姿势,他的脑袋几乎便是抵在江见寒肩上的,几乎贴在江见寒脸侧,此刻他若觉得脸红心跳,似乎也……好像也很寻常。
江见寒终于想起了他们尚未出海时,被相澈打断的那段交谈。
此事他略微头疼了几天,后来他遇到了龙尊,他与龙尊的身份纠葛,更令他觉得难受,他看起来虽无多少反应,心中却仍是很在意此事,脑子里全被这件事占据,倒将一开始与秦正野的那番对话忘了个干净。
秦正野之后也没有就此事来寻过他,秦正野好像也不在意此事,他们便一直同往日一般相处,他自己都忘了他与秦正野还有过这么一番交谈,依旧照着以前一般与秦正野相处,直到此刻,他看秦正野这似乎略显得有些微微面红的神色,心中才一沉,觉得有些不对。
他……他开始在心中紧张回想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未曾回到蓬洲时,他的表现,好像也还算正常。
可从龙尊开始试图从秦正野身上寻些讨好他方法时,他做得好像便古怪起来了。
他夸徒弟这件事,他心中觉得自己应当也没有做错,可掌门师兄似乎与他说过,他待徒弟未免太好了一些,像他这样一口气送徒弟这么多礼物的师尊,几乎便已寻不到了,自那日对话过后,他本想尽量稍稍拉远一些关系,两人只像是普通师徒一般相处便好。
可他似乎不知不觉又做了许多怪事,可他自己实在控制不住此事,他就是想对徒弟好,若这都不许他去做,那他养徒弟,还有什么乐趣?
再说现在,秦正野身体不适,只能由他搀扶,他与秦正野靠得近一些,当然也没有问题,莫说他是秦正野的师尊,就算他只与秦正野同宗,看到宗门弟子受伤,他当然也会——
不,江见寒觉得自己不会。
若看到同宗弟子受伤,莫说不会去搀扶,他能给这弟子些许丹药,便已算是对此人颇有好感,大约得是裴明河那种关系的同门弟子,他才可能这么去做。
至于甘愿搀扶,会与那人靠得那么近……
哪怕是王清秋受伤,他大约都不会如此,他承认他这人天性冷淡,顾不上几分同门之谊,他也承认他只对秦正野一人特殊,可以往他觉得这是因秦正野是他弟子,他对徒弟好一些,当然没有问题,可现今他忍不住要去想……若他还有第二名弟子呢?
他若再收一个徒弟,他还会对另一个徒弟也这么好吗?
江见寒有些心乱。
他只能极力移开注意,假装自己没有发现秦正野微红的耳尖,可他自己的心跳也已跟着变得微促了些许,他假意移开目光,抬眼看向面前。
他们已将走到码头之外了,也不知相澈他们去了何处,他并未见到相澈等人的身影,在空无一人的码头之外,他一眼看去,先见着几名维持秩序将人群拦截在外的守卫,而后便是惊异望着远处,看着海面上那裂开一条漆黑细缝天空的蓬洲之民。
他回到蓬洲时,江流观总会让身边护卫将蓬洲之民阻拦在外,大约是知道这些人不喜欢江见寒,他不希望这些人对江见寒有什么不好举动,而以往,这些人至多是站在远处瞪江见寒几眼,目光中虽满是憎恨嫌恶,却怎么也不敢上前,连辱骂江见寒一句都不敢。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那天上的裂缝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而这东西随江见寒而来,在这些人眼中,几乎如同是江见寒带来的另一个灾祸,他们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也仍同以往一般带着怒意瞪着江见寒,可这一回,还多了许多窃窃私语,他们压着声音带着不安与惊恐低声议论,无数目光如同利刃朝江见寒剜来。
江见寒极力想要忽视,可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人群围拢在他们面前,他们变得穿过人群,绕过此处,才能走到江流观为他们准备好的车驾上。
江见寒沉下脸色,摆出那副几乎令八荒中所有人都畏惧的模样来,正要迈步上前,秦正野忽而伸出手,握住了江见寒的手腕。
没有什么过多言语,他撑着剑站稳,挡在江见寒身前。
对秦正野来说,这好像一件极自然的事情一般,哪怕因他的身子仍因疼痛而微有些轻微颤抖,可他几如盘石,平静将所有目光与私语挡在江见寒身前,而后反牵住江见寒的手,回眸朝江见寒看来。
他因痛楚而神色苍白,唇边却依旧带着那惯常的笑,眸中是江见寒从未在他人眼中见过的微光,落在江见寒眼中,如同轻柔的风抚面吹过,令江见寒有些失语。
“师尊,我没事了。”秦正野笑吟吟说,“我们走吧。”
江见寒:“……”
江见寒心跳如鼓。
第103章 他他他要干嘛! 灵液?浴池?师尊要做……
江见寒抬起手, 轻轻触了触自己的心口。
其实他根本不需有这动作,便已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急促, 几乎要跃出胸腔。
这异感他以往从未有过,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先看向秦正野背影,脑子里极恍惚在想,这小子已比他要高了,他总觉得该由他庇护,该让他事无巨细安排好一切的少年郎,早就已经长大了。
而后他握紧秦正野的手,秦正野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此刻试图站稳身形便已费去了他大半的气力, 可在他连站稳都困难的时候, 却仍想要保护江见寒, 试图将一切不快都阻挡在外。
这念头一闪, 江见寒又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早知秦正野自溯回阵内来,秦正野本来就不是他所想的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秦正野出现在他面前,本就是要来保护他的。
……
这种需要被人保护的感觉, 江见寒一直很不喜欢。
他少年时修为太弱,不得不受制于人, 被禁锢在锁龙阵中, 被迫经受那几如噩梦般的一切, 受相澈保护后才能有机会逃离。
这段记忆刻在他心中,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来到凌霄剑派之后,他本已不用如在蓬洲时那般刻苦习剑了,可他忘不了此事, 除了修炼之外,他的这人生已全无其他乐趣,他不想再任人欺凌,不想再受人保护。
后来也的确是如此,八荒之中,从来没有人胆大得在他面前说上一句我要保护你,好像也只有秦正野,总在四周有危险时挡在他身前,不论遇到何事,不论是什么样的危险,他也都想要护好江见寒。
这做法有些不自量力,江见寒总觉得秦正野的举动甚是愚蠢,可哪怕如此,他的心还是因此而飞快跃动,已多年未曾有感的浓烈情绪在心中四下蔓延,令他不由回握住秦正野的手,哪怕他自己没有受伤,指尖却也有些轻微颤动,以自己几乎都听不清极轻微的声音响应:“……好。”
在这周遭一切令他试图避闪而满带憎恶的目光中,唯有秦正野一人,是这一片晦暗之中的暖色-
可未等秦正野牵着他分开人群,相澈与龙尊却已飞快赶了回来。
江流观不能视物,走得略慢一些,可遥遥也能看见他的身影了,这些人不情不愿为江流观让路,在面上扭曲着摆出万分尊敬的神色,一双双带着憎恨的眼眸,却始终在垂首时朝江见寒瞪视而来。
相澈蹙眉看了他们一眼,一瞬便明白了这些人如此神色的缘由,他显然有些不快,便与秦正野一般,平静将那些人的目光挡开。
龙尊并不知这些人为何如此,眼下有更该在意之事,他始终将目光停留在远处空中那界隙之上,一面问:“出了什么事?”
江见寒微微蹙眉:“我不知道。”
“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龙尊又问,“你们说八荒之内已出现了此物,难道是……”
相澈蹙眉打断龙尊话语,目光停留在秦正野身上,难得有一分正经语气,问:“小秦?你怎么了?”
龙尊似乎到此时才发现秦正野的脸色有些不对,他也将目光转到秦正野身上,心中有一瞬懊恼,觉得自己又错过了一个绝佳讨好江见寒的机会。
可江见寒微微抬眸,目光在他们身后的人群一扫而过,虽说此处之人大多没有修行,他们压低声音说话,那些人应当听不见,可此事与魔族有关,还牵连魔尊,他不能贸然开口,便将声音压得极轻,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相澈早知秦正野身上有魔气影响,他大约明白问题出在何处,便点了点头:“你们先随流观回去。”
江见寒:“我们先回去?”
“那界隙总需处理。”相澈道,“我先过去看看。”
江见寒有些担忧:“可是……”
“你兄长需要人保护。”相澈一停,又道,“你也不适合去那个地方。”
江见寒:“……”
这界隙不知因何打开,若真与那人有关,那江流观身边必须留人保护,而他也是那人目标,他当然也可能会有危险。
涉及界隙之事,江见寒本不放心交给其他人,他总觉得自己也该过去看看情况,可秦正野身体不适,他……他又不想离开秦正野身边,他得先带秦正野远离界隙,至于界隙如何,有相澈与龙尊二人处理,应该会很顺利。
江见寒只好点头。
他想扶秦正野离开,龙尊却忽地伸出手,轻轻触了触秦正野的手。
只是指尖一触,他却立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也怪不得他早觉得这年轻人有些奇怪,身上似乎总有两股气息缠绕,其中一方气息不纯,带了点魔族的恶臭,如今看来,那何止是魔族的恶臭,这分明就是当年应该被相澈斩杀却不知为何阴魂不散的魔尊,这东西躲在暗处,臭不可闻,全靠凭依他人□□灵气,才能够勉强活下去。
龙尊几乎在那一瞬间,便想到了一个绝佳而能够取得江见寒信任的好办法。
“你们先回去。”龙尊也同相澈一般嘱托,道,“界隙有我。”
江见寒:“……”
“至于你这徒弟,我知道他为何会如此。”龙尊一顿,满怀期待抬起眼眸看向江见寒,说,“我有办法处理。”
一向对他冷淡的江见寒,果真立即将目光转向了他。
“我与这臭剑修先去修补界隙。”龙尊道,“待稍后我回来后——”
江见寒嗫嚅词句,勉强道:“多谢。”
龙尊:“……”
龙尊的话语,噎在了喉中。
他睁大双眼,如同听见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话语一般,仅仅是这么简单二字,他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相澈看不过去,不知为何心中憋气,在龙尊说出下一句废话前,一把拖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前一拽,压着声音道:“别废话了,你再多说几句,我怕你就回不来了。”
龙尊:“啊?什么?”
相澈:“你没看过那些戏本子吗?”
