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归家之路 为了秦正野,他能将一成把握……
几乎在那一瞬, 扭曲的界隙忽而收拢,合作一条缝隙, 在半空之中消失不见。
同界隙一道消失的,还有已被拖入界隙之中的江见寒。
裂隙消失的力道将离它最近的几人都震得几乎跌倒,秦正野勉强拄剑站立,僵滞许久,这才失魂落魄抬起眼眸,看向了裂隙消失之处。
王清秋先一步回了神,他只回眸瞥了那地方一眼,便立即转向了秦正野,蹙眉去看秦正野被魔气所伤的手。
秦正野手上的伤几已见骨,又是魔气腐蚀, 若是再拖下去, 这手不知还能不能保住, 江见寒最后的意思已极为直白, 他不希望秦正野为了留住他而伤到自己的手,既然江见寒去了魔域, 他在魔域之内还有事要处理,无暇顾及此处, 那他这小弟子,理应该由他这个师兄来负责。
王清秋匆忙回身, 要去寻人帮忙, 他一眼看到了金玄衍身后尚在发怔的燕白山, 匆忙便将人扯了过来。
可无论是金玄衍还是燕白山,几乎所有人都在因方才的变故而发怔,从没有人想过江见寒会出事,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 魔域之内魔气四盛,若非元婴以上修为,绝不可入内,元婴以上修为的修士若在魔域内待久了,也可能会因魔气而扰乱心智发疯,亦或是长久拖延之后灵气消耗殆尽而亡。
于是待燕白山被拖到秦正野面前,他顿了又顿,犹豫许久,方才万般迟疑道:“江……江兄……他……”
跟过来的金玄衍轻轻叹气:“王掌门,节哀。”
王清秋挑眉:“什么节哀?”
金玄衍:“这……”
“你们为何是这副神色?”王清秋平静道,“我师弟不会有事的。”
金玄衍怔了怔。
“我看着他长大,他既然允诺,便绝对不 会食言。”王清秋瞥一眼金玄衍,平静说道,“他答应了会回来,就绝不会让我失望。”
秦正野手中还握着被江见寒削断的衣角,他一直默然看着自己的手,手背的肌肤被魔气腐蚀得极为可怖,几乎不见一寸尚且完好之处,江见寒留在他手背上的生契,也仅能隐约见着些许纹路。
这东西是江见寒为了护住他才留下的,可也只要生契尚在,便可说明江见寒性命无忧。
他的师尊是天下最厉害的师尊。
他师尊对他的允诺从不作假,只要师尊说他能够回来,便绝不会骗他。
秦正野深深吸了口气。
他手中仍攥着江见寒那一片衣角,他扶住灵剑,想将这一条碎布同旧时的布条一块系在自己的灵剑上,可他的手伤得太厉害,指尖抑不住颤抖,这般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几乎难如登天,以至他试了数次也不曾成功。
他只能将这布条先塞进自己怀中,转头瞥了摆着小心翼翼的神色,似乎不愿伤到他与王清秋的众人一眼,笃定道:“我师尊不会出事的。”
金玄衍眸中不免略带上了些同情之色。
“他答应过我。”秦正野说道,“他会回来的。”
可他不能只让江见寒一人在魔域之中的未知之地努力。
以他如今的修为,他进不了魔域,魔气对他伤害极大,他仅是接触到溢出界隙的魔气,便已将手伤成了这幅模样,他必须尽快提升修为,直到能够进入魔域,亲自去寻江见寒的下落。
燕白山小心翼翼道:“秦……秦小友,你的手……”
秦正野:“算了。”
燕白山一怔,不由自主复述了一遍秦正野的话:“……算了?”
秦正野:“不怎么重要。”
燕白山:“可是……”
“我很忙。”秦正野直白道,“我师尊在等我。”
燕白山:“……”
金玄衍:“……”
秦正野:“先走一步。”
他说完这话后,竟真毫不犹豫收了剑,一把提溜起重新变回了幼兽而腿太短的酥糖,放回自己的肩上,快步朝天星地城的入口之处走去。
王清秋抽了口气,急忙跟上秦正野的脚步,口中絮絮叨叨劝说:“手还是紧要的,若是真伤着了,以后不能握剑了怎么办。”
秦正野平静回复:“未曾到那种地步。”
王清秋:“可若不能恢复原状,留下了伤痕——”
秦正野:“已经要留下伤痕了。”
王清秋:“能恢复一些是一些!”
秦正野:“此事无关紧要。”
王清秋:“……”
王清秋终于闭了嘴,隐隐觉得此事好像有些不对。
在他眼中,秦正野一直是个热情可爱的师侄,对门中所有人都客气有礼,每天摆着一副乖巧至极的神色,从不出言顶撞前辈,与江见寒的性格是完全对立的两个极端。
这么乖的小师侄,在他心中不由便落下了一个需要依靠他人全无主见的模样,王清秋以为以为这样的秦正野,会在会在江见寒被拉入魔域之后手足无措,极为痛苦,只能依靠他人为他排解,他可没想过秦正野会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连性子都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这般绝情的话语,真的是他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师侄该说出来的吗?
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他师弟平日的语气啊!-
待凌霄剑派一行人离去之后,天玄宗那位长老,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那么浓烈的魔气,那是界隙吧?”天玄宗长老喃喃低语,“就算是江见寒……也不可能在那种地方……”
金玄衍:“……”
他收了方才一直被他当棍子来抡的星杖,默声回眸再看了一眼界隙消失的地方。
“他们莫不是疯了吧?”天玄宗长老叹了口气,不由转向了离他最近的金玄衍,似乎是想从金玄衍与燕白山这儿得到几句认可,“江见寒,哪怕是那个江见寒……金师兄,你看此事——”
“其他人便算了,可这是江见寒。”金玄衍一顿,直白摆了摆手,道,“我不知道,我回去再算一卦。”
天玄宗长老一愣,金玄衍已转头去调集天星宫弟子,准备善后之事,他们还需清理地城,寻找伤员,再看看那界隙究竟为何会在此处开启,好做好后续防范,以免再有类似之事发生。
燕白山本要跟着他的师兄一道离开,可他走出了两步,停下脚步,还是忍不住转了头回来,好像费尽了一生的勇气般,僵着语调,极生硬同天玄宗长老说道:“江兄不一样。”
天玄宗长老怔了怔,只能讪讪说:“江长老的确厉害……”
燕白山摇了摇头。
“他身上的气味,不一样。”他冒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道,“与你们不一样。”
天玄宗长老:“……啊?”
“与我也不一样。”燕白山看向界隙,低声说,“他能够平安。”
天玄宗长老:“?”
燕白山也走了。
天玄宗长老站在原地,一时沉默难言,不明白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人进了魔域,还能活着出来?
人这血肉之躯,哪怕修为极深,却始终不是脱胎换体,若无金刚之躯,在那种灵气全无的地方,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就算江见寒是金刚之躯,他也总需灵气抵补吧?
魔域之内全无灵气,江见寒总不能自生灵力,依此在魔域之内存活吧?
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如此。
天玄宗长老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那最后那一丝疑虑的可能。
可惜啊。
他们八荒,难得才出现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天才-
界隙关闭那一瞬,江见寒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扼住了咽喉,几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情况似乎比他所想的还要糟糕,魔域之内的魔气浓郁到了令江见寒都觉得痛苦的程度,他体内的灵力不仅不能恢复,似乎还在同外界侵袭的魔气相抵而消失,而他本已近灵气枯竭,每失去一分灵力,对他而言都是近乎酷刑一般的折磨。
死拽着他入内的枯手仍在拖着他迅速下落,他像是掉进了一个遍布黑雾的无底洞中,周遭有数不清的猩红眼瞳,全都在注视着他,仿佛看见了什么甜美诱人的猎物与宝物一般,有无数的触须与裂口自那黑暗之中探出,试图将他卷入其中。
江见寒不知这都是些什么,八荒不与魔域相通,灵修对魔域的了解极为匮乏,可这看着显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落入哪个魔物手中,只怕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江见寒咬牙掐诀,试图调用自己已所剩无几的灵力,去抵抗这些魔物的侵袭,可在魔域之内使用术法极为困难,所消耗的灵力似乎是平日数倍,现今的他根本无法长时间凝神抵抗。
在那凝结的黑雾之中,忽又蹿起了一物,直冲江见寒而来。
那魔物张开了扭曲而极不平整的巨大裂口,似乎想要将江见寒一口吞下,直至它逼近江见寒身边,江见寒才认出来,这是被他几乎斩断了所有触须的噬灵魔,这东西几乎变成了圆滚滚的一大团肉块,以至连那裂口看起来都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江见寒很难避闪,落入魔域时,他的灵剑也不知掉去了何处,他试图招来灵剑,可灵剑全无反应,四周魔气实在太过浓郁,而他已灵力枯竭,这种境况下,他连想要感知灵剑去了何处,都有些困难。
噬灵魔腥臭的大口几乎已在眼前,江见寒甚至能数清噬灵魔口中的利齿,他不能再迟疑,就算灵剑并不在他手中,他应当也能——
剑鸣声呼啸而起。
这极为熟悉的剑鸣声响,令江见寒顷刻间便有了反应,他下意识抬手握住自己的灵剑,眼前辉蓝灵光闪过,有光柱如同利刃划过,眨眼间便已将噬灵魔大张的巨口撕裂。
而后下一刻,微光萦绕周身,江见寒忽而便能够喘气了,原本滞涩胸中的魔气顷刻消散不见,周遭不断侵袭而来的魔气也被阻隔在外,他身边似乎自行构筑起了一道灵力护罩。
这时灵剑才回到了江见寒手中,那剑身微微震颤,似有剑鸣低语,江见寒怔了片刻,反手握住剑柄,这才隐隐意识到了一件极巧合的事。
这的确是他的灵剑,可他的灵剑,又已与以往不同了。
剑中灵气大盛,灵胎似已成型,他苦求不得的剑灵,忽而在此刻便育成了。
江见寒一把握住灵剑,御剑掐诀,飞速避开周遭试图将他抓住捕获的魔物,急切去寻一处至少能让他落地休憩片刻的僻静之地。
他早该想到的。
他早与秦正野做过实验,以灵液浸泡灵剑,便能令灵胎灵气增长,而秦正野所提炼的灵液灵气的浓郁程度,当然比不过那攀附着天星宫下灵脉吸取灵力的噬灵魔血液。
灵液能有作用,那噬灵魔蕴满灵力的血,当然也可以。
他斩断噬灵魔触须之时,每次魔物之血喷溅淋到他的剑上时,他都能感觉到那血雾之中蕴着极深重的灵气。
只不过这灵力经魔物吞噬,与直接自灵脉内抽取而出的灵力相比,已有些扭曲污浊,它对灵修而言全无作用,可灵剑似乎并不在意此事,至少江见寒不曾感知到灵剑的灵力因那污浊灵力而有何变化。
他的剑灵因此而成,至此灵剑已有灵智,剑灵护主,哪怕灵剑并不在他手中,也能自行护他平安。
在剑灵庇护之下,江见寒的灵力已在缓缓恢复,他着急要离开他坠入魔域之地,御剑飞至高处,避开那些试图攻击他魔物,随后方垂下眼眸,朝周遭看了几眼。
界隙所开之地,的确是魔域内的一处近乎无底的深渊。
此处极为怪异,空中反而能飘碎石,暗处不知藏了多少魔物,倒像是一处混沌之地,江见寒不打算在此次过多停留,御剑过了此处,随意寻了一处洞穴休憩,待用术法封住洞穴入口后,他方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灵剑。
若从剑身上看,他的灵剑同以往并无多少区别,可灵剑之内所蕴的灵气已不可同往日而语,他能明显察觉剑中灵胎的脉动,只可惜魔域之内的魔气实在太盛,以至他的剑灵难以化形,哪怕它已能够保护江见寒,为江见寒护法,可若脱了灵剑,最多也只能凝聚成拳头大小的光团,怎么也不能结为人形。
可在这等境地下,灵剑的这变化,几乎等同于是黑暗绝境中的亮光,至少给江见寒带来了些许逃离魔域的可能。
剑灵释放出的灵力,能够令江见寒身上的伤口缓慢恢复愈合,再将魔气隔绝在外,以免江见寒因魔气侵袭而再度受伤,江见寒若想闭关调息恢复,剑灵也能为他护法,他唯一的问题,是魔域内几近于无的灵气。
