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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蓬洲旧事 他在外面等着你。


    秦正野没想到江见寒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怔了片刻, 点头,想着既然江见寒不喜欢他这样说, 那他便干脆略过此事,往后不提便好。


    可秦正野如此一问,江见寒自己心中倒是一沉,虽怎么也不想承认此事,可还是不得不将这些线索串联在一块,并且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他可能真的失手了。


    毕竟若按他们推测,当年魔尊逃过一劫,附着在龙骨之上,原想就此逃回魔域,可龙墟之战撕裂界隙, 时空紊乱之时, 这龙骨反倒是降到了八荒之内来。


    他附着在龙骨之内, 没有合适的躯壳, 便只能装神弄鬼,唬得村民奉他作神明, 待时机成熟,他便又开始令信徒为他挑选肉身。


    村外的那些修士, 受不得魔尊的灵体寄宿,他便又看中了秦正野, 以秦正野的天赋灵根而言, 倒的确算得上是他那时候最佳的选择, 可他寄宿夺舍躯壳的仪式未启,江见寒便受托来了此处,将那邪祟斩与剑下……或者说,将部分邪祟, 斩在了剑下。


    他若真不曾失手,秦正野今日就不该受魔气影响,他那时确实未曾将此事处理干净,才令这东西寻着了机会,一直遗存至今。


    不过还好,至少江见寒数次感知,能够辨出此物还极为虚弱,只要不进入魔域,不靠近天魔秘境中魔尊本源的据巨兽骸骨,便应当不会出事。


    可若江见寒推测不曾出错,倒是又要生出几处疑惑。


    若魔尊残存那一息魔气,附着在秦正野手上,那……此刻开界隙试图吸入龙骨的,究竟又是何物?


    除开魔尊之外,江见寒在魔域中所见的,应当是那人临时所选的躯壳,那人勉强附着在一副七拼八凑的身体上,魔族皆听他号令,为他做事,可他自己并非魔族,总该有所因缘,才能令他今日有如此能力吧?


    他师尊真的会连着失两次手,以至将那人与魔尊都一道放走吗?


    无数困惑萦绕心中,江见寒根本无从解答,他既没有办法,便也干脆不去想了,反正这么多事绕到最后,无非便是要得出那最后一个答案——无论如何,他得回一趟蓬洲。


    秦正野手上的魔气,他不知应当如何去解,宗门之内,也无人有解法,此事牵涉魔族,最好不要对外宣扬,那也就是不得外寻援助,只能先去蓬洲,问他兄长要处解法。


    而江见寒在魔域已见得那人,知晓那人如今正四处寻找能够供他夺舍的躯壳,他兄长会有危险,此事他也必须回到蓬洲解决,而且这两件事他全都拖延不得,只要师兄一为他备好出海的船只,他便要立即出发。


    想到此处,江见寒不由再看秦正野一眼,道:“你还是得随我回蓬洲一趟。”


    秦正野毫不犹豫点头:“师尊放心,此事我已经准备好了。”


    江见寒:“……”


    不,他若如此说,江见寒反而要不放心了。


    江见寒去天星地宫一趟,秦正野备了成堆的灵药;他们今日进魔域片刻,秦正野也要准备许多药物,这出海时日可要更久,他怕秦正野说的“准备好了”,是要他们的船只全部填满,塞进无数丹药才觉得满意。


    江见寒迟疑问:“你……准备了什么?”


    秦正野:“一些或许会用上的丹药!”


    江见寒:“……一些?”


    “师尊放心,我是算过的。”秦正野说道,“此去蓬洲,怎么也需要一两年,途中有无数海兽,实在艰险,保不齐便要打起来,若每日都要交战—”


    江见寒打断他:“怎么可能每日都要交战!”


    秦正野:“这样算保险嘛。”


    “不对。”江见寒皱眉,“你说你出海行船要走多久?”


    秦正野也微微一怔,道:“域外海上行船太过复杂,上一回我去蓬洲……光是出海上迷雾,都走了半年。”


    江见寒:“……是师尊领的路?”


    “是,师祖亲自带的路。”秦正野说道,“出迷雾后,还费了许多时日,才抵达蓬洲。”


    “蓬洲并没有那么远。”江见寒似乎有些无奈,道,“师尊毕竟不是海族,若入迷雾,他便极难辨清方向。”


    秦正野眨了眨眼:“若是您……需要多久?”


    “最多半月,便可出迷雾,可出迷雾之后,便不好说了。”江见寒说道,“得看那些龙惹不惹事,会不会在路上拖延时间。”


    秦正野:“……龙?惹事?”


    江见寒反问他:“你先前去蓬洲时,难道没遇到东西掀你们的船?”


    秦正野:“……”


    溯回之前,他出海时,不仅遇到了龙族,还不知与那些东西打过几次架,虽说基本都是相澈出手,而且每一回都胜了,可龙族不停来骚扰,的确令他们拖延了不少时间才抵达蓬洲。


    秦正野自己也同龙族动过手,毕竟上一世时,他的修为可比如今要高许多,可龙族实在抗揍,体型又极为巨大,还能操控海面天气,秦正野在海上时本就有些吃亏,驱赶龙族极为费劲,他想起那段往事,还止不住要觉得膈应。


    江见寒叹气,道:“我若是出海,只会遇到更多。”


    秦正野不解:“可您说过,您是……”


    “正因为是。”江见寒轻声说,“才有血仇。”


    秦正野:“……”


    这句话,秦正野便完全听不懂了。


    可他想起了自己那时在天衍阵中所见之事,少年时的江见寒,被锁在一处阵法之中,铁链钉穿鳞尾,穿着锁骨而过,入目皆是血迹。


    那洞穴没有出口,仅在极高之处有一条天然而成的裂缝,若不会飞行,是不可能从此处离开的,记忆最末,他好像还听到了龙吟,那自然也就是说——这阵法应当与龙族有关系,江见寒与龙族之间,显然有一段并不怎么愉快的过往。


    秦正野很想问江见寒,天衍阵中所见的那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那记忆看起来那么痛苦,他又不希望江见寒回忆,他还是家自己的疑问咽下,只是点头,道:“既会有激战,我再多备一些药物吧。”


    江见寒略带些古怪之意般看了他一眼,反是问他:“你不好奇?”


    秦正野道:“若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是忘记便好。”


    “你既对我全无隐瞒,我也绝不会骗你。”江见寒轻轻对他摇了摇头,“你我之间,坦诚便是,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秦正野:“……”


    秦正野很难将这些话语问出口。


    他是好奇,这是与他师尊有关的过往,他当然会好奇,可再怎么好奇,他也不想让江见寒揭开伤疤,故作轻松一般同他提起当年自己经受过的痛苦。


    他还是摇头:“师尊,我不好奇——”


    江见寒打断他,说:“你在天衍阵所见之事,发生在龙墟。”


    秦正野:“……”


    “过往之事,我已难觉痛楚。”江见寒的语调倒是平静,只是微微垂眸,停顿些许后,又说,“可若要我亲自提及,还是有些困难。”


    秦正野蹙眉:“您若是……”


    “并非是觉得难受。”江见寒道,“只是我不擅言辞,此事虽我已想过千百遍,可究竟要如何才能与你说,我……还未曾想好。”


    他站起了身,默默垂下眼眸,再看了秦正野一眼,道:“你将玉符取出来。”


    秦正野并不知江见寒要做什么,可他还是照着江见寒的吩咐,取出自己的玉符,放置在桌上。


    “此事,我已与掌门师兄提过数次。”江见寒说道,“让他来与你说吧。”


    秦正野:“我……师尊?”


    江见寒已经直接转身朝外走去,他行事好像一贯如此,若觉得自己的话说完了,便不会再有片刻停留,可秦正野还怔在原地,脑中极其迟缓地去想——江见寒说他们之间需要坦诚相待,原来是将他自己过往的事情,也全都算在里头。


    可他还是摸不清。


    江见寒提起那些事时神色平静,好像过去之事对他而言,确实已不怎么重要了,可秦正野只要闭上眼,便能记起天衍阵中那一幕,被那样锁在阵法之中,无论如何去想,都不是轻易便可忘却的记忆。


    他不知道师尊是不是在强作无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现在便起身,去追上江见寒的脚步,他放在桌上的玉符已亮了起来,如江见寒所言,王清秋已给他发来了传讯。


    秦正野再停顿片刻,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玉符,令王清秋汇聚灵力的幻影现出在面前。


    “掌门师伯。”秦正野唤道,“师尊方才——”


    王清秋微微抬手,让秦正野不必解释,道:“小秦啊,你师尊都同我说了。”


    秦正野:“是。”


    “你师尊的性格,此事若要让他来解释,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王清秋无奈叹气,道,“若要他来诉苦,倒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秦正野:“……诉苦?”


    “我倒是也想过,若他要来与你解释,大约只需两三句话 便好。”王清秋道,“可此事,不该是两三句话便能说清的。”


    秦正野只好问:“师尊当年……到底经了何事?”


    “此事说来话长。”王清秋道,“若要细说,大概便要从你师尊那个衣冠禽兽的父亲说起了。”


    “方才师尊同我提起过,那是蓬洲的先任岛主。”秦正野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出口,问,“他是人族?”


    王清秋点头:“是。”


    秦正野:“……”


    秦正野越发觉得困惑了。


    这人若流观岛主与江见寒的父亲,可流观岛主是鲛人,江见寒却有一半龙族血统,这人还是人族?这血脉传承好像怎么想都不对劲,至少秦正野自己很难厘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清秋说道,“流观岛主,的确是鲛人,你师尊,也的确有一半的龙族血脉,可那老东西是什么,大约就没人能够说得清了。”


    王清秋提起这人时的语调并不客气,显是厌恶极了此人,以至于连提起这人的名姓,都觉得有些令人作呕。


    王清秋:“那老东西自己寿元将近,不得突破,为了续命,这才想出了夺舍的法子。“


    秦正野:“……夺舍?”


    “寻常人等,他看不上,若躯壳不适于修炼,要不了多久便要更换。”王清秋解释,“若想一劳永逸,他便需要一个与他血缘相近,能够被他轻易夺舍,又极适于修炼的皮囊。“


    秦正野仍是有些恍然:“……那是我师尊?”


    “谁都知龙族血脉利于修炼,可若想夺舍龙族,怕是比登天都难,修为较他薄弱者,才是最好的选择。”王清秋点头,却又叹了口气,道,“较他一贯做法,他会先寻一人,与这人诞育子嗣,再将这孩子带回去养育,待确认了这人天赋几何,他再决定留不留此人。”


    这人血脉的困惑,至此好像是有些解开了。


    秦正野蹙眉低语,道:“……我师尊也是如此。”


    “不仅是你师尊,流观岛主也是如此。”王清秋说道,“一人是夺舍鲛人之躯,与鲛人结合,到你师尊时,他又换了副人族的躯壳,不知去何处骗到了龙族。”


    秦正野:“……”


    “你师尊与流观岛主二人,一人天赋绝佳,极擅修炼之道,一人继承了蓬洲江家的血脉,天生便有窥探天机之能。”王清秋说道,“那人不知用他这‘办法’试了几回,终得了两个可留待他使用的皮囊,他便要穷尽一切办法,将这两人困死在他的蓬洲仙岛上。”


    秦正野喉中略哽,极为不适:“这是师尊来八荒之前的旧事?”


    王清秋点头:“当然是。”


    秦正野这才觉得自己像是问了一句并无作用的废话。


    他深吸了口气,方才能往下询问:“我在天衍阵中所见,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清秋反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秦正野这才想起来王清秋并不知天衍阵中之景,那一幕只有他与江见寒两人看见了,他只好再作解释,道:“我看见了师尊……被锁在……”


    那画面在他脑中,他光是忆起都觉得难受,若要出口,好似便更为艰难,可也只需要这短短两句话语,王清秋便已经能够明白了。


    “此事我只知大概。”王清秋道,“师尊带着见寒师弟回来之后,也只与我说过大概。”


    秦正野点头。


    “那老东西需要的皮囊,而并非是活人。”王清秋轻声说,“有了见寒师弟这极适合他使用的躯壳后,他便不再困着流观岛主,而是将一切注意都放在了见寒师弟身上。”


    “他要见寒自小修炼习剑,好好磨炼他这躯壳,可只要有灵智,便会有情感,人会有悲欢,会有忧喜,会不想修炼,会希望自己的兄长与父亲,偶尔能够……”王清秋停顿下话语,轻轻叹了口气,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煽情了一些,他便摇头,换了一个话题,道,“你应当也清楚,在大多龙族眼中,短寿的人类几如蝼蚁,哪怕是人族修士,在他们眼中,也总要低他们一等。”


    秦正野:“是,我……我在书册看到过。”


    他当然并非只是在书册上看到过。


    上一世他亲眼见过龙族,知道那些东西待人究竟是何种态度,可这话他不能与王清秋说,他只能一句含混而过,再看向王清秋,等着王清秋后头的话语。


    “龙族本不会与人族通婚,那东西是如何骗来龙的,我并不知晓,师尊好像也不怎么清楚。“王清秋道,“因他所为,见寒便成了龙族眼中的禁忌,这等低劣而生的贱物,若要到龙墟之中,是必然要被剔去龙骨,剥除他原属于龙族的这一部分血脉。”


    秦正野微微一怔,心中好似忽地被什么抓紧了一般,刺得微微发痛。


    上一世时,秦正野为了救江见寒,翻看了很多古籍,除开在宗门藏书阁内的那些书册,他去蓬洲之后,在流观岛主的默许之下,也翻看过蓬洲书库之内的古籍。


    在蓬洲书库之中,有一本书册,他记得尤为清晰。


    那书册内特意折了书角,可能是前人翻阅过,特意在此处留了记录,因而他一翻开那本书,第一眼所见的便是那一页,而那一页上所提及的……是龙族的一种术法。


    那是这数万年来,龙族为了维持血脉纯粹,特意研究出,对血脉不纯之人使用的术法。


    此术可以隔绝一人过去未来,能将这等血脉不纯的恶果困于阵中,而后拔去龙鳞,断去龙角,封五感,绝七情,抽龙骨,断六欲——


    此术一成,这“恶果”不仅要失去龙族血脉所遗的天赋,还会断绝七情六欲,失去一切记忆过往,变成个痴痴呆呆的“木头人”。


    他也记得,那书册之内,在抽龙骨之前,有一道朱笔划过的痕迹。


    在那划线之前的页旁,特意留有小字批注,仅有寥寥数字。


    「止于此,无损修行,可堪大用。」-


    秦正野深吸了口气,脑中千万思绪,终于隐隐串联成了一线。


    他压下语调中的轻颤,问:“他带师尊去了龙墟?”


    王清秋:“是,龙族之中,有一种术法——”


    秦正野飞快打断王清秋的话语,道:“您……不必说了,我知道那术法。”


    王清秋一怔,可还是点头,解释道:“那老东西不知从何处学了开界隙入魔域的法子,带见寒去龙墟之前,他先与魔尊通了气。”


    秦正野垂下眼眸,想起相澈斩杀魔尊的那龙墟之战,想起江见寒不知为何而通的开启界隙的术法,心中隐痛渐深,仿佛已不知自己还能如何言语。


    “魔尊觊觎龙墟已久,自然应允。”王清秋道,“若照那老东西原本的计划,龙墟执此法之时,他该开界隙,引魔族入龙墟,打断此术,止于抽出龙骨之前,那这躯壳便已断了七情五感,却又留存了龙族血脉的便利,至于魔族与龙族会如何,他懒得理会,也不打算去管。”


    “师尊如今……”秦正野停顿话语,深吸了口气,他想起江见寒一直比常人要迟缓冷淡的异状,还是勉强问道,“那术法到了哪一步?”


    王清秋无奈看了秦正野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彼时你师祖正在蓬洲,他成日四处云游,恰到了此处,觉得此地新鲜,他从未见过,想要多逗留几日,却不想一日夜中,有一人登门拜访,求他相助。”


    秦正野语调发颤:“……是师尊?”


    “是流观岛主。”王清秋说,“他求你师祖……救回他的幼弟。”


    秦正野:“……”


    “若照师尊所言,他去龙墟时,因他之故,在路上拖延了些许时间,以至赶到龙墟时,已是略迟了一些。”王清秋稍稍停顿,叹气,“见寒如今什么模样,你是清楚的。”


    秦正野轻轻点头。


    “师尊内疚了许多年,想尽办法,也不能令他好转一二,门中几位师弟师妹都知内情,可无论如何想办法与见寒师弟亲近,好像都换不回一点响应。”王清秋说道此处,才略微停下话语,那目光落在秦正野身上,总算略带上了几分深意,“你倒是不同,你师尊好像只有对你有不同。”


    秦正野:“……”


    秦正野已经飞快起了身,王清秋的解释说到此处,于他而言便已足够了,前因后果,他已全部知晓,而既已知晓一切,他便不用继续在此处停留。


    王清秋还有些讶异,匆匆叫住他,问:“小秦,你要去做什么?”