龙尊:“……龙族没有这种东西。”
他果然跟上相澈脚步,二人朝着空无一人的码头走去,界隙已逐渐张开,填满了大半个天空,二人身影映在那黑气遍布的天幕之下,江见寒不由又怔了一会儿,而后恍惚忆起……这好像,也是对他的保护。
龙尊心中是如何想的,他并不清楚。
可相澈不放心他去那地方,若是正面交锋,他们当然不惧怕,可那种人少不得要有阴谋诡计,既是如此,还是让江见寒也离界隙远一些,待他们处理完一切事情之后再说。
江见寒心中微有触动,不知为何,这种庇护,并未令他觉得反感,他心中微微有些暖意,目送相澈与龙尊远去,再回眸看向等着他们走过去的江流观,恍惚觉得自己一直都不是孤寂一人,他有师尊,有兄长,有他身边的秦正野,而今……还有个总想要讨他喜欢的——
远处的相澈忽而发出一声大喊:“你闭嘴!”
龙尊:“我说错了吗?你失手了啊!”
相澈:“我不可能失手!”
龙尊:“两次!两个人都没死!”
相澈:“哈哈,都怪你那时不愿出手——”
龙尊:“你的错,你怪我?”
相澈:“你的错!”
龙尊:“是你的错!”
相澈:“你的!”
龙尊:“你!”
相澈:“我呸!老长虫!”
龙尊:“去死吧!臭剑修!”
江见寒:“……”
算了。
这两个老东西。
他还是不要了-
江流观带着江见寒与秦正野一道回到了浮岛。
他忧心忡忡,眼下之景,也不知他是否先有察觉,他沉默不言,领着二人走到一处院外,方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两人,道:“我为你们留了一间空屋。”
江见寒愣了片刻,想起自己先前说要江流观为他与龙尊准备地方,好静心学习术法,他理所应当以为这就是江流观为他准备的地方,可龙尊不在此处,他现在也学不了术法,便道:“现在不必——”
江流观:“现在不用,还待何时?”
江见寒:“我……什么?”
江流观的目光朝秦正野身上一扫,道:“他是因魔气不适,度些灵力过去,应当能让他舒服一些。”
江见寒:“……”
江见寒仔细想了想,觉得江流观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这办法不错,只不过若这也能行……他当然还能有更好的办法。
江流观道:“你若要度灵气给他,应当不能有外人打扰——”
江见寒飞快打断江流观话语,道:“多谢兄长。”
江流观:“呃……”
江见寒:“时间紧迫,先不多言。”
江流观:“也好?”
江见寒拖着秦正野朝内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重新退了回来。
“此处还是不对。”江见寒说,“后山灵泉可有人使用?”
江流观:“灵泉?”
秦正野也一怔:“师尊,你要做什么?”
“我记得灵泉下,有处浴池。”江见寒平静说道,“清空之后,便是个大池子。”
江流观有些困惑:“你要做什么?”
江见寒转回目光,看向秦正野:“灵液,还有吧?”
秦正野:“……”
江见寒又道:“借我一些,没问题吧?”
秦正野:“……”
不是,等等。
浴池?灵液?
他师尊要做什么啊!?
第104章 灵池之内 湿衣半遮半掩,不如不穿……
依江见寒所想, 既然度些灵力过去,便能助秦正野恢复, 消除秦正野此刻不适,那他直接以灵液填充浴池,让秦正野进去调息打坐,岂不比他度灵气要更快?
他心中全无其他念想,只是想快些助秦正野恢复,却不知这几句话在他人耳中,当真古怪至极,无论换了什么人都要乱想。
秦正野虽没有回答,江见寒却已默认了秦正野的答案——他向秦正野要那灵液,秦正野可从未拒绝过, 在灵舟上时他也见过了, 秦正野的灵液储备多得夸张, 足够将山泉之下的浴池填满了。
“我随你一道过去。”江见寒说道, “你好好修养,待师尊他们回来, 我们再谈解决之法。”
秦正野毕竟思路正常,他自己先局促道:“师尊, 若……若是如此,我自己过去便好。”
江见寒蹙眉:“你如今身体不适, 若是昏倒了怎么办?”
秦正野:“没有那么严重, 我以往从未昏倒过……”
江见寒:“以往不会, 不代表今日不会。”
秦正野:“我已恢复许多了。”
江见寒:“我还是与你一道过去吧。”
秦正野:“……”
秦正野有些无措。
一旁江流观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有些话,他觉得自己或许不好直接当着秦正野的面说,他便同江见寒做了个手势, 道:“见寒,你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可江见寒看了看脸色仍是苍白的秦正野,担忧自己若从秦正野身边走开时,秦正野身有不适,又无人陪伴,他还是摇了摇头:“您若有什么话,便在这儿说吧。”
“你……”江流观还是蹙眉看了秦正野一眼,改了口,道,“灵泉中本有灵气,再灌入灵液,若令灵气过于充盈,对身体应当也不好。”
江见寒稍稍一怔:“您要说的就是这个?”
江流观叹气:“适量即可,你应当能判断。”
江见寒:“这不是什么问题。”
江流观:“我带你们过去吧。”
他连看了好几眼江见寒与秦正野两人,秦正野拄剑虽能行,远离界隙之后,他的身体已没有先前那般不适了,可江见寒不放心,他仍要亲自搀着秦正野,恨不得让秦正野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才好,江流观不由又叹了口气,原先万千在口中未出的话语,大多便已又咽了回去。
他带着两人,到了江见寒口中所说的那灵泉之下。
此处本是蓬洲浮岛之上一处灵泉的分流,灵泉之下,恰好有一处小池,水温较寻常水流要略高一些,几与温泉一般,稍作整修,便可充作浴池,很适合静心修炼。
只是此地在浮岛之上,那是岛主府邸所在之处,平日并无人来此,江流观对修行一事并无多少兴趣,他大多时间窝在古书堆中,府邸中其余人更不会随便来此处,这地方大多时候都是空置着的。
江流观带他们来了此地,在那小池的长阶下便将江见寒拉住了,道:“先让你徒弟上去,我有事要与你说。”
江见寒不明白江流观究竟有何事非要在此刻告诉他,他只好应下,让秦正野先一步上去,他与江流观留在此处,焦急问:“有什么事?”
江流观无奈道:“你真的已想好了吗?”
江见寒蹙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江流观:“你该是明白的。”
江见寒:“……”
若在以往,江见寒大概要怪江流观胡言乱语打哑谜,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可今日他却忽地便明白了江流观话语之中的意思,稍停片刻之后,低声道:“我明白。”
“若是师尊,送他到此处,便已足够了。”江流观说道,“再入内,就不是师尊该为之事了。 ”
江见寒:“……”
“你自己将事情想清楚。”江流观说道, “我并非是要拦你,这些事,我想你应当也不需我替你做决定。”
片刻停顿之后,江见寒低声说:“是。”
江流观微微弯唇,与他笑了一笑,便转身从此处离开了,只留了江见寒一人在那小池石阶之下。
可江见寒也不知应当如何去做。
他当然明白江流观的意思,他早已知秦正野对他是何态度,他带秦正野来这灵池,要秦正野在池中静神调息,那说白了,其实与让秦正野在此处沐浴也并无多少区别,这种暧昧之事,他本该避嫌,绝不能进入其中,在外候着便好。
可江见寒又想,如果他不进去,秦正野如今正虚弱,若扛不住灵气激荡昏倒,他岂不是一点也不能察觉?
当然,他可以用术法在外窥探,在此处便能感知到秦正野的呼吸变化,若真有什么不对,他立即便能发觉,可这窥探……想起来倒与偷看他人沐浴一般,似乎更不是他身为师尊该做的事情。
江见寒越想便越觉心中混乱不止,如此犹豫许久,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默默起身,朝那灵池走了上去。
反正他这人为人如何,秦正野应当已经很清楚了。
出格之事,他早已不知做了多少,自然也不会差这么一两件,外人都觉得他心中全无私情,那他就算入内,哪怕坐在秦正野身边盯着秦正野看,他觉得秦正野应该也不会多想。
于是江见寒直入灵池,绕过入口处的山石,提心吊胆紧张朝后一看——秦正野大约是觉得他不会过来,已自行处理完了一切,早将灵液倾入灵池,又在灵池之上留了聚灵阵法,自己在池中一角闭目调息打坐,试图令体内灵力压过那股令极为难受的魔气。
江见寒脚步微微一停,只觉得自己方才那一通犹豫乱想,未免有些有些太过愚笨,秦正野方才犯病疼得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他竟然还在外犹豫,未曾入内帮助秦正野处理那灵液与阵法。
如今秦正野闭目调息,正是凝神之时,他不该打扰秦正野,便放轻了脚步,甚至以术法遮掩他行动时的声响,近乎无声绕到了秦正野身边。
江见寒若想掩藏,秦正野当然不可能发现江见寒靠近,江见寒也没打算去唤秦正野,他站在一旁,还在给自己找借口,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他这一切举动,不过是在担忧秦正野昏倒,只是眼下灵池附近的地面上全是水迹,他也不好坐下,便只能在一旁呆呆站着,全然不知所措,过上片刻,竟还开始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这想法对他来说……有些新奇。
以往江见寒若有空闲,那不是去观看古籍剑谱,便是在练剑,他没有其他消遣喜好,自然也不会无趣的感受,他难得有没事干的时候,站了片刻,有些走神。
这灵池露天,他便抬头去看天上的鸟雀,可海边裂出那么大一条界隙,魔气侵袭之下,飞鸟走兽早已逃窜,空中连半只鸟儿都看不见,他便只好再将目光放远了,此处在浮岛之上,视野上佳,遥遥可见海面,却看不见那界隙,也不知是不是龙尊他们已将界隙之事处理完毕了,可这般发呆也是无趣,他还是只能收回目光,看向了灵池之中的秦正野。
方才他一切举动,倒像是在逃避此事。
踏入灵池他便发觉了,秦正野已将外袍褪去,大约是觉得调息之事不是沐浴,又顾忌着江见寒在外,所以还留了贴身衣物。
穿着衣物泡在灵池之内,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这儿灵池近旁的水仅没至膝上,坐下时正好至腰部,还未到胸口,再往后才是更深的地方,如今秦正野的素白里衣被浸湿打扮,湿迹一直到前襟,令衣物几乎贴身,江见寒怔神看了片刻,脑子里仅有一个念头在飘荡。
这衣物这般贴身,半遮半掩,倒还不如全脱了的好。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可确实有一些移不开目光,衣物湿透之后,如同贴着身躯描摹,在那近乎半透的布料勾勒之下,他隐约能见秦正野的肌肤,能看出秦正野这身材……倒是很不错。
江见寒记得,秦正野方入门时,身形是显得有些清瘦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那时总觉得秦正野往后大概是长不高了,现今他方觉得自己错得离谱,而今看去,秦正野身上肌肉线条已十分明晰,但又不是体修过度健壮的模样,相当舒缓,一看便是剑修该有的样子,江见寒很喜欢。
这段时日,江见寒遇到了很多事,却一直没有空闲,能够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如今他在此处发呆,便干脆靠着山泉一侧的山石,也坐了下来,垂眸闭目,静心思考。
在这几日发生的诸多纷乱之事中,最重要的,是秦正野对他的想法。
这件事,他始终想不透。
毕竟在他看来,他与秦正野相处的时间并未有多久,秦正野有入溯回阵前的记忆,因而对他用情至深,可他没有这段记忆,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与秦正野相处的时间,仅有他入魔域前收徒的那一个多月光景,与他出魔域归来后的这几个月。
他对秦正野的了解不过如此,他对秦正野的关怀……或许也只能算是他对门下弟子的关怀。
可江流观他们的询问确也不假,他人若当了师尊,是不会对门下弟子如此关怀备至的,而他照着这思路去想,他若再收一名弟子,他可能会对另一名弟子也这般好吗?