如今他体内灵力干涸,哪怕在剑灵的剑阵内能够缓慢恢复,可那速度还是太慢了一些,且不说这般境况下,他究竟得花上多久功夫才能够恢复原状,这期间若是有魔物寻着他的踪迹,免不了又要有一场恶战。
他的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与魔物交战,他还得留存魔力,用来开启返回八荒的界隙……他已同秦正野许诺,说下一回仙途会时,他必然会返回八荒,可究竟要如何实现他的诺言,江见寒心中却一点想法也没有。
他盘腿坐下,将灵剑置于膝上,腰上有一物轻轻硌着了他,江见寒下意识伸手去后摸了摸,而后微微一怔,忽地意识到了那究竟是何物。
秦正野给他的置物袋。
他当时觉得此物无关紧要,为了不伤到他小弟子的心,才将这置物袋带在了身上,可置物袋内究竟有什么,除了最开始秦正野展示给他的那些之外,江见寒根本不曾去翻过,也一直未曾注意。
可江见寒想,秦正野最先备好放在置物袋内的东西,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很足够了。
他需要补足灵力,秦正野在置物袋内为他准备了不少灵液,这就是江见寒最佳的灵力来源,灵液本可以直接饮用,他只需喝掉一部分,恢复个三四成灵力,应当便已已足以他应对过接下来的大多场面了。
剩下那部分,他该重新放回置物袋中留存起来,以备接下来的不时之需。
江见寒打开了秦正野为他准备的置物袋。
他记得秦正野为他备了许多灵药,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不少若他失了灵力之后,可能会用到的东西,秦正野当然不可能料到今日之事,他就是担忧江见寒同前世一般遇到危险,这才恨不得将所有事都考虑在内,做出了许多原先看来极其荒谬的决定。
江见寒先找到了那个存放灵液的置物袋,取出灵液时,他忽而发觉置物袋内还放了一张纸条,江见寒不知这是何物,蹙眉将纸条拿了出来,一面定睛去看——
纸条上并无文字,秦正野似乎匆忙扯了张纸条,在上头仓促画下的歪歪曲曲的笑脸,江见寒沉默看着那纸条,不明白此物出现于此的寓意,不明白秦正野为何要在仓促间给他留下这么一件东西,不明白……
可有些事,他本就不必明白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情感总比别人迟缓,对他那小弟子所行之事,他总是看不透,这东西只是一时兴起所为,并无多少深刻含义,或许只是秦正野为他准备这些东西时,心中忽而便涌现的情绪……
江见寒再稍稍一顿,重新看向了手中的纸条。
秦正野的画工其实很不好,那笑脸有些歪曲,看起来很是丑陋,可江见寒心中还是有了一种分外古怪的感觉,他有些费劲地去细细品味这情绪的味道,太过生涩,有些困难,但还是勉强从中辨别出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感触来。
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在一片空寂的荒芜中击打出微弱却清晰的声响,带着令人全然不知所措的余韵,在他的心中一点点漾开。
他看着那纸条,在这种近乎绝望的逆境之中,他竟然有些压不住自己微微弯起的唇角。
江见寒将纸条收好,放在置物袋内似乎并不保险,若是他不小心将置物袋弄丢就麻烦了,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将纸条迭好塞入怀中,顺手拿起一瓶灵液,毫不犹豫一股脑喝了下去。
他不在乎此物的口感味道,只要能尽快补充上灵力,此物哪怕再难喝他都不会介意,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灵液的味道还算不错,略微清淡了一些,透着一股清香,有些像是……
像是掌门师兄的茶。
他的心好像又轻轻被撞击了一下,秦正野似乎误以为他喜欢喝茶,于是连夜为他准备这些东西时,秦正野好像还特意在这灵液内加上了茶叶的气味。
江见寒弯起唇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来。
他又喝了几口灵液,灵气开始舒缓恢复后,他开始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噬灵魔如何尚且不说,最古怪的,还是这忽而裂开的界隙。
魔域与八荒之间,仅有幽冥山处一个入口,有数个宗门在此处镇守,万千年来,此处不知布下了多少个阵法,以阻挡魔物进入八荒。
除去这一个入口外,魔域与八荒之间并不联通,而是隔着如同纱帐一般的界限,这纱帐间有不少缝隙,可界隙不可能轻易打开,八荒中不论哪个宗门都没有这样的术法,这场面,江见寒只见过一回。
那是在域外,在那锁龙阵中,往魔域的界隙撕开了一道裂口,数不清的魔物涌入,与龙族纠缠、厮杀。他那时记住了开界隙的办法,可那不过是依靠天赋强记下的步骤,他并不知其中原理,若要他开启界隙,他只能去寻那几处界隙极为脆弱之地,再耗去自己大半的灵力,或许才能够勉强成功。
能轻而易举做到这种事的,江见寒只知道一个人。
他察觉的气息不可能有假,可当年相澈的剑也不会出错,此事扑朔迷离,他心中似乎隐有个想法,却怎么也不希望他的猜测是真。
江见寒摇了摇头,决定将这并不重要的胡思乱想弃之脑后。
他现今只需专注去想一件事——尽快恢复他的灵力。
无论是寻纱帐薄弱处强开界隙,还是寻到幽冥山入口返回八荒,无论哪一种,都必须在他恢复灵力后方才有实现可能。
江见寒又喝了几口秦正野为他准备的灵液。
同秦正野许诺之时,他其实并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去做,也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他将话说得那般笃定,不过是害怕秦正野犯傻,真废了他的那双手,往后再不可拿剑,那时就算秦正野不后悔,他也会为此而心疼难过。
可现在,江见寒觉得自己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他垂眸看向自己手背上所留的那个与秦正野相系的生契。
进入魔域之后,传讯玉符彻底失效,这生契,就是他与秦正野之间唯一的联系。
生契不能传讯,不能转达他的话语,可生契尚在,他就能知秦正野平安。
是,前路未知,前途迷茫,他甚至不知自己落在了魔域之内的哪个地方,可这一切在江见寒看来,都不怎么紧要。
就算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也能想办法弄出十成的把握。
为了秦正野,他能将一成变作十成。
为了秦正野。
他绝不会食言。
第52章 祸首 ——他要杀了这个人。
王清秋直接带秦正野回了凌霄剑派。
自离了天星地城后, 秦正野便再没也没有开口说过几句话,他对他们的讨论全无兴趣, 只是沉默看着空中,他们在天星地城内待了几乎一个白日,如今天已入夜,今夜还无夜光,只见零星几点星辰在空中一角,王清秋实在不知秦正野究竟在看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已有些琢磨不透自己的这个小师侄了。
在这变故发生后,秦正野几乎如同变了一个人,令王清秋说不出焦心,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秦正野一点也不需他的安慰, 他便暂先放下了此事, 快速召集门中众人, 简单商议了一下接下来他们该做的事情。
只有元婴以上的修士才能勉强进入魔域, 元婴以上的长老,他们门中便有数人, 大多是江见寒的师兄师姐,其余宗门如何想无所谓, 他们得尽快先入魔域搜寻江见寒的下落,保不齐便能在内遇上江见寒, 再将江见寒带回来。
这是门中长老们的会谈, 秦正野本没有资格在此处听着, 可谁都没有赶他离开,王清秋也默许了此事,秦正野便一直留在了宗门大殿内,正在江见寒总是待着的那个角落, 默默听着诸位长老探讨应当如何进入魔域,应该如何将江见寒带回来。
他们极为认真地研究进入魔域可能会发生的每一个问题,好像并无一人觉得常人若入魔域,便不会再有生还可能,好像江见寒只是被困在了一个极普通的地方,而他们接下来进入魔域,不论如何都一定能将人带回来。
秦正野终于回神了一些,将心思从那天上的星辰,转向了正在低声交谈的王清秋与鹤长老,与强撑着病体倚靠在一侧旁听的兰停雪。
其余长老已离了宗门大殿,去为接下来的魔域之行做准备了,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秦正野默声凝神去听,倒是又从他们口中听着了一个熟悉之人。
“……他现在究竟去了何处?”王清秋焦急说道,“当年他说他要出外云游,让我们莫要去寻他,可如今事态紧急,他也总该要回来了吧?”
“师尊去了何处,从不与我们多说。”鹤长老也有些为难,“玉符若是联系不上他,便没有办法了。”
“他比小师弟还过分。”兰停雪尚且虚弱,声调颇为微弱,道,“我三百年前发给他的传讯,他至今也不曾回复过我。”
秦正野微微一顿,小声吐出一句话语,喃喃道:“……蓬洲。”
三人显是一怔,不由将目光转向了他,王清秋先困惑询问,道:“秦师侄,你方才说……什么?”
秦正野微微移开目光,低声道:“我听门中一位师兄提起过,他在天潮城的港口处,听过同师祖有关的传闻。”
这只是他胡编的话语,相澈的确在蓬洲,可这根本不是什么师兄讲述,而是秦正野上一世的亲闻。
在江见寒出事之后,秦正野已无路可走之时,相澈方才自蓬洲返回八荒,为秦正野指明了另一条可行之路。
也正是因为相澈,秦正野才会渡海离开,才会在蓬洲受蓬洲岛主相助,自溯回阵重回了他方才拜入宗门的第一日。
相澈是他寻觅拯救之法的开端,若没有相澈同他所说的话语,若不是相澈领船度过怨龙横行迷雾弥漫的域海,秦正野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那他以为穿不透的海上迷雾之后,原来还有救回他师尊的可能。
“若是蓬洲……”王清秋面露为难之色,低声道,“此计怕是不通,只能另想办法了。”
“师尊怎么去了那麻烦地方。”鹤长老叹气起身,道,“师兄,我还是回去备些丹药,先进幽冥山探探路吧。”
王清秋点了点头,那眉心显已拧成了一团,那模样看起来,倒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棘手之事一般。
秦正野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这般反应,他还困惑不解,问:“蓬洲……怎么了?”
那是他上一世觅得最终希望之处,为何他一提及蓬洲,几位师伯便如同听讲了天下最麻烦之事一般,都露出了这般古怪的神色来。
兰停雪摆了摆手,像是不愿多说,他面上的神色最为直白,好像还多带了几分厌恶,像是这“蓬洲”二字,他连提都不愿多提。
王清秋倒还能耐心为秦正野解释,可也只是一句话匆匆带过,道:“路途遥遥,海上也甚是凶险——”
兰停雪这才开口,嗤道:“就怕找到了蓬洲去,那些东西也不会容许你我靠岸。”
王清秋无奈道:“兰师弟……”
兰停雪移开目光,虽不再言语,却显是还有些不平。
这一切都令秦正野觉得分外奇怪,毕竟上一世时,他到蓬洲方才寻到破局之法,蓬洲之民对他虽然冷淡,可那位岛主绝对是好人,若不是那位流观岛主相助,他怎么也不能再有这一世的机缘。
王清秋迟疑片刻,还是转眸看向了秦正野,道:“秦师侄,还有一事,我原是不想同你说的。”
王清秋这幅欲言又止的神色,秦正野在上一世时,其实便已见过一回。
根本不需王清秋开口,他便已知道王清秋接下来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了。
王清秋道:“可我想,此事若是拖延,便是在耽误你——”
秦正野难得无礼打断了王清秋的话:“我不打算换师尊。”
王清秋:“呃……这……”
这小子怎么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我打算跟随其他人学习,我自己能够应付此事。”秦正野说道,“掌门师伯,我可以走了吗?”