    秦正野极力方能压下语调中的微颤,也好像费尽全力,才吐露出一句话语。


    “……找我师尊。”秦正野深吸了口气,道,“他一人在外,我……有些担心。”


    王清秋一怔,话语中却略带上了一点笑意。


    “你们两想得倒是相同。”王清秋说道,“也怪不得见寒师弟这么喜欢你。”


    秦正野:“……”


    他还是不明白王清秋的意思,微微侧首回眸,便见王清秋微抿了唇,眸中带着极欣慰的笑意,像是终于找着了可以托付之人,他足够放下此事,放心将这纠缠他多年而不知如何才好的苦恼,交到秦正野手中。


    王清秋道:“你师尊方才特意传讯于我,让我同你解释此事。”


    秦正野点头。


    “他说得仓促,看起来有些不安。”王清秋说,“我这师弟,是有些迟缓,可他也不是顽石,他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情绪变换的。”


    秦正野:“我知道……”


    王清秋还是抬手,让秦正野先不要接话,他先将后头的话语说完。


    “他只是较常人迟缓,并非无痛无感。”王清秋说,“若是要他提起这些旧事,他当然还是会觉得不快。”


    秦正野:“……是。”


    王清秋这才露出了些满意的笑意来。


    “他与我说,待说完后,让你出去寻他。”王清秋笑吟吟与秦正野道,“你师尊……他就在外面等着你。”


    第72章 摸摸龙角 随我一道回家


    秦正野断开与王清秋的传讯, 心中却还是隐隐刺得生疼。


    其实说到底,王清秋不过也只是同他简短说了几句话罢了, 江见寒前往八荒前所经的一切,全都被浓缩在几句话语之中,仅凭这一切,秦正野好像很难想象出江见寒到底经了什么事,究竟遭过什么样的痛楚。


    他站在屋中,脑中仍旧只是一片空白,而后在这一片空白之中,缓缓填补上了许多记忆,好像全是他与江见寒相处的过往。


    他终于能够填补上江见寒这性格偏差的缘由,而王清秋最后所说的那几句话语, 他也早有察觉。


    至少秦正野一直很清楚, 江见寒并非是不熟悉他的那些外人所想的绝情或是无情, 江见寒只是表现得比常人要缓慢, 还有许多言语与情绪,他全都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出口, 便也总是藏在心里,绝对不会提及。


    ……


    秦正野收起玉符, 深吸了几口气,转身推开房门, 朝外走去。


    外面并不见江见寒的身影。


    他朝着洞府外延的花园去寻, 不知为何, 心中却又极为缓慢地又忆起些许往事来。


    他是记得很清楚的。


    上一世他入门时,每日乖乖习剑修炼,没有一点出格之举,江见寒也不曾像这一世般刻意跟着他, 二人只像是八荒中最普通的那种师徒,秦正野在剑道上遇着困惑时,会去请江见寒为他解惑,他们的交集似乎仅仅止步于此,已不再有半点进展了。


    可为他解惑时,一贯话少的江见寒,总会竭力穷尽词句,想方设法将剑谱讲得细致一些。


    江见寒很不擅言谈,可为秦正野讲解剑谱时,却总能描述得极其细致,他像是特意做了准备,或许在秦正野提出这问题前,他便已在心中做了千百回演练。


    而后是秦正野第一次奉命下山除魔,这本是门中弟子必经的历练,年轻弟子从师尊处领命,再独自一人下山除魔,一贯话少的江见寒在那一日忽而便多了许多话语,事无巨细一一嘱托,待将所有话都穷尽了,他方极为勉强指向桌上一物,让秦正野将那东西也带走。


    秦正野记得很清楚,那里面是数不清的,除这点小妖魔根本用不上极好的丹药,他困惑看向江见寒,江见寒便还要冷着脸补充,说修为低弱之人才需用药,秦正野若再不好好练剑,便只能一辈子这么丢人,他身为师尊,都替秦正野觉得丢人。


    那时秦正野便觉得自己摸清了江见寒的脾性。


    他师尊这人,嘴硬心软……他分明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尊。


    可越是如此,在听见王清秋描述过往的那些话语时,秦正野的心中便越发刺得难受。


    他想,这是江见寒情念断绝,已较常人冷淡之后会有的性子。


    那若是他师尊不曾经此一劫。


    他又会是……什么模样-


    绕过那两间江见寒用于存放杂物的屋舍,秦正野终于看见了正在外等他的江见寒。


    江见寒坐在那桃树的秋千上,酥糖趴在他的膝上,正撒了欢同他撒娇,自秦正野的角度看去,所见的只是江见寒的侧影,与往日全然不同的,令秦正野几乎连呼吸都已停滞了的侧影。


    他看见江见寒的鳞尾盘绕着垂在身后,绕过秋千一侧,可与他当初在天衍阵中所见相比,眼前的龙尾鳞片残缺斑驳,有许多处缺损,还可见多道交错破裂的伤痕。


    秦正野的呼吸不由又滞了片刻,他知道江见寒是故意现出这副模样来等着他的,他愿意把自己最隐秘的模样暴露给秦正野,代表对秦正野完全信任,差不多也等于在说——


    秦正野在他心中,是很重要的人。


    这份信任本该让秦正野觉得开心,可秦正野看着那鳞尾,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太过愚蠢,龙尾与鲛人的尾巴完全不同,他当初怎么能在江见寒鼓足勇气告诉他自己有一半龙族血脉时,去问江见寒那种问题,去江见寒与鲛族相互比较。


    像是察觉到了他过来的动静,江见寒微微回眸,看向了秦正野。


    他侧身朝秦正野看来时,秦正野才看见他脸侧附着的极浅淡的细鳞,那竖立的眼瞳,与隐在发间的,只需侧过身体便会被遮挡住的……断裂开的龙角。


    侧身朝向秦正野那一侧的龙角,仅剩下不足一寸长短,隐在发间,若不仔细去看,根本不会有察觉,另一侧龙角折断了一半,却好歹还能看出些龙角的形状来。


    秦正野的心突突跳动,像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他终于与江见寒对上了目光,江见寒倒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可那眸中隐约压了几分不安,说话时的语调也有些抑不住紧张,江见寒清了清嗓子,像是提起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道:“师兄已同你说完了?”


    秦正野:“……”


    秦正野张唇,可所有话语都哽在喉中,他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便只能站在原地,沉默着望着江见寒,像在等待江见寒接下来的话语。


    江见寒:“你想知道此事,我不会瞒你。”


    秦正野还是没有说话。


    江见寒再局促不安轻咳一声:“你好奇天衍阵所见究竟为何,我也可以告诉——”


    秦正野忽而快步上前,打断了江见寒后头的话语,一把搂住了正坐在秋千上的江见寒。


    这动作打乱了江见寒在外思忖了许久解释的话语,令江见寒僵着微微睁大了一些眼睛,不知所措看向他,可他们这姿势,秦正野还是站着的,他除了能看见秦正野的衣物,能嗅着秦正野身上极为浅淡的丹房里才有的那种略微带些暖意的气息,便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江见寒久而沉寂的心不知所措地跳动,他斟酌了许久而不安的话语,全都被秦正野这近乎突兀的动作堵了回去。


    他原本将手放在酥糖身上,紧张无措时,一直在轻轻揉着酥糖的脑袋,秦正野忽而搂住他,江见寒也惊慌失措松了手,全然不知自己应该的将手往哪儿去放,如此呆怔了许久,只有他难得露出的龙尾在不安甩动。


    秦正野微微弯腰俯身,倒还维持着这动作,半跪在江见寒身前,将自己的身体放得低了许多,江见寒这才恍惚回过了神,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秦正野肩上。


    江见寒极为别扭地清了清嗓子,问:“你……你为何要……”


    秦正野:“师尊……”


    秦正野的声音发闷,好像还微微有些发颤,令江见寒不由将后头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他说不出半句话语,只能维持着这姿势,让秦正野这么抱着他。


    他并不觉如何反感,只是心砰砰跳着,像是隐隐透露着不安,被挤在两人之间的酥糖终于挣扎着探出脑袋,竭力往外钻,拼了命避免再被两人挤在中间的命运,江见寒这才猛地回了神,局促先开了腔,道:“酥糖……酥糖倒是不怕我。”


    秦正野:“……”


    秦正野只是将自己搂着江见寒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它既对灵力敏感,见着我这幅模样,本来也该害怕。”江见寒只能尴尬寻着话题,道,“可现今看来——”


    秦正野闷着声音道:“没什么好怕的。”


    他终于松开了手,微微抬起眼眸,同江见寒对上了目光。


    “师尊。”秦正野的声音依旧微微发着抖,语调也极轻,“我可以……”


    江见寒一怔:“什么?”


    秦正野清了清嗓子。


    “师尊。”秦正野鼓足了勇气,“我可以……摸摸您的龙角吗?”-


    江见寒看着秦正野面上神色,脑中第一反应,竟是去想龙角之物,的确稀奇,秦正野没见过,想要摸一摸,当然也很正常。


    他全然不做他想,毫不犹豫便点了头,大约是心中紧张,嘴上不由便多了说了了几句话,道:“既然没见过,当然可以好好看一看。”


    秦正野没有解释。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江见寒的断角,可他的连指尖都在发颤,用的力道极为轻微,像是怕弄疼了江见寒一般,指尖不过刚才触到断角,还未仔细摸上一摸,秦正野却已立即收回了手来。


    江见寒琢磨不透秦正野的动作,他只是疑惑看着秦正野,问:“怎么了?”


    秦正野垂着眼眸,按住自己仍在轻微发颤的手,用极轻微的声音,低声说:“您也许会……会疼……”


    江见寒:“……”


    江见寒有些发怔。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好像他总是死寂一片的心,被秦正野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好像有种无法克制的温柔的暖意,从他的心里一点点蔓延出来,直到笑意微微在他唇边漾起,无论他用何种办法,告诉自己应当如何维持师尊高高在上的颜面,却都无法将自己的笑意压下去。


    “不会疼的。”江见寒自己也抑不住语调轻柔,道,“龙角之上,并无血肉,哪怕在断角时,也并不觉得疼。”


    秦正野:“……”


    哪怕江见寒已如此说了,秦正野却还是抑不住心中止不住的疼痛。


    他是记得那个术法的内容的。


    这术法并非是单纯要斩断江见寒的龙角,在断去龙角之前,还有做许多事,就算断角不会疼痛,可其余步骤……他已亲眼看到了。


    在天衍阵中,江见寒被穿透龙尾,钉死在阵法中心,他记得那几乎无处不在的血迹,看得见现在江见寒龙尾上斑驳的鳞片,他本就天生擅长感知情绪,到了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被狠狠攥紧,完全不知自己应该用何等话语,用什么样的模样,来安慰江见寒。


    一贯无法感知他人情绪的江见寒,却好像头一回从其他人的神色与目光之中,看出了这个人心中的想法。


    江见寒好像明白了秦正野这般神色的缘由,他压低声音,轻轻将自己的手覆在秦正野仍在微颤着的手背上,依旧弯着唇角,低声与秦正野说:“你放心。”


    秦正野抬起眼眸,对上了江见寒的目光。


    “不会疼的。”江见寒说,“只是断角。”


    秦正野:“……”


    蹲坐在二人身旁的酥糖,小心翼翼垂下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去蹭江见寒伤痕交错的龙尾。


    而江见寒握着秦正野的手,也微微垂下脑袋,引着秦正野的手去触碰他断裂的龙角,他能感觉到秦正野的手在他手心中轻轻发着抖,他令一手指尖与秦正野的手指交迭,几乎五指交错,扣着秦正野的手,让秦正野的掌心轻轻抚过他的断裂的龙角与发梢,随后再弯起眉眼,对秦正野露出笑意。


    “现在不会疼了。”江见寒再重复着说道,“已是过往。”


    秦正野:“……”


    秦正野的心,轻而易举地因为江见寒这简单的动作与话语,仓皇而飞快地跳动了起来。


    江见寒还握着秦正野的手。


    他一手与秦正野五指交迭,另一手却握着秦正野的手腕,秦正野的心跳忽地便加速,他似乎是能够感觉到的,可如今秦正野手上还有那一缕魔气尚存,以至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这跳动的到底是秦正野的心跳,还是那潜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便要惹出祸端来的魔物。


    江见寒松开了手,略有些迟疑着看向秦正野。


    “这是你的心跳?”江见寒蹙眉问,“还是那魔物——”


    秦正野连耳尖都有些染了红,磕磕巴巴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啊……我……我……”


    他手忙脚乱收回手,那耳朵尖已明显涨得红透了,偏生江见寒还要一直盯着他看,他只能飞快小声转移话题,道:“师……师尊,出海之前,我……我还有一些事要准备。”


    江见寒更觉好奇,问:“什么事?”


    秦正野倒是更磕巴了一些:“师尊能不能……能不能随我一道回去一趟?”


    江见寒:“回去?回宗门?”


    秦正野急忙摇头。


    “不……不是回宗门。”秦正野仓皇失措说道,“是同我回家——”


    江见寒:“回家?”


    秦正野深吸了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尚且有条理的措辞,紧张不安道:“师尊能……能随我一道回去见见青云前辈吗?”-


    江见寒又稍怔了片刻,这才恍惚想起来,他当初救下秦正野后,将秦正野丢给了他师尊的好友青云,秦正野是在青云身边长大的,那秦正野如今要说回家,指的当然是在青云身边的那个地方。


    当然,江见寒觉得,秦正野的这个请求十分合理,他们若是出海,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秦正野在青云身边长大,对青云应当很有感情,那离开之前,特意去与青云道个别,当然也很正常。


    他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毫不犹豫点头,道:“我们现在便去吧。”


    秦正野微微一愣,迟疑问:“现在?”


    江见寒认真点头。


    他又不用睡眠,他看秦正野已突破数回,如今的修为当然也不必睡眠了,如今他们留在此处已无他事,倒不如现在就动身,青云的住处离此不算太远,就算慢悠悠御剑过去,要不了小半日,他们应当便能抵达。


    想到此处,江见寒已自行收了他龙尾龙角,重新变回他平日的模样来,又松了手放开秦正野的手腕,=道:“好啦,走吧。”


    秦正野还有些恍惚:“现在便回去?”


    江见寒点头:“是啊,你不是要回去吗?”


    秦正野:“……”


    秦正野有些说不出话。


    他分明还在方才那浓烈的情绪之中无法脱离,江见寒自己倒是好像已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就算总说他师尊情绪较常人要淡薄,可这么快的转变,未免也还是有些……有些太快了一些。


    秦正野还有些调整不回平日的情绪,怔怔呆立片刻,还来不及回神,江见寒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知师兄什么时候会联系你我,若他备好了船只,我们便要立即出海。”江见寒低声说道,“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拖延,若想要做什么,还是尽快一些好。”


    秦正野微微仰起一些脑袋,好让江见寒能够摸得更顺手一些,他心中虽满是无奈,可还是点了头,道:“我明白了,师尊。”


    秦正野朝酥糖招了招手,酥糖自觉顺着他的手爬上他的肩,随后秦正野才无奈转过目光看向江见寒,道:“师尊,我们走吧。”


    江见寒还未觉有异,他是真好像走到顷刻间便将心情调整了过来,他与秦正野一道离开洞府,结伴御剑往青云的住处去,途中还故作轻松与秦正野谈笑,道:“青云前辈这仙山,我还算熟悉。”


    秦正野仍是那副无奈的语调:“……您当然很熟悉。”


    “以往来过数次,不过都只在山下,未曾入内。”江见寒还不曾察觉秦正野话语中古怪意味,道,“只有在师尊未外出云游时,才带我一道去过一回青云前辈的居处。”


    秦正野叹气。


    二人已降下灵剑,落在一处云雾缭绕的高山山脚,江见寒此刻方道:“最后一次来此,便该是在十余年前,送你来此处那一回了。”


    秦正野:“……”


    “此处看来变化不少。”江见寒若有所思朝四处打量,总觉得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出入太大,“或许……是我记错了?”


    秦正野略略苦笑一声,道:“师尊,我们一道上去吧。”


    可江见寒记得青云住在深山之中,这山脚处他布了阵法,外人若是入内,十之八九要迷途。


    当然,这阵法对江见寒来说是算不了什么,他若想入内,大约是半刻钟都困不住他的,可青云毕竟是他师尊好友,他总需对青云尊敬一些,因而以往他每每救了人送来此处托付青云照看,也都是停留在这山下,触一触阵法,告知青云他来了此处,要不了多久,青云便会亲自下山来见他。


    可此番来此,却稍有些不同。


    秦正野在此处住了十七年,总会有自己家中的“钥匙”,如何出入这阵法,他当然很清楚,江见寒头一回不需等待便直接进了此处,二人沿着山路一路往上,越走江见寒越觉得有些不对。


    他记忆之中,上回随相澈来此时,这山上荒无人烟,青云只搭了一处竹庐居住,如今所看,此处山间修了一条可供人上下的石阶,道旁竟还搭了可令人歇息的石凳。


    要知道,修仙之人就算步行,这么点儿山路,要不了多久便能走完,途中根本不需休息,在此处留下这些石凳,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的做法。


    江见寒看不懂,江见寒只能想,或许是青云前辈终于上了年纪,偶尔也会同凡人的老者一般,需要歇上一歇。


    可这么想,好像也不对劲。


    若江见寒没有记错,青云的年纪应该比相澈要小,只不过相澈常以青年外貌现世,看起来仅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剑客,而青云鹤发白须,看起来便是世外高人,远比相澈要靠谱,只是二人若要论年纪,青云好像还比相澈要小上几百岁。


    相澈还没老,青云怎么就能说自己老了?


    不对不对,此事果然还是有些不对。


    待到青云竹庐所在之处,江见寒只看了一眼,便惊讶低语,道:“……怎么这么多?”


    他记得青云当初只搭了一间竹庐,相澈偶尔会来此处找他共酌,可今日所见,这山头的竹屋接连成片,江见寒几乎已寻不到青云最初的那间竹庐了。


    而今他们眼中所见的,是一棵参天巨树。


    这巨树江见寒有些印象,上回同相澈来此时,这巨木还只是一棵小树苗,眨眼不知多少岁月已过,连这小树苗都已是今日这般模样了。


    江见寒又垂下目光,看向坐在这巨木之下竹椅子的老头儿——


    等等,那好像就是青云。


    江见寒几乎压不下自己的惊愕。


    青云还同他记忆中一般,鹤发长须,一身青白交错的道袍,本该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可他怀中却坐了一个三四岁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儿,正伸手胡乱揪着他的长须,身边还有两个小孩跑来跑去打闹,再略远一些,在那大树之下,还有个小娃儿,正在捡地上的东西吃。


    青云显已焦头烂额,顾了这个便顾不上那个,他还全无办法,哄哄怀中的小娃儿,制止边上打闹的臭小子,再大喊着地上那个不要什么都往嘴 里塞,而后他再一抬眸,忽地便与江见寒对上了目光。


    青云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青云:“江……江江……”


    江见寒蹙眉:“青云前辈。”


    青云:“你来干什么啊!”