江见寒沉吟片刻,决定选个他日常经常接触之人,譬如裴明河,再想他若收了裴明河入门,那他对裴明河,难道会像对秦正野一般关心吗?
江见寒先想了想裴明河的性格。
裴明河为人处世都颇为端肃,很有王清秋的影子,又格外尊师重道,当初江见寒若收了他为徒,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应该也会很和睦。
可从当年江见寒见裴明河第一眼起,江见寒就知道裴明河害怕他。
王清秋收裴明河入门时,裴明河还不到十岁,每每见着江见寒,便连腿都要打颤发抖,后来相处时日长了,才渐渐敢同江见寒说话,可若见着江见寒瞪他,他却仍要害怕,江见寒觉得自己若收了这么个徒弟……他们到最后,估计是要相看两厌的。
就算不是裴明河,将秦正野换成鹤师兄或者兰师兄的那些徒弟,也是如此,他一个都不喜欢,更不可能同看秦正野一般,无论何处都觉得顺心顺眼。
这些人初见他时多在畏惧发抖,只有秦正野不同。
那时入门大比,几名内门弟子领着新近被选入内门的年轻弟子入内,王清秋让江见寒挑选,可江见寒无论看向谁,都觉得那人的目光中带着对他的惧意,哪怕嘴上说着多么想要拜入玄卿剑仙门下,却连多看江见寒一眼都不敢,着实无趣。
只有秦正野不同,几 乎人人都颤栗发抖,秦正野却抬眸看着他笑,虽说下一刻便被领他们进来的师兄敲了脑袋,说他太没有规矩,怎么能用这般目光盯着掌门与诸位长老看。
现在想来,从初见时与秦正野对视的第一眼起,他很是喜欢自己这名小弟子。
他这个人,初时情感迟缓,许多事是只会在心中去想的,落到实际,他就不会做了。
所以与人相处,他总需要另外一人主动,他当然是愿意对其他人好的,只是这种事他做得遮遮掩掩,从不直接,若他的徒弟不是总热情万分追着他贴上来,大约也早就被他吓跑了。
恰好,秦正野就是这般的人。
他与秦正野,该是天生命定的师徒。
江见寒又想,对他来说,这弟子人选,似乎非秦正野不可,可对秦正野来说,师尊人选,却并非只能是他。
以秦正野的性格而言,这师尊人选,无论换了何人都无所谓,他都能与师尊维持好关系,反而遇上行事冷淡的江见寒,才显得有些艰难。
江见寒想到此处,心中已经略微有些不舒服了。
他几乎控制不住去想,若那一年他不打算收徒,秦正野或许会拜入其他长老门下,他要见着秦正野唤他人作师尊,见着秦正野对其他人亲近,看秦正野对他人万般关心……他心中如同梗了硬刺,无论怎么宽慰自己,都觉得有些难受。
恰在此时,秦正野似乎已经调息完了灵力,轻缓吐气之后,微微睁开了眼眸——与江见寒对上了目光。
秦正野:“……”
“调息完了?”江见寒压下心中不快,起身朝秦正野走去,“把手给我。”
他想再探一探秦正野如今的情况,可他朝秦正野走去,秦正野却极仓皇后退,几步后退,支支吾吾说:“师……师尊,您为何会在……”
江见寒心中一沉,匆忙道:“你小心,后面是——”
秦正野一把摔进了后头极深的水池里,片刻之后,又极为狼狈尴尬爬了上来。
他终于浑身湿透,浑身衣物紧贴在身上,几乎有说不出狼狈,江见寒偏还在看他,秦正野面红耳赤,只能强作镇定,问:“您……您不是与流观岛主在外边说话吗?”
江见寒:“已说完了。”
秦正野:“……哦。”
江见寒:“……”
目光在秦正野身上停留片刻,江见寒轻轻嗓子,觉得当下气氛尴尬,他需得胡乱找些话题,缓和一下这气氛。
“你在灵池沐浴。”江见寒说道,“穿得倒很多。”
秦正野:“什么?”
“不……不对。”江见寒立即收住那语句,紧张道,“调息之时,也可以不穿衣服。”
秦正野:“……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见寒抽了口气,很是不安,“湿衣半遮半掩,不如不穿。”
秦正野:“……”
江见寒:“……”
江见寒朝自己额上拍了一巴掌,心中突突直跳,再也不敢多说,干脆转身便走。
第105章 绝无可能! 我看不到的别的剑也不可以……
秦正野有些发怔。
江见寒的话听起来实在不太对劲, 这些话语若是换一人来说,他都会觉得这是在故意逗弄他, 很有些调戏的意味。
江见寒绝不可能做这种事,虽说秦正野一时还参不透,可江见寒说这些话,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秦正野听不懂,是秦正野对师尊的理解尚还不到家,这是他的问题,当然与江见寒没有关系。
至于江见寒,他几乎恨不得将方才几句胡言全赛回自己口中,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冒出那么几句怪话, 或许是盯着秦正野看了片刻, 脑子里全是秦正野身上的湿衣, 以至他想也不想, 便自口中冒出了这么几句无礼之语来。
这种尴尬之事,对江见寒来说, 若是遇到了,自然还是快些逃避为好。
他恨不得立即转身要走, 可也恰好在这一刻之间,秦正野像是猛然回了神, 着急唤上一句“师尊”, 又不知自己此时此刻究竟该不该跟上江见寒的脚步, 只是极无措地看着江见寒,不安道:“您……怎么了吗?”
江见寒:“……”
江见寒自己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几口气。
此事他做得果然还是不对。
他是要面子, 可这种时候,果然还是秦正野的情况比较重要,秦正野在灵池之中调息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恢复了多少,他想要从这地方溜走,也可以等他看完了秦正野的情况之后再说。
于是江见寒转身回到灵池一侧,心中已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才好了,可面上却依旧要维持这那一分云淡风轻,在灵池一侧俯身握住了秦正野的手,又强令自己镇定,仔细以灵力去探秦正野现今的情况。
也不知是灵池之法的确奏效,还是龙尊他们已将那界隙关闭了,秦正野的情况已比方才好了不少,原先江见寒尚能在秦正野体内窥得两个一般跃动的心跳,如今另一个跳动之物已渐弱了下去,秦正野的脸色也没有方才那般苍白了,江见寒这才放心了一些,毫不犹豫收回手,立即便要转身离开。
可这一回,秦正野显然已做足了准备。
在江见寒起身那一瞬,他便握住了江见寒的手,想要将江见寒留下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感觉错,江见寒方才握着他的手腕去探他体内魔气时,指尖似乎有点轻微的颤抖,这总不可能是害怕,江见寒不会畏惧这种事,若一定要解释,他也只能当做是江见寒此刻心中太乱,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以至于伸手去摸秦正野的手腕时,才能有这般紧张。
江见寒被秦正野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一怔,下意识要将手抽回来,可秦正野握得很紧,他初试失败,也未去想自己本可用灵力逼开秦正野的手,他呆怔了好一会儿,强作镇定,维持着这被秦正野握着手的姿势,紧张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秦正野:“……”
很好,原来师尊此刻与他一般,都在为此紧张。
他如此一想,心中反倒是静了下来,原先的不安,大多也都已消失了。
“师尊方才在说什么?”秦正野直言询问,“我一时走神,没有听清。”
江见寒:“……”
这种事情,让他如何能解释?
江见寒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可他越是如此,秦正野反倒是越发不觉得紧张了。
秦正野看江见寒局促,便也假意转开话题,问:“那师尊以灵力探查完后,觉得我现在如何了?”
江见寒:“……恢复得不错。”
秦正野:“看来此地可以常来。”
江见寒:“……”
秦正野:“对师尊的灵剑与修行应该也有益处。”
江见寒:“……”
江见寒已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什么叫做可以常来,什么叫做对他有益?
秦正野难道是在邀请他以后一起来吗?-
江见寒脑中有些空白。
今日本是秦正野受魔气影响,在江流观指引之下,他才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他也只是因为担心秦正野可能会晕倒在灵池内,才特意走进来看看情况的,他当然没有一点儿其他意思,看到秦正野衣衫半湿,更是纯属巧合,他看的每一眼都有他的必要,他当然不是故意盯着秦正野打量的。
至于他,他又没受魔气影响,当然也不需要疗伤,秦正野说什么让他也可以常来,真的不是在邀请他……以后一起来吗?
不知为何,江见寒的心跳,渐渐开始有些急促。
当然,和秦正野一起来这灵池,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毕竟是秦正野师尊,师尊本该为徒弟授业解惑,那他们二人结伴来到灵气如此充盈之地,当然是为了修行,那他甚为师尊,这种时候更应该陪伴在秦正野身边,为他解惑,以免徒弟误入歧途。
这么看来,若秦正野要来,他便一定要跟着来。
秦正野特意邀他来灵池,他说什么也不会拒绝。
至于他自己的修为,他觉得已没有什么再提升的必要了。
反正他剑灵已成,他对那剑灵还很失望,只消一想起剑灵,脑中便全是当初那个剑灵在灵液中没穿衣服的可怕画面,这记忆他怎么也没法从脑子里抹掉,以至于再用灵剑时,他总是略微有些轻微膈应,他自己不敢再去想自己的剑灵,反正他这个人,就算没有剑灵,他也很强。
而他自己的修为……他若再进一步,便要大功告成飞升了,以前他心中可能还有这个想法,可如今……世间多少还有些令人愿意留恋的东西,他也不再那么急切想要躲避什么了,他若真飞升了,那他这小弟子又该怎么办?他总不能将秦正野一人留下来吧?