王清秋一愣,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去做什么?”
秦正野答:“闭关。”
王清秋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闭关?他现在闭关做什么?
这孩子初入仙途,年纪又轻,他不会还不明白现下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吧?
“你师尊或许不会那么快回来。”王清秋尽量委婉措辞,同秦正野解释,“我知道他与你约在五年之后,可此事……我想哪怕是他,或许也不能……”
秦正野:“我知道。”
王清秋:“你这期间,可以同我习——”
秦正野:“我不能坐视不理。”
王清秋一愣:“你……”
“早一日闭关,早一日突破。”秦正野说道,“早一日突破,便可以早一日入魔域去寻师尊。”
王清秋:“……”
王清秋稍稍有些沉默。
这孩子……真明白究竟如何才能进入魔域吗?
他需要从筑基修至元婴,这得可不知要费上多少时间,若是江见寒或许还有可能,寻常人类,只怕怎么也做不到此事吧?-
江见寒闭关时,并不怎么注意外界的时间流逝。
这段时日来,他换了数个地方,以免被魔物发现他的下落,每到一处,便由灵剑展开剑阵,隐藏他的下落,而他则抓紧一切时间,竭力恢复自己的灵力,寻觅四周纱帐薄弱之处,好能够尽早兑现他的诺言,回到八荒之中。
可哪怕有秦正野的灵液在,江见寒想要在几乎全无灵气的魔域内完全恢复至他寻常状态,也需要极为漫长的时间。
他如今的状态,已可以应对大多魔物,可他消耗一分灵力,便要费十分的力气来恢复,他不想将灵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便只好克制着自己,不主动去招惹麻烦,几乎日日都在避着魔物走,能不用灵力做的事情,便尽力不去依靠灵力。
江见寒怎么也没想到,动身之前他小徒弟的过分忧虑,竟然能在此刻排上的用场。
这置物袋内几乎什么东西都有,秦正野大约是将他能够考虑到的所有情况都想了一遍,除却灵液伤药之外,竟然还有避踪丹,此物数量还不算少,几乎足够江见寒当糖丸来嗑。
此物是避开魔物的绝佳宝贝,只要魔物不曾离江见寒太近,便不可能觉察到江见寒身上的气息。
他平稳度过了许多时日,渐渐将灵力恢复了三四成,待到他这一回照例更换休憩之地时,方走出他所处的洞穴,便觉察到了一股让他觉得极为不妙的气息。
同以往偶尔所见的魔物全然不同,这气息离他极近,近到他几乎以为避踪丹要隐不住他的气息,而那股熟悉之感再度在此处出现,同在天星地城中觉察到的污秽的恶物纠缠在一块,几乎让江见寒以为自己暴露了下落,这些东西是冲他而来的。
那气息没有再靠近的意思,似乎只是偶然路过此地,江见寒本该避开此物,尽早离开才对,可那气息就在近旁,这东西连着出现了那么多次,他不可能忽略。
若那人真没有死,他必须告知兄长,备好应对之策,他回到八荒后的需行之事中,除了带他的小徒弟去仙途会、弥补这些年他不在时徒弟生辰之礼的空缺外,还必须加上一件。
——他要杀了这个人。
江见寒服下避踪丹,再以剑灵辅助他匿踪,甚至还勉为其难动用了些许如今对他而言极为宝贵的灵力,确保已将自己的气息藏得极为完美后,方才朝着他觉察到那怪异气息的地方小心翼翼靠近。
那附近聚集了许多魔物,似乎在搜寻什么,而在那些魔物之中,江见寒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几乎已算不得是人的怪异之物。
他极为惊异地蹙眉,再颇为厌恶地将目光自那几乎是扭曲拼接而成的“肉块”之上移开。
他不知那人如今的这副模样,究竟还算不算得上是“活着”。
这人连气息都被割裂得四分五裂,同他此刻的肉身一般,与其他无数东西杂糅在一块,显是他引以为傲的夺舍之法,在那日出了什么不可忽视的“意外”。
而据江见寒所察,那怪物身上,可不止一个残缺的魂灵在试图争夺这躯壳。
那人不是魔修,他需要灵力续存生命,可魔域之内几无灵力,他所需的灵力,必须自外界而来,而如今这幅必须同不知多少魔物争夺使用的肉身,显然也令他觉得难受极了,他迫切需要新的、能够与他契合相融的躯壳,而这样的躯壳……他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准备好了。
江见寒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变局的由来。
怪不得能有人随意开启魔域来往八荒的界隙。
也怪不得界隙一开,便有东西迫不及待想将他拖入界隙之中。
这是该死之物未曾覆灭,到这儿作恶来了。
江见寒压下自己的气息,同来时一般,极为小心离开了此处。
这儿毕竟是魔域,若在这地方同那东西打起来,才是正落了那人下怀,他巴不得等着江见寒因灵力衰竭而虚弱,就算要解决这东西,也该在江见寒离开了魔域之后。
江见寒记得很清楚。
他与秦正野之间还有个约定。
五年的时间,真的不多的。
他还赶着去见他的宝贝徒弟呢,他才没有时间在这里拖延浪费!-
王清秋很头疼。
除开凌霄剑派外,八荒内还有数个宗门也派出了门内长老,为了搜寻江见寒下落,同他们一道自幽冥山进了魔域。
可他们每次都得自幽冥山入处出发,走不了多远便要折返回来,魔域之内的魔物又不知为何对他们百般阻挠,以至过了这么长时日后,搜寻之事仍全无进展,他们仍不曾找到同江见寒有关的半点线索。
时日渐长后 ,已有不少宗门之人失了希望。
从未有灵修能在魔域内待上这么长时间后,还能安然无恙返回八荒,就算江见寒或许还未死,可大抵也已发了疯,他们如此寻觅难有尽头不说,反而还可能令其余人受伤。
此事得不偿失,拖延时日越长,入魔域寻找江见寒下落的人便越来越少,王清秋心中的忧虑也越深。
凌霄剑派之中,除开江见寒外,当是王清秋的修为最为高深,因而在魔域之内,他能行得最远,可不论他进入魔域几次,都寻不到哪怕半点同江见寒有关的线索。
他想,哪怕是江见寒,哪怕江见寒与常人极为不同,可在魔域内拖延这么长时日,无论谁也撑不下去,他很担心江见寒会因此伤及身体,也逐渐开始有了些许动摇。
可也在此时,他收到了最不该出现那人的消息。
近日来,在玉符上传讯于王清秋的,大多都是门中入魔域探寻的诸位长老。
今日玉符亮起时,上头的气息的并非自幽冥山而来,而是极为缥缈着的,带着一抹王清秋已经许久不曾觉察过的气息——
王清秋一把抓起玉符,几乎难抑心中激动,飞快接通了玉符上的传讯。
眼前逐渐出现一人虚影,大约是因为所距太远,那身影略微有些模糊,可也看得出那是一名白衣青年剑修,唇边微微擒着一抹笑,带着一股气定神闲极为令人安心的气质,先于王清秋一步开口,问:“清秋,你在寻我?”
王清秋原还有些不知所措悬着的心好似忽而便落了地:“师尊,您现在何处?”
这玉符中现出身影的人,正是当年突发奇想说要外出云游,随手将掌门玉佩丢给他后,便千百年不同他联系的倒霉师尊相澈。
相澈这人,为人虽是不靠谱了一些,可修为精深,已是人族灵修中能够达到的顶峰,若说而今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深入魔域,将完全失了联系了江见寒带出来,王清秋想,那人一定是相澈。
“我在……”相澈似乎是微微将目光朝后偏了些许,看向了他身边之物,可他不打算让王清秋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一笑,道,“大概是在蓬洲吧。”
王清秋微微一顿,他已不想计较他这神出鬼没的师尊究竟会在什么奇怪的地方出现了,他需要相澈回来处理此事,便极为直白道:“小师弟出事了。”
相澈却好像全无意外,微微颔首,示意王清秋接着将此事说下去。
王清秋只好尽快将此事的同相澈说了一遍,如此紧要之事,相澈却似乎并不怎么惊慌,直到王清秋将此事说完之后,他方摇了摇头,道:“放心吧,见寒不会出事的。”
王清秋蹙眉:“他已经在魔域内待了那么久……”
“你我都知道。”相澈轻声说,“他与常人不同。”
“再怎么与常人不同,若魔气入体,不是伤身,便是要发疯。”王清秋一顿,更是几乎抑不住他满心担忧,“就算师弟不会如此,可他被拉进魔域时,已近灵力枯竭,又拖延了这么长时日……”
他不敢想江见寒如今的处境,他更不明白相澈为何看起来全无担心,他分明记得,江见寒是相澈最在意的小弟子,他实在猜不透相澈心中想法,只能颇为急切盯紧了相澈,希望相澈能够改一改他这不紧不慢的性子,至少能先将解决之法告诉他。
相澈缓缓开口,道:“说来前几日我算过他的命数。”
王清秋:“……师尊!”
相澈:“他不该命绝于此,此事对他而言,连劫难都算不上。”
“您什么时候学会算命了?”王清秋一顿,忽而意识到相澈这话语的意思,讶然问,“您知道此事?”
“近来在蓬洲无事,同流观岛主学过一些卜卦之术。”相澈又微微一笑,却并不回答王清秋后面的那个问题,“你不必忧心,我想再要不了多久,见寒应当便能自行回来了。”
王清秋蹙眉:“您不打算回来?”
相澈反问:“我回来做什么?”
王清秋:“您若能入魔域去寻他,此事或许会简单一些。”
“怕是不会简单。”相澈见王清秋皱眉,似已在发作边缘,他可不想挨自己大弟子的骂,这才匆忙解释,“近来龙族不太安稳,他们那偷睡懒觉的龙尊终于醒了——”
王清秋竭力忍耐:“此事同您又有什么关系。”
“当年的梁子实在结得太大。”相澈幽幽叹气,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好像让他们龙尊记恨上我了。”
王清秋:“……”
“我试过几次出海。”相澈再叹了口气,“还未离开蓬洲港口,臭长虫就冲出来把我的船掀了。”
王清秋:“……”
“唉,那老长虫实在厉害,让我都下水洗了个海水澡。”相澈想到此处,还有些发恨,“我说这死长虫平日是没有事情干吗?怎么老盯着我出不出海呢?”
王清秋:“……”
王清秋有些说不出话。
可当年与龙族相争之事,至少王清秋觉得相澈并没有做错,与龙族结仇属实无奈,那位龙尊也的确极难应付,相澈虽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话,可依王清秋对相澈的了解,这大约是经过了一场大战,相澈实在没有办法,毕竟海域之上本是龙与海族的天下,若远离海岸,到了四无凭依靠的海岸之上与海族相斗,哪怕是相澈,也会在此事上吃亏。
可若相澈回不了八荒,他们营救江见寒的希望,便又要再弱去几分。
王清秋头疼得很,偏偏相澈又是一副无谓如何的态度,他只好再询问相澈,事已至此,他应当如何去做,才能快些寻到江见寒的下落,尽早将江见寒带回来。
可此事相澈也没有答案,他默声沉默许久,忽而饶有兴趣看向王清秋,问了个王清秋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
“见寒那小弟子,如今如何了?”相澈笑吟吟问道,“是姓秦吧?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王清秋:“……”
相澈:“上了年纪了,这些小朋友的名字,实在是记不清了。”
王清秋蹙眉:“您为何会知道此事?”