    江见寒:“……”


    青云忽而出声大喊,着实将江见寒吓了一跳,令他怔在原处,几乎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青云:“你不要再来了!”


    江见寒:“我?什么?”


    青云:“相澈不是答应过我,你不会再来了吗?”


    江见寒:“??”


    青云眼中含泪:“江小友啊,算我求求你了,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江见寒:“……啊?”


    第73章 山中岁月 师尊,您能亲自教教我吗?


    江见寒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他听不懂青云的话语, 不明白青云为何要用这一副如临大敌一般的神色看着他,更不用说青云怀中那个小娃儿忽而便开始哇哇大哭, 吵得他头疼,他这人天生厌恶小孩,见着便觉得心头烦躁,更不知应该如何解释。


    若不是因为江见寒答应了秦正野,他陪同秦正野回到此处来的,江见寒怕是已要忍不住要直接转头离开了。


    如今他也只能蹙紧双眉,将目光从惊慌失措的青云移开,看向落了他的脚步一些,在他身后的秦正野。


    他不想解释,懒得解释。


    这种事情, 还是交给秦正野来处理便好。


    秦正野笑吟吟同青云行礼, 道:“前辈, 您放心, 师尊是同我一道回来的。”


    青云眸中还有些惊愕之色,倒像是紧张得连胡须都在颤抖, 问:“你们两……没有再带一个回来吧?”


    秦正野答:“只是回来看看。”


    青云紧张颔首。


    秦正野:“待上一会儿便走,不会多留。”


    青云大松了一口气。


    可他这副模样, 却令江见寒不由蹙眉,毕竟青云看起来厌恶极了他, 他在此处并不受人欢迎, 若是如此, 他觉得自己也不必在此处久待,秦正野想要看什么,看完了之后,他便立即离开。


    青云再看看两人, 想了片刻,小心翼翼问:“江小友……不是来寻我的吧?”


    他这语调过于客气,一点不像是同晚辈说话时会用的语气,江见寒总觉得不对劲,好像上一回他把秦正野丢给青云时,青云对他也不是这副模样——哦,好像那时候秦正野哭得太厉害,半途便睡着了,他抱着秦正野来到山下,唤出青云,将秦正野一丢便走,确实也没同青云说过几句话。


    秦正野再三同青云保证,他们只是回来看看,并没有什么事需要青云帮忙,待青云完全安心后,秦正野方再道:“前辈,我与师尊要一道去蓬洲,大约有几年是不会回到八荒了。”


    青云脱口道:“还有这等好事?”


    秦正野:“呃……”


    江见寒:“?”


    青云立即改口,面上终于挂上了些许笑意,道:“哎呀,此去蓬洲,不知有几年光景——”


    “至多几月。”江见寒打断他,“往返,半年。”


    青云:“呃……这路途艰险,或许会有拖延。”


    江见寒:“应当不会有。”


    青云的快乐又不见了,他苦了脸色,几有万般无奈,道:“那你也一定要记得你对相兄的承诺啊。”


    江见寒:“……”


    说实话,江见寒不太记得。


    相澈未曾出海离开蓬洲时,确实没事便会寻一寻他,与这青云有关之事,他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相澈的几句转告,说江见寒救了人便老往青云那儿丢,青云已有些看顾不过来了,让江见寒往后收敛一些,莫要再四处胡乱救人了。


    江见寒也的确收敛了,秦正野是他送往青云之处的最后一人,在此之后,他便再也不曾来过此处,这些年他连外出处理邪祟的次数都少了,也算是应允了师尊的要求,怎么青云竟然还要用这种态度来对他。


    青云小心谨慎打量着江见寒,江见寒没有言语,他也不敢说话,只能讪讪起身,道:“我先将孩子送回去。”


    江见寒:“……”


    他看着青云抱起怀里的孩子,那两个打闹的小娃儿攥着他的衣角,路过仍在乱捡东西吃的小孩时,他还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挥手,凝聚灵气,将那小娃儿拉了起来,他一手牵住,拉着他们一道离开了。


    江见寒欲言又止,只能回眸看向秦正野,问:“……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以往青云颇有仙人之姿,看着便像是得道之人,如今这个青云却很有些儿孙满堂的村口老大爷的气质,一点都不像是以往的那个他了。


    秦正野听江见寒如此问,只能苦笑:“为何如此,您难道不明白吗?”


    江见寒:“……我不明白。”


    他与青云不太熟,平日鲜有联系,他甚至连青云的传讯玉符都不曾留过,那青云经历了什么事,有了什么改变,他怎么会知道。


    秦正野无奈解释,道:“师尊,您每次救了人后,总是要往青云前辈这边丢。”


    江见寒:“呃……”


    “特别是那些年岁尚小的孩子。”秦正野说道,“若不能自理,您便要将人往青云前辈山下一丢,自己倒是头也不回便要离开。”


    江见寒终于有些心虚,可他觉得今日局面不是他的过错,他还是要辩解。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江见寒说,“你已经是我送来的最后一人,方才那几个小娃儿与我可没有关系。”


    秦正野又叹了口气,说:“师尊,不是每个人都有修仙的天赋的。”


    江见寒:“嗯?”


    他一点也不明白秦正野的意思。


    “若只是普通人,失了亲人父母,又无家园故土,便只能在青云前辈这儿长大。”秦正野说道,“时日一长,此处对他们而言,自然就是新的家。”


    江见寒:“……”


    秦正野:“凡人一生短暂,他们要成家生子,您口中的十几年,已足够一代人长成了。”


    江见寒:“呃……”


    “在我之前,您已送了那么多人来此。”秦正野无奈道,“这期间已不知跨越了几百年,也不知加起来您到底送了多少人。”


    江见寒:“嗯……”


    好问题,江见寒自己也数不清。


    他送了那么多人来此,这些人在青云的住处久居,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直至今日……


    嘶。


    他刚才看到的那几个小娃儿,不会就是他丢来此处之人的后人吧?


    江见寒方想到此处,还未细思,忽地听见有许多人的脚步声正朝此处靠近,若听他们脚步声响,倒都不是修行之人,可人数众多,江见寒一时已不能辨清,他警惕回首,朝声音来源之处看去,便见浩浩荡荡不知多少人正朝此处而来。


    这些人中,白发白须者有之,青壮年亦或是小娃儿也有之,拖家带口浩浩荡荡,还未等江见寒回神,已有一名颤巍巍的老头儿先开了口,大声喊道:“江仙长!”


    江见寒:“……”


    另一名老婆婆热泪盈眶:“恩公!”


    江见寒:“?”


    他二人带了这么个头,随后便是此起彼伏呼唤恩公的声音,江见寒是已完全呆了,他本就惧怕人多之处,一点也不想成为人群焦点,这么多人已算是他承受的极限了,这些人的目光竟还全都落在他身上。


    江见寒几乎一瞬便切换了他在外时的冷淡模样,反正以他的经验所言,他只需神色冰寒,寡言少语,寻常人等,是一定会畏惧他的。


    这办法他屡试不爽,莫说是眼前这些凡人,修为低他些许的,也都会因此害怕,他多瞪这些人几眼,他们自然便要知趣离开了。


    可这一回,他这一贯屡试不爽的办法却失了效,这些人一点也不畏惧他,一群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嚷嚷,吵得他头疼,他听得耳边千恩万谢,却并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这样谢他。


    江见寒自觉感情淡漠,他人如何,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也不怎么在乎,当时他特意救下这些人,也不过是因为这些人在他面前哭得太过烦人,他若丢下这些人不管,也不知这些人还要哭上多久。


    至于为何要将这些人全都丢给青云——他以往见过一次相澈救人,那时相澈便是如此,受伤之人不方便带回宗门照顾,他便带去给了青云,青云治病救人是一把好手,待人伤愈,青云联系了相澈,相澈便又将这些人重新送回去。


    当然,相澈救下的那些人家园未毁,相澈还能将他们送回去,可江见寒就不一样了。


    相澈是云游时见着妖邪危害人间,他顺手相助,而江见寒每回被人请去除魔,则是因为此事除开江见寒外,八荒中便已无人能够处理了。


    江见寒与那些妖邪魔物交战时的场面自然不会太好看,近旁若有什么村镇,也要因此毁去,能有人活下来便已是天大的幸运,他将这些人送到青云之处后,这些人便已无处可归了,那哪怕他们治好伤处,事态平息,他们也没有地方可去,江见寒自然不会再去接他们离开。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心善,也不觉得自己是救人做了好事,毕竟对他来说……他只是觉得这些人太烦了而已。


    他蹙眉看向面前之人,到了此刻才能勉强微微张唇,略带些别扭语调,道:“若要谢——”


    所有人都期待着抬眸看向了他。


    江见寒:“……谢青云前辈。”


    这些人毕竟是青云照看着的,与他全无关联,若不是秦正野想回来,他大约千百年后,也不会路过此处。


    可不知为何,江见寒这话语一出口,众人反倒是笑了起来。


    这不像是讥讽嘲笑,而只是极普通地与亲近熟稔之人间才会有的笑意,青云在边上止不住叹气,嘟嘟喃喃念叨着自己受不起这罪,可那两名小娃儿还牵着他的衣角,他又忍不住去那两个小娃儿的脑袋,看起来像是很受用。


    秦正野在江见寒身后,微微弯着眉眼笑,有几名与他年岁相仿之人见着了他,目光艳羡,此时也忍不住道:“还是小秦哥好。”


    江见寒:“……”


    江见寒沉默朝他们看去。


    “我爹临终前万般嘱托,就希望我们家能出一个能进凌霄剑派的仙人。”那人肩上还扛着锄头,挽了裤脚,像是刚从田中跑出来的,“唉,可惜没有这缘分,这辈子是拜不了江仙长为师了。”


    江见寒:“?”


    等等,谁想拜他为师?


    “是啊,谁不想当个除魔卫道的剑仙。”另一人也跟着叹气,又伸手去拍了拍秦正野的肩,“小秦啊,你可是我们全村的希望了。”


    江见寒:“……”


    可江见寒觉得,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想除魔卫道的。


    剑仙他倒还能沾得上边,除魔卫道便算了。


    有人请他出手,他才会前往,他动手又极其粗暴,能够依靠武力解决的绝不会去多想,他比不得八荒中那些德高望重又待人温和的老前辈,除魔时总要考虑再三,以免伤着了周遭居住的凡人。


    江见寒只得蹙眉移开目光,不去看此处的任何一人,冷着神色将目光放远,权当今日是为了他这宝贝徒弟的一次妥协,他至多再忍上两刻钟,便一定要从此处离开。


    最开始唤他作恩公的那老妪此时倒是回了神,乐呵呵道:“恩公来此,不若留下来吃顿饭吧?”


    江见寒:“……不必。”


    “吃饭怎么够,该多准备几个好菜,将全村都喊来。”另一人道,“仙长喜欢酒吗?我父亲在世时埋了几坛好酒——”


    江见寒:“我不喜欢……”


    他不仅不喜欢酒,他这人就没什么口腹之欲,因当年龙墟之事,他五感有损,什么东西入口都极为寡淡,又早已辟谷,他一点也不喜欢吃东西,更不喜欢与这么多人一起吃东西。


    可他目光移转,见人人喜色满面,期待不已,似乎见着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好事一般,迫不及待希望他能够答应,他不由便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沉默许久,也不知自己是搭错了那根筋,竟沉默着点头答应了。


    众人欢天喜地,一人说要杀鸡,几人要去拖出去年养的猪,江见寒实在不知所措,只能沉默站在原地,好在秦正野这时扯了扯他的衣袖,又提高音调,道:“我先带师尊回我院中去看看。”


    没有人拦他们,秦正野便顺利自人群中“救走”了江见寒,他趁机握着了江见寒的手,带江见寒绕过这一片竹屋,到了一处偏僻小院,他方松开手,笑吟吟说:“师尊,我没想到您会答应。”


    江见寒蹙眉:“……若要解释,还需多费口舌,来回推脱,太过烦人。”


    秦正野也并不拆穿他,这院落不大,院中有一张自己搭成的小石桌,他便请江见寒在石桌旁坐下,反再开口,道:“师尊,我又想起一件事。”


    江见寒与他相处总算自在,稍稍放松些许,问:“何事?”


    “您初回带我去云山城时,方城主好像委托了您一件事。”秦正野说道,“请您去临近小镇,除一个木妖。”


    江见寒点头:“是。”


    秦正野说:“那木妖实力低弱,根本不是您的对手,您轻而易举便将它出去了,用的那剑式,至今我还记得。”


    江见寒自己倒是不记得了。


    若要回忆此事,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实在着急,只顾着疯狂赶路,完全没有功夫和那木妖纠缠,什么客套劝降再互骂两句,流程他也懒得走,只恨不得用自己最快速便捷的手段除去妖孽,也就差将那篇地方全都翻起来炸上一遍了。


    秦正野又道:“说来奇怪,您用了威力如此巨大的剑式,顷刻便杀了那木妖——”


    江见寒:“嗯?”


    秦正野:“可山林中的动物,倒是全都无恙。”


    江见寒:“……”


    江见寒一点也不记得这部分了。


    秦正野问:“您是如何精准避开每一只鸟兽的?”


    江见寒:“不记得了。”


    秦正野:“那您总记得您为何要如此吧?”


    江见寒:“……不记得了。”


    秦正野竟然还要追问:“总不会是觉得山中鸟兽也会跟着您,追在您身后嚎哭,惹得您万般心烦吧?”


    江见寒终于蹙眉看向秦正野,觉得秦正野绕了这么久的话语,好像就是在故意逗他取乐:“你——”


    他看见门边似乎有人影跑过,话音一顿,极为快速切换了自己平日在外人面前的那副模样来。


    躲在门边的,是方才在青云身边打闹的那两个小娃儿。


    他们中一人拖了把比自己都高的木剑,见江见寒朝他们看来,立即紧张站直了身体,推搡着想让对方先开口去与江见寒打招呼。


    他们看起来并不认识秦正野,以他们的年纪而言,秦正野还在此处时,他们大约还是不记事的年纪,那对他们来说,此处便是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若有紧张,当然也很正常。


    秦正野先朝他们招手,让他们过来说话,又问:“你们是要寻我师尊?”


    年岁略大一些的那个小娃儿怯生生点头,道:“我爹爹说,您是剑仙。”


    江见寒:“……”


    江见寒完全不会应付小孩,根本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可秦正野已极自然顺着那小娃儿的话语说了下去,自豪道:“那当然,我师尊可是八荒最厉害的剑仙!”


    江见寒微微蹙眉,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是要在两个小娃儿面前自豪什么。


    “我也想当剑仙……”拖着剑的那小孩低声说道,“可爹爹不会用剑,爹爹只会用菜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不好意思极了,用鞋尖踢着地面,小心翼翼望着江见寒的神色,好一会儿才小声开了口,问:“您……您能教教我们吗……”


    江见寒:“……”


    江见寒觉得,他大概是不能的。


    说实话,他收徒入门至今,秦正野好像还未曾问过他问题,他也没怎么指点过秦正野修炼,而这么小的小孩,好像连剑都举不起来,那是得从握剑的姿势上开始教导的……江见寒当初连教秦正野剑诀,若要他教这么两个初入门的小娃儿,未免也有太过为难他了。


    他只能求助一般看向秦正野,希望秦正野多少能够给他一些提示,先帮他应付过眼下此事再说。


    秦正野咳嗽一声,道:“先学剑诀?还是握剑?”


    江见寒:“……”


    年纪小些的那小娃儿问:“剑诀是什么?”


    另一个小娃儿从同伴手中抢走木剑,恨不得立即便挥舞起来,一面大声道:“我会握剑!”


    他激动拖着比他人还高的剑跑来跑去,那姿势同用剑时握剑的模样没有半点关系,江见寒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蹙眉道:“不是如此。”


    秦正野几乎立即便笑吟吟接了话,问:“那是如何?”


    江见寒:“……”


    江见寒只得勉为其难召了灵剑,示范正确拿剑的姿势——他以往从未做过此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又很是无措,无法用言语解释,秦正野便做了好事,代他为这两名小娃儿讲解,而江见寒蹙眉移开目光,装作不曾在意,却怎么也忍不住要将眼角余光留在秦正野身上。


    他仍旧还维持着那执剑的姿势,却已早已神游天外,只是偷偷看着秦正野为那两名小孩讲解剑诀时的侧颜,就好像他至此又能感知到自己那空寂心中的跃动了一般。


    秦正野未曾注意到江见寒的目光,他对着这两名小娃儿认真说了一通,两人便手舞足蹈拖着木剑打闹去了,秦正野这才回眸望向江见寒,见江见寒还维持这那执剑的姿势,他不由一怔,笑吟吟道:“师尊,他们都已经走啦。”


    江见寒:“……”


    江见寒这才回眸正眼去看秦正野,他看见秦正野的笑,莫名觉得面上有些发热,他并不知人为何会如此,他只是蹙眉去看秦正野,问:“你在笑什么?”


    秦正野:“鲜少见师尊这副模样——”


    江见寒挑眉:“取笑我?”


    秦正野清清嗓子:“师尊,徒儿怎么敢呢?”


    江见寒:“那你——”


    秦正野:“我只是在看着师尊。”


    江见寒:“……”


    江见寒想,他又不是傻子。


    此事他早就发现了,秦正野在他身边时,那目光总是停在他身上,他这徒弟没事时就喜欢看他,此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秦正野叹气,道:“想不到师尊教他们用剑时,竟会如此认真。”


    江见寒:“……是你在教。”


    秦正野:“若我幼时习剑,也是师尊您这般手把手教导,我的根基说不定还会更稳一些。”


    江见寒更不好意思了一些,低声道:“……没有手把手。”


    秦正野:“那师尊现在手把手教我,说不定我立马就能进步。”


    江见寒:“……”


    这小子果然就是在取笑他。


    江见寒略带些许恼怒,皱眉去瞪秦正野。


    可秦正野已取下了自己灵剑,反调剑柄,似乎还有些期待,道:“我入门至今,还未听过师尊一句教导。”


    江见寒:“……”


    秦正野:“我该怎么握剑?”