于是江见寒清了清嗓子,道:“你想来便来,我倒是无所谓。”
秦正野稍稍怔了怔,不明白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江见寒的意思,这可不像是平日脑子里只有练剑的江见寒会说的话。
江见寒又道:“可你修行不足,的确应该多加努力。”
秦正野不由又稍稍沉默,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
这怎么不是江见寒会说的话?江见寒就是会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往修行之上去绕,反正到最后,也还是他不好好练剑的错。
他原以为江见寒或许是有些开窍了,可现在看来,江见寒与过去压根没有什么不同,胡思乱想的人,本也就只有他一个罢了。
江见寒略带不安地清了清嗓子,道:“你若要来此处修炼,我陪你。”
秦正野:“……”
秦正野讶然看向江见寒。
江见寒又道:“我若再往下拼命修炼,怕是要不了多久,这修行又要有长进。”
秦正野怔怔回答:“是。”
江见寒:“可这一步谈何容易,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停在此处,终其一生,再难有半分进展。”
秦正野:“师尊您与他们不同——”
江见寒蹙眉看他:“若我一人钻研,怕是也难有结果。”
秦正野脑中还空白,呆怔怔想了片刻,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江见寒的意思。
就说今日在蓬洲之中,能够与江见寒探讨的,应该也只有龙尊和相澈二人,江见寒不怎么想和龙尊说话,龙族的术法和他们剑修也不互通,相澈这人更是没什么正形,他对修炼之事全无兴趣,江见寒在这地方的确寻不到能与他讨论剑术的人。
可八荒不一样,他们若回到八荒,宗门内有那么多师伯都可与江见寒探讨,江见寒忽然提及此事,那应当就是想快些学到龙族的术法,再早些返回八荒,终结这一切事情了。
秦正野迟疑片刻,觉得自己可能是摸清了只想练剑的师尊的意思,便道:“待回到八荒后,您可以与诸位师伯——”
江见寒打断他:“为何要和他们一起?”
秦正野不解:“那您是想与师祖探讨?”
江见寒:“……”
秦正野:“待师祖与龙尊回来之后,确实可以……”
江见寒忽而伸手一敲秦正野脑门,略微有些憋气,他难得主动一回,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是结果。
江见寒忍不住低声骂道:“你这孩子。”
秦正野吓了一跳,伸手捂着被敲疼的额头,有些不解看向江见寒。
江见寒骂道:“真不求上进。”
秦正野:“我……什么?”
江见寒猛地缩回被秦正野握着手,冷着脸色起身,明显已有些不快了,道:“我想他们应当已经处理完界隙了。”
言下之意,当然是要让秦正野跟上他,先去寻龙尊与相澈看看如今的情况了。
秦正野还不知自己是哪儿惹了江见寒不开心,怎么江见寒忽而便要离开了。
他只能顺着江见寒的意思说话,江见寒说他不求上进,那他……他干脆就问问修炼方面的问题,反正他师尊一向是这么好哄的,无论遇到了什么事,只要他一有修炼之上的困惑,江见寒便会立即平复心情,耐心为他解答。
于是秦正野道:“师尊,其实我还有一件事,始终不解。”
江见寒果然停下脚步,虽还略带隐怒,可还是回眸朝他看了过来。
“您说以灵液灌注灵剑,剑中便能蕴生灵胎。”秦正野说道,“可只是如此,灵胎又要如何结生剑灵?剑灵已成之后,又如何才能化形呢?”
江见寒:“……”
等等,江见寒忽而想起了一件大事。
如果他要教秦正野炼剑灵,那秦正野的剑灵……会不会也同他的剑灵一般,变换出一个人形来?
若秦正野的剑灵化形了,岂不是就会有一个人,每日陪在秦正野身边寸步不离,比秦正野待在江见寒的身边还要多。
不仅如此,灵剑若随身,剑灵便也是随身,剑灵有灵智,与常人无异,那那那……那岂不是,连秦正野真脱光了沐浴,他的剑灵都能在一旁看着?!
不行,不可以!
江见寒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第106章 溯回之阵 至少阵启之前,他对你而言,……
江见寒回转眼眸, 看向身后尚在灵池之中的秦正野。
“你想要剑灵?”江见寒停顿片刻,试探询问, “那自然也想要令剑灵化形吧。”
在秦正野认知之中,器灵与化形本就是相生相成之事,他人若能生出器灵,那可是巴不得告知天下所有人的大喜事,他也只见过江见寒这这么一个会嫌弃剑灵化形的人,因而他想也不想,直接便答:“若能得剑灵,我当然希望剑灵能够化形。”
江见寒:“……”
“可我并无此事经验。”秦正野道,“只能请师尊赐——”
江见寒已沉着脸色转过了身,极生硬丢下一句“我去寻龙尊”后立即便走, 倒还令秦正野一怔, 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可这回江见寒溜得极快, 秦正野根本来不及拦下他, 他只能带着满心疑问,飞快自灵池之中出来, 快速弄干自己的衣物,满心莫名去追江见寒的脚步。
江见寒早不知去了哪儿, 秦正野问了几人,这些人尚在界隙现出的惊惧之中, 大多有些魂不守舍, 并无人注意江见寒的去向, 秦正野只好想,江见寒说要去找龙尊,龙尊他们在码头入处解决界隙之事,他便离了浮岛, 打算再去蓬洲码头看一看。
可他才下浮岛,便迎面遇上了一面斗嘴一面往回走的龙尊与相澈。
从此处朝远处的海面看去,界隙已不见了,想来是龙尊与相澈已成功将这凭空出现的界隙关上了,秦正野不适之感已失,应当也有不少这原因。
隔着老远,相澈便看到了他,他这才伸手在鼓鼓囊囊的怀中去拽一物,一面道:“你们师徒两,倒是连这小东西都能忘。”
秦正野:“……”
相澈已自怀中抓着酥糖脖颈,将吓得哆哆嗦嗦的酥糖提了出来,龙尊就站在相澈身边,酥糖便只顾着往另一个方向缩,仿佛见了什么极可怕之物一般,看见秦正野就在面前,更是眼泪汪汪嗷呜乱叫,只同在这冰冷世间见到了它唯一的救星。
他们在海上时,酥糖大多都躲在舱室内睡觉,靠岸回到蓬洲时酥糖尚还未醒,秦正野的确未曾立即将酥糖带下灵舟,之后他们在码头见着了龙尊,之后的事实在太乱,秦正野根本顾不得此事,反正酥糖未处危险之境,只是在舱室内睡觉罢了,酥糖自己能找着路回来的。
可后来码头出现界隙,酥糖对灵力变化本就敏感,界隙内有无数魔气涌出,他们还不见踪影,酥糖想必相当害怕,最后虽是被相澈寻着了,可又被迫要与龙尊同路,秦正野心中愧疚不安,尚且还来不及与相澈道谢,相澈却又叹了口气,说:“我们还在码头见着了同你们一道来蓬洲的那两人。”
秦正野:“……”
秦正野抽了口气。
若是酥糖只是被他暂且遗忘,那这两人……燕白山与金玄衍,可就不止是暂时被他忘记了。
今日相澈若不说,他怕是到回八荒那一日,都想不起来要将两人也一并叫上。
“界隙一出,他二人觉得不对,便也去了码头。”说到此处,相澈如同想起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般,不由将声音压低一些,道,“我看他见到这臭长虫的模样,可着实激动得很啊。”
秦正野:“……是燕前辈?”
“我不知那是何人。”相澈笑眯眯道,“臭长虫一露出龙角,那人的眼睛立即便亮了。”
秦正野蹙眉:“那他二人呢?”
“还在码头。”相澈道,“码头处来了不少海族,说是临近海岛也有界隙开启,他们来此避难,我看那人觉得海族新鲜,赖在码头便走不动道了。”
秦正野对燕白山倒不怎么关心,他听相澈说临近海岛也有界隙开启,心中更添担忧,而江见寒还不知下落,他只好再问:“师祖,您见过师尊吗?”
相澈挑眉:“他不是与你在一道吗?”
秦正野正想解释,相澈却又冒出一句:“这小子终于舍得与你分开了啊?”
秦正野:“……”
什么叫做师尊终于舍得和他分开了?
他们之前……倒也没有时时刻刻都赖在一块吧?
“你要找他,来问我做什么?”相澈又道,“我和这臭长虫在一块,你师尊怎么也不可能会来找我们吧?”
秦正野正想解释方才江见寒说了什么,却又被相澈打断,说:“再说了,你要寻你师尊,总比我去找他要容易。”
秦正野有些不解:“师祖这是何意?”
相澈笑吟吟道:“你身上不是有他结下的生契吗?”
秦正野下意识垂首去看自己的手,他可从未想过这东西也能助他寻到师尊,只不过依他浅薄所见,这类相关的术法,的确多会有搜寻之能,施术者应当是能够凭借此物寻到受术之人的下落的。
可他与江见寒二人,江见寒是施术之人,江见寒找他应该容易,若要他反过来去寻江见寒的下落,他倒是真没有什么办法。
秦正野只能同相澈拱手行礼,道:“请师祖赐教。”
“此事又不困难。”相澈说道,“只需——”
他拖长音调,身后却忽而绽开灵气光芒,几柄锋锐灵刃猛地朝秦正野刺去,秦正野全无防备,他怎么也料不到相澈会突然对他动手,急匆匆后退数步,惊险避开灵刃,匆忙握住灵剑,尚来不及回击,那几柄灵刃尽数被一闪而过的灵剑隔开,击碎在半空,他身边身影乍现,江见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怒意:“是何人——”
话语一顿。
江见寒话语稍停,愠怒之意再生,开口便忍不住骂:“你这老东西,你要作什么?”
相澈无辜朝他眨眼,理直气壮道:“你徒弟想找你。”
江见寒:“……你就不能用些其他办法吗?”
“其他办法太慢,费力得很。”相澈说道,“还是这般奏效能快一些。”
江见寒:“……”
“你放心,这么好的宝贝徒孙,我舍不得对他动手的。”相澈挥手令灵刃散去,笑眯眯说,“我若是真舍得,怕是又要惹人心疼了。”
江见寒:“……”
江见寒看起来不怎么想理会他,已沉着脸色转向了一旁始终不曾开口言语的龙尊,他刻意想避开与相澈交谈,难得主动与龙尊说上了几句话,问:“界隙已关上了?”
龙尊受宠若惊,急忙回答:“这一处是已关上了。”
江见寒皱眉:“这一处?”
“方才见到了其他海族,蓬洲附近,好像不止出现了这一处界隙。”龙尊恨不得立即回答,“具体是何情况,我还需再四处去探一探。”
这情形听起来,不知比他们所想的要麻烦上多少倍,在他们回到八荒,处理八荒内的界隙之前,倒得先将蓬洲之事解决了,这么下去,也不知要拖延多久,而龙尊至今还没有教他那个关闭界隙的术法,江见寒不免有些心焦,道:“那此事便不能再拖了。”
江流观已为他们备好了修习术法的地方,此事不该再继续拖延,他早一日学会这术法,便能早一些关上这些惹人生厌的界隙,尽快恢复蓬洲与八荒平和。
“先不着急。”龙尊道,“我想,应当还有一事需要解决。”
江见寒微微蹙眉:“当下最紧要之事,应该就是这界隙了吧。”
“界隙之事,我自己便能处理。”龙尊将目光往秦正野身上一瞥,“可你徒弟之事,应当已拖不得了吧?”