江见寒收徒入门还未有多少时日,蓬洲同八荒离得实在太远,通信都极为困难,王清秋不知相澈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能在蓬洲给他传讯,这等境况之下,相澈究竟是从何处听说了此事,竟然连秦正野的姓氏都已知晓。
“听过几句传闻。”相澈微微一顿,大约自己也觉得自己这借口有些太过胡来,只好道,“流观岛主也略提过几句。”
王清秋:“……”
他虽不认识相澈口中所说的这位岛主,可当年毕竟听相澈提过许多次,说这人可观天机未来,反正算得比金玄衍那个神棍要准,王清秋也只好蹙眉,勉强接受了相澈的这个解释,道:“他在闭关。”
相澈略微有些惊讶:“闭关?”
王清秋叹气:“他大概是想进魔域。”
相澈若有所思点头。
“只不过他如今不过筑基,若要进魔域,至少需有元婴修行。”王清秋无奈说道,“怎么可能那般轻易,还是您努努力,早些赶回来会更快一些。”
相澈却笑了,道:“我看他会比我要快。”
王清秋:“此事绝无可能。”
相澈:“保不齐我门中又要再出一名见寒那般的天才呢?”
“师尊,你我都清楚。”王清秋蹙眉道,“师弟修炼能有如此速度,至少有一半缘由在他血脉,秦师侄是普通人,哪怕他天赋再高,也不可能——”
他忽而觉察有人欲入宗门大殿,便匆忙抬眼看去,见来人是裴明河,他便也不曾断开与相澈的传讯,干脆直接询问:“明河,怎么了?”
相澈也笑吟吟道:“这是小明河啊,长这么大了。”
王清秋忍不住皱眉:“都过去几百年了,也该长这么大了。”
裴明河:“……”
裴明河有些紧张。
他毕竟并未见过几次相澈,哪怕他心中清楚此人是谁,可与他相见时,他还是连说话音调都拘谨畏缩了许多。
裴明河略有惊慌地同相澈问过好,而后方道:“是秦师弟……”
王清秋:“啊?小秦怎么了?”
裴明河:“……结丹了。”
王清秋:“结……啊?他结丹了?!”
第53章 他在待你归家 走吧,还有人在等我们回……
王清秋一时恍然, 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话。
江见寒被困魔域前几日,秦正野好像方才筑基, 这才过去多久?这孩子怎么突然就结丹了?
这速度虽比不过江见寒当年,可江见寒毕竟不同,正常人是不可能有江见寒那般的速度的,秦正野这修炼速度,已是他所见过的人族灵修中最快的那一人了。
相澈很是感慨,倒好像还有些乐滋滋的,道:“也是好事。”
王清秋紧张思忖:“他这么快……不会是用了什么邪法吧?”
相澈:“见寒这孩子,一直都很出息。”
王清秋:“小秦在何处?让他见见我,不行,我担心得很。”
相澈:“真好啊, 看来我的徒孙也很出息。”
王清秋:“……”
裴明河:“……”
王清秋发现了, 几乎每一回同相澈说话, 到最后, 气到的都是他自己。
他实在摸不清相澈的想法,他只能想, 或许是相澈这人活得太久,已对凡俗之事全无兴趣了, 因而哪怕掀翻了天的大事在他眼中都全无所谓,也可能是他这倒霉师尊纯粹就是欠揍, 只不过他这人和江见寒一样, 剑练得实在太好, 以至一直没什么人能教训他,才让他这脾性越发放肆,到了回回都让王清秋气得牙痒的地步。
师尊与师祖起了冲突,裴明河实在不知所措, 他局促不安瞥了显已极为恼怒的王清秋一眼,小声道:“秦师弟大约是来不了了。”
这话让王清秋一瞬便又紧张了起来,他脑中全是秦正野着急突破修了邪法突破后元神受损走火入魔的模样,一时连语调都尖锐拔高了,问:“小秦怎么了?!”
裴明河:“……又闭关了。”
王清秋:“……”
裴明河:“他急得很,我只来得及同他问了一句话,他便直接房门关上了。”
王清秋:“……”
裴明河:“那房门……差一点撞上我的鼻子。”
王清秋:“……”
裴明河挠挠脑袋,低声道:“他好像……越来越像小师叔了。”
王清秋重重叹气。
他觉得也是如此。
在江见寒出事之后,秦正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王清秋极为喜欢的那个乖巧小师侄还是不见了,门中又多了个无情的练剑人。
相澈忽地清一清嗓子,道:“既已无事,我便不陪你们闲聊了。”
王清秋:“……”
王清秋很疲倦。
他觉得今日这境况,怎么也不能算是无事,可留相澈在此处,的确只会惹他生气,王清秋连道别都不想同相澈说,恨不得立即赶相澈离开,方一摆手,相澈又问:“清秋,你可有话想同见寒说?”
王清秋不明白相澈的意思。
他当然有话要同江见寒说,他有得是话要同江见寒说,可玉符连与蓬洲传讯都极为困难,更不用说还要传讯去那魔域之中了,他连一个字都传不到江见寒耳中,否则他又何必有这般苦恼,直接传讯去问江见寒已到了何处,他现在便派人过去接不就好了。
“我倒是稍微有些办法。”相澈说完这话,那目光又朝一旁瞥去,还稍稍停了语调,似乎在听什么人说话,而后方道,“流观岛主说,他或许能助我们传讯给见寒。”
王清秋这才明白,怪不得相澈方才每说上几句话,那目光便要不自觉地朝旁看上一眼,原来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场,那人还是蓬洲那位身份特殊的岛主……
王清秋不免蹙眉,他原总觉得宗门之事,在有外人在场时去说,显然不太好,相澈应当懂的避一避嫌,可那人是蓬洲岛主,他这话自然便不能说了,江见寒出事,那位岛主理应担忧,他只好压下心中那对蓬洲之人的略微不喜,道:“能问问他在何处吗?”
“怕是问了也没有用处。”相澈说道,“见寒也是第一次进魔域,他自己大概也摸不准自己的位置吧。”
王清秋蹙眉:“那他岂不是也寻不着幽冥山所在?”
相澈:“若运气不佳,应当是找不着的。”
王清秋这才觉察此事有些糟糕,在魔域之内的江见寒,根本不知自己所在何处,也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他当然也寻不着人问路,这几乎如同是无头乱撞的苍蝇,他们能否撞到一个地方去,大概也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与运气了。
可魔域同八荒只在幽冥山有一个入口,江见寒若寻不到幽冥山,便寻不到归家的路,王清秋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只能看向相澈,难得无奈唤:“师尊,你说师弟能够平安归返,可若他连幽冥山也找不到……”
“寻纱帐薄弱处,他应当能开界隙。”相澈微微一笑,“我想,这应该算是他们江家的本事吧。”
王清秋一愣。
“也不该说是江家的本事。”相澈目光稍移,或许是流观岛主同他说了些什么,他点了点头,这才再度改口,道,“而今江家活人中,只有见寒见过那术法的模样。”
王清秋蹙眉问:“那……界隙会开在何处?”
“我与流观岛主都不会那个术法,此事我也说不准。”相澈思忖片刻,道,“你若无话要告诉他,我便直接与他说,他徒弟快想死他了,你看如何?”
王清秋:“……啊?”
“若在八荒内有寄托,他或许能再努力一些。”相澈又道,“‘想死他了’这四字好像不够,你可有听起来更夸张一些的?”
王清秋:“?”
“总不能说他这小弟子想他想得辗转反侧,夜夜难寐,以泪洗面吧?”相澈皱眉,“有些肉麻,见寒那不识人间情爱的性子,我怕他听了后再也不想回来了。”
王清秋:“??”
“还是简洁一些,就说徒弟很想他就好。”相澈摸摸下巴,像是终于摸出了自己该说的话,“他的小徒弟每日都在好好修炼,日夜挂念,等他归家,嗯,‘归家’这二字用得不错,我都有些感动了。”
王清秋:“……”
这老不修又在说什么混账话,他边上可还有那位流观岛主在,他这般胡言乱语,难道就不觉得丢人吗?
王清秋吸气吸气再吸气,极力平定心神,又生怕相澈真同江见寒说了什么怪话来,他只好自行再为相澈弥补,道:“你同小师弟说,秦师侄已结丹,我们都在等他回来便好。”
相澈略有些失望:“仅是如此?”
王清秋:“ 只要如此,一句都不许多说!”
相澈相当失落:“……好吧。”
王清秋深深叹气,看着相澈断开了与他的传讯。
他心中还是不安,总觉得相澈必然会惹出什么事端,可此事他担心无用,江见寒自己应当能寻着回来的办法,他更该在意的,是秦正野。
这孩子突破如此之快,总不会是用了什么邪法吧?
不行,他不放心,他得过去看看。
就算秦正野已经闭关,他不能进去看着秦正野闭关,可在他门外四处走一走总是可以的,哪怕在门外看看也好,江见寒都将徒弟托付给他了,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师弟失望!-
江见寒的灵力,大约已恢复了五六成。
秦正野为他准备的灵液已耗去了大半,余下的他必须留给剑灵抵补灵力,否则若无剑灵剑阵庇护,光是魔域之内的魔气,他都应对。
可待到这些灵液也用完后,他的剑灵,便只能休眠了。
他实在算不清自己已在魔域内呆了多少时候,为了尽快恢复灵力,只要能寻到安全之处,他几乎立即便要闭关,抓紧一切时间,才让自己的灵力恢复能有这么快的进展。
可一旦灵力恢复过半,江见寒却又有了全新的困扰。
他若不知今昔何年,那又要如何去赴他与秦正野的仙云会之约?
若能早些回去,那自然是好事,可他总怕自己将此事拖延太久,错过了仙云会,若一定要确认时间,江见寒想,他大概只能抓个有灵智的魔修来问一问了。
可抓捕魔修需要耗费灵力,江见寒觉得自己应当选个合适目标,他需要一个能说话的低阶魔修,只要能轻松抓住便好,其余如何,他都不太在意。
于是在他这回漫长的闭关结束之后,江见寒收拾东西,离开洞穴,准备出去碰碰运气时,忽而察觉他的置物袋内,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灵力变化。
此事若放在平日,他十之八九不会去在意,可魔域之内,哪怕分毫的灵力变化,都是极不可思议的事情,江见寒几乎立即便取了他的置物袋,在内翻找片刻后,颇有些不可思议地取出了早被他压到了置物袋最底层的传讯玉符。
魔域之内全无灵力,玉符不能生效,这东西自入了魔域之后,同板砖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江见寒从来不看,玉符也的确从未收到传讯,直到今日,他师尊相澈的气息忽而在玉符之上隐现,像是……相澈正用玉符给他传讯?
江见寒虽不知相澈究竟是如何做到此事的,可能与宗门联系便是现下最为紧要之事,他几乎顾不上思考,匆忙摸了玉符,待终于见着相澈的模样模模糊糊在玉符之上幻出形状时,他这段时日总带不安的心总算落下了些许,不由松了口气。
大约是想要联系上在魔域之内的他实在太过困难,相澈的模样极为模糊,说话也总是断续,江见寒需得凝神去听,才能勉强判断出相澈话语中的意思。
“终于联系上你了……”相澈说道,“你是一眼玉符也不看——”
江见寒:“不重要。”
相澈无奈道:“我每日尝试同你传讯,已过了大半年,我想此事还是挺重要的。”
江见寒压根不听他这无聊闲谈的话语,直接问:“现今已是何时候?”