    江见寒:“你……”


    秦正野:“有些忘记了。”


    江见寒:“……”


    “师尊,徒儿愚钝。”秦正野笑吟吟将灵剑递到江见寒手中,道,“您能亲自教教我吗?”


    第74章 这老不修 他在蓬洲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江见寒觉得, 或许是他平日太过纵容秦正野了一些,这小子如今倒是连他都敢取笑, 未免太过皮痒,什么想要师尊手把手教导,他就该现在就狠狠揍秦正野一顿。


    当然,秦正野说得没有错。


    自他入门之后,江见寒便不曾教过他用剑,江见寒对他的确是有亏欠,可秦正野进过一次溯回阵,他上一世都已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了,这一世从入门起满打满算也已学了五年剑,突破速度又这么快, 谁信他不会用剑啊!


    偏生秦正野竟然还在望着他笑, 那笑容映在江见寒眼中, 只会令他心跳加速, 似是越发不安,而他原本想骂上秦正野几句胡闹的话语, 也不由跟着全都咽了回去,自行吞入了腹中。


    江见寒这才觉得自己好似又学会了一句俗语——伸手不打笑脸人, 秦正野对着他笑的时候,他是真连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于是江见寒深吸了几口气, 到最后也仅是勉为其难憋出一句话语, 道:“……莫要再胡闹了。”


    秦正野笑吟吟道:“我哪儿有胡闹?”


    可他也是见好就收, 生怕再逗得过分一些,江见寒便要同他翻脸置气了,他收回自己那缠了破布的灵剑,重新将灵剑负在背上, 以至江见寒不由再多看了他两眼,问:“你为何不将灵剑收起来?”


    五年之前,他将这灵剑赠予秦正野时,秦正野的修为尚且低弱,应当是没有能力同江见寒一般,平日用不着时便将灵剑隐藏,并不悬挂在身上随行。


    可如今不同,秦正野如今早能做到此事,他却依旧同以往一般,将自己的剑缠的破破烂烂不说,还总是负在背上招摇过市,像是巴不得天下所有人都能看见他那把破灵剑。


    秦正野没想到话题忽而会到此处,可他仍是极快便接上了话语,道:“师尊送我的灵剑,当然要好好炫耀。”


    江见寒:“……炫耀?”


    秦正野:“我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江见寒:“……”


    江见寒清了清嗓子,在心中告诫自己,他可绝不能再如此了,怎么秦正野随便一句话语,他就好像已要被哄得不由笑出来了一般。


    这可不像是以往的他,他这人本该天生无情,就算平日对徒弟会特殊一些,也不该有这么多的情绪转变,好像轻易便能叫秦正野拿捏。


    他只能强令自己转开注意,默声看向秦正野系在剑上的布条,他初回八荒见到秦正野时便已发觉了,这小子的剑比起以前更是残破了许多,连绕在剑上的破布,都莫名多了那么一条。


    这第一根布条的来源,江见寒已经知道了,他略微记起了一些,秦正野也同他提过一次,可第二根是如何,他却全无头绪。


    这两根东西破破烂烂,难辨色彩,又缠绕在一块,看得江见寒满心莫名,正好用在此时绕开话题,他便指着那布条,问:“这又是何物?”


    秦正野挑眉:“师尊又不记得了?”


    江见寒照实回答:“……记得一些。”


    “当初我与您说过的。”秦正野道,“这是您从当初那神像的神衣之下划下来的,大约是想要我挡住眼睛,省得见着了之后的血腥。”


    江见寒:“……”


    这段他的确记得。


    哪怕他觉得这实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一定是那时秦正野哭得实在太大声,惹得他心烦意乱,令他昏了头,他才会有如此举动,做出了这等蠢事来。


    “实在是时日太久,才会有些破损。”秦正野说道,“也是那时这布料上已沾了不少血污,后来清洗都没有作用,看起来才会有今日这般残破。”


    江见寒清清嗓子,指向另一根布条,问:“那这又是什么?”


    这回倒是轮到秦正野惊讶了。


    “这时日可就近了。”秦正野挑眉,“师尊,您不会连这也不记得了吧?”


    江见寒:“……”


    江见寒完全没有这么一段记忆。


    在他眼中,这布条看起来和第一条差不多破旧,完全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只是一块块深褐斑驳,看边缘断裂处倒是很平整,或许是用什么利器一下斩断的。


    可他的记忆中没有这种东西,他也不明白秦正野为何要用那般的眼神看他,如此倒是令他心虚不已,只能嗫嚅,道:“我……我记性一贯不好。”


    秦正野蹙眉:“这是当初您在天星地城时,当着我的面斩断的衣袖。”


    江见寒:“……”


    江见寒倒抽一口凉气,总算想起了这玩意的过往。


    秦正野看着他,目光中很有些埋怨之色:“我不愿松手,可您非要我松手。”


    江见寒只能仓皇解释:“那时你的手已因魔气受了伤——”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秦正野笑了一声,可语调听起来却并不是很愉悦,“可此事我是一定要记上一辈子的。”


    江见寒:“……如此小事,倒也不必如此。”


    至少在江见寒看来,当初之事已经顺利解决,危险早已消除,就这么点儿小事,他不明白秦正野为什么要记挂在心上。


    “我如今已无大碍。”江见寒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或许对秦正野是个安慰,便道,“我已在你身边,这布条还是丢了吧。”


    秦正野蹙眉:“当然不能丢。”


    江见寒不解:“你忧心之事已然解决——”


    “没有解决。”秦正野道,“此物该是对我的警醒。”


    “……警醒?”江见寒皱眉,“你入溯回阵之事已经然解决,那魔物已死,我不可能会——”


    “我只知道。”秦正野难得打断了江见寒的话语,“若是再遇到危急之事。”


    他抬起眼眸,正对上江见寒朝他看来的目光,二人眼神交汇,秦正野露出一个江见寒已很是熟悉的笑意,道:“您只会那样处理。”


    江见寒:“我……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遇险时处理事情的手段,毕竟事态不同,所用的办法也该不同,秦正野怎么就能这般信誓旦旦说自己清楚他的手段?


    他正想要追问,却又已有几人来了此处寻他们,说是饭菜虽然未备好,可他们可以先去吃些蔬果甜点,与青云一道叙旧喝喝茶。


    江见寒不想叙旧,也不想喝茶。


    秦正野是来了兴趣,已起身要同那两人去了,江见寒没有办法,只得跟上秦正野脚步。


    可江见寒与青云好像相看两厌,谁都不想与对方说话,不时还总有村中之人过来打断他们,实在令人心中畏惧,惹人厌烦。


    到了用餐之时,江见寒还得与那么多人坐在一道吃饭,他五感有损,凡人的食物,他实在品不出什么滋味,只不过因这些人热情劝说,他才略微吃了一些。


    今日所经历之事,本该全是江见寒不喜欢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却还算不错,甚至席间秦正野问他饭菜是否可口,他怔神片刻,竟也点了头,低声道:“还算不错。”


    秦正野面上笑意更浓,今日他的心情实在远比江见寒要好,待这宴席结束,他好似还有些不舍离去,众人忙着收拾残宴,秦正野便又带着江见寒在这村落之中逛了逛。


    到了此刻江见寒才想起来,早先秦正野说要回来时,分明说的是为了回来见一见青云,好与青云辞行,可如今他们都已回来这么久了,秦正野好像仍未单独与青云说过半句话。


    这小子的目的根本不在此处,他冒出那么多胡言乱语,演出与青云如何情深,不过也只是为了能够骗江见寒同他一道回来此处罢了。


    可江见寒想不明白。


    若秦正野并非想见青云,他又为何非要拉江见寒回到此处?


    他们今日除了见了许多人外,好像也已不曾做过什么非要回到此处才能做的事情了,可那些人与秦正野的关系也只是泛泛,秦正野应当不是特意回到此处来见他们的。


    江见寒实在想不出秦正野为何要如此,正巧他二人闲逛时并无人跟随,他便干脆出言询问,直白道:“你今日说要回来此处,应当不是为了来见青云的吧?”


    秦正野回答得也极为直白:“确实如此。”


    江见寒:“那你——”


    秦正野:“我只是想带您回来看看。”


    江见寒:“……”


    “世人对您多有畏惧,您好像也总觉得一切合该如此。”秦正野道,“可我知道并非如此。”


    江见寒这时才缓缓回过了些神来,问:“你想让我见他们?”


    秦正野:“不止是他们。”


    江见寒初回八荒时,在云山城那客栈门口,秦正野便已是如此了。


    有那么多人等着江见寒回来,江见寒却只是退避,他好像天生觉得世人都该要惧怕他,所以在外便越发要摆出一副冰冷的模样来。


    他以为龙族血脉如此,修为低弱之人本就该惧他,可秦正野却清楚,这血脉因由仅能决定其中一二,人均有灵智,若与一人关系亲近,无论什么血脉之中的恐惧与压迫都是能够克制的,江见寒对外若并非总是那般冷漠,他人大约也不会那般惧他。


    当然,若江见寒自己对此事不在意,秦正野也不会总揪着此事不放。


    可据他观察,江见寒自 己颇为在意此事,嘴上是不说,心中却总要胡思乱想,譬如今日,众人对他态度和善,无人惧怕他,江见寒的心情便很好,虽仍是平日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样,可他眼中那神色,可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往后还是……不要如此了。”江见寒停顿些许时间,蹙眉道,“凡尘之物易散,我不喜欢。”


    秦正野:“可您今日——”


    江见寒:“人我也不喜欢。”


    秦正野这才回了神,意识到江见寒在此事中最在意的那一点,小心翼翼问:“师尊,您是……经历过什么事吗?”


    江见寒:“……”


    江见寒不怎么想回答。


    他移开目光,心中隐约有个声音,正小声提及他今日对秦正野的承诺——他说往后不会再瞒着秦正野,这许诺才过去多久,此事他便已开不了口了。


    他停下脚步,想了许久,也只能极小声说:“此事,我……”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说出后头话语,二人身后已忽地响起了一人呼唤,青云略有些焦急在寻他们,追上二人脚步之后,他方才松了口气,道:“江小友,还好你还未离开。”


    他看起来像是有要事相寻,正好遂了江见寒的愿,江见寒恨不得立即接上青云的话,匆匆转身朝青云走去,急忙问:“青云前辈,寻我可有要事?”


    “呃……确实是有一些。”青云难见江见寒这般‘热情’,以致他还有些发懵,“我记得你说,你与小秦要出海去蓬洲?”


    江见寒:“是。”


    “那你二人一定要小心一些,蓬洲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青云叹了口气,道,“若是在蓬洲见到了你师尊,可千万记得将你师尊揪回来,莫要再让他沉迷什么温柔乡了。”


    江见寒本只是想借青云转开话题,青云如此说,他反倒一顿,有些惊讶:“温柔乡?什么温柔乡?”


    青云深深叹气:“相澈这小子,自当年去过一次蓬洲,便对那地方魂牵梦绕,恋恋不舍。“


    江见寒:“啊?”


    青云:“他当初不管不顾,将这么大一个宗门丢给你师兄便也罢了,如今倒是连家也不回了。”


    江见寒:“……不管不顾?”


    秦正野忽地抽了口气,青云几句描述,加上他上一世亲眼所见,许多事情串联在一块,他好像忽而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此事绝不能让他师尊知道,这八荒太乱,他师尊心中的信念可就只靠剑修们支撑了,如今剑修绝不能有问题,他师尊的三观也不能再被颠覆。


    青云叹气:“唉,相澈这人——”


    秦正野:“前辈!”


    青云吓了一跳,不明白秦正野为何要突然提高音调喊他,只能怔怔问:“啊?怎么了?”


    秦正野:“我忽而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青云:“能有从惯会魅人的海族手中拯救你师祖重要吗?”


    江见寒:“……”


    秦正野:“……”


    片刻沉默,江见寒皱起了眉。


    “什么海族?”江见寒问,“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哦,还能有谁。”青云极直白说道,“当然是蓬洲的那个流观岛主了。”


    江见寒:“……”


    秦正野:“……”


    秦正野倒抽了口气。


    “你师尊当初云游出海,到了蓬洲,就见了他一面,只有一面啊!”青云仍在不住往下絮叨,道,“莫问我为什么知道,他回来后便天天惦记着此事,闲谈时三句不离蓬洲,提着了蓬洲,便一定要提一提那位流观岛主。”


    江见寒:“……”


    “唉,造孽啊,好歹也是八荒中排得上名号的剑修,就这么被个鲛人魅了去。”青云重重叹气,“人家倒是一心修道,理都不理他,你师尊连见他一面都难,他竟然也不介意,一去多年啊。哪有剑修不练剑只顾儿女情长还倒贴人的啊!见寒,你是他最中意的小弟子,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他啊!”


    江见寒脑中一片空白:“我……师尊……与我……”


    秦正野的反应总算比他要略快一些,急忙打断他:“师尊!”


    江见寒这才勉强回神,想起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与江流观的关系,可他脑中只剩空白,怔了好一会儿,也只能颤声说:“我……我不明白……”


    青云郑重点头:“你是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江见寒:“……”


    青云:“我是真想不明白啊!那鲛人都拒绝他几回了,他还能赖着!”


    江见寒:“……”


    青云:“也亏人家看不上他,他怕不是要美滋滋去当个倒插门的女婿了。”


    江见寒:“……倒插门?”


    青云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唉,鲛人不是无论雌雄都有孕吗?蓬洲以血脉为长,那人还是岛主,他总得留个后——”


    江见寒:“啊?!”


    不是,等等,什么?


    这又是哪儿来的谣传?!


    青云被江见寒忽而一声叫喊吓了一跳,讶然将目光转向他,迟疑不解道:“海族……大多都可以吧?”


    江见寒:“当然不可以!”


    青云:“……啊,是这样吗?”


    江见寒:“这是何人造的谣!”


    青云:“八荒……大多如此传闻?”


    江见寒:“……”


    “或许是以讹传讹吧。”青云想了想,又道,“罢了,此事不重要。”


    江见寒:“……”


    这怎么不重要了?


    八荒对海族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若照他们这么去想,他们觉得海族全都可以,那岂不是也觉得他们龙族是可以的吗?


    可青云本意并不在此,海族如何繁衍生息,他也并不在乎。


    如今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特意找着江见寒多加嘱托,当然也只是为了那一件事。


    “你们出海之后,一定要小心应对,莫要也被海族迷了去。”青云忧心忡忡,耐心嘱托,“见寒,特别是见到你师尊之后,你一定要将他——”


    江见寒咬牙切齿:“我要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青云:“?”


    青云:“啊???”


    第75章 师门众怒 我要帮师尊把他的头拧下来!……


    青云大惊失色。


    他是觉得相澈做得过分了一些, 剑修不好好练剑便罢了,多大岁数的人了, 还没看破红尘,竟然万里追爱去蓬洲,为了这么点情爱,相澈竟然连宗门都不理会了。


    可这不是该死的罪过啊!江见寒平日是不怎么与师门亲近,对师尊似乎也没多少尊敬,江见寒又很少说气话,他出口的话语十之八九真的会化为现实,而且很有干这种事的实力——这小子是真的会去把他师尊的脑袋给拧下来的啊!


    青云拼命劝说:“见寒啊,不必不必,不必如此!”


    江见寒咬牙切齿:“当然要如此!”


    青云:“相澈可是你师尊啊!”


    江见寒:“就是因为是我师尊, 他才该死!”


    青云:“不可欺师灭祖啊!”


    江见寒:“呵, 我看他图谋已久, 他该死!”


    青云:“啊?”


    青云费劲劝说, 可江见寒显然正在气头上,无论青云说了什么, 他都听不进去,这从头到尾, 也只有秦正野一人理清了前因后果,弄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他入溯回阵前, 相澈非要他去与流观岛主讲述前因后果, 自己并不愿前往, 听青云话中的意思,相澈怕不是不愿意去,是人家流观岛主不怎么想要见他吧?


    他以往觉得相澈与流观岛主关系好,也是因为相澈总对流观岛主笑, 见了面便要跟在流观岛主身旁,望着流观岛主的眼神里像是有光,可现在回忆起来,流观岛主的确对相澈没有多少回应,他连看相澈都少,就算非要回眸瞥上相澈一眼,那眼神也极为平淡,根本不见半点情爱之念。


    也怪不得相澈虽是江流观的“好友”,说要带秦正野去蓬洲寻求解决之法,可却连去蓬洲的路在哪儿都找不到,他根本不知迅速通过蓬洲迷雾的法子,大约也是江流观从未想过要在此事上教一教他。


    如此简单一事,秦正野上一世却从未察觉,大概是因为江见寒当初昏迷之前让秦正野一定要听相澈的话,以至秦正野对相澈有了天然好感,才会事事站在相澈的展现的角度去思考。


    而此事若从江见寒的视角去看,那便更了不得了。


    当初相澈四处云游,偶入蓬洲,而江流观为了要救江见寒,特意登门拜访,相澈这才有了与他私下接触的机会,之后事倒不用提,也不知怎么的,最后江见寒跟着相澈离开了蓬洲,拜入了凌霄剑派,而相澈也因此……有了一个绝佳能够与江流观长久联系的机会。


    江见寒看起来极敬重他的兄长,对相澈反倒是没有那那般仰慕,那此事此刻在江见寒眼中,岂不就是一切因他而起,若不是为了他,他师兄也用不着受相澈这种老不修骚扰——


    呃,若站在江见寒的角度上来看,秦正野觉得骂一骂自己的师祖是老不修,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青云已劝得有些词穷,只恨自己不该插手他人师徒之事,他倒是不知今日该有如何脱身了,好在这等时候,秦正野忽而从怀中摸出亮光震动的玉符,朝上瞥了一眼,道:“是掌门师伯的传讯。”


    青云瞅着了机会,恨不得立即便跑,江见寒却还在气头上,秦正野便飞快接通了王清秋的传讯,希望王清秋能够劝劝江见寒。


    王清秋的虚影在面前浮现,似是眉头微蹙,大约是遇着了什么棘手之事,见传讯接通,他还先叹了口气,道:“师弟,你让我去寻灵舟之事已有了眉目,如今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


    江见寒咬牙骂道:“那个老东西!”