江见寒:“……是。”
临近蓬洲那界隙一开,秦正野便痛楚难言,而龙尊说,临近海岛还有数个界隙开启,他们若不能清去此事根源,那人总能让界隙反复开启,无论如何避开都没有用处,若想根绝此事,还是得从秦正野手上那魔气入手。
龙尊说过他有解决秦正野身上魔气的办法,江见寒便立即转身,难得客气与龙尊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兄长为我们备了地方,请来详谈。”
他连续对龙尊如此温和客气,已令龙尊几乎压不住唇角,控制不住要洋洋得意起来。
只是江见寒并不在乎他如何去想,也不管他此刻带着什么样的神色,他走在前头,步履匆匆,像是恨不得能立即回到岛主府邸中,尽快将秦正野这问题解决了。
可江见寒还未走出几步,忽地又想起秦正野也在此处,也不知秦正野如今还觉不觉得疼了,江见寒猛地顿住了脚步,匆忙回首,几乎令跟在他身后的龙尊撞上他,他却浑然未觉,目光遥遥落在秦正野身上,见秦正野正侧目与肩上的委屈万分用力挥舞爪子的酥糖低声说话,看起来早已没事了,江见寒才将自己将要出口的关切话语咽下,默声迈步向前。
龙尊跟着他急急顿住了脚步,那目光在二人之中来回转动,最后再朝相澈身上瞥了一眼,像是在问他——这件事,你可否知晓?
相澈当然知道他这目光的含义,可江见寒在前,秦正野又紧随在后,他不能回答,也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应过龙尊的疑惑,一面又极快速与龙尊比划了一个手势,龙尊依旧看不太懂,只是从相澈的神态动作之中,隐隐能猜出些许,像是在说——他们这般,已有些时候了。
龙尊深吸了口气,将眉心蹙紧,相澈这才凑上前来,极飞速吐出一句:”……反正又不是什么坏事。“
龙尊:“怕是难说。”
相澈挑眉:“何解?”
江见寒已微微侧首,问:“你们在说什么?”
“既然要解决此事,还是将那位岛主也请过来吧。”龙尊略提高些音量,“或许与你们蓬洲的阵法有关系。”
江见寒一怔:“什么阵法?”
“我不知你们将它叫做什么,那东西代价太大,若要启那阵法,非得扒层皮下来不可。”龙尊蹙眉说,“我看你们几人,无一人不受那阵法影响。”
江见寒:“溯回阵?”
龙尊:“或许是这个名字。”
江见寒越发不解。
“溯回阵……不是只能送一人回溯过往吗?”江见寒问,“那只该有入阵之人才能受其影响吧?”
“那些人族,学得一点半分,便觉得自己是得了真理。”龙尊略微一停,想起蓬洲之内,并非仅有人族,至少而今的岛主是鲛民,他便改口,说,“短寿之族皆是如此,这阵法若说是溯回,倒不如说是重启。”
江见寒一怔:“……重启?”
“既是重启,难免要受几分阵启之前的影响。”龙尊稍稍一顿,小心翼翼将目光落在江见寒身上,说,“你……听说你收徒,其实并没有多久。”
江见寒瞥了相澈一眼:“是他说的?”
“你与他相处,加起来也不过数月时光。”龙尊声音渐弱,略有些愧意,“当初是我昏聩不查,以至他们将你带入了锁龙阵中。”
江见寒:“……”
“他们若试图清去你的龙族血脉,而今你应当已失七情五感,就算阵法被那臭剑修中断,你仅是七情有损,也不该在与一人短短相处几月时光之后,便能有如今这般……对他情深。”龙尊像是不知应该用何等词汇来描述如今江见寒与秦正野之间的感情,他只能憋出这二字,而后便道,“哪怕往复重启,可此阵……已对你有了影响。”
江见寒掩唇轻咳,腆着脸道:“他是我徒弟,我自是关心他的。”
龙尊:“怕是不止如此。”
江见寒强调:“仅仅只有如此。”
秦正野:“……”
龙尊:“不可能只是如此。”
江见寒还要反驳,正略微提高些音调,毫不犹豫说:“当然只是——”
“至少阵启之前。”龙尊根本不顾他的狡辩,低声说道,“他对你……一定很重要。”
第107章 往昔之事 江见寒啊江见寒,你怎么只想……
江见寒很擅长嘴硬。
他对秦正野关心不假, 可这种事,让他私下说出来都有些困难, 更不用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及了,他还是沉着脸,极生硬道:“师徒之间,当然也会有这种关心。”
龙尊叹了口气,转身朝秦正野招了招手,道:“小秦,你过来。”
秦正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方才龙尊与江见寒交谈的每一句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龙尊让他上前, 他尚不知龙尊要做什么, 只是颔首应答:“是, 我在。”
龙尊直言问他:“你入溯回阵之前, 你师尊待你,有今日这般热情吗?”
秦正野:“呃……”
江见寒仍在狡辩:“这是自然, 他是我徒儿,我待他始终如一!”
秦正野很是委婉:“最初相识时, 师尊是比现在要清冷一些……”
江见寒:“……”
龙尊反问:“只是一些?”
秦正野只好默默看向江见寒,似是不知他该不该将后头的话也说出来。
可此事……说实话, 江见寒也很想知道。
他早就觉得困惑, 秦正野这么好的性子, 无论在哪儿都能收获无数好友,又为何偏要对他一人如此特殊?
秦正野是与他解释过,当年江见寒在荒村救过秦正野一命,可这种事, 至少在江见寒看来,显然不足以令秦正野一气记上那么多年,这么点小恩情,当然也不至于令秦正野在江见寒濒死之时,甘愿牺牲仙骨都要换回一切溯回重来。
此事必有缘由,江见寒想,这原因一定是在一切溯回之前,秦正野初拜入师门的时候-
江见寒很清楚自己的性格。
他与秦正野第一眼便有缘,秦正野沉迷炼丹而不来寻他,他便忍不住要满宗门寻秦正野的下落,生怕自己这好容易才得来的小弟子在宗门内遇着了什么危险。
这是秦正野迟迟不来寻他时,他做过的丢人之事,可溯回之前当然不会是如此,溯回之前秦正野不需炼丹,一定在拜师第一日便来见他了,这种好事,江见寒简直不敢去想若秦正野拜师第一日便能如此,那他究竟会有多快乐。
秦正野一路支支吾吾,直到几人到了江流观为他们备好休息术法的院落之内,龙尊特意停下脚步,看向秦正野,道:“当初之事究竟如何,我看你师尊也很好奇。”
“我用不着好奇。”江见寒毫不犹豫道,“反正与如今也不会有什么差距。”
秦正野:“嗯……”
江见寒:“你直说便是,用不着支吾。”
秦正野:“……”
江见寒见他还不开口,不由再蹙眉强调,道:“就从常年入门时说起。”
秦正野:“……”
秦正野没有办法,江见寒蹙眉盯着他,他只能犹豫着说:“当初我入门之后……”
江见寒鼓励他:“与如今一定并无多少差距。”
秦正野:“拜见过师尊后,您就闭关了。”
江见寒一怔,勉强解释:“我的确时常闭关,可大多时候只是小闭,要不了多久便能出关——”
秦正野:“一闭便是十几年。”
江见寒:“……”
“待您再出关时,召我去见了一面,交给我宗门的一件差事。”秦正野说道,“您认真嘱托,许是怕我受伤,还赠了我许多丹药。”
江见寒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他有时是不喜欢说话,秦正野初入门便闭关应当也……也很寻常!他初回收徒,见着人时难免会紧张,心中一紧张便想闭关,也很符合他的性格,他一向是如此的。
秦正野又说:“我完成任务后返回宗门,在宗门大殿内见了您一面。”
江见寒想,若是现在的他,此时一定会好好表扬秦正野一通,这孩子入门还没多久,又没收过他指教,竟 已能够自行处理妖邪了,他不仅要夸赞奖赏秦正野,想来他还会同门中几位师兄师姐稍稍炫耀几句,让他们也见一见自己的得意弟子。
可秦正野颇为古怪看了他一眼,而后方低声说:“您应下此事,提点了我两句今后应当如何修炼,随后便又闭了关。”
江见寒:“……”
啊?他……闭关?
不是,这是闭关的时候吗?!
徒弟初回完成宗门任务归来,他不好好夸夸徒弟便也算了,怎么能方出关又闭关啊!
“这一回闭关,足有几十年。”秦正野低声说道,“期间课业大多由掌门师伯为我讲解……”
江见寒:“?”
“不过还好,结婴之前,剑道之上,我并没有多少困惑。”秦正野迟疑了片刻,想着江见寒既然想知此事全貌,他便还是将自己那时的心中想法也一并吐露,道,“只不过入门数十年,却难见师尊几面,我难免略有些心灰意冷。”
江见寒:“……”
江见寒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江见寒啊江见寒,少练几年剑,你是会死吗?
这么好的徒弟拜入门中,你怎么就光想着练剑了呢?!
“不过入门之前,青云前辈早同我说过,师尊您性子冷淡,在八荒中都甚为出名。”秦正野说道,“入门之后,掌门师伯也安慰过我数次,说您这人是有些慢热,等您出关有空闲时多见上几面,渐渐便也能好了。”
江见寒已不怎么想说话了。
他觉得自己过分至极,王清秋的话也只是全无作用的安慰,什么与他多见上几面?他若天天闭关,秦正野又怎么可能才能见得到他?
“之后您又闭关过几次,不过这几回所费的时间都并不算长,我也有机会多与您见上几面。”秦正野稍稍一停,也不知是不是见着江见寒神色古怪,而他有心出言安慰,“我知道师尊心中总是记挂我——”
这回江见寒可忍不住了,他自己都觉得溯回之前的自己离谱至极,秦正野竟然还能为他说话,这孩子的性子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只是一切若是秦正野所言,江见寒不免更想不通了——他平日与秦正野相处,总是将对秦正野的关怀藏在心中,并不轻易流于表面,可秦正野心思细腻,他一定早有察觉,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喜欢江见寒,想发设法也要拜入江见寒门下。
若秦正野入溯回阵前他是这么个德行,秦正野怎么可能会在他濒死之后,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救回来啊?