相澈:“距你进这魔域,过了近两年。”
江见寒蹙眉低语:“……这么快。”
相澈:“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现今境况——”
江见寒:“我徒弟如何了?”
相澈:“……”
相澈再无奈叹了口气,目光微微朝边上一瞥,江见寒听见一旁似乎有个极轻微的声音,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可这玉符能够同魔域内传讯,便已极为困难了,除开相澈之外,他人的话语,他几乎一句也听不清。
相澈有轻轻颔首,再问:“你不曾受伤吧?灵力恢复了几成?可寻着去幽冥山的路了?”
江见寒:“不重要。”
相澈:“……我想你兄长觉得,此事很重要。”
江见寒:“……”
江见寒微微蹙眉,一瞬便明白了相澈为何能够联系到魔域之内的他。
相澈在蓬洲。
相澈边上的人,是他的兄长,江流观。
江见寒的态度,这才勉强有了几分转变。
“尚好,五六成。”江见寒干巴巴说道,“不打算去幽冥山,开界隙回去。”
相澈:“你寻着合适的地方了?”
江见寒眉心微蹙,忽地又冒出一句:“他还没死。”
相澈:“……”
“魔域之内,有他的踪迹。”江见寒说道, “我看到他了。”
相澈:“……你确定是他?”
“是,他在找我。”江见寒道,“你……小心。”
那个声音似乎又说了几句什么,可江见寒没有兴趣,他已收回了目光,转回他最初的那个问题,道:“我徒弟如何了?”
相澈似乎已习惯了江见寒说话的习惯,江见寒只关注自己在意之事,他不想去理会的人,无论在他面前做了何事,他都不会去理会,今日这等了不起的大事,在江见寒心中,倒连他那小徒弟都比不过。
“清秋的确让我给你带了几句话。”相澈只好顺着江见寒的意思道,“你徒弟已经结丹了。”
江见寒:“……何时?”
“已过去一年有余了。”相澈道,“这两年来我试图与你传讯,可怎么也联系不上你——”
江见寒:“不愧是我徒弟。”
相澈:“呃……你……”
江见寒:“我就知道他能行。”
相澈:“……”
哪怕玉符传讯中,相澈的样貌再模糊,江见寒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从相澈的神色间,看到了一丝再明显不过的错愕。
当然,在江见寒看来,相澈惊不惊讶,也不怎么重要。
同徒弟有关之事,他至少还有一件事要问。
江见寒:“他的手如何了?”
相澈:“他……什么?”
江见寒蹙眉:“师兄没同你说过这件事?”
相澈:“应当没有……”
相澈一顿,大约是江见寒的反应实在让他觉得惊奇,以致他心中不由便多了几分想要逗一逗江见寒的意思,他本就是这性格的人,这想法总算让他将面上那略显惊诧的神色都压了下去,他仿佛想起了何事一般,忽而道:“你师兄倒是同我说了些其他事。”
边上那模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极深的无奈之意,似乎知道相澈要做些什么,可他却又无法阻止一般,可江见寒听不见那个声音在说什么,江见寒只能蹙眉,问:“何事?”
相澈:“你徒弟快想死你了。”
江见寒:“……”
“想得夜夜难寐,以泪——”相澈身形一晃,侧身略一避闪,将后头几字收了回去,换了副更严肃的语调,道,“为了能见你,他刻苦修炼,大约每日梦时,见着的都是你吧。”
江见寒:“……既已结丹,不需睡眠,不会做梦。”
“那是你。”相澈挑眉,道,“常人偶尔还是会想做做梦的。”
江见寒:“……”
片刻沉默之后,江见寒移开了目光。
“我需要寻纱帐薄弱处。”江见寒说,“可有办法?”
“他倒是算了一卦,可什么也不曾算出来。”相澈见江见寒蹙眉,不由笑了一声,道,“可他窝在书堆里翻了几个月书,总算寻着了你能用得上的术法。”
去过魔域的人毕竟太少,这术法本该是在八荒内使用的,此术附着之后,灵器便能指路,引人去魔气与灵力交汇之处,相澈将这东西稍微改了改,令它在魔域之内也能使用,只是江见寒手头并无灵器,只好将术法附着在灵剑之上,待术法指示了他该去的方向之后,他便迅速收了秦正野给他的置物袋,打算先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相澈又说:“他为你算了——”
江见寒:“不必说废话。”
“……或许会遇到危险,你多小心一些。”相澈叹了口气,“若再有什么事,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
江见寒:“……”
相澈:“好好保重。”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了,可相澈却迟迟不曾断开通讯,江见寒觉得很奇怪,传讯玉符虽不需消耗他的灵力,可那边要传讯给他,应当是极为困恼之事,也不知是启了几个蓬洲阵法,耗去了多少灵力。
这等宝贵之事,方才任由相澈胡言便也罢了,话都说完了,相澈怎么还在此处默声站着?
江见寒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他正要询问,玉符那一端,忽而传来了一个略显模糊,却还算能听清话语内容的声音。
“多加小心。”那个声音恍惚却熟悉,令江见寒心中轻轻一颤,像是自这短暂的话语之中,又瞥见了些过去的梦影,“你的徒弟……”
江见寒打起了些精神。
“……他在待你归家。”
江见寒:“……”
那话语停顿后,传讯被切断了。
江见寒的玉符,又变成了一块同石板全无两样的东西。
他只默声站了片刻,便将玉符塞回置物袋内,用灵剑再次确认了他要去的方向。
他不知那地方有多远,也不知前方究竟还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他,更不用说他从未试过开启界隙的术法,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不知道在魔域内尝试此事会有什么后果,可这一切,在那句话后,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了。
他很少有这感觉,像是心中的某一角忽而有了牵挂,而那细线引着他,哪怕前途仅是迷雾,他好像也能够看见那迷雾中的路。
“走吧。”江见寒轻轻拍了拍灵剑的剑鞘,低声说,“还有人在等我们回家。”
第54章 他的天灯 我还与徒弟有约
江见寒不知自己究竟又在魔域内待了多久。
相澈没有再给他传过消息, 可江见寒还是将几乎已经同石板没什么区别的玉符从置物袋之内取出,放在了怀中, 生怕自己再错过下一回相澈的传讯。
江见寒想,其实这传讯有或没有,他都不怎么在意的。
以往他一人清修闭关时,也常常数十年不见他人,不同人说话,更不会去看玉符半眼。
可今日……有些不同。
今日他虽也不需他人言语慰藉,可宗门内都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很想要知道的。
宗门内的其他人,他不太熟悉,平日能说上话的, 只有几位师兄师姐, 与他那唯一的小徒弟。
他的师兄师姐们年岁已长, 显然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用不着他挂心,他也不怎么为他们担忧。
可他这小弟子就不一样了, 秦正野年纪太轻,又没师尊在他身旁, 在师门内保不齐会受人欺负,就算没人欺负, 他徒弟万一吃不好睡不好……不, 他既已结丹, 应当是不用吃喝睡眠了,可结丹之后,秦正野若在修炼上有困惑,总需有人为他解答, 他是师尊,他不能在秦正野身边,他怎么可能不为秦正野担心。
他每次闭关前后,都要焦急看看自己的玉符,生怕错过一点同秦正野有关的消息。
他摸不清魔域之内的时间流转,无论怎么等待也不见相澈传讯,他便越发焦虑,恨不得自己能够立即恢复所有灵力,也恨不得自己能够立即抵达灵剑所指的魔域纱帐薄弱处。
可那地方实在太远,而他的灵力不过方恢复至七成,剑灵便已无法再继续坚持,被迫休眠,灵剑又变回了普通的灵剑,而江见寒哪怕花再多的时间去闭关恢复,他的灵力抵补,也只极为勉强维持在一个不增不减的状态。
他不能再往下拖了。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已错过了同秦正野约定的时日,若不是因为他血脉特殊,他觉得自己或许都不能在魔域之内撑过最后这段时日,可他终究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待江见寒寻到那纱帐薄弱之处,周遭的浓郁的魔气终于略淡去了一些,隐约能觉察有极微弱的灵力在空中流转,若他要选一地强开界隙,这里便已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可江见寒从未尝试过那术法,他不想在魔域之内多待哪怕片刻功夫,也没什么东西非要做足准备,最终试图施展那术法之前,他只是平静看了看自己仍旧如同石板一般的玉符——相澈仍旧不曾给他传过讯息,他明明说过,若是得了王清秋回信,便会立即将同秦正野有关的消息告诉他的。
他不知是传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八荒内又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他们都已顾不上此事了。
江见寒越想越觉得心焦,他再难有片刻等待,原想直接尝试开启界隙,可不过才朝那合适之地靠近些许距离,他便已一气看到了数名魔修与一群魔物,像是专程守在此处,不知是在等待何事——
江见寒觉得,他们或许是在等他。
他已经见着那人死而复生,又被困在这样的躯壳之中,那人急需一个与他肉身相融的躯壳,他也知江见寒被拖进了魔域,虽然他寻不到江见寒的下落,可他只需守住魔域的出入之处,便能等着江见寒自己送上门来。
在魔域内的打斗,对此刻的江见寒来说,是极其吃亏的事情。
他需要大量的灵力开启界隙,而他的灵力至今也只恢复了七八成,他绝不能在此处拖延太多时间,可这么多魔物,在八荒时他能轻易应对,可在魔域之中……
江见寒有些迟疑。
这些魔物不可能自行离开,他想了片刻,也只能摸出自己的置物袋,先服下所剩无几的避踪丹,决定赌一赌他最后的办法-
开启界隙的术法,江见寒只在少年之时,见过那人用过一次。
那时他被锁困在阵中,几乎不得动弹,七情五感已失过半,可还是清晰记下了那人的一举一 动,与他口中喃喃的咒言。
这段记忆几乎如同刻在他的脑海中一般,无论他再怎么想要忘记,也不可能忘却,若不是如此,天星宫下的天衍阵便不会特意在他眼前重现那一刻的记忆。
他服下最后几颗避踪丹,隐起自己气息,尽量靠近了面前薄弱的纱帐。
他从没有用过这术法,他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多贴近这纱帐薄弱处一些,他成功的几率也就大一些,这附近虽然有不少魔族,可那不重要,这术法只在一瞬之间,他只需快速展开界隙,穿过界隙回到八荒,哪怕灵力耗尽,有八荒之内的灵气补充,这些魔物,他应当还能够应对。
有两名魔族正站在纱帐之前,江见寒难有多想,他几乎就在这两名魔族身后强开了界隙,术法一出,他立即暴露身形,魔族回身朝他看来时,通往八荒的界隙,终于被江见寒打开了。
他长久等待,在魔域内耗费了不知多少时间,就是为了此刻。
积存许久的灵力,因为分外复杂的术法而几乎一瞬被掏空,这些魔族不是噬灵魔,江见寒不用担忧自己的灵力攻击不到他们,他一把握住灵剑,没有空闲回头去看,匆匆一剑划在身后,剑气飞快凝聚成形,在地面留下一道剑痕,强行拦下魔族脚步。
这阻拦只能有片刻,留给江见寒的时间不会太多,江见寒自然毫不犹豫,几步飞快踏入界隙。
界隙之中带着巨大的引力,几乎在江见寒朝它靠近那一瞬便将他吸了进去。
这同来魔域时被魔物强拽进来的感觉可不同,像是灵界也能分辨江见寒本该属于这处一般,想要将他拉回他本该在的地方。
这个过程全无阻碍,远比江见寒所想得要容易,同他来到魔域时一般,一瞬之间后,他胸口那股滞涩憋闷之感忽地消失不见,像是溺水之人终于能够呼吸,江见寒险些跌倒在面前的草地上,总算眼疾手快,一手拄剑立定,大口了喘了几口气。
界隙附近的灵力并不充裕,可对江见寒而言,已如雪中送炭,周遭灵力极轻柔包裹了他,他自己的灵力飞速恢复,因在魔域内强开界隙而几近枯竭的灵力终于有了补充,已变成普通古剑一般的灵剑也渐渐焕出微光。
可江见寒很清楚,此事尚未了结,在他身后,还有个大麻烦在等着他。
江见寒见过那人开启界隙的术法,可他却不知道这东西究竟应该如何关闭。
他见过几次通往魔域的界隙开启,可却从未见过有人用术法将这东西关闭,他见过维持最久的界隙,也只持续开启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他不知自己这回开启的界隙是否会有特殊,可不论怎么说,他至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需要应对。
他的剑痕拦不住那些魔族太久,他只有片刻喘息,在此之后,应当便会有许多魔物从界隙之内出来。
这是他奔赴与徒弟约定的最后一步,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东西阻拦。
江见寒深吸了口气,收剑抬起眼眸,快速看了看四周。
他尚且不知界隙将他带去了何处,如今尚是暮时,眼前所见似乎是一处在溪水之侧的树林,远处隐见城镇灯火,界隙正开在水畔,在那芦苇丛中,还有……
等等,怎么还有两个小散修,凑在这芦苇丛中,将眼睛睁得那么大,好像见着了什么极为惊愕之物,正惊恐万分看着他。
江见寒顷刻收敛了面上可能存在的一切神色,冷冰冰看向这两人。
……他有些不自在。
他不认识这两人,可这两人却好像认识他,确实,八荒之内,几乎人人都识得他的面孔,这些人只消看他一眼,便知他是江见寒,那他重回八荒的消息,自然也会很快——
散修惊恐不安,踉踉跄跄挣扎退后数步,发出一声惊天尖叫。
江见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江见寒也被他吓了一跳,紧张朝后退去半步。
散修指着他,万般震惊道:“你你你……你是……”
江见寒蹙眉:“我是——”
散修:“啊啊啊!!!诈尸了啊!!!”