    王清秋:“……啊?”


    江见寒压不住语调中的怒意:“他说要去外出云游,寻觅仙缘,不过是为了蓬洲。”


    王清秋:“呃……你说的是师尊?”


    江见寒:“他也配!”


    王清秋:“?”


    江见寒:“说去蓬洲,为的却是我兄长!”


    王清秋:“啊?流观岛主又怎么了?”


    江见寒:“剑修中的败类!”


    王清秋:“???”


    王清秋一句话也没听懂。


    虽说江见寒这人平常说话就没什么头尾,可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江见寒像今日这般揪着一事骂骂咧咧的模样,他从中理不出一点头绪,只好看向还算冷静的秦正野,希望秦正野能够为他解释。


    可秦正野开不了口。


    他的师祖,与他师尊的兄长间的八卦……这让他怎么说啊!


    江见寒还极为憎恨此事,那他更该闭嘴,若要表明立场,他也该站在江见寒这一边。


    王清秋满带困惑看着秦正野,如此过了片刻,江见寒也沉默着转过目光,跟着一道看向了秦正野。


    这一眼,秦正野便觉得自己不该沉默了。


    “他就是登徒子!”秦正野毫不犹豫说道,“老不修!”


    王清秋:“……啊?谁?”


    秦正野:“不要脸!简直耻辱!”


    江见寒点点头。


    “假公济私,如今八荒出了这等大事,他竟然还不知要回来!”秦正野大声骂道,“这人就是八荒的耻辱!”


    江见寒用力点头。


    他觉得秦正野骂人的花样比他要多一点,不像他,翻来覆去只能说那么两句话,不愧是他中意的好弟子,他真的很满意。


    王清秋这时才隐隐听懂了一些,问:“你们骂的是师尊?”


    江见寒:“当然。”


    秦正野:“天下也只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了!”


    王清秋:“呃……”


    江见寒:“这老东西——”


    秦正野:“我要帮师尊把他的头拧下来!”


    江见寒:“好徒弟!”


    王清秋:“?”


    王清秋,不明白这两试图到底在发什么疯。


    可江见寒入魔域这几年,王清秋已经弄明白了,秦正野这人的原则与底线都很灵活,只会朝着江见寒看齐,他纠结此事也没有用,他甚至都懒得理会这骂骂咧咧的两师徒了,干脆切入整体,道:“好消息是,已借到可出海的船了。”


    江见寒这才稍稍一顿,有些回过神来。


    “可还有一个坏消息。”王清秋道, “若如此仓促,能找出的船,只有天星宫有。”


    江见寒皱起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接上王清秋的话语,道:“天星宫离海域甚远,他们有船,其他宗门城镇却没有?”


    王清秋点头。


    “近年来,域外很不太平,且不说入了迷雾十之八九要迷途,迷雾之中还有无数海兽,极其危险,常人怕是根本出不了迷雾。”王清秋说道,“已经没有什么宗门会常备灵舟出海了。”


    江见寒:“那天星宫为何有?”


    王清秋答:“天星宫虽不在海边,可他们那位燕长老,对海兽极有兴趣,为了出海一事,已筹备了许多年。”


    江见寒这才想起那日在界隙之外所见,那位天星宫的长老对龙骨有极大的兴趣,还想入魔域,可天星宫主怎么也不许他入内,这二人还有点……还有点如今他提起来便忍不住生气的关系,他想想都觉得难受,若不是为了今日出海这灵舟,他是真不想再与这种人扯上关系了。


    江见寒挑眉,问:“他师兄许他出海?”


    “看来师弟你已经知道了。”王清秋苦笑道,“金宫主自然不允,此事便一直拖延了下来。”


    江见寒:“……真怪。”


    王清秋道:“他二人之事,我们这些外人倒是不好评判,燕长老一心如此,金宫主又怕他遇到危险——”


    江见寒:“打起来了?”


    王清秋:“啊?他二人的关系,怎么可能会打起来?”


    江见寒挑了挑眉,并不言语。


    王清秋叹了口气,道:“金宫主原是想跟着他师弟一道出海的,便又备了一艘船,可而后天星灵脉便出了意外,此事一拖再拖,直至今日,他也不曾抽出空闲来。”


    江见寒:“那他今日愿意将将船借给我们?”


    “有个条件。”王清秋说,“燕长老要随行。”


    江见寒:“……”


    王清秋:“他要随行,金宫主便不放心。”


    江见寒:“……”


    王清秋:“所以金宫主也想随行。”


    江见寒:“……”


    “事情便是如此。”王清秋说道,“八荒之中仅有天星宫有可远行至域海的船,可若要借他们的船,便得将他二人全都带上。”


    江见寒深深吸了口气,竭力保持平静:“……不行。”


    王清秋:“可这灵舟—”


    江见寒:“带他们出海,是出海研究海兽,还是谈情说爱啊?”


    王清秋:“?”


    等等,发生了什么?


    他师弟的词汇量扩充了?这孩子怎么都学会用谈情说爱这四个字了?!


    他再度震惊看向秦正野,很希望秦正野能够给他来个解释。


    此事拖到此时,秦正野觉得自己不说,似乎是有些过不去了。


    他犹豫着看看江见寒,又不好直接开口,江见寒此时已冷静了一些,干脆直接摆手,道:“你来解释。”


    秦正野:“呃……”


    “提起此事我便生气。”江见寒道,“我连听都不想听。”


    王清秋更为震惊。


    什么,他师弟还会生气了?


    对,方才那一通怒骂,江见寒好像确实气得不轻,看来当初劝江见寒收徒一事他的确没有做错,他师弟今日终于——


    秦正野用最简单的语言,极快速道:“师祖喜欢流观岛主。”


    王清秋:“……”


    王清秋:“啊?他……什么?”


    秦正野:“可流观岛主对他无意。”


    王清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江见寒的恼怒,也弄清了方才江见寒那一番并无头尾的话语。


    他知道,江见寒当初在蓬洲时,唯有江流观一人与他亲近,对他不同,在他心中兄长的份量极为重要,这种事无论落到谁头上,都是不好过的。


    相澈做了这种事,江见寒一时恼怒,有些犯上的言论,说想将相澈的脑袋拧下来,那当然也寻常,可王清秋毕竟是局外人,此事他算不得有多震怒,他只是迟疑着缓缓点头,思忖着应当如何安慰江见寒,一面道:“师弟,这八荒本就如此,我已与你说过了,你不必太过——”


    “师祖当年丢下宗门,说是云游。”秦正野飞快说道,“其实是为了追爱。”


    王清秋:“——难过。”


    王清秋:“……”


    秦正野:“这些年他每一次出海,都是为了流观岛主。”


    王清秋:“……”


    秦正野:“他如今不肯回来,除开受龙族阻拦之外,也可能是为了——”


    王清秋倒抽了一口凉气。


    “拧得好!”王清秋咬牙切齿,“就该将这老东西的头拧下来!”


    第76章 入海域 他徒弟就是万能的!


    秦正野切断了与王清秋的传讯。


    这传讯到最后, 王清秋与江见寒二人均是万般恼怒,两人谋划着究竟要如何才能让相澈偿还他这么多年所犯下的“罪”, 单纯把他揍上一顿显已是不足够的了,此番江见寒前往蓬洲,无论如何也要将相澈抓回来,再将他交给宗门处置。


    眼看二人的情绪越发激烈,几乎无法控制,秦正野不得不出来当那个和事佬,分别安抚两人,而后果断结束传讯,以免这二人被相澈坑害多年之后的情绪再度升级,直到这传讯断开之后, 秦正野才略微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看向江见寒, 问:“师尊, 若出海便要同天星宫借船,我知道您现今不怎么想见到他们——”


    江见寒挑眉:“带上他们。”


    秦正野:“……什么?”


    “不借灵舟, 不能出海。”江见寒压下愠怒,“不出海, 便揍不了他。”


    秦正野:“……”


    “不过就是见他二人谈情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江见寒恨恨说道, “我可以当做看不见。”


    秦正野:“……”


    这……他师尊这记恨得未免也太深了吧!


    秦正野怎么也没想到, 相澈与流观岛主之事, 竟会将江见寒的想法,推到另外这么个极端。


    江见寒对情爱之事,本是无知无察,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因而秦正野哪怕对他偶有情感流露,他也从不曾觉察。


    儿女私情,本就是江见寒绝不可能注意到的情感,而此事却将江见寒的情绪完全推向了另一处,如今江见寒可不是不关注此事了,他憎恨此事,万般厌恶,以至于同小情侣同船出海都有些不太情愿。


    这对秦正野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觉得他师尊此刻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儿,他若不能趁早将师尊好好安抚下来,他这辈子大概是别想有指望了。


    可他几乎想不出任何办法,江见寒现在也正在气头上,他只得先为江见寒想想当下之事的解决办法,道:“他们毕竟有两艘船,师尊若实在不想见他们,让他二人乘另一艘船便是。”


    江见寒一怔,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我与师尊一道。”秦正野又道,“若是遇到海兽,也好有些照应。”


    江见寒点头:“你当然应当与我在一道。”


    “入迷雾之后,玉符难以传讯,届时再令他们贴近我们便是。”秦正野说,“其余时候,他们完全可以离得远一些。”


    江见寒很是赞同。


    秦正野想得没有错。


    江见寒如今一提起这等情爱之事,便止不住心中憎恶,他怎么也接受不了相澈竟然对他兄长抱有这种念头,这情绪发酵之后,他几乎已要开始觉得这天下每一对不专心修炼而只顾谈情的小情侣都是可恶的,带上燕白山与金玄衍一道出海可以,可若要朝夕共处每日见面,那是万万不行的。


    秦正野这办法好,那两人若非要随行,便让他二人自行相处去,只要见不着,江见寒便不会心烦。


    可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大问题,江见寒全然不知如何解决。


    他若出海,到迷雾之外,必然会有龙族前来阻挠。


    这些臭长虫打架是没什么能耐,可各个嗓门极大,叫嚷起来震天作响,又嘴碎得令人生恨,它们只需一吼,临近海面都能听闻,天星宫那两人若要随行,江见寒的身份便一定会暴露。


    这偏偏是江见寒最想要守住的秘密,秦正野是他亲近之人,他愿意将此事高告诉秦正野,其他人却绝对不行,他还得想想办法,得在那些碎嘴长虫开口之前,便将他们全部揍哑。


    只是龙族皮糙肉厚,哪怕对江见寒来说,一句话也不许说便直接击败它们,此事也还是有些过于过于困难了。


    既然秦正野总能想出些奇妙的点子来,那他今日的困扰,当然也能与秦正野讨论,保不齐秦正野就能为他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来。


    与秦正野说话,江见寒从不需拐弯抹角,他极直白道:“龙族,都是碎嘴。”


    秦正野:“……什么?”


    “嗓门很大。”江见寒说道,“他们开口,所有人便都要知道了。”


    秦正野回过神来,问:“您担心金宫主与燕长老知道您与龙族之间的关系?”


    江见寒点头。


    秦正野:“可若要它们闭嘴不言,只怕有些麻烦。”


    “我一人……很难一下便将它们打晕。”江见寒说道,“师兄与我说过,上回师尊……那老东西传讯回八荒时,曾提起过龙尊苏醒一事,他若要来阻挠你我,更加麻烦。”


    秦正野想了想,问:“当年龙墟……与他们龙尊有关系?”


    江见寒摇头:“他成日不是在睡觉便是闭关,龙墟之事,他好像不知情。”


    秦正野有些惊讶。


    “睡觉?这等修为的修士都已不需睡眠了。”秦正野说道,“龙族难道还有特殊?”


    江见寒又摇了摇头:“没有。”


    秦正野皱起眉:“那他为何总在沉眠?”


    江见寒:“师尊……老东西推测,可能是懒。”


    秦正野:“……”


    “龙墟之事时,他方自沉眠中清醒,此事筹谋组织,都与他没有关系。”江见寒说道,“他见魔族侵入,才极为震怒,清理了魔族后,不知为何,又回去睡觉了。”


    秦正野:“……若只是懒,也不至于如此吧?”


    江见寒:“除了懒之外,难有其他解释。”


    秦正野认真思考,觉得好像也是如此。


    “可他若清醒,龙族攻击你我,他不可能不出手。”江见寒说道,“他与师尊结怨多年,我是师尊弟子,若对上面,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


    秦正野蹙眉:“胜率几何?”


    江见寒:“若在海上,难说。”


    可几句简短交谈,秦正野似乎已有了办法,他摸着下巴,似在思忖,过了片刻,方道:“若遇龙族,师尊,您也不必将他们打晕,您不想让他们开口,我能处理。”


    江见寒恨不得立即点头。


    “您也不必将与龙族交战之事全都揽到身上。”秦正野说道,“离开此处后,给我两日时间准备,我能为您分忧。”


    江见寒:“……”


    江见寒很是动容。


    他这徒弟,果然没有收错。


    天下收徒者不知有几人,可徒弟如此贴心还厉害的,江见寒想,这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么一个人!


    在接二连三遭受这胡来的修真界的打击之后,江见寒觉得,这天下,也只有他徒弟一人,仍旧一心向道。


    虽然秦正野不怎么爱练剑,可这孩子,他至少爱炼丹。


    若剑修都去恋爱了,那这八荒,岂不彻底要乱了?


    对,没有错。


    他与秦正野,就是这荒谬世界的最后一分底线。


    无论这世界如何,至少他与他徒弟,绝对不会变!-


    江见寒给王清秋传去讯息,同意了与天星宫借船。


    他将出发之时定在两日之后,只说还有东西需要准备,而后便与秦正野一道回了他的洞府。


    之后两日,江见寒无所事事,只在屋中呆坐,或是翻看剑谱,秦正野干脆泡在了丹房里,两日下来,江见寒倒是连他一面都不曾见到。


    到约定那一日,秦正野一早便来同江见寒问早,将他为江见寒备好的行囊交给江见寒,二人随后便去了与天星宫约定的那个港口。


    金玄衍早已将灵舟备好送到了此处,他与燕白山也在两日前便来了港口等候,待终于见江见寒与秦正野赶到,他方松了口气,勉为其难鼓起勇气与江见寒打招呼,道:“江长老,您……您来啦。”


    江见寒:“……”


    “我没想过您会答应此事。”金玄衍道,“我师弟非要出海……”


    江见寒:“不必多言。”


    金玄衍:“我又放不下他——”


    江见寒冷冰冰回眸,以一种极为可怖的目光,看向了金玄衍。


    金玄衍平静的闭嘴了。


    “时间不早。”金玄衍语调颤抖,“动……动身吧。”


    江见寒:“……”-


    照着秦正野早已经早已便做好的准备,金玄衍与燕白山登上了另一艘灵舟。


    江见寒不喜欢他们靠近,他们便一直以极远的距离跟着江见寒与秦正野,期间若是有事,也只依靠玉符联系。


    这距离总算让江见寒觉得安心了一些,登船之后,他便一直忧心忡忡,无论秦正野如何试图安慰都没有用处。


    秦正野这段时日似乎也有事情要忙,江见寒不知他每日窝在房间之内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平日只有酥糖与他的灵剑相伴,实在无趣得很。


    行船半月之后,他们终于见着了域海之外的那篇迷雾。


    江见寒他们在迷雾之外等金玄衍的灵舟靠上前来,行至他们一侧,方一道入了迷雾,进入迷雾之后,传讯玉符果真便有些失效,他们靠得那么近,也只能断续传音,到各自的灵舟船头喊上一声,都比用玉符来得有效。


    这迷雾极为古怪,不仅萦绕船身两侧,甚至如浓烟一般钻进舱室,金玄衍他们的船几乎紧贴在一侧,才能勉强自迷雾之中看清,海域之下也似乎总有海兽跟随,偶尔还能看见巨大黑影缓缓自海面下游荡而过。


    自入迷雾后,他们便寻不着确切的方位了,金玄衍说他完全算不出他们所在何处,也不知该往哪儿走,江见寒这才拉着秦正野入了舱室,显是刻意要避开金玄衍。


    也不知江见寒是用了什么术法,秦正野看着他的指尖溢出金线,如一丝微光穿透迷雾,为他们引出接下来需要前往的方向。


    秦正野忍不住问:“师尊,这是什么术法?”


    江见寒微微蹙眉:“龙族天生便有此能。”


    他们本就是海族,总该有应对海上之事的办法,这迷雾包围诸多海域,若在其中迷途,他们当然要清楚如何才能寻找方向。


    秦正野一怔,问:“那这术法,会指引到何处?”


    江见寒垂下眼眸:“龙墟。”


    秦正野:“……”


    “出迷雾之后,再改道去蓬洲便好。”江见寒说道,“倒也还算是顺路。”


    秦正野:“可龙墟之中的龙族……”


    “……不会直接去龙墟,只是靠近龙墟的方向罢了。”江见寒低声说道,“反正都是顺路,反正……一出这迷雾,便会碰到龙族。”


    短暂安静之后,秦正野用力点头。


    “师尊,您放心吧。”秦正野道,“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江见寒:“……”


    “您不必担忧。”秦正野认真说道,“此事交给我!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江见寒:“……”


    江见寒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


    到了今日,他就算想要后悔,也已是来不及了。


    他们已行到了此处,总不能现在再将金玄衍与燕白山丢下海去,待出迷雾之后,若真要至身份败露,他也没什么应对之策。


    这种事,能瞒这么多年,本就已很不可思议了。


    若真有暴露之日……他也早就做好准备了。


    反正他已早已不是当年的他,如今他有能力应对一切变局,八荒之中已无人能够威胁他了,他不需隐瞒自己的身份,不会身处困局,没有人敢对他有所觊觎,他本就不必如此忧虑。


    可若事情败露,他在蓬洲的过往——他被斩断的龙角,被拔下的龙鳞,或许每一件事都要被迫揭露,他不愿回忆的过往,不愿面对的一切,也都要赤/裸裸展现于众人吗,面前。


    他心中不安忐忑,几乎不知应当如何才好,直到他抬起眼眸,对上了秦正野那带着忧虑而不安的目光。


    江见寒深吸了一口气:“无妨,先出迷雾再说吧。”


    “……师尊。”秦正野忽而开口,道,“这些时日,我在改丹方。”


    江见寒:“……丹方?”