江见寒猛然抬手,声调隐隐微颤:“不必再说了。”
他反正是已弄明白了,秦正野入溯回阵之前所认识的他,分明就是个混蛋。
龙尊此时却以略带些许笑意的语调说道:“你还是让他说完吧。”
江见寒:“……”
江见寒这时才想起龙尊方才所说的话语来。
龙尊说,他如今这性格,是受了溯回重启之前的影响,否则他该性格冷漠,根本不会将才相识不久的秦正野放在心上。
这岂不就是说……在最后溯回重启时,秦正野在他心中已非寻常,他不可能从头到尾都对秦正野都那么冷淡,事情总该有变化才对。
江见寒立即满怀期待看向了秦正野。
秦正野低声说:“师尊每次出关后的第一件事,总是唤我过去,仔细询问我的修炼近况。”
江见寒:“……”
等等,就这?
这么点儿简单小事,这小子怎么就被收买了?
“我若下山代宗门处理妖邪,师尊总要送我许多丹药。”秦正野说道,“数量……或许比我现在为您准备的还要多一些。”
江见寒:“……只是如此?”
秦正野一怔,又说:“掌门师伯说,您还偷偷跟我下过几次山。”
江见寒:“……”
“他说您……太过要面子。”秦正野小心翼翼瞥了江见寒几眼,随后才说,“若能将关心轻易出口,那便不像是您了。”
江见寒:“……只有如此?”
秦正野这是倒是笑出了声来:“小事太多,难道师尊要我一一去提吗?”
江见寒:“……”
江见寒当然想听。
可他们身边毕竟还有相澈与龙尊,江见寒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只能蹙眉:“我只是觉得……”
秦正野:“觉得您那时太过冷淡,似乎并不值得我为您付出太多?”
江见寒飞快瞥了一眼龙尊与相澈,并不怎么想在在这两人面前谈起这种事,秦正野倒是不避讳,道:“那日我送了您一些茶叶,我以为您喜欢此物,因为入溯回阵前,每次我有事要寻您时,您总是在宗门大殿内喝茶。”
江见寒:“所以呢?”
“可现在我明白了,您好像不太能品出茶味。”秦正野道,“您总在宗门大殿内喝茶,应当是怕我找不到您。”
江见寒:“……”
“我初入门时,您并不了解我为人,所以待我冷淡一些,本是寻常。”秦正野说,“后来你我熟识之后,您便再也不闭关了,几乎每日都在宗门大殿内等着我,虽然从来不好意思主动来寻我——”
江见寒忍不住反驳:“谁不好意思?”
“这一回我拜师入门,原以为您也会与之前一般匆忙闭关,便不曾立即去见您。”秦正野笑了笑,说,“您到处找我,反是令我有些惊讶。”
龙尊:“我说他受溯回之前影响颇深——”
江见寒皱眉:“徒弟迟迟不见踪迹,我怎么可能不去寻。”
秦正野:“若是那时,我想您应当是不会去寻的。”
江见寒:“……”
他略微一停,想起龙尊说,他们几人都受了溯回阵影响,若他受其影响的是他的性格,那其余几人呢?
他们……又怎么会和此事扯上关系?
第108章 代价 我徒弟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龙尊说话一向直接, 他也没有替其他人隐瞒的必要,江见寒一出口询问, 他直接说道:“你是脾性转变,你徒弟是入阵之人。”
他两人与溯回阵的牵扯最深,因而受了溯回阵影响,倒也是能够解释的事情,可除开他二人,其他人似乎便有些难以解释了。
龙尊抬眸看向相澈,低声说:“至于那臭剑修……”
相澈原本是一言不发地在听他们闲谈的热闹,如今忽而听龙尊提及他的名姓,觉着龙尊下一刻便要将他揪出来了,这才轻轻嗓子, 道:“此事不提也罢。”
龙尊瞥了相澈一眼, 他二人本就总总争吵, 他可不打算顺着相澈的意思说话, 反而与江见寒道:“他是你师尊,他究竟如何,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江见寒看不出来。
龙尊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宽泛,他根本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想, 反正在他记忆中,相澈一直就是这幅模样, 无论是外貌性格, 还是修为深浅, 从都不曾有过变化。
再说了,若要比对相澈的不同,也该问秦正野才对。
江见寒又不知溯回之前一切究竟是什么模样,此事就算问他, 也绝不会有结果。
“除他之外,还有那位岛主。”龙尊稍稍一停,全然无视相澈试图制止他停下话语的动作,道,“他受这阵法影响的模样最为清晰,你们应当一眼便知。”
江见寒还是不明白。
他幼时兄长如何,如今便是如何,这些年来江流观全无转变,至少他看不出来江流观有什么不同。
秦正野却一怔,低声说:“……眼睛。”
江见寒:“……”
这件事,秦正野初见江流观时,曾同他提起过一回。
据秦正野所言,在他上一世未入溯回阵之前,曾在蓬洲见过江流观数次,而那时江流观目可视物,与常人无异,可这回在蓬洲见到江流观,江流观却以白纱覆眼,还是天生眼疾,自小便不可视物。
秦正野还因此问过江见寒一回,可江见寒那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之后他们又连着遇到了许多事情,江见寒无力分神,早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忘了个干干净净。
可如今说来,难道这溯回阵的影响,是他兄长的眼睛?
若龙尊一切所言皆为真,江见寒因为溯回之前对秦正野的感情太过深重,以致他初回见到秦正野时,便对秦正野有了天然好感,也正是因此,他才没有上一世那般的冷淡。
他是如此,那他兄长忽而目盲,总不会是因为溯回之前因故而受了伤吧?
可江见寒还是觉得很不对。
如果这么点小问题,都能够经由溯回阵带回一切重启之时,那他当时还濒死昏迷不醒呢,他怎么就没在这方面受到影响?
相澈忽而道:“既已是过去,讨论此事,已全无必要了。”
他越是拖延掩饰,江见寒反而越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龙尊非要反复提及。
“有必要。”江见寒说,“此事因我而起,我应该知道。”
——若不是因为他,秦正野本不必去启什么溯回阵,那他们因此而受到了什么影响,他当然想要弄清楚。
龙尊正要开口,相澈又打断他,道:“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见寒:“若不是大事,为何要瞒着我。”
相澈:“只是不值一提——”
江见寒微微挑眉:“您看起来好像很清楚此事缘由。”
相澈:“呃……”
“溯回之前之事,您为何会知道?”江见寒微微一停,“既然知晓,又为何要瞒着我?”
相澈:“……”
相澈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江见寒没有听清,可他也不再阻止龙尊的话,而是讪讪笑了一笑,移开了目光。
“我初次见到这臭剑修时,便觉得很奇怪。”龙尊说道,“这么高的修为,为何拖延至今日,竟再无一分长进,以他的天赋而言,不太应当吧。”
“修行之事,需看仙缘。”相澈忽地又冒出一句话,“我这人运气不好,到现在也没这个缘分,很稀奇吗?”
龙尊:“还挺稀奇的。”
江见寒也不由蹙眉,若顺着龙尊这思路去想,这事倒的确是有些稀奇。
相澈同江见寒一般,若再进一步,便已要登仙缘,而他无论天赋实力,都是他同辈之中的翘楚,他卡在这境界已不知有多少年,他四处云游到蓬洲时是这境界,如今江见寒都已追上他了,他的修为竟还是没有半点进步。
与他同龄之人,要不早就寿元已尽,要不早已得登大道,他身边好友,哪怕是看起来已是个老头儿一般的青云,算起年纪,都比他的年纪要小上许多。
若说相澈天赋平平,他怕是根本不能有今日的修为,可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至今也全无进步,便是莫说仙缘,这么多年过去,他倒是连器灵都不曾修出来,这修为好似至当初江见寒见着他时便停滞了一般,只不过是空耗时间,拖到寿元将近时,一切便要就此结束。
相澈如今具体以有多少年岁,江见寒并不太清楚,他还能有多少年岁,江见寒也不知道。
可他若是相澈,到了这种时候,他是一定会觉得心焦的。
相澈平日看起来对修炼没有一点儿兴趣,江见寒压根没见过他练过几回剑,全然不将突破之事放在心上,可一人若对修炼没有兴趣,又怎么可能熬过那么多年的苦功,硬撑到相澈如今的修为上。
江见寒停下许久,方低语:“不会是在压制修为吧?”
他想起了自己与秦正野,若秦正野的修为追不上他,他大概是不打算再往下努力了,他宁愿停在此处等着秦正野。
来蓬洲之前,青云曾说过,相澈似乎对他兄长有意,江见寒虽极不能接受此事,来到蓬洲后,他其实也未曾见过几次相澈对江流观唐突无礼。
他二人似乎连亲近一些的关系都没有,他都已要觉得此事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不可能这些年来相澈全无进步,是故意卡着境界等着他的兄长吧?
江流观并不精于修行,他能有今日的境界,便已很不容易了。
相澈若真是在等他,以江见寒所想,怕是再空耗千年,也不一定会有什么进展。
龙尊却反问:“你觉得像吗?”
江见寒:“……我不知道。”
他又未曾做过此事,怎么知道相澈到底是不是故意压着修行,不打算再往前突破了。
“我看不像。”龙尊轻声说,“这臭剑修可不像是会故意压着修为的人。”
相澈啧舌:“我怎么就不像了?你没有挂心之人,我或许是有的啊!”
龙尊并不理会他,道:“若是压制修为,这修行怕是不止不进,还有反退。”
江见寒:“……”
“修行一事,毕竟不能说停就停,已至瓶颈时,不论如何都得闭关突破,若不想要如此,便要自行折损修为,强将境界跌下来。”龙尊说道,“你看他这么多年,可有一点修为退步的模样?”
江见寒:“……我不在蓬洲,我不知晓。”
龙尊低声道:“我看是没有。”
相澈还要反驳:“你与我才见过几面,我修行如何,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龙尊道:“我看你灵气停滞,再过万年也不会有半点改变。”
相澈:“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吗?”
龙尊不理会他:“这是已至瓶颈,却不可能再突破。”
相澈低声:“我倒是觉得我还有些可能。”
江见寒:“这些……都是溯回阵的影响?”
龙尊看向秦正野:“这便要问这小子了。”
秦正野可没想到这话题最后会转到他身上,当初他用此阵溯回一切时,江流观可没有与他说过溯回阵会有这么多问题,他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当时启溯回阵时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等等,代价?
当初江流观与他说,如要启溯回阵,代价是他的仙骨,江见寒说他并未收到此事影响,那相澈如今灵气凝滞,再难有半点进展,江流观天生目盲不可视物,难道也与开启这溯回阵的代价有关?
他全未受到任何代价影响,那代为承担代价之人,不会是相澈与江流观吧?