江见寒:“?”-
江见寒沉默了。
他不知这人为何会有这等反应,且不说他还没死,就算他真死在了魔域之内,那他该算是尸骨无存,这怎么能算是诈尸了呢?
这散修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错漏,毫不犹豫改了口,惊慌尖叫道:“不……不是诈尸……闹鬼了啊?!!!”
江见寒:“?”
散修:“江江江前辈,您德高望重,八八八面威风,大大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算您变成了鬼,也也不要——”
他句末的话语被界隙中发出的古怪声响截断,江见寒挑眉回眸,见着界隙之中探出部分古怪躯体,他几乎立即便将剑挑在手中,原是懒得再去理会那两名散修的,可几步踏出后,他却又莫名想起了秦正野。
若是秦正野在此,他大概……会想要保护好这些人,会去思考这些人的感受。
他马上就要与秦正野相见,他可不希望相见时秦正野要为此事挑他的毛病,他只能勉为其清一清嗓子,他不擅长做这种事,无论对什么人,他都说不出半句关切话语,他回眸瞥了那二人一眼,倒是又将人吓得一颤,他只好收回目光,冷声道:“退后。”
两名散修立即惊惧后退,江见寒这才满意回眸,看向界隙之内涌出的魔族。
他不知这些东西是否有灵智,可最前头那几个魔修大概是能开口说话的,江见寒本也不打算同他们理论,他只需要这些东西,知道一件事情。
“我与徒弟有约。”灵剑在手,江见寒冷淡抬眸,一字一顿,道,“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说实话,江见寒赢得很狼狈。
若放在平日,这么点儿魔物,他闭着眼都能解决,可今日他灵力缺损,重回八荒的这么点儿时间根本不够他恢复,他不打算浪费哪怕一丝多余灵力,以至那魔物的血溅到他身上时,他都没有余力分出哪怕些许的灵力去阻挡。
他衣襟染血,连脸侧都抹上了猩红,好在他估算不错,未到一炷香功夫,这界隙自己便关上了,余下的魔物,江见寒费了些功夫,倒也终于顺利将其除去了。
到此刻,他灵力亏损,已到难以忍耐的地步,胸口钝痛不止,连呼吸都极为困难,他只能拄剑勉强站立,竭力将自己的不适隐藏下去。
喘了几口气后,江见寒回过身,那两名散修竟然不曾趁乱逃命离开,二人都呆怔怔傻愣在原地,只顾着盯着江见寒看,好似在方才这一通乱象之后,他们才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鬼魂,而是真在这么多年之后,从魔域之内回来的江见寒。
江见寒默默将酸痛不已的背挺得更直了一些,捂着钝痛胸口的手也已放了下来,负手执剑而立,竭力平缓呼吸,强压下自己方才狼狈不堪尴尬模样。
他可不希望这两人离开后四处乱说,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可是有徒弟的人了,出门在外,必须多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
于是江见寒抬起眼眸,用他平日最寻常的神色看向那两名散修,几乎将两人吓得发抖,江见寒方才蹙眉开口,问:“现今是哪一年?”
两名散修吓得尚未回话,江见寒又无奈问:“……云山城在哪儿?”
这回那两名散修倒是回话了,只是话语中仍是战战兢兢地:“江……江仙长,此处就在云山城外啊。”
江见寒:“……”
“您离开之后,已过了……过了要五年了。”另一名散修说道,“玄卿前辈,这些年您是——”
他触及江见寒的冷淡目光,不由打了个哆嗦,顿时便将后头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江见寒未想自己竟在魔域内待了那么久,不过还好,他还未错过与秦正野的约定,他答应秦正野仙云会时再见,如今正是仙云会,他来得正是时候。
可他如今灵力亏空得太过厉害,御剑……大概是有些困难了。
这两人说他此刻就在云山城外,远处可见的城镇灯火,应当便是云山城,他此刻所见的河流,想来便是那日他同秦正野一道御剑观看灯会时,所见云山城那湖泊下流的那条那条小河。
这便是说,此刻他只需顺这河流往上,应当不必走上多久,便能抵达云山城。
江见寒收了灵剑,再看一眼这两名散修,摆了摆手。
他要动身前往云山城了,这是示意二人离开,不要在此过多逗留。
这些魔物虽是已经死了,却仍在原地留存了不少魔气,这两名散修修为低微,若长久在此,或许会受魔气影响。
可他不曾说话,只是神色冰寒同那两人摆了摆手,心中想着这两人应当能够明白他话语之中的含义,一面却又再三回眸,想要确认此事。
江见寒见二人战战兢兢后退,大约是要从此处离开了,他这才觉得满意,不再迟疑犹豫,尽量提快脚步,顺着河畔离开。
两名散修退了数步,紧张瞪大了双眼,互相瞪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不安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应当不是同我们告别。”另一名散修仔细回忆江见寒方才的眼神,吓得又打了个哆嗦,“他他他他不是那种人!”
“那玄卿前辈这是……”
“大概是在警告我们。”
那冰寒入骨的神色,除了警告之外,显然已不会再有其他解释,可他们在此处不过偶遇,方才忽然而来那一战,二人也还未摸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江见寒便已收工结束,还对他们露出了那般的表情。
一名散修深深吸了口气,道:“应该是封口令。”
另一人也恍然大悟般抽了口气,终于明白了江见寒的用意:“原来……那是闭嘴的意思啊。”
“我们没在此处见过玄卿前辈,他还在魔域,他根本没有回——”那名散修最后咽下一口唾沫,紧张不已最后吐出一句,“不对啊,玄卿前辈要我们隐瞒的,真的是这件事吗?”
两人又一顿,猛然回神意识到了不对。
方才江见寒话语寥寥,从头到尾加起来也不过几字,而其中重点,若要细究,应该在那句“与徒弟有约”之上。
八荒之中,从没有人能在魔域之内待上那么久后,还安然无恙地回来。
江见寒做到了。
江见寒为了赴约去见他那徒弟,他竟然做到了?!
“今日之事,绝不能对外提及!”那散修倒抽一口凉气,方才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绝境,“无情道……无情道动不动就让天下陪葬,我可不想为他们两陪葬啊!”-
八荒之内,灵力充沛,江见寒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缓缓恢复。
可惜他的灵力亏损得实在太厉害,灵气恢复极慢,他试了一次,仅能勉强御剑,怕是他还未抵达云山城,便要从空中掉下来了。
他只能顺着河畔往云山城内走,他气息滞涩,胸口钝痛不止,走了半程距离,便已有些眼花头昏,原想稍稍停下喘上一口气,却忽见远处的云山城上飘起无数光点,如散开了漫天的星辰,缀在天幕之中缓缓飘荡。
江见寒抬眸看着那空中的灯火,有些恍若隔世的怔然。
上回带秦正野来云山城看这灯会时的景象好似就在昨日,他怎么也不敢想眨眼之间,竟已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只是江见寒这人不会对这种事有过多感触,他只是站着看了会儿天上的花灯,便再度迈步动身,继续朝着云山城走去。
再过不到一炷香功夫,江见寒便见有河灯自身旁的小河上飘过,应当是那些人在云山城内放出的河灯顺流而下飘到这儿来了。
树林之中并无灯火,今日也不见月光,四周原只有江见寒的灵剑散出的微光,可现在这灯火缀满了河面,江见寒瞥了几眼,却没有多少空闲理会。
花灯之物,他本就难以理解,他记得当初他与秦正野还有一番争论,觉得秦正野年纪太轻,才会喜欢这等无用之物,常人若是真有什么愿望,早就已付诸行动,许愿本是无用之事,有这时间,倒还不如多努力一些,尽早将自己的心愿完成。
可走出些许距离之后,江见寒……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河灯,还有天上那飘飞却不得飞远落在这溪畔的花灯,看起来都有些不太对。
他对灵力转变的感受本就较一般人敏感,自魔域归来后更是如此,些微的灵力变化,都能令他觉得不同,今日这河灯……就是极为不同之物,那河灯之内亮起的显然并不是烛火,而是以灵力续存的辉光。
这不是寻常之举,可应当没什么人会在这种事上用上灵力,江见寒虽然不解,还是默声朝前走去,过了片刻,他忽地又顿住脚步,快步朝着河畔走去。
他怎么就忘了。
当年秦正野说自己相信这东西,可他并无纸笔,也没有花灯,便抽了秦正野一丝神念,再以灵力凝结成灯火,将这点荧光送至了空中。
如今荧光还在空中,江见寒一抬头便能寻到,只是他如今状态不佳,那点荧光略微有些昏暗,若夜中有月光,这东西大概便要有些看不清了。
今日他所见的河灯,同他当初凝聚灵力的方式很相似,虽说此事也可能是他人所为,与秦正野没什么关系,可他一看到此物……他总觉得是他那老爱胡思乱想的小弟子。
江见寒灵力欠缺,只得用灵剑伸向河面,拦下一艘河灯,灵剑方触及河灯,他立即便觉出这河灯上附着他极为熟悉的灵力……是王清秋的气息。
江见寒深吸了口气,几乎按不下心中那难耐的激动,将这河灯捞向了岸边。
指尖触及散着辉光的小纸船,尚未有其他举止,这纸灯内附着的神念便绕上了他的指尖,江见寒微微一怔,王清秋的声音便似乎已在他脑中响了起来。
“……愿我师弟能平安归来……”
江见寒一顿,飞快伸出灵剑,匆忙拦下离他最近而带着灵力神念的河灯。
“……希望小师叔平安无虞……”
“……虽说他在也麻烦,可那姓江的不在,我与老梅总找不到宗门大阵调整的方向,若这许愿真有用处,他还是回来吧……”
“……不知师弟过得究竟如何魔域不比宗门逢年过节也无人给他带去问候马上便要中秋节了希望师弟早些归家……”
江见寒:“……”
这些纸灯内附着的神念,都是宗门内众人祈愿的话语。
他以为修仙之人不该去相信这等虚无缥缈之事,祈愿毫无用处,只会平白浪费他们修炼的时间,可到了此刻,他方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心愿”二字的含义。
若无可寄托。
若前路渺茫。
希望仅存断续一线,或许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哪怕如此,他们却仍不能放弃这细微的希望。
江见寒抬起目光,恰见着一盏天灯在空中飘飘忽忽荡下,如同寻不到凭依之物般,缓缓飘落在溪流河畔,正卡在河边浅滩中的两块碎石之中。
江见寒默声看着,心脏重重撞击着胸腔,似乎有什么正哽在他的喉中,世界的黑白之中,唯有那一点亮起的荧光是彩色的,也唯有那天灯上附着的一点灵力,是最与众不同的。
他提起衣摆,焦急迈步涉水走到那天灯之前,未曾伸手拿起纸船前,他心中似乎已清楚这是什么人的心愿,是什么人放出的天灯。
江见寒吸了口气,拿起那搁浅的、似乎浮过水面,特意为他而来,专门停靠在他面前的心愿,轻轻触及纸灯内的神念,熟悉的灵力萦绕在他的指尖,那他记着惦念了许久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他的脑中响起。
“——希望这天灯,能到他的面前……”
江见寒喉中微哽,像是有什么极沉重的东西堵在了他喉中。
“……愿他能平安归来,愿下一回入魔域时,我能寻到他,愿……”
祈愿的话语微微一停,像是许愿之人停下了心中所念,江见寒几乎以为这纸灯中寄托的心愿到此为止时,句末那近乎微不可闻的话语,轻轻在江见寒耳边响起。
“……师尊……”
那声音微弱,却一字一句,撞入江见寒心中。
“……我好想你……”
第55章 牵手 原来徒弟是想牵住他的手啊
神念之中的心愿, 至此便已结束了。
最后那一句话语,低得如同呢喃耳语, 江见寒却仍旧听得很清晰。
他明明没有受伤,可却像是刀尖扎入肌肤,利刃剜入心口,心脏的跳动变得急促了,还涨得隐隐作痛。
他头一回体验到这种……应当算是心痛的情绪,也是头一回有了那么切实的感受,好像本该了无牵挂的他,忽而便与世上一人有了千丝万缕说不清的联系。
江见寒将纸灯重新放回水面,收剑转身,看向看向他将要前往的方向。
云山城……就在眼前-
江见寒抵达云山城时, 城内的天灯早已四散飘零, 第一日的仙云会已然结束, 街上的修士却不怎么变少。
自江见寒进城起, 便引了无数注目,几乎所有人都惊愕看着他, 可他一眼扫过,不见凌霄剑派中人, 周遭修士也并无一人敢上前同他搭话。