    “就算龙尊亲来此处,我也能让它闭嘴。”秦正野说道,“这一世的时间太短,我修为仍是不足,不能将所有为难您的龙族都剥皮抽骨——”


    江见寒打断他,道:“倒也不必……如此残忍。”


    “他们是如何待您的,我便想如何对他们。”秦正野轻声说,“若是可 以,我还希望能够加倍奉还。”


    江见寒:“……”


    他好像头一回自他这小弟子脸上见着这种神色,那总是望着他熠熠发亮而笑着的眼眸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怒意,虽已压抑至眼眸深处,竭力想要完全藏起来,可这一闪而过的神色,还是令江见寒微微有些惊讶,令他觉得……他这小弟子,好像还有他未曾发觉也从未想过的另一面。


    “可您好像不希望我如此。”秦正野又一顿,重新露出笑意,道,“那我也只好委婉一些,用点儿其他小办法了。”


    江见寒蹙眉:“你要做什么?”


    秦正野:“当然是让他们闭嘴。”


    江见寒:“……”


    江见寒没有再继续往下追问。


    他不懂丹术,就算秦正野为他解释,他大约也是听不明白的。


    秦正野说他找到了办法。


    他应该相信秦正野,也相信秦正野所说的那个办法。


    “我明白了,待出迷雾之后,见到龙族之时。”江见寒深吸了口气,“正野,我便要靠你了。”-


    离开这迷雾,花了他们近十日功夫。


    待终于重见天日,金玄衍对已江见寒近乎拜服,止不住夸江见寒的术法厉害,他站在那灵舟船头,手舞足蹈朝着江见寒比划,江见寒却懒得理会金玄衍,他已将目光放远,望向风平浪静的海面,等待着他不愿见着之物在海上出现。


    一切皆如他所想,方出迷雾不过一刻钟,他便看见了龙。


    那巨物钻出海面,腾云于半空,庞大的身躯在海面上印出一片阴影——这还是条方成年不久的龙,算年纪,应当与江见寒差不了多少,远不及海村那巨大龙骨大小,可在人类眼中,却已足已经算得上是庞然巨物了。


    它睁开竖立的瞳孔,极具威压的目光落在江见寒身上,江见寒也不用它多言,直接便召了灵剑,平静御剑至半空,不等那龙族开口,他已然道:“不必多言。”


    这龙族就是要多言。


    它鼻中吐息,像是发出了一声嗤笑,道:“你这——”


    秦正野已飞速御剑至江见寒身侧,正在此事,瞄着这龙族巨大的嘴缝,飞快将一粒东西丢了进去。


    那东西极小,对龙族而言,大约同一粒小沙子也差不了多少,这龙族完全没有察觉,很自然便咽了下去,还继续着自己接下来的言语,说:“你这杂——唔……唔唔唔?”


    江见寒:“?”


    龙族:“唔唔唔,唔唔。”


    江见寒:“??”


    秦正野极顺手换了个药瓶,又朝着这像是噎着了正大张着嘴喘气的龙族口中丢了下一个药丸。


    龙族:“唔唔!唔唔!呃!”


    龙族翻着白眼,吐出白沫,直接便倒了下去。


    江见寒:“???”


    等等,这小子干了什么啊?


    江见寒愕然回首,看向自己身边的秦正野。


    秦正野正对江见寒露出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


    “啊,我也没想到的。”秦正野无辜说道,“以前也只在鱼身上做过试验,原来见效这么快啊!”


    江见寒:“……”


    沉默片刻之后,江见寒朝着秦正野伸出了手。


    “好东西。”江见寒说,“给我也来两颗。”


    第77章 龙尊 这个丢人师祖,他不认也罢……


    趁着其余龙族还未赶到此处, 秦正野立即掏出药瓶,一股脑塞了许多新药给江见寒。


    江见寒更觉得惊叹。


    方才他可看见了, 那药丸还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一个药瓶内觉得不可能只有一颗丹药,秦正野一股脑塞了这么多给他……放这孩子一个人出去,他怕不是能将整个龙族灭族。


    江见寒不由又想起秦正野与他说过的那几句话。


    秦正野说他想将龙族全都剥皮抽骨,将他们曾对江见寒做过的事情全都奉还回去,那时江见寒还觉得这小子是在说大话,毕竟龙族血脉特殊,远非人族可以比拟,修炼高深的龙族几乎等同于是铜肤铁骨,寻常兵刃术法几乎都难伤到他们半分。


    在海上与龙族交战, 哪怕是江见寒都难占上风。


    他没有龙族能肆意操纵风雨海面的能力, 海上又无落足之地, 只能凭依灵剑飞行避闪, 当初江见寒元婴时随相澈回过一次蓬洲,途中应对龙族便极为艰难, 他自然觉得其他人也全无应对之策,可今日看来……若是秦正野, 他还真有做到此事的可能。


    秦正野又摸出另外几个长颈药瓶来:“我看龙族多是从海下钻出来的,交战时也总在海中潜游。”


    江见寒点头:“确实如此。”


    秦正野屈指弹了弹那药瓶的细颈:“只需一滴, 水面变泥地。”


    江见寒:“……”


    秦正野还挂着那人畜无害的笑容, 道:“不过海面太深太大, 一滴估计是不够的,还好,这玩意我带了许多,待会儿若说再有龙钻出来, 我把这玩意全倒进去,让它们全都变成土蚯蚓。”


    江见寒无奈道:“正野……”


    秦正野也不避讳,直言说:“我手段低劣,可我就是来报私仇的,报仇嘛,没有那么多讲究。”


    江见寒心中微微一触,他知道秦正野所说的“私仇”全是为了他,可这手段有些过激,他还是要拒绝:“海中除了龙之外,还有不知多少海族。”


    秦正野不快咋舌。


    “这本是我与它们的私怨,不该牵扯其余无辜海族。”江见寒略一停顿,又说,“它们若不来主动寻我,我也不想再与它们去算这‘私怨’了。”


    如今他早已离开蓬洲,是八荒中的玄卿剑仙,与龙族海域再无半点牵扯,他厌极了这海域,厌极了自己的身份,只要龙族不来主动惹怒他,他自己是绝不愿再提起这种事了。


    秦正野却说:“我知道,我师尊是天下第一心软之人。”


    江见寒蹙眉:“……莫要胡言。”


    秦正野:“可我不一样,我心眼小,特别记仇。”


    江见寒:“若是因我而起——”


    “师尊!”秦正野立即打断江见寒话语,“此事与您可没有关系。”


    江见寒一怔。


    与他没有关系?


    若与他没有关系,那秦正野与龙族还能有什么私怨?


    “上一世我途径海域,有只臭泥鳅与师祖打斗时,往我身上吐了一口毒息。”秦正野微微挑眉,像是想起了一件极不痛快的事情,“毒液灼了我的衣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了。”


    江见寒:“若只是如此……”


    “当然不仅是如此。”秦正野挑眉说道,“那是师尊送我的衣服,很重要的。”


    江见寒:“……”


    江见寒默默将自己后头的话语,全都咽了回去。


    他是很喜欢送秦正野东西,哪怕他并不知秦正野入溯回阵前的记忆究竟如何,可既然那都是他,行事的习惯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他若送秦正野衣服,便不可能只送一件,只怕是恨不得将秦正野的衣柜全都塞满才能满意。


    既有这么多衣服,哪怕偶有损坏,换下一件便是,实在不行,也还能以术法修复,这又不是了不起的大问题。


    秦正野却又飞快看了江见寒一眼,低声道:“您昏迷之后……我只有这些东西了。”


    江见寒:“……”


    “龙族损毁,用术法又修不好。”秦正野小声说道,“我不擅此道,海上也寻不着人帮忙,龙族将我的衣服弄坏了,那我记恨龙族怎么了。”


    江见寒怔了一会儿才回神,虽说秦正野只是轻描淡写带过那一句话语,他却觉得心中有些酸涩,不由顺着秦正野的那句话去想——在那时的秦正野眼中,他根本不知江见寒是否还会醒来,江见寒送给他的东西,可能便是师尊给他的最后的遗存之物了。


    江见寒微微张唇,若是如此,他的确很难再劝秦正野对龙族温和,他想了片刻,最后也只得低语:“至少如今并未发生此事。”


    大约是他措辞的问题,他原是想说,幸而这一世,这一切并未发生,可这话在秦正野耳中,似乎便有些变了味。


    “这一世是未发生过此事。”秦正野说道,“可我年纪小,我不懂事,我蛮横无理,我可顾不了那么多。”


    江见寒:“……你年纪小?”


    他们既已都敞开了说话了,那许多事,自然也已可以直说了。


    秦正野这一世年纪是小,他这如今也只有二十三岁,可入溯回阵前的年岁呢?秦正野虽没有明说,可从他那三言两语的短暂描述之中,江见寒也能有些大致推测,在秦正野入溯回阵前,这小子入门至少已有数百载,什么年岁小,这年纪在八荒之中可绝对算不得是小了。


    “我那些虚度的年岁,这一世尚未发生,当然不作数。”秦正野倒是理直气壮,道,“若要我以此事这一世未发生便谅解龙族,那我年纪便小的很,就爱计较这种事,那些千万岁的龙族,怎么能与我这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小娃儿计较呢?”


    江见寒:“……”


    江见寒被秦正野绕得有些晕了。


    他觉得秦正野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可细想之下,又分明是在耍无赖,可他这人不擅言辞,不知应当如何反驳秦正野的话语,怔了许久才蹙眉,道:“你满肚子的歪理……”


    秦正野忽地又同他露出笑意:“那也不妨碍师尊您喜欢我。”


    江见寒:“……”


    江见寒不怎么想再揪着此事说话了。


    他当然知道,秦正野扯出这么多歪理,其实还是为了他。


    秦正野气不过龙族所为之事,想要为他出气,扯出多少无聊的话语来,不过也只是为了报复那些龙族。


    江见寒说他不在乎了,可秦正野做不到不在乎。


    他永远记得那日在桃树之下,亲眼所见的断裂龙角,永远记得那被拔去大半龙鳞伤痕遍布的长尾,他至今好像还没弄清师尊的龙鳞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这每一件事,对他而言,都绝不是时间与忘却能够轻易盖过的。


    静默许久,江见寒也只是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秦正野的脑袋。


    这兔崽子……


    怎么就能每一句话都正好戳在他心坎上呢-


    临船的燕白山与金玄衍二人并不知这师徒两人究竟凑在一块说了什么,燕白山满心满眼只有方才所见的那龙了,他看这龙哗啦落进海中,便也想爬下船跳进海里捞一捞那条龙,金玄衍正无奈拦他,劝说没有用处,拉着不许人下去似乎也快要失效了,也正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过,忽见云层之上似乎有巨大黑影浮过,他登时一惊,急忙大声朝临船喊道:“江长老,小心!”


    江见寒稍稍收心,飞速一眼朝四周扫过。


    “应当不止有方才那一条龙。”金玄衍召出星杖,极为紧张,“这气息……怕是有些不对。”


    江见寒:“……”


    江见寒也觉得很不对。


    方才那龙族出海,除开一条龙跃上海面之外,海面之上其实并无多少变化,远些海域上的海族甚至都不曾避闪,他们没有打起来,海面下也可见鱼群,天上还有海鸟飞过,可方才浮云之上的黑影一现,此处的气氛,好像便已全然不同了。


    无论是海鸟,海族,还是鱼群,好像在顷刻间便已全都消失不见,海面之上带着一股难言却极为令人不安的气息,秦正野他们尚未受到多少影响,江见寒却极为明显感觉到了,至于蹲在秦正野肩上的酥糖,更是吓得直接便炸了毛,呲溜一声钻进秦正野怀中,只从秦正野衣襟处露出一点耳尖,还不住瑟瑟发抖。


    酥糖已许久不曾有这般反应,秦正野不知这是出了何事,抬首看向江见寒时,又见江见寒令灵剑紧随在他身侧,掐诀展开守势,将他们的灵舟完全笼罩在内,像是担忧接下来的打斗会伤到他们的船,而灵舟原先便有的灵力护罩也已不够令他满意了一般。


    这动作对江见寒来说极不寻常,秦正野还从未见过江见寒起手便作守势,他虽没有江见寒与酥糖那般感觉,可看江见寒如今的举动……他已能猜出将要来的,究竟是什么玩意了。


    秦正野握紧手中药瓶,沉默看向方才那黑影消失的云层。


    短短片刻等待,倒像是过去了许久,秦正野遥遥见着一只白龙于云层之后现出龙影,它的体型甚至还没有方才出现的那条龙大,可在日光与云层的映照之下,它连龙角与长须都像是金色的,那龙鳞片折出微光,身躯间绕着云雾,金色的眼瞳静静注视着海面之上的他们。


    龙吟与江见寒的剑鸣几乎同时而起,江见寒踩着灵剑跃上云层,在所有人尚未回神反应之前,他便已到了这白龙面前,那高度几乎与龙首持平,目光平静自白龙身上一扫而过,却并不打算说话,也并不打算与这白龙交谈。


    到最后,还是白龙先开了口。


    “尔等是何人。”白龙沉声发问,“为何伤我族裔?”


    这音调却不算高,也并不如何咄咄逼人,这只是一句极为寻常的询问,可却像是在众人脑海中炸响一般,以至这话语结束之时,秦正野还觉自己的脑中嗡嗡作响,极为不适。


    江见寒并未受此影响,他只是沉默看着眼前的白龙,将它与多年之前在龙墟所见的那位龙尊对上了号。


    他没想到这么快便要遇上龙尊,此处蓬洲,若是行船,还需几日路程,御剑过去会快上许多,可却极为耗费灵力,途中若在有变故,御剑之时也难以处理,可现在便遇龙尊,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能不能保住他们的船。


    他的动作得快一些,必须万无一失,绝不能出错。


    江见寒不说话,龙尊看着他,那目光落在江见寒身上,片刻之后,似乎多了几分困惑,再低声询问:“汝究竟是何人?”


    江见寒估算着他与龙尊之间的距离。


    龙尊的语调越发迟疑:“像是——”


    江见寒毫不犹豫出手,将秦正野方才给他的几个药瓶全都丢进了龙尊的嘴里。


    龙尊的体型比方才那条龙要小,药瓶又比药丸要大,这动静龙尊不可能没有察觉,可江见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动作极快,瞄得又特别准,龙尊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看起来便十分标准的剑修竟会来上这么一手,它还怔了片刻,而后咕咚一声,将那整个药瓶吞了进去。


    龙尊:“……”


    江见寒:“……”


    龙尊:“……这是何物?”


    江见寒:“……”


    等等,这药怎么还不生效?


    方才两颗药丸可就让那条龙闭嘴还晕倒了,他一股脑朝龙尊嘴里丢了这么多药瓶,怎么它看起来还这么健康,不直接口吐白沫晕倒也就算了,它怎么还能够说话啊!


    龙尊似乎有些怒了:“汝等人族,果真只有低劣手段。”


    江见寒:“……”


    江见寒焦急等待药物生效。


    龙尊:“吾自一开始便不该相信人族。”


    江见寒:“……”


    可恶啊再不生效他难道要接话吗?要接话的话他到底要说什么?他以前也没有和交战的魔物态度平和闲谈的机会,他没有这种经验啊!


    秦正野已飞快御剑到了江见寒身侧,见江见寒与龙尊互相瞪着对方的模样,他匆忙凑近江见寒耳边低语,道:“师尊,您将整个药瓶都丢进去,药瓶融掉之前,药是绝不会生效的啊!”


    江见寒:“……”


    秦正野:“我还有药,可它已有防备,这一招大概是不成了。”


    江见寒:“……”


    嘶,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一茬。


    还好,龙尊看起来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就算打起来也不会抖出他与龙族之间的关联,接下来无非便是打上一架罢了,打架他在行,虽说与龙尊交手,并不能百分百获胜,可至少带着秦正野全身而退,那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而若是要打,此刻便也不必听这龙尊在这儿唠叨什么废话了。


    江见寒已召灵剑在手,可还未来得及立起剑阵,龙尊却忽而警醒,像是为了避开何物一般,盘绕着飞快蹿升至云层之后,几乎也在那一霎时,无数剑影如疾雨倾泻而下,那寒凛剑意令江见寒都不由一振,毫不犹豫掐诀护住他身边的秦正野,再拎着秦正野一道后退,直到安全距离之外,江见寒才挑眉朝半空看去,咬牙怒道:“这老东西……”


    果真下一刻,云层之中现出剑光人影,一名青年剑修轻易将龙尊隔开,口中还不忘大声多骂几句,道:“你这臭泥鳅,当年之事不够,而今还想对我徒弟做什么?!”


    龙尊早忘了自己说话应该沉稳神秘一些,也不再注意措辞,而是不客气回敬道:“你徒弟?你这老不死的玩意还能有徒弟?”


    剑修:“我呸,我当然有徒弟,我又不是你们龙族那些下不出来蛋的没用玩意!”


    龙尊:“徒弟与你有什么关系?徒弟是收的又不是生的!”


    剑修:“闭嘴吧臭长虫!”


    龙尊:“呵,连情爱都品不得的死剑修!”


    剑修:“你——你年岁比我大,哈哈!你又品过几分!”