江见寒:“……你既知晓答案,不要再卖关子了。”
他听龙尊之意,溯回阵好像也与龙族有关,那一切代价猜测,龙尊本都可以直接告诉他,也省得他在这胡思乱想,更不用说龙尊本不是要教他如何破解秦正野手上那魔气吗?如今说了这半天,一句也不曾提及那魔气,在说的反而全是溯回阵……他总不会是想要江见寒用溯回阵再改一回秦正野的命数吧?
“他知晓什么答案。”相澈道,“他不过也只是在胡言。”
“臭剑修,那位岛主应当早已清楚,所以才将此事告诉了你吧?”龙尊轻声说,“溯回阵代价之大,倾你二人之力,方能勉强开启。”
相澈:“……胡言乱语。”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龙尊道,“溯回一事,本也算是龙族之术,我总是比你们要了解的。”
相澈:“……”
相澈没有再反驳。
江见寒:“……你的意思是,他二人的改变,与溯回阵的代价有关?”
龙尊:“是。”
江见寒:“我兄长的眼睛,与我师尊的……”
他还是不知相澈究竟付出了什么,可听龙尊说来,此事与修行有关,显然不是小事,他只能闭上嘴,心中一沉到底,一时滋味复杂,不知还能有何等言语。
龙尊似已将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再看了一眼秦正野,说:“他身上那魔气,应当与魔尊有关吧。”
他终于提及秦正野身上的魔气,江见寒立即抬眸看向他,可心下沉沉,似乎已经猜出了龙尊接下来要说的,究竟会是什么了。
“我知你想救他,可此事并不轻易。”龙尊说道, “这魔物既然寄存在他身中,又已附着多年,想要剥除,只怕极难。”
江见寒:“溯回阵?”
龙尊一噎,实在没想到江见寒会在此时开口呛声,顿了一顿:“呃……”
江见寒蹙眉:“要何代价?”
秦正野:“此事绝不——”
“溯回太慢,若要再重复那么多年,未免也太麻烦了一些。”江见寒说道,“就没有更快一些的办法吗?”
“我……这……”龙尊又停了停,“我方才说了那么多话,你真的都听见去了吗?”
江见寒:“听进去了。”
龙尊:“那你——”
“算不得什么大事。”江见寒语调平静,“我徒弟的命,比这些都重要。”
秦正野:“……”
第109章 优秀的助攻 有些话,我私下与你说。……
秦正野讶然回首, 近乎不可思议般看向江见寒。
他知道他师尊一向嘴硬,虽在外并不吝啬对徒弟的夸奖, 可也仅此而已,不可能再越过半步,要他直言徒弟比他的修行还要重要,已算得上是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龙尊百般解释,无非便是说溯回阵的代价极大,若要用此阵,或许要江见寒用自己的修为去换,可江见寒竟也毫不在意,甚至还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秦正野心中轻颤,越发下定决心, 绝不能让江见寒为他付出这可怖代价, 用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之物, 去换什么回溯过往的机会。
龙尊似乎是觉得江见寒可能还未明白他这一通劝导的意思, 只得无奈再道:“若要你用修行去换呢?”
江见寒:“我甘愿如此。”
龙尊蹙眉问:“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江见寒脱口道:“当然重要。”
如果有人在平时这么问他,江见寒绝对不会答应得这么轻松。
在这种事情上, 他实在太过嘴硬,绝不甘愿在外人面前轻易承认自己对秦正野的感情, 可这种事他嘴硬便也算了,却容不了他人质疑, 龙尊既要怀疑此事, 他当然立即便要反驳。
江见寒此言已出, 秦正野已经匆匆道:“若非要以师尊修为去换,我宁愿不治也罢。”
江见寒挑眉:“胡言乱语。”
“总能令想些其他办法。”秦正野心急如焚,“流观岛主已在想办法了,蓬洲之内藏有数万典籍古册, 宗门的书库之内也记载了无数奇特术法,若一一翻过,我不信找不到——”
江见寒却提声打断了他,反去问龙尊:“还能有多少时间?”
龙尊:“你探过他的脉搏,你心中应当已经有底了吧?”
他说这话时,唇角微微有些上扬,露出一个有些像是在笑的表情来——这模样在此刻显露,未免也有些太过古怪,至少江见寒弄不明白,这种抉择困难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怎么还能笑呢?
可现今并不是在意此事的时候。
他心中记着今日触及秦正野脉搏之时,另一处越来越强劲的异动,后来那异动渐轻,不过也只是因为龙尊与相澈关上了临近的界隙,暂时将它压制下来罢了。
若不加限制,往后如何,尚不可言。
他不远愿去赌此事,这件事绝不能再往下拖延,既然今日找到了解决之法,那便在今日将此事解决好了。
“正野,我听你提起过。”江见寒放轻语气,尽量令自己的劝说听起来温和一些,“你入溯回阵前,曾费了许多功夫,翻遍了宗门之内的书库,又求过我兄长,进了蓬洲的藏书阁中,想要以此寻找救我之法。”
秦正野:“……是。”
江见寒问他:“将其中书册全都翻过了?”
秦正野颇不甘心垂首,低声说:“宗门内的,已全翻过了。”
江见寒:“那蓬洲呢?”
秦正野:“翻过了大半。”
江见寒:“你那时,看到过任何可颇今日困局的术法吗?”
秦正野:“……”
秦正野没有回答。
可他这态度,便已是最好的回答了。
“我不知你那时究竟费了多少时间,可我想,那绝不是一两日便能完成的事情。”江见寒轻声道,“你也该知道,我们如今……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秦正野:“师尊,可是……”
“用不着可是,你被这魔物附着,本是我当年的失误。”江见寒以几乎不容秦正野拒绝的语气道,“他一息茍延,附着在龙骨之上,我却未曾在渔村内直接除了他,才有今日之事,既是我的失误,本就该由我来解决。”
秦正野终于忍不住挑眉:“您救了我,便已足够了,这又不是您的错。”
江见寒一顿,又找出了个借口,道:“你是我门下弟子,你遇着此事,我本来就该——”
秦正野:“我是您门下弟子,我不愿师尊为我犯险。”
江见寒:“……”
可这不过只是江见寒一时托词,是他用来让秦正野同意他做法的理由,他非要去做此事,不是因为内疚愧意,也不是什么师徒情谊,他很担心秦正野,这不安与情感,是如今的他,绝不能用简单几句言语来描述的。
他若需要说服秦正野,便不该胡乱编造,扯出些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奇怪的理由,越是如此,他越应当直言,干脆将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告诉秦正野。
江见寒抬眼瞥了一眼龙尊与相澈,这两个老东西到现在还没有一点自己应该避嫌的想法,就这么站在边上听他二人说话,还越听越来劲了,江见寒连在一人面前直言心中想法都困难,何况这里还有三个人?
可这就不是应该想办法逃避的事情,秦正野就从不会逃避,若他连这么几句话都说不出口,那待到将来,他若还有其他话语想要愚秦正野说,他总不能全都藏在心中,只让秦正野一人热情主动,而他却连半句话都不谈吧?
“你入溯回阵时,以为自己的仙骨便是代价。”江见寒深吸了口气,说,“你都不曾犹豫,如今轮到我,我又怎么可能会拖延。”
秦正野:“您与我不同,我知道您一向看重此事——”
“哪来什么不同。”江见寒道,“你已救过我一回了,现在总轮到我来进这溯回阵了吧?”
秦正野:“……”
秦正野稍稍动了动,朝江见寒这边走了几步。
江见寒心中一惊,他知道秦正野这人,情绪只要一激动,便总有超出江见寒所想过于热情的举动,不是扑上来抱住江见寒,便是要同酥糖一般与他撒娇,这种事情……江见寒是很乐意接受,只是现在他们身边可还有两个看戏的老东西,秦正野就算想表达他心中激动,他们也得到只有两人相处时,至少身边不能是这两个张嘴便让人厌烦的老东西。
江见寒紧张清清嗓子:“今日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是要这么做的。”
秦正野又朝他靠近了两步,江见寒不动声色再退后一些,又飞快瞥了龙尊与相澈一眼,龙尊面上的笑意已很明显了,相澈却像是在观察他们,看看龙尊再看看他们,那目光中满是困惑,只像根本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见寒匆忙抬手止住秦正野还要继续朝他靠近的动作,匆匆道:“既然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秦正野略带些可怜语调:“师尊……”
江见寒板着脸:“莫要同我撒娇,既已应下了,接下来便准备吧。”
秦正野以极低的声音说:“我就知道。”
他这声音极轻微,几乎不可察觉,江见寒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秦正野后头的话语。
秦正野小声道:“我在师尊心中,果真就是不同的。”
江见寒:“……”
江见寒停了许久,还是僵着身子,轻轻将手抬高了,拍了拍秦正野的头,而后便飞快将手缩了回来,继续维持着他一派高冷的师尊模样,转向龙尊道:“既然要用溯回阵,那便与我一道去见我兄长吧。”
龙尊这才笑吟吟说:“谁说要用溯回阵了?”
江见寒一怔:“……不是你说的吗?”
可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不由有些沉默,龙尊确实未曾说过此事,所有与溯回阵有关的猜测,不过都是江见寒自己的猜想。
龙尊只是告诉了他溯回阵的代价,之后的一切,不过都只是他自己的无端猜想。
但龙尊与他说了那么多话,分明就是故意要将他的思路引到此处来的,若他们根本用不上溯回阵,龙尊又何必反复去提这件事?
“我说过,溯回一阵,若谈本源,还是出自龙族。”龙尊说道,“短寿之族学东西时只学皮毛——”
他对上江见寒的目光,觉得江见寒好像不喜欢他这么谈论其他种族,便清清嗓子改了口,道:“以往蓬洲尚与我族交好时,曾观过龙墟之中的诸多阵法,他们将这此阵学了回去,名为溯回,可却已与龙族之中的阵法不同了,我方才也说过,蓬洲这阵法,说是重启倒还差不多。”
江见寒已不免有了些不耐,蹙眉道:“长话短说。”
龙尊道:“重启费时费劲,既然要从头将所有事都重历一遍,代价自然极大。”
江见寒:“那你们龙族的阵法呢?”
“你也是——”龙尊小声嘟囔,“也不该说是‘你们’龙族吧。”
江见寒:“……”
龙尊一见他皱眉,便立即加快语调,生怕再令本就已不怎么喜欢他的江见寒不高兴,匆忙道:“若只改一事,不需万物重启,自然要轻易许多。”
江见寒:“代价呢?”
龙尊:“不及你们溯回阵的十分之一。”
江见寒还未有反应,秦正野已重重松了口气。
若不足十分之一,至少不需江见寒用全部修行去换,这代价他自己便可承担,他不必看师尊为了他而受伤,也不必看着江见寒为他偿付此事的代价。
江见寒:“既与溯回阵不同,你又为何要反复提及溯回阵?”