江见寒觉得自己应该问问秦正野究竟在何处,可这么多人看着他……
江见寒想, 他还是别开口了。
凌霄剑派中人方才还在放河灯, 秦正野十之八九与他们在一块, 那他顺着城内的河畔走便是了,总是能遇见的,大不了他再去当初他们落榻的那客栈看一看,总能在客栈内看见秦正野的身影。
想到此处, 江见寒继续冷脸前行,他走了些许距离,忽而听见人群中有几人低语,其中一人说“谁快去告诉秦师兄”,江见寒便立即回眸,满怀期待看向了那人。
可那一片人,都惊恐后退了数步,仿佛在那一瞬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说话之人也闭了嘴,还抓紧了身边同道的衣襟,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显然很后悔自方才所言。
江见寒顿了片刻,有些受挫。
他很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会怕他,他知道自己在八荒中的名声并不算好,以他的血脉而言,也的确要令其他生灵畏惧,而今他白衣染血,看上去大约还要再添几分凌厉,年轻修士因此害怕他,本也是寻常,他自然苛求不得什么。
江见寒只好再默声向前,仍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准备往河畔边去寻一寻秦正野的下落-
江见寒记得,他第一回带秦正野来云山城时,方才进城,那些人便在玉符上传遍了这个消息。
这回他浑身是血,还方从魔域内折返,那这消息应该能传得更快一些。
秦正野很喜欢看玉符上的这些消息,他就算找不到秦正野,秦正野也能看到消息后来寻他,他只需沿着河岸逛上片刻功夫,应当要不了多久,就算秦正野不来,那个见着他便要打颤的方城主也该会出现的。
可江见寒入城一刻钟,谁也没有出现。
江见寒终于开始略微有些焦心。
他不由便开始胡思乱想,那些怪异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填满了他的心,他想,他是见着了秦正野的纸灯,可万一秦正野只在云山城内等了一日,放完了这纸灯之后便立即离开了呢?
他是同秦正野约在仙云会,可他当时也不曾说具体约在哪一日,不曾说要秦正野在云山城内等他多久,此事算到最后,还是他的过错,他当初就该将这话说得再明白一些,既然要和秦正野相约,那总该……至少得约个确切一些的会面之处。
他是傻子,可秦正野当时……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提醒他!
江见寒又默默沿着河岸行了一段路。
沿路遇到的修士,都遥遥跟上了他的脚步,似乎正等着要看接下来的什么热闹,江见寒没心情去理会他们,他已恢复了些许灵力,可以依靠术法去寻秦正野所在了,他与秦正野尚有生契联系,他便掐诀,引出一丝神念,令其在他与秦正野之间相连,而后他看着半空浮起光线,便加快脚步,循着这光线行走,相信在这光线的末端,便是秦正野的下落。
江见寒并未走出多远。
他绕过面前的屋舍,眼前豁然开朗。
他似乎走到了当初他带秦正野在灵剑上观看花灯时,对岸众人聚集的那个城中河岸一侧的空旷之地,他不知这里是何处,这里看上去也并没有多少人,可他还是见着了岸边身着凌霄剑派弟子服饰的几名修士,他抬起眼,目光在岸边一扫而过,很快便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是裴明河。
他站在一人身边,似乎在同那人说话,而那个人……
这身影是有些熟悉,可又与江见寒记忆中的不太相同,可他身上蹲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兽,看起来是在天星城之变时,为了救江见寒撕咬噬灵魔触手而失了灵力变回小兽的酥糖,那这人……这人应该就是江见寒已牵挂了这么多年的秦正野了。
可江见寒走出了几步,还是有些迟疑停下了步伐,惊讶看向裴明河身边的那个身影。
不是。
等等。
不就分别了五年吗?
这孩子是吃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蹿个了?!-
裴明河显然正在同秦正野说话。
江见寒默声凝神,忍不住再从自己残存的灵力之中分出一缕,仔细去听他二人交谈的话语。
“……秦师弟,你还是应该缓一缓。”裴明河低声说道,“你如此急切,又不休息,这样连着进魔域,身体是绝对扛不住的。”
秦正野:“……”
秦正野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手中的纸灯,默声许久后,再微微抬眼,看向空中。
江见寒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也同秦正野一般,抬眼看了看自己留在空中的那一点荧光。
他恢复了些许灵力,那萤火的光辉,似乎也变得亮了一些。
等等,江见寒觉得自己抓住了裴明河这话语之中的关键。
秦正野能进魔域了?
他还能反复出入魔域?
这几年不见,他这小弟子蹿了的不仅是身高,还有他这修为,怎么也该结婴了吧?!
“师尊与诸位师叔都很担心你。”裴明河又低声道,“我知道你有能清除魔气的丹药,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要休息的。”
江见寒又吸了口气。
清除魔气的丹药?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若有此物,那修为高深一些的修士想进魔域,不就同回自己一般,来去自如,全然不会受到魔气影响。
这可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好东西,不愧是他徒弟!这些年不仅好好修炼长高了,还钻研出了这种好东西!
只是这不爱休息的毛病……江见寒有些不太喜欢。
他皱着眉,想着待会儿相见之时,他一定要好好说一说秦正野,凡是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什么反复出入魔域,试图救回江见寒,他自己有能力应对这种事,倒还用不着他徒弟为他担心。
他的徒弟,只需照顾好自己便是。
其余一切烦心之事,本都有他来为徒弟挂心。
裴明河说了这么长一通话语,秦正野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他默默抬首,再将一缕灵力这注入手中的天灯,看着那灯火亮起,轻轻托着天灯升空。
江见寒不知秦正野究竟又许了什么愿望,是不是与他有关,他觉得自己已在这站了太久,他所想的二人一见面便立即相认的动人场景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他已经有些踌躇,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最好的与秦正野相会的时机……
江见寒犹豫着迈出脚步,朝秦正野与裴明河靠近。
秦正野肩上的酥糖,忽而抬起了脑袋,在半空中用力嗅了嗅,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不同的气息。
江见寒想起秦正野曾说过的话,酥糖对灵力变化极为敏感,特别是对他的灵力。
他的血脉总是令比他低弱的生灵惧怕,灵兽太过柔弱,以至酥糖每每看到他时,都不由要浑身打颤。
今日也是如此。
酥糖浑身一颤,连尾尖都绷紧了,根根绒毛竖立,好似觉察到了什么极为危险之事一般,可下一刻,酥糖飞快转过了它的小脑袋,朝身后看了过来,那圆圆的眼睛忽而睁大,再略微停顿了片刻,酥糖忽而发出一声嗷呜大叫,在秦正野的肩头爪忙爪乱地转过身体,用尾巴猛地一甩秦正野的脑袋,毫不犹豫跳下秦正野的肩头,飞快朝江见寒蹦跳着奔过来。
秦正野被酥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闹得一惊,又不知是出了何事,也终于将注意自他手中托起缓缓升空的天灯中收回了神,他转过身,还微微皱着眉,抬眸朝后一望,几乎不可思议般怔在了原地。
江见寒就在他几步身后。
酥糖已经扑进了江见寒怀里,全然不顾江见寒如今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它急切地想要去蹭江见寒的脸,被江见寒一把按住,将它推离些许距离,低声道:“我身上都是——唔……”
酥糖显然顾不上这么多,毛茸茸的脑袋扎进江见寒怀里,两条蓬松的大尾巴也正不住用力摇动着,江见寒不太会应付这样的热情,他只能僵着身形,不知所措抬起眼眸,看向几步之外的秦正野与裴明河。
裴明河看起来还是那个裴明河,江见寒不太在意他的变化。
秦正野与分离之时相比,实在长高了不少,面容也已脱去了少年郎的青稚,多了几分青年人方有的沉静来。
裴明河极惊诧地唤了他一声“小师叔”,秦正野没有动,其余凌霄剑派弟子也朝此处聚拢了过来,秦正野却还是没有动。
他像是怔住了,眸中仍然带着方才那万分惊诧的神色,目光死死停留在江见寒身上,生怕自己只要移开目光,江见寒便会再度消失不见。
江见寒也没有动。
他沉默不语,未曾响应任何一人的呼唤,只是颇为局促地注视着秦正野,也默默将目光落在秦正野身上,希望秦正野能够先一步打破这令他不安的僵局。
他以为自己同秦正野相见,该是两人私下会面,周遭不会再有其余人,他若有什么话语,都可以单独说给秦正野听。
他未曾想过再会之景会是如此,这么多人看着他,他好不容易才有的那些情绪,好像一瞬又被逼回了那封闭的躯壳中去,他难以言语,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到了最后,好像也只能极为紧张地抬起眼眸,极生硬望向秦正野,干巴巴唤:“……正野。”
这么多人看着他时,他连唤秦正野的名字都有些紧张,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叫得太过亲热了一些,其余人去唤自己的弟子时,或许并不会用这样的语调,他不知所措,见秦正野好似确定了什么一般朝他看来时,江见寒也只能再清一清嗓子,道:“看来是我赌输了。”
秦正野:“……”
江见寒垂下眼眸,试图压下他心中的不安,轻声道:“五年,你……已经这么高了。”
秦正野终于有了动作。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确认自己所见并非幻梦,江见寒真的回来了,就在他面前,他几乎按捺不住自己那过于激动的情绪,几步快步向前,在江见寒尚未回神之时,一把搂住了江见寒。
江见寒僵住了。
秦正野的动作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至少在他的记忆之中,从未有人对他做过这种事,哪怕是他的兄长也从不会如此,哪怕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哪怕他对剑道一途有无数自己的见解,他却……
他却不知应当如何去应当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江见寒这一辈子,见过许多凶恶的魔物,见过发狂的修士,经历过数不清的危机,却从未在他过去的哪个瞬间,察觉过这般急促的心跳,与那几乎要弥漫出来的,令他无法喘息的情愫。
他不知所措,连自己应当将手往何处放都不知道,只能僵在原处,像是个木头人一般,微微张着双臂, 全然不知自己应当去做什么事。
秦正野倒是还搂着他,过了片刻,江见寒已飘远的思绪才微微回转了些许,猛地意识到如今的秦正野,已比他高出了许多,以往他看秦正野时,还需微微垂眸,秦正野的身高只到他的肩侧,如今这境况完全逆转,现在的秦正野,倒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
他这才忍不住小声低喃,道:“怎么长得这么快……”
秦正野没想到江见寒会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以至他也稍稍跟着一怔,而后弯起唇角,略有些压不住自己喉中的轻微哽咽,将搂着江见寒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些,唤道:“师尊。”
江见寒:“……嗯?”