    江见寒:“……”


    秦正野:“……”


    二人沉默对视后,秦正野轻声开口,道:“那好像是师祖。”


    江见寒:“……不太想认,我们先走吧。”


    秦正野:“……”


    秦正野想,嗯,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反正听说相澈与龙尊没事便要打上一架,这已不是头一回了,他们二人看起来得怡然自得,反正没其他人什么事,他们还不如趁着这机会,尽快溜走,先一步前往蓬洲。


    二人飞快回了灵舟,趁着相澈纠缠龙尊的功夫,拉着金玄衍他们一道,急匆匆便要朝蓬洲赶,可那龙尊与相澈打得海上巨浪翻涌,行船已极为困难了,他们实在走不快,相澈与龙尊还越骂越大声,总是要引走江见寒的注意力。


    这荒唐一幕,未过上多久,忽地便中止了。


    龙尊好似哑了一般,完全发不出半点声响,这激烈的骂战之中,也只剩下了相澈一人的声音。


    “你这臭蚯蚓!”相澈高声怒骂,“怎么不还嘴了!”


    龙尊:“……”


    相澈:“我呸,掀了我那么多次船,老子的灵舟不要钱吗!”


    龙尊:“……”


    相澈:“你白活万年——”


    龙尊:“……”


    相澈一顿,忽而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老长虫平常骂起人声可大了,种族优势,论嗓门,相澈还真比不过它,也正因如此,他们两吵架,相澈总是吃亏,毕竟龙尊骂起人来根本没有相澈插嘴的余地,可今日这一切……却全都不同了。


    好安静。


    这臭长虫,安静得他有些不习惯。


    虽说不知为何如此,可看龙尊那副憋得难受却无法开口的模样,这肯定不是它自己想要闭嘴的。


    相澈登时便来了精神。


    “哈哈!哑了吧!”相澈高声大笑,“只能听我骂了吧!”


    龙尊:“……”


    “你这成天就知道缩在龙墟里孵蛋打瞌睡的臭泥鳅!”相澈骂道,“睡那么长时间有什么用,能帮你下蛋吗?你们整个龙族都下不出蛋,我有徒弟徒孙,你们再过几年便要绝种了!”


    龙尊:“……”


    “你还想孵蛋,几个不出壳的东西,下锅煎了都比你守着千年要管用。”相澈的语调更快活了一些,“要不去鸡窝里捡几个吧,抓回来养一养,就算孵出来只小鸡,也比你一直什么都没有要管用啊~”


    龙尊咬牙切齿。


    “哦,我差点忘了。”相澈终于露出最后的胜利者的微笑,“你老母鸡抱窝几千年,孵不出来才是寻常。”


    龙尊:“……”


    “假东西怎么能孵出真货,我是没品过情爱,可是你呢,老泥鳅。”相澈一字一顿重复,“你连蛋,都、是、假、的。”


    江见寒:“……”


    秦正野:“……”


    江见寒心中已惊,顿觉不好。


    天上乌云变色,海上巨浪已起,相澈这句话终于戳中了龙尊的怒点,它动了真格,似是终于打算将相澈与相澈这该死的徒子徒孙全都淹死在深海之中。


    江见寒慌忙掐诀,试图庇住灵舟,可巨浪冲击之下,他这一点举措,几乎全无作用。


    江见寒几乎也忍不下心中的怒意了。


    这该死的老东西。


    你没事惹它干嘛啊!!!


    第78章 略有一点喜欢 江见寒又一次失去了自己……


    海上风浪极大, 几乎已到了能轻易将灵舟掀翻的地步。


    以江见寒一人之力,根本稳不住这灵舟, 巨浪之下,这灵舟几乎已如要散架一般,甲板发出极刺耳吱呀声响,桅杆被飓风压至倾斜,若不是有江见寒事先布下的灵力护罩勉力支撑,这桅杆怕是早已要折断。


    守势阵法之事,秦正野远比江见寒要擅长,他试图弥补,竭力想要助江见寒稳住这灵舟,可当下这风浪几乎如同要将整个海面搅得翻过来一般, 海域之上更是出现了一个极为巨大的旋涡, 像是要直接将他们的灵舟搅入其中打碎。


    他们费尽全力, 不过仅能维持灵舟不被卷入旋涡, 金玄衍与燕白山那边的境况比他们还要差一些,他们的灵舟已被卷至旋涡边沿, 在海墙之上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浓重阴云沉沉翻滚着压在桅杆之上, 遮蔽了最后一丝光亮,空中电闪雷鸣, 相澈御剑在浓重云层间上下穿梭, 寻找龙尊的身影, 可龙尊早已不知去向,亦或是隐在云层之后,非要看着他们的船掀了才满意,相澈这才无奈降下灵剑, 落在江见寒他们的灵舟上,还能笑眯眯与江见寒打招呼,道:“见寒——”


    半空惊雷炸响,正将他的话语截断。


    相澈好脾气地等了一会儿,等雷鸣声止,他又开口:“宝贝徒弟——”


    那雷又炸响了,像是故意不许他将这句话说完一般,他只要开口,那雷鸣便要再激烈一些,直到逼得相澈终于恼怒异常,朝空中破口大骂:“你这孵不出蛋的臭泥鳅——”


    一道惊雷猛地朝他们的灵舟劈来,江见寒本已为维持灵舟稳定,应付得有些焦头烂额,甚至都懒得去理会自己这倒霉师尊,偏生相澈还要惹事,令他本已维持得极为艰难的灵力结界再被劈出一道裂隙,那桅杆应声而倒,江见寒倒抽了口凉气,匆忙补上那灵力裂隙,眼见相澈还要在骂,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怒道:“闭嘴!”


    相澈:“……”


    相澈竟然真的闭上了嘴。


    那雷鸣似乎也略缓了一些,江见寒冷冰冰瞪了相澈一眼,压着语调之中的怒气,道:“天星宫主要撑不住了,先将他们的灵舟保住。”


    相澈乖乖转身,如同做错事挨骂的小娃儿一般,去到了另一艘船上,主动帮助金玄衍与燕白山二人维系灵舟运转,有他加入,此事总算容易了一些,两艘灵舟终于缓缓自那旋涡中逃开,可龙尊的怒火却仍旧没有消散,以至他们极为狼狈,一路想方设法维持灵舟不沉,直至进入蓬洲海域之内,有了蓬洲域内的阵法庇护,他们才算是到了安全之地,有了几分喘息的机会。


    这两艘灵舟破损几已过半,竟然还能在海面上航行,已令江见寒觉得几乎是个奇迹了,相澈还溜回到他面前,带上些许自夸,道:“见寒,幸亏为师特意赶来接你,否则这局面,你们怕是不好应对啊。”


    江见寒:“……”


    他压着怒意,以异样冰寒的目光看了相澈一眼,相澈这才识趣将后头的话语咽了回去,讪讪转开目光,左右一看,落在他从未见过的秦正野身上,面上立即又多了几分热络笑意,道:“这就是我的宝贝徒孙了吧?”


    秦正野:“……”


    秦正野也没说话。


    相澈是不认识他,他上一世却见过相澈,他心中很清楚他这位师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他只要稍微热情一些,便能让相澈开心死,可他看江见寒不怎么想理会相澈,再想想来之前江见寒对相澈的恼意,为了师尊,秦正野决定也冷淡一些,尽量撇清他与相澈的关系。


    可相澈仍不死心,他凑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了秦正野好一会儿,很是满意夸奖:“果真一表人才。”


    江见寒:“……”


    相澈又感叹:“近来在蓬洲听过一些八荒逸闻,我这宝贝徒孙,可是八荒中的名人啊。”


    江见寒:“……”


    相澈:“天赋绝佳,极擅炼丹,外貌俊朗,还很会做买卖——”


    江见寒蹙眉打断他的话:“你从何处听来的?”


    王清秋可说过,近年来八荒全无出海的灵舟,以至他们不得不与天星宫达成约定,将那位天星宫主与长老都带上了,才换得一次出海的机会。


    传讯玉符也难联通八荒与蓬洲,上一回相澈传讯给他,还是借了他兄长阵法之力,八荒与蓬洲根本难有消息来往,这等境况之下,相澈究竟又是从何处听得与秦正野有关的消息的?


    相澈笑吟吟回答:“当然是流观告诉我的。”


    江见寒:“……”


    江见寒默默伸手,握住了一直漂浮跟在他身侧的灵剑。


    这老东西称他兄长什么?


    叫这么亲密?谁允许他叫这么亲密的?!


    秦正野一见江见寒握剑,立即便觉此事不妙,急忙跨步上前,按住江见寒的手,一时倒也找不出什么合适借口,只能道:“师尊,灵舟已经不了再多折腾了。”


    江见寒挑眉:“那就离了灵舟再揍他。”


    相澈:“嗯?揍谁?我吗?”


    秦正野:“……师尊,您冷静一些。”


    可他看江见寒的模样,此事大约是很难冷静思考了,他只得凑近江见寒耳边,压下声音低语,道:“师尊,此事只是他一厢情愿。”


    江见寒:“……”


    秦正野:“流观岛主本对他无意,我以往也见过,他连见流观岛主一面都难。”


    江见寒终于勉强消了一些气,再恶狠狠瞪相澈一眼,收了剑冷着脸色走到一旁,摆明了一句话也不想与相澈说。


    相澈还不知此事前因后果,他竟还觉得有些受伤,感叹道:“不过百余年未见,我当初那可爱的小徒弟去了何处。”


    秦正野清清嗓子,道:“师祖,有一事——”


    相澈:“还好,还有可爱的小徒孙!”


    江见寒:“……”


    秦正野:“……”


    眼见着江见寒又要伸手去摸他身边的剑,秦正野觉得,有些事他已不能再拖延了,他飞快问道:“师祖,方才您说龙尊在龙墟之中孵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见寒也有些好奇此事。


    他松开灵剑,瞥见一旁船只上的金玄衍与燕白山也跃过灵舟,落到了他们的甲板上来,他更是沉默,甚至再往角落里缩了一些,尽力避开面前几人。


    相澈啧舌:“你是说那条下不出蛋的泥鳅?”


    燕白山出海本就是为海族而来,今日一气见到了两条龙,其中一条还是龙族的龙尊,对他而言,已算得上是他这一生最最幸福的事情了,相澈与秦正野还要谈论龙族繁衍之事,他登时来了十万分的兴致,立即凑上前去,也不顾及相澈陌生他不敢说话了,毫不犹豫询问:“方才那龙尊,不是公龙吗?”


    相澈挑眉:“它尾巴一甩便是要揍我,我哪敢凑近去看,我怎么会知道。”


    燕白山:“呃……”


    秦正野:“……”


    江见寒凉飕飕在后说道:“是。”


    燕白山又问:“公龙……也会下蛋?”


    相澈:“当然不会。”


    燕白山:“那前辈方才——”


    相澈:“气气他罢了。”


    燕白山:“……”


    秦正野:“……”


    “不过龙族确实繁衍困难,已有数千年不曾有成功孵化的幼龙了。”相澈说道,“这是那长虫心中之痛,它毕竟是龙尊,这一族兴衰,可全都压在它身上。”


    秦正野蹙眉:“繁衍困难?龙族是出了何事吗?”


    “没有。”相澈回答得更为直白,“它们就是不行。”


    秦正野:“……”


    “也不是不行,龙族对情爱之事迟钝木讷,数量稀少,极难有孕,一次还只能有一颗蛋。”相澈很是感慨,“都已到如此绝境了,它们还非得讲究什么血脉纯正,只需龙族之内通婚。”


    说到此处,秦正野不由侧过目光,望向了他们身后的江见寒。


    江见寒听到此处,神色却依旧平常,好像相澈在说的,只是一件与他无关之事。


    “可龙族统共也没剩几条龙了。”相澈说道,“大家都认识几万年了,若是真有兴趣,能看对眼,早八百年就该揣崽了。”


    秦正野蹙眉再问:“您说龙尊守着龙墟孵蛋,可连龙蛋都是假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它常年在龙墟不出,十之八九是为了孵蛋。”相澈道,“之前进龙墟时见过一回,可我看那根本不是什么龙蛋,已孵了千年了,若真能成活,早该要孵出幼龙。”


    此事秦正野倒未听江见寒说过,他再去看江见寒时, 便见江见寒也同他一般微微蹙眉,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之事。


    “我随口胡言,倒还真激怒了它。”相澈摸摸下巴,“看来那龙蛋真是假的,这老长虫,该不会被母龙骗了吧。”


    秦正野:“……”


    听起来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信息,秦正野便退后一步,将相澈身边的位置让给燕白山与金玄衍,好让燕白山急需抓着相澈追问龙族繁衍的具体细节,他溜到了江见寒身边去,还未来得及开口,江见寒已低声道:“我当时在锁龙阵中。”


    秦正野一怔,点头。


    “他与我兄长,应当是在龙墟中寻我时见到的。”江见寒道,“我确实并未见过——”


    秦正野有些无奈:“师尊,我不是来问你这件事的。”


    江见寒一怔:“那你这是……”


    “还有几日路程,我不知该待在何处。”秦正野笑吟吟说,“还是喜欢待在师尊身边。”


    江见寒:“……”


    秦正野:“师尊不会讨厌我吧?”


    江见寒:“……不会。”


    秦正野:“既然不讨厌,那便是喜欢了?”


    江见寒:“……”


    江见寒实在没想到秦正野竟能扯出这么多废话来,他以前以为秦正野年纪小,那在师尊面前撒撒娇,似乎也算正常,可今日他清楚,秦正野入溯回阵前至少也有数百岁年纪,这早已不是可以理直气壮撒娇的年岁,这小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同小娃儿一般,腆着脸来与他撒娇。


    秦正野问:“师尊怎么不说话?”


    江见寒:“……”


    秦正野:“师尊是觉得我烦了?”


    江见寒:“你今日都已几岁了——”


    秦正野:“年岁已长,便不可以喜欢师尊了?”


    江见寒:“我……你……”


    秦正野有些委屈:“您当初可说过的,不论过上多久,我在心中,永远是当初的那个小弟子。”


    江见寒:“……”


    等等,他说过这句话吗?


    有些耳熟,他可能是说过,可他的原话……真的是这一句吗?


    “既然我永远是您心中的小弟子,那我永远仰慕师尊,当然也没有问题。”秦正野望向秦正野,眸中带着那总是令江见寒失去原则屈服的笑意,“师尊,往后几日,我可以陪着您吧?”


    江见寒:“……”


    秦正野稍稍有些委屈:“您若是不喜欢……”


    江见寒:“……喜欢。”


    秦正野:“那我可以留在您身边?”


    江见寒:“是。”


    秦正野还要得寸进尺:“师尊好像很喜欢我。”


    江见寒:“……”


    江见寒没有回答。


    可他的心跳得略显急促,一点也不像是他平日与秦正野闲谈时会有的反应,他说不出什么话语,沉默许久,原已不打算回答了,可秦正野还在注视着他,那目光并无催促,也无逼迫,只是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好像眼中全是他,也只有他。


    江见寒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原则。


    他还能怎么办?


    他自己选中收进门的徒弟,他自己造的孽,他除了认下此事,还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秦正野为了他做了什么,他如今已经很清楚了。


    秦正野为他做了那么多事,那他今日……这么一点小小的响应,他难道也做不到吗?


    秦正野:“师尊?”


    江见寒:“……你是我弟子。”


    秦正野笑吟吟点头:“当然是!”


    江见寒的声音更小了一些:“略有一些……”


    秦正野:“什么?”


    “既……既然只有一名弟子。”江见寒极其生硬说道,“略有一些……喜欢,当然也很寻常。”


    第79章 登岛 他上一世,分明是不同的……


    到蓬洲海域内再行几日,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蓬洲。


    江见寒对此地实在没有什么愉快回忆,自到港口, 还未下船时,他便已经冷冰冰沉下了脸色,摆出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港口之处,已有不少船只,却不见有人群聚集,除开他们的灵舟破开水面时候的哗啦水声之外,便几乎没有半点声响,这静谧显得极为诡异,秦正野困惑走至船首,放眼朝岸上看去, 一面回忆他上回来到蓬洲时的景象——蓬洲是个海岛, 岛上凡人以渔业为生, 鲛民出海倒可以潜游, 人族便要行船,这港口一向极为热闹, 怎么会有这般静谧而空无一人的时候。


    他们的船行得近了,秦正野方才见着那码头之上有个极清弱的身影, 那身影很是清瘦,着一身月色长袍, 轻纱覆面, 几乎垂至脚面, 将他整个人遮掩得严严实实,外人难见其容,他这幅打扮,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倒连他是什么姿势都看不出来,秦正野只能隐约觉得此人似是微微垂首,像是在凝神侧耳听着什么声响,等待着码头之上的回应。


    相澈也走到了船首,他朝下一看,目光中登时便多了几分激动,脱口道:“我就知道,流观果真还是担心我。”


    秦正野有些惊讶:“那是流观岛主?”