龙尊笑了一声:“我看你与你这小弟子之间甚有情意——”
江见寒猛地提高音量:“什么情意?”
龙尊笑道:“我说你们的师徒之情。”
江见寒:“……”
龙尊:“怎么?难道不是师徒之情?”
江见寒:“……我与他师徒情深,要你用溯回阵来试吗?”
龙尊却又道:“我看你们只差一步,便顺手推一推你罢了。”
江见寒:“你——”
龙尊叹气:“不过现在看来,推了也还差一步。”
江见寒:“……”
龙尊:“看来下次若是有机会——”
江见寒已沉下了脸色:“多事。”
龙尊还是怕惹了他生气,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弄得有些过了头,便讪讪笑了笑,道:“你们这溯回阵略作改动,应当也能使用,我先去见见那位岛主——”
“我想与他说的话,我自己会与他说。”江见寒冷冰冰说,“我又不用你推。”
龙尊:“呃……”
江见寒转眸看向秦正野,伸手拉住了秦正野的手。
“过来。”江见寒说,“我私下与你说。”
秦正野:“啊?”
第110章 往事前程 您在那么多人中,一眼便选中……
龙尊笑上几声, 便也转身去寻江流观研究如何调整溯回阵了。
相澈走得慢了一些,他的脑子才绕过弯来, 总算明白龙尊编出这么一通废话,不过是要套出江见寒心中所想,最好能令江见寒直接就将话说清了,省得扭头回去之后,他自己又要将一切全憋在心中,徒增出许多麻烦。
虽说相澈并不明白龙尊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等紧要时刻,这臭长虫心中头一个惦念着的,竟然还是这种情爱之事。
虽说最后这局面,相澈乐见其成, 可他是觉得这种事也没必要在这时候弄清的, 特别是中途那一程, 龙尊将他扯出来说事, 可将他吓得不轻,好在这件事最后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龙尊都走了,他也该趁着现在这机会, 跟着龙尊一块溜走。
可江见寒已出声叫住了他,语调缓缓地有些迟疑:“……师尊。”
相澈自己都觉得, 他与江见寒的关系其实一般, 毕竟江见寒待人冷淡, 平日很少会这般叫他师尊,有些话语,他能用其他词来指代,便绝不会这样开口。
难得徒弟这般叫他, 相澈下意识顿住脚步,满怀期待回首。
江见寒仍凝视着他,蹙眉问:“他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相澈微微一僵:“这……”
江见寒看他神色,明白这件事,至少已十中□□,相澈修为再无进展,或许真与他有关。
可相澈并不愿承认此事,他仍是要辩解。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相澈飞快说道,“这是溯回之前的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江见寒:“我……”
“行了,练了那么多年剑,早就练得烦了。”相澈摆了摆手,转身要走,“今后不想练剑,本也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可没有关系。”
江见寒:“……就没有更改之法了?”
“ 别提什么更改之法,我觉得眼下正好,正合我心意。”相澈说道,“溯回阵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将事事都依托于它。”
江见寒低声问:“那我兄长的眼睛……”
“此事你得去问他,我不能代他作答。”相澈微微一笑,“可我想,你如今能安然无恙,他便不会因此而后悔。”
江见寒:“……”
“好啦。”相澈侧身回首,似乎是想同江见寒一般,抬手摸一摸江见寒的头,可他犹豫许久,想着江见寒的性子,还是局促将手放下了,说,“还是去与你徒弟聊聊吧,我看他已等了你许久了。”
江见寒:“……是。”
他当然也看出了相澈那个极微小的动作,可他毕竟不擅应对这种事,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眼睁睁看着相澈转身,系在剑柄上的铃铛微微轻晃,江见寒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此时若是再不开口,怕是就要来不及了。
“……师尊!”江见寒小声嗫嚅,“多……多谢。”
相澈:“……”
相澈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倒像是落下了一件心事,大踏步朝前去。
江见寒深吸了口气,终于转身看向了秦正野。
他还是有些不知应该如何开口,那目光停在秦正野身上,迟疑了许久,才问:“……我能问问当年之事吗?”
秦正野一怔:“师尊,我方才已说完了。”
“寥寥几句。”江见寒微微蹙眉,“我还是不知……你入门之后,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他难免会觉得奇怪。
若仅是如此,至少在他看来,似乎并不足以让秦正野对他心生好感,对徒弟有所照顾,不过是每个师尊都会去做的事情,若将他与其他师兄师姐比较,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得比其他人好多少,其他人的
“师尊,这世上许多事,并不是都能拿出来比较的。”秦正野说道,“您若要问我这一切缘由,我只能从当年的渔村说起。”
江见寒还是觉得不满意:“我既要除魔,见着受困之人,自然——”
“对您是顺手之举,可对我却不同。”秦正野说道,“若不是您的顺手之举,我怕是那时候就已没有命在了。”
江见寒仍要皱眉:“可我失了手,他的魔气仍在你身上续存。”
“这是后来的事情了。“秦正野略有迟疑,而后问,”您真想听我说那些事情?“
江见寒:“我当然想。”
秦正野微微一弯唇,像是又有了什么计谋得逞,用力清了清嗓子。
江见寒还不明白他这神色的用意,只是注视着他。
“您当初救下我后,将我丢在了青云前辈处,便直接离开了。”秦正野道,“我那时极为害怕,一觉醒来,面前只有个陌生老头,怎么也寻不见您的踪迹。”
“呃……我是不怎么喜欢小孩。”江见寒有些尴尬,“若是我那时候知道你会未来会拜入我门下,我便不会这么做了。”
秦正野笑了一声:“青云前辈在我面前痛骂了您至少半个时辰。”
江见寒心虚移开目光:“青云骂得也有道理。”
“可他骂了那么多话,我只记住了其中几句。”秦正野说道,“他说是凌霄剑派中的玄卿剑仙,唤作江见寒,是天下最厉害的剑修,只可惜为人冷淡,他若是打不过您,只怕早要将您揪过来揍上一顿了。”
江见寒越发心虚:“他若心中不快,早该当面与我说了。”
秦正野:“我看他是不敢吧。”
“青云是我的前辈,他的话,我还是能听一听的。”江见寒想了想自己诸多恶行,又小声补上一句,“……或许会听。”
“我那时候便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进凌霄剑派,至少见到您时,能向您道一句谢。”秦正野说道,“青云前辈虽是骂声不停,可还是教了我入门修行,却也劝我不要胡思乱想,他说您这人心中空无一物,其余剑修好歹爱剑,可他看您对此也全无兴趣,怕是这辈子也不会有收徒的念头。”
江见寒:“我……他说得……也没有错……”
“可看来我运气不错,我听闻您要收徒,便立即去了凌霄剑派。”秦正野稍稍一顿,试探着问,“后面……也要说实话吗?”
江见寒不明白他的意思。
后面?后面不就是拜师了吗?
这有什么不好说实话的?
“你说便是。”江见寒蹙眉,“我本就是为了听你说此事的,你若还说假话,不是就全无意义了吗。”
秦正野:“您不会怪罪我吧?”
江见寒不明白:“我为何要怪罪你?”
“我来宗门前,青云前辈便同我说过诸位师伯的性格。”秦正野笑吟吟道,“我想师尊您若真对他事全不在意,那挑选徒弟这种事,应当也不会由您亲自来看。”
江见寒一怔:“这……倒也是如此。”
他那时挑选弟子,主要还是由王清秋挑选,他只负责点头摇头罢了。
“入门大比自不用说,青云前辈早说过我天赋出众,这大比会很轻松,事情却也是如此。”秦正野说道,“待到诸位长老挑选弟子时,为您选弟子的,是掌门师伯。”
江见寒点头。
“我想他喜欢性子乖巧些的,而您为人冷淡,若再选个冷漠木讷的徒弟,那怕是这一辈子,您与弟子之间都说不上两句话。”秦正野说道,“我猜掌门师伯要选一名天赋出众,听话乖巧又性子活泼的年轻弟子,现今看来,我应当是赌对了。”
江见寒这才略显惊讶望向他:“你一开始……”
秦正野:“对掌门师伯时,我是稍微假装了一些。”
江见寒:“……”
“可我对师尊全无虚假,见着师尊出现时,我真的很开心。”秦正野道,“可那时您对选徒之事似乎并不在意,一切均是掌门师伯做主,他原选中了几名弟子,应当要从中决定最后人选,可我与他们不同,我毕竟与您有过一段渊源,他很快便选中了我。”
江见寒蹙眉:“……然后呢?”
“溯回之后,我不过也是故技重施,这一回我更熟悉掌门师伯的性格,知道他想为您选个什么样的弟子,几乎不需费劲,便已做好了乔装。”秦正野说道, “可与溯回之前不同的,是您。”
江见寒想了想选徒之日的情形。
秦正野说溯回前,他对这件事并不怎么上心,这话有些不太对劲,江见寒可记得很清楚,当初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听从师兄师姐们的建议开门授徒后,这事便一直萦绕在他心中,他提前一个月便开始为此不安,闲时脑中全是此事,以至练剑都有些心不在焉。
那感觉就像是自他决定收徒之日起,他便隐隐约约觉得,他或许要遇见一个人,遇见一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挑选弟子时,您看了我一眼。”秦正野小声说道,“那时我已知道您最喜欢什么样的弟子,我便冲您笑了。”
江见寒:“……我记得此事。”
他决定收徒,无数人慕名而来,可到他选徒之时,他抬眼看去,却人人畏惧,只有秦正野仰着脑袋,在人群中望着他笑。
秦正野道:“我的确用了些小心机,您若是想骂我——”
“我为何要骂你?”江见寒小心一停,不由再问,“你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弟子,我……”
秦正野抢答:“您喜欢我这样的。”
江见寒:“……”
秦正野直白道:“我也最喜欢您这样的师尊。”
江见寒:“我……”
江见寒莫名有些心跳急促,摆了摆手,道:“你方才说了我那么多坏毛病……”
秦正野道:“师尊,我方才可听见龙尊说的话了。”
江见寒不解:“他说什么了?”
那老东西嘟嘟囔囔念了一大堆溯回阵的后果代价,除此之外可什么都没有,秦正野能从那堆话品出什么来?
“他说您受了溯回之前的影响,以至今时对我的情感,与溯回之前初遇时大不相同。”秦正野弯起笑眼,“我想,您那时看我,有没有可能是溯回之前的影响。”
江见寒:“他胡说八道……”
秦正野道:“可不论此事对您有没有影响,我心中都很清楚,第一次见面时,您待我便与他人不同。”
江见寒移开目光:“人群中只有你这小子在傻笑……”
“我明白的。”秦正野笑吟吟说,“您在那么多人中,一眼便选中了我。”
江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