    江见寒随在他相澈身后,蹙眉朝岸上看了一眼,算是回答了秦正野的问题:“那的确是我兄长。”


    秦正野:“……”


    不知为何,秦正野的神色似乎略显得有些古怪,可相澈在身旁,他便不曾开口,只是沉默颔首,眸中却带着些许颇显奇怪的意味,像是有什么话想要与江见寒私下说。


    可灵舟已缓缓停靠至码头,他二人并无私下交谈的机会。


    江见寒深吸了口气,做好了离船的准备,他抬首看去,兄长就在码头上等候,江见寒压不下心中不安,他不知自己是否已做好了准备,相澈却先了他一步准备下船,语调间显得很是激动,道:“我就知流观会在此处等我。”


    江见寒终于压不下心中怒气,恶狠狠瞪了相澈一眼。


    相澈自行将后头的话语咽了回去,他分明才是师尊,可面对江见寒时,他好像也有些说不出畏惧,只能讪讪对江见寒露出笑容,道:“流观……流观岛主前几日卜算,知道你们会在海上遇到危险,他又不好离开蓬洲,便请我帮忙——”


    江见寒神色冷淡,只是盯着他看。


    相澈更紧张了一些,道:“我想我离开这么久,流观岛主一定很担——”


    江见寒:“……”


    相澈咳嗽一声,飞速改口:“他一定很担心你。”


    江见寒:“……”


    说完这话之后,相澈便识趣退后数步,默默缩到了江见寒身后,将第一个下船的位子,主动让给了江见寒。


    可江见寒其实并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


    他离开蓬洲多年,这时日长得他都有些记不清年岁,今日他方才有机会归返,将要见着自己的兄长时,竟会忍不住觉得心中忐忑,似有万分不安。


    他深吸了口气,先下了灵舟,朝着码头上等候的江流观走去,待到了江流观面前,江见寒却连一句多余话语都说不出口,他望了江流观片刻,也只是微微颔首,说:“兄长——”


    江流观忽而抬手,一把揽住了他的肩,将他搂进了怀里。


    江见寒整个人都微微一僵,极为不知所措,便只能板正维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等着江流观先松开他。


    江流观像是松了口气,轻声在江见寒耳边道:“你无事便好。”


    江见寒僵着回应:“……是。”


    江流观的语调中这才带了些笑意:“回家了便好。”


    江见寒:“……”


    江见寒实在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响应。


    他兄长面上惯常覆了轻纱,那柔软的细纱拂在江见寒脸侧,微微有些发痒,他不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只迫不及待想要离得远一些,可他也不知如何开口拒绝,最终也只是不知所措微微侧首,看向自己身后的秦正野。


    秦正野最擅应对此事,秦正野总能为他想出办法。


    可秦正野的神色……看起来很不对劲。


    秦正野正蹙眉注视着江流观,那目光中藏着困惑,直至江见寒那求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将这不解压了下去,回眸迎上江见寒的目光,几乎在一瞬便明白了江见寒目光中的含义.


    秦正野与江流观作揖,道:“流观岛主。”


    江流观微微侧首,松开了江见寒,将自己的面容转向秦正野。


    江见寒这才松了口气的,匆忙介绍自己身边的秦正野,道:“这是我弟子——”


    “我知道。”江流观道,“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江见寒并不惊讶,秦正野却有些惊异:“一面之缘?”


    他是与江流观有过一面之缘,可那是在入溯回阵之前,那已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如今一切早已转变,眼前这个江流观,不该知道他究竟是谁。


    可眼前这个江流观,与他记忆之中的那个人,却有不小的区别。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这些困惑,他只能与江见寒说,他只能蹙眉再去看江流观的脸,他们离得近了,江流观隐在轻纱之下的面容隐绰,可已能够大致看清,这面容的确与江见寒略有些相似,可轻纱之下,却还有白布蒙住眼睫。


    这可就不像是不想在外露出面容的模样了,这般打扮,秦正野只能有一个猜测——这位流观岛主此时有眼疾,他的眼睛不能见光。


    江流观听了他方才那句话语,似乎微微抿唇,露出了些笑意,略微侧首向秦正野的方向,道:“应该曾有一面之缘。”


    秦正野:“……”


    “你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江流观道,“只不过我还未见过你。”


    秦正野:“……”


    江见寒早猜到此事,他并不觉得惊讶。


    溯回阵虽能改变过往,可江流观的天赋毕竟与常人不同,这世上鲜少有事能瞒过他,他能探天机,那这种事情,应当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此处并非叙旧之地。”江流观轻声说,“先与我回去吧。”


    江见寒面上的神色略有些僵滞,可还是点头应允,道:“是。”


    江流观这才转身,像要在前领路,相澈在他身边轻轻咳嗽一声,问:“流观岛主?”


    江流观没有理会他。


    相澈也并不怎么介意,只是道:“那我可就走在前头了?”


    江流观:“……”


    相澈已大摇大摆朝着最前头走去了,他迈出几步,秦正野这才发觉,他也同秦正野一般,未曾将自己的随身灵剑隐去,而是悬挂在身侧,剑柄上挂了剑穗,剑穗末尾系了两个金铃铛,相澈一有动作,那两个铃铛便要发出极清脆的声响,而江流观似乎微微一顿,下意识便朝着那声响之处走去。


    可秦正野记得很清楚,与龙尊一战时,相澈一落在灵舟上便收了灵剑,他先前根本没见过相澈的灵剑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有些惊讶,好像发觉他这不靠谱的师祖还是有些象样的地方的,可这灵剑不该是如此,至少他上一世时……可未曾见过这种东西。


    江见寒略微落后了两人几步,走在了秦正野身侧,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他:“我看你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秦正野先是一怔,倒是没有想到,江见寒都已学会去看他人的神色,揣度别人心中的想法了,可师尊揣摩的人是他,倒令他抑不住心中喜意,也压低了声音,凑到江见寒耳边,道:“师尊,有件事情,不太对劲。”


    江见寒:“怎么了?”


    秦正野问:“流观岛主……有眼疾?”


    “我兄长天生目盲。”江见寒说道,“窥测天机,总需有些代价。”


    秦正野一怔,有些压不住语调中惊异:“此事果然不对。”


    江见寒:“怎么了?”


    秦正野:“可我上一世见到他时,他分明是能看见的。”


    江见寒:“……不可能。”


    秦正野蹙眉:“当时我来蓬洲时,已是数百年后,或许是这些时日……流观岛主的眼疾治好了?”


    江见寒:“这目盲不是病症,不可能治好。”


    秦正野:“……”


    这话语一出,他二人都不由压不住心中困惑。


    他们落下太远,江流观停下了脚步等他,他们不好再私下闲谈,便也只好将这困惑压下去,快步跟上了江流观的脚步,同他一道朝蓬洲的码头之外走。


    秦正野先前觉得蓬洲的码头之内空无一人,走出码头之后,方才发觉蓬洲之民大多聚集在外,是江流观带来的护卫将他们拦住了,还特意为他们清出了一条路来,江流观为他们备下的驾辇还在外头更宽敞些的街道之上,这段距离,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走。


    道旁虽有护卫,可还是有蓬洲之民聚集,江见寒走在江流观身后,江流观经过此处,众人大多微微垂首,似极为恭敬,可那目光落到江见寒身上时,却又立即变了一副模样。


    上一世秦正野来到蓬洲时,已其实已对此事有所察觉。


    蓬洲之人不怎么喜欢提起江见寒,在他们口中,那位不知所踪的少主,是个不可提及的禁忌,对此人,他们只有厌烦,可今日秦正野习惯性跟在江见寒身后,与江见寒维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他忽而发觉在那些人眼中,江见寒似乎不仅仅是所谓的禁忌。


    那些朝江见寒看来的目光中,分明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恨意。


    那刺骨的目光一道道如刀般落在江见寒身上,江见寒却全部在意,他眼中似乎全无一物,只当看不见两侧围聚之人,秦正野并不知他们这幅神色的缘由,可他仅仅是跟在江见寒身后,尚且还不是这些刺骨目光的目标,便已觉得很不舒服了,他不知江见寒心中会如何去想,更不知……江见寒究竟忍受了这敌意多少年。


    秦正野连半分迟疑都不曾有,他直接开口唤道:“师尊。”


    江见寒回首看向他。


    “先前维系灵舟阵法,耗费了太多灵力。”秦正野理直气壮胡扯,“我有些头晕。”


    江见寒一怔:“你……什么?”


    维系灵舟阵法,那可是他们入蓬洲海域之前的事情了。


    眼下都已过去了好几日,不论什么灵力缺失,这几天早就该缓过来了,可秦正野说的信誓旦旦,不像是在与他开玩笑,江见寒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说谎,他不由有些发怔,弄不明白秦正野的意思,只能问:“……你要做什么?”


    “我头晕。”秦正野说,“我能扶着您吗?”


    江见寒:“头晕?”


    他下意识伸了手,将自己的手递给秦正野,心中还很是困惑,道:“你这年纪,怎么动不动就头晕。”


    秦正野弯着眉眼与他笑:“是是是,师尊教训得是。”


    秦正野握住江见寒的手,那步伐之中可不见任何头晕不适的意思,他走在了江见寒身旁,再去看周遭那些朝江见寒投来带着恨意的目光,他方压低声音,小声道:“我想走在师尊身边。”


    江见寒:“……”


    江见寒有些迟缓将目光随他一般朝周围人看去,那些满带着恶意盯着他的人纷纷低垂目光,他略怔了片刻,方才回神:“因为他们?”


    秦正野:“没有。”


    江见寒:“我已不介意……”


    秦正野小声道:“我介意。”


    江见寒:“……什么?”


    “我心眼小。”秦正野也抬起眼眸,将渐渐阴沉下来的目光朝人群扫去,与江见寒说话时的语调却还略带着笑意,“我没有师尊那般心软。”


    江见寒又一怔:“我哪儿心软了?”


    可秦正野已绕开了话题,笑吟吟道:“我就是想走在师尊身边。”


    江见寒:“……”


    秦正野:“我喜欢师尊,所以想走在师尊身边。”


    江见寒:“……”


    秦正野:“也没什么理由。”


    江见寒:“你……”


    秦正野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往后,我也想走在师尊身侧。”


    江见寒:“……”


    第80章 抓龙尊 我徒弟是炼丹的天才


    江见寒有些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响应。


    他大致明白秦正野这段话语的缘由, 秦正野想要走在身边,希望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那些人的目光, 希望他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他身边还有秦正野在陪着他。


    江见寒原本觉得,有没有其他人在身边,都是没有区别的。


    哪怕有人陪在他身边,那些刺人的目光却还是会在,落在他身上时,他还是会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并不会因为有人陪伴在他身边儿移转半分。


    可至少在今日,那些人的目光与想法, 好像已全都不重要了。


    他觉着秦正野握着他的手, 说是头晕想扶着他, 可这姿势, 倒像是牵着他,又极为刻意走在他身前, 似是想要将那些目光全都阻挡在他身前。


    江见寒又怔了一会儿,心中更生出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


    他是天下闻名的玄卿剑仙, 论实力,好像八荒中已没有多少人比他要强, 也正因如此, 无论什么人在他面前, 都不会有妄想保护他的念头。


    秦正野这小子总是有那些不自量力的想法,他会挡在江见寒身前,想要为江见寒挡住一切危险,这种狂妄本该令人厌恶, 可江见寒却难以从中生出哪怕半点儿不快来。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若以往有人质疑他的能力,他只会觉得不悦,可今日他看秦正野试图护住他的模样,他心中却有一股难言的悸动,像是一圈圈朝外散开的涟漪一般,一点点触着他的心。


    这街道不算太长,那些人的注视也不过止于此处,江流观备下的两驾异兽车辇就停在外侧,拉车的异兽八荒难见,燕白山登时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即凑上前去研究,江流观这才停下脚步,等江见寒到他身边,他方低声说:“见寒,你与我一道同乘吧。”


    江见寒还未点头,觉着秦正野握着他的手似乎略略收紧了一些,他尚未出口的话语立即便变了,道:“车驾宽敞,将我徒弟也带上。”


    江流观并未反对,只是颔首。


    相澈一听他们这话语,恨不得立即接上话:“既然宽敞,那我——”


    江见寒飞快抬眸,冷冰冰看向他,江流观也微微侧首向他,白纱之下虽难见神色,可显然也是觉得相澈话语突兀,有些太过冒昧。


    相澈干笑:“……哈哈,你们慢慢叙旧,我去后头待着。”


    他恨不得转身就走,绝不多留,江见寒这才转身与江流观一道上了同一驾车辇,待觉得异兽展开双翅,起飞至空中时,江见寒便直入正题,连半句客套话语都没有,道:“我在魔域之内见到他了。”


    江流观点头:“我略知一二。”


    “他已不是人形。”江见寒道,“八荒诸多事端,一半在他,他如今急需躯壳,或许还会同当年一般……再用那个办法。”


    江流观点头,默声等着江见寒之后的话语。


    江见寒又道:“我回蓬洲,是为了……”


    他稍稍一顿,全然不知应当如何解释自己的返回蓬洲的目的。


    此番他回蓬洲,是为了寻求关闭界隙之法,也是为了请江流观相助,寻找办法来清除秦正野手上那古怪的魔气,可除开这两件事外,他回到此处,至少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江流观。


    若他猜测不假,那人迫切需要一具全新躯体供他使用,江见寒是最好的选择,可江见寒脱离魔域之后已非他能所控,夺舍江见寒比登天都难,那略次一些的江流观,便是他如今最好的选择。


    江见寒很担心江流观,可待他真的见到了江流观,这些话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江见寒移开目光,垂下眼睫,才能继续往下说:“八荒之内四处界隙开启,一直无法关闭,我们需要寻求解决之法,便回了蓬洲。”


    江流观:“只怕我帮不了你。”


    江见寒一怔:“您不知解法?”


    江流观摇头:“见寒,这并不是江家的术法。”


    江见寒有些惊讶:“不是江家的术法?”


    江流观:“这是他从龙族学来的。”


    江见寒:“……”


    江流观又道:“你若要寻关闭界隙之法,只能去找龙族询问一二。”


    江见寒几乎已失了最后那分希望,蹙眉低声:“……龙族会愿意将此事告诉我们?”


    “当初龙族对你所行之事,龙尊应当并不知晓。”江流观说道, “他对人族总有好感,反而极为厌恶魔族,此事与魔族有关,那魔族吞噬龙骨,他不会坐视不理。”


    江见寒:“……”


    江见寒想起那日龙尊的话语,在他强往龙尊口中塞进药瓶之后,好像……也许……龙尊可能再也不会相信人族了吧?


    “你我可以尝试先入龙墟,去见一见那位龙尊。”江流观道,“蓬洲与龙族积怨已久,也到了该解开的时候了。”


    江见寒:“……只怕有些麻烦。”


    江流观语调温和:“什么麻烦?”


    江见寒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所行的恶事,他只能压低声音,略带些心虚寻找借口,道:“师尊……与他……”


    “他二人是结怨已久,可这是他们两人之事,与他人并无关联。”江流观说道,“当年我见过龙尊,他与其余龙族不同,他也想促成龙族与蓬洲八荒重修旧好。”


    江见寒觉得自己瞒不下去了。


    他干脆将眼一闭,直白说道:“我往它嘴里塞了点我徒弟炼的药。”


    江流观愣住:“……”


    一提起秦正野炼的丹药,江见寒就有许多话想说。


    那日塞给龙族的丹药实在奇特,江见寒从未想过世上还能有如此妙用的丹药,提及此事,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不由小小声补上一句:“我徒弟是个炼丹天才。”


    江流观:“……”


    秦正野在二人身旁轻轻眨了眨眼,什么也没有说。


    “此药效果甚好,一入龙族口中,便能令它失声。”江见寒忍不住又补充道,“那些龙向来聒噪,每次见着我都有许多废话要说,若无此丹——”


    他忽而想起秦正野就在一旁,便朝秦正野瞥了一眼,见着秦正野笑吟吟看着他,江见寒立即便将后头的话语收了回去,还清了清嗓子,略有些不好意思总结,道:“这丹药好用,我徒弟是个炼丹天才。”


    片刻沉默后,江流观叹了口气。


    “你与当年……”江流观很是委婉,道,“有些不同。”


    江见寒觉得自己与过往也没什么不同,他不明白江流观的意思,只是道:“我并未更改。”


    江流观抿唇笑了笑,并不反驳。


    他也不打算责怪江见寒,既然江见寒已经将那龙尊得罪了,那他们只能另寻办法,这术法自龙族之中学来,他们或许可以另想些办法,也许不用江见寒出面,由江流观去寻龙族,说不准也能问出些消息来。


    江见寒却道:“你……还是不要离开蓬洲了。”


    江流观本不擅修行,若遇到危险,又无相澈或江见寒在身旁,江见寒很担心他遇到危险,更不用说他总担忧那人会暗对江流观下手,这种时候,江流观离开蓬洲才是麻烦。


    江流观只好问:“那你打算如何去处理?”


    江见寒沉思片刻。


    江流观:“若无办法,可以将你师尊找来,一同讨论——”


    江见寒立即便有了办法:“我去抓条龙。”


    江流观:“然后呢?”


    江见寒:“狠揍一顿,严加拷问。”


    江流观:“……”


    江流观可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龙族本与他们积怨千年,他们前几日又得罪了在此事中立场温和的龙尊,如今他们想要挽回,或许还能有办法,可江见寒若在出去揍几条龙,这千年恩怨,怕是便再也过不去了。


    “不若你们陪我去见龙尊。”江流观低声道,“与他谈一谈,或许能够和缓此事。”


    江见寒也皱起了眉,他虽已不在乎当年之事了,可龙族他见着便觉厌烦,一点不想与龙族连手,至于那什么龙尊,就算他比寻常龙族是温和一些,可江见寒不喜欢龙族,哪怕是龙尊也并无例外。


    可江见寒又想,这是江流观的请求。


    他兄长若有此愿,那均是为了蓬洲之民,龙族与他结仇,蓬洲之人受了莫大牵连,若真能和缓,他或许应该——


    秦正野忽而开口,道:“我师尊说得对。”


    江见寒一怔。


    江流观也一顿,再问:“若你们抓住的龙族不知解法呢?”


    秦正野:“再抓下一条。”


    江见寒:“……”


    江流观:“你年纪轻轻,这口气倒是极大。”


    江见寒也恍神片刻,低声道:“这的确不是解决此事的办法。”


    秦正野蹙眉看着他,不知江见寒是否又会因此事而妥协,在龙族行了那般的恶事之后,他反而要装作全不在意去原谅他们。


    可江见寒神色平静,一字一句道:“抓龙尊吧。”


    秦正野毫不犹豫接口:“师尊说得对。”


    江流观:“……”


    江见寒:“将他狠揍一顿,严加拷问。”


    秦正野:“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江见寒:“师尊一定会喜欢这个主意。”


    秦正野:“我也喜欢。”


    江见寒:“那就这么办吧!”


    秦正野:“好!”


    江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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