秦正野好像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江见寒能接下这话语,对他来说便已足够了,他忍不住垂下脑袋,竟然同酥糖一般,在江见寒身上蹭了蹭,低声再道:“师尊。”
江见寒不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识应答:“……我在。”
秦正野这才有了下一句话语:“我很想您。”
江见寒:“……”
“您终于回来了。”秦正野将脑袋在江见寒颈侧蹭了又蹭,一面低声喃喃,道,“我知道您一定能回来的。”
江见寒想,秦正野的举动,实在像极了一只体型过大的大狗。
他浑身都是血,如此狼狈情境,秦正野却全不在意,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脸上蹭到了江见寒身上的血迹,更不畏惧在这么多人面前,同江见寒靠得那么近。
江见寒满心胡思乱想,却又有些压不住自己唇边的笑。
他的不安与无措,终于在此刻消失了。
他又想起了自己尚在蓬洲时所养的那条小犬。
它同秦正野一般,总是带着万分的热情与期待等他,哪怕江见寒只是离开片刻时间,等他再回来时,那小犬好像几乎恨不得跳起来舔他的脸,那么欢快摇着尾巴,像是只要有江见寒在身边,就已是这世上最令人开心的事情。
江见寒也还记得,他那时完全不知应当如何应对这热情过头的小犬,在他万般手足无措时,是他的兄长教会了他应当如何来同那只小犬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垂下眼眸,那时兄长同他说的话语,仿佛还在他的耳边。
——摸摸它的脑袋吧,它喜欢你。
——他喜欢你。
他喜欢你的每一次触摸,每一次接近,他喜欢你做的任何一件事。
摸一摸他吧。
接触,是人类表达情感的方式。
江见寒伸出了手,带着无限的紧张与不安,轻轻揉了揉秦正野脑袋。
他感觉到秦正野的身形微微僵滞,虽不再言语,,可江见寒反倒是不慌了,他又摸了摸秦正野的脑袋,心中略微还有些不好意思,因而将声音压得极低,轻声道:“好了。”
秦正野:“……”
他张了张唇,可喉中声哽,几乎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是收紧了手上的力劲,用力搂住了江见寒的腰。
“……师尊。”秦正野埋首在江见寒颈侧,喃喃道,“您终于回来了。”
“是。”江见寒微微弯了唇,低声回答,“我回来了。”-
片刻沉默过后,江见寒觉得秦正野似乎将手收得更紧了一些,几乎是箍紧了他的腰,怎么也不愿松开。
二人实在贴得太近,秦正野温热的气息拂在江见寒耳侧,渐渐令江见寒开始有些不安,他开始觉得他与秦正野似乎靠得太近了,周遭还有那么多人在旁,这般亲密或许有些不够妥当……
对,他要面子,这种事情,当然得等到没有人在旁时再谈。
可他有些不知应当如何拒绝秦正野,秦正野等了他这么多年,他总不好直接将秦正野一把推开,他满心纠结,迟疑不定,那目光左右飘忽,扫过周遭围观之人,便又发觉……他看一人,那人便要立即转开目光,那异样心虚的模样,倒像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待江见寒将目光自几人面上连续扫过后,裴明河好似猛地便回了神,用力清了清嗓子,毫不犹豫扯住一旁几名凌霄剑派弟子的胳膊,大声道:“今日这夜色,还真是不错啊!”
那几名凌霄剑派弟子也猛地回了神,急匆匆调转目光,要不看向空中,要不看向湖面,七嘴八舌附和起裴明河的话来。
“大师兄说得对,今日天气真好!”
“这湖,好大!”
“哈哈,这……这天气……呃……好黑啊!”
江见寒:“……”
江见寒沉默了。
哪怕他不擅察言观色,也能看出来众人的话语究竟有多勉强。
他们像是为了不让江见寒尴尬而刻意杜撰出了这些话题,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此事,好让江见寒能够自然一些。
可江见寒还是很紧张。
他不能主动推开秦正野,他只能小声提醒秦正野,道:“正野,我们能不能……起来说话?”
秦正野将手收得更紧了一些,好像恨不得将江见寒揉进他的身体里,他不愿意松手,听见江见寒低语,他反倒是还将脑袋凑得离江见寒更近了一些,细碎的发丝拂在江见寒脸侧,有些发痒,江见寒无奈道:“你先松手……”
秦正野用他那自少年起就惯会撒娇的音调,压着声音在江见寒耳边,小声道:“师尊,再一会——”
他尚未将这话说完,怀中一物忽而猛地挣了一下,随后艰难发出了几声尖锐大叫,原本在江见寒怀中的酥糖,被两人夹在怀中,忍耐许久,秦正野还要将江见寒搂得更紧,令酥糖的呼吸越发艰难,终于无法忍耐,呜咽发出对秦正野的控诉。
江见寒这才想起来被挤得几乎无法呼吸的酥糖,他一把推开秦正野,那动作迅速,力道之大,几乎令秦正野朝后趔趄了半步,偏偏江见寒还只顾着被挤得绒毛凌乱的酥糖,竟未注意自己几乎将秦正野推倒了。
秦正野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心中那几分不快,可那哀怨的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酥糖身上移开。
裴明河这时才松了口气,见这黏在一起的两人终于分离,他才紧张将目光转了回来,小心翼翼与江见寒提及王清秋等人的下落。
他们一道在此处放完纸灯后,王清秋与几位长老便返回了城中客栈,几大宗门的宗主如今正聚在此处有要事相商,众人都很担忧江见寒,江见寒应当也需休息,若无他事拖延,还是先去客栈中与众人相见,先报个平安为好。
江见寒当然不会有异议。
他跟着裴明河,沿途返回凌霄剑派弟子们下榻的客栈。
他还略微有些不适,灵气亏空实在太多,这么一点儿时间,并不足以令他恢复,因而他走动时,步履较之平日要虚浮不少,恰好灵剑在手,江见寒便下意识以灵剑拄地,将自己的灵剑当做是拄拐。
秦正野当然一眼便察觉到了江见寒此刻的异常。
他担心江见寒身体不适,一见江见寒拄剑,立即便朝江见寒伸出了手,想要扶住江见寒。
可江见寒却愣住了。
他蹙眉看着秦正野朝他伸来的手,一时……有些不明白秦正野的用意。
秦正野的手上戴了半指的麂皮手套——那或许是麂皮,也可能是其他皮,江见寒对服饰没有研究,他认不出来,在他的观念中,这类并非遮体的多余之物,仅有御寒功效。
可以秦正野如今修为,他早已不需御寒了,这手套对他来说也是无用,江见寒想不明白秦正野为何要特意戴着此物,难道说……这是八荒年轻人新近的服饰风尚?算来他这小弟子今年也才二十二岁,年轻得很,好像也正是要臭美的年纪。
可待他这一番胡思乱想结束,秦正野已默然缩回了手去,似还略显得有些尴尬,到头来也只能笑上一笑:“倒是我忘记了。”
江见寒不解:“……忘记?”
“师尊您不需要我照顾。”秦正野弯起眉眼,对江见寒露出笑意,道,“我还是看顾好自己吧。”
江见寒:“……”
江见寒站在原地,又稍稍怔了几息功夫,才将方才秦正野的举止与话语联系到了一起。
秦正野对他伸出手,原来不是为了为了给他展示自己手上的漂亮手套,而是想牵住他的手啊!
江见寒猛地抬眸,看向面前的秦正野。
秦正野已将手收了回去,显然也没有要再拿出来的打算,见江见寒看他,他也只是一笑,又请江见寒先行,他打算跟在江见寒身后。
……该死。
江见寒,真的很后悔。
第56章 两手空空 他怎么还不来牵我的手!……
江见寒跟在秦正野身后, 万般懊恼自己方才为何没有直接牵住秦正野的手。
他恨自己对这种事的反应太过迟缓,平白辜负了秦正野的这一番好意, 他这举动,或许会让秦正野伤心,他……他……
他其实还挺想牵住秦正野的手的。
江见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想法究竟从何而来,可他不能直说,他一面提步跟上领路的裴明河的脚步,一面飞快朝周遭打量——他们宗门的弟子显是都打算同他们一道回去,还有零散几个其他宗门之人跟着,他若是忽然开口,说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徒弟搀扶, 那未免也……
也太丢他天下第一的脸面了。
不行, 他不能做这种事。
秦正野喜欢他当天下第一, 那这位置, 无论如何他都得守好了。
他不能那么直白,便只好另想些办法, 以此暗示秦正野,让秦正野再主动一回, 好给他顺理成章伸手的理由。
江见寒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手上握着灵剑, 手中有东西, 一定会影响秦正野的判断, 那么第一步,他得先将他的灵剑收起来。
江见寒挥了挥手,让灵剑自行飞起随在他身后,他在魔域内时总是如此, 反正如今他的灵剑已有灵智,自己肯定知道如何回家,哪怕他将灵剑丢出去,灵剑也是能够回来的。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故意负手,明明白白同他身后的秦正野展示他已空无一物的双手——他如今有伤在身,很是“虚弱”,手中还什么都没有,这可不正是牵他手的好时机吗?
秦正野这么聪明,他应该能懂!
可自江见寒的灵剑自己飞出去后,秦正野的目光便被江见寒的灵剑吸引住了。
江见寒的灵剑,秦正野很熟悉,江见寒平日若不用灵剑时,是绝对不会让灵剑出现的,就算偶尔让灵剑随在他身边时……也与现在极为不同。
他看江见寒挥了挥手,似是要把灵剑从他身边赶开,那灵剑飞起后竟还同被驱赶的幼兽一般,将剑柄朝江见寒那儿贴了贴,直到江见寒再度摆手让它离开,灵剑才磨磨蹭蹭跟在了他身后。
秦正野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一柄剑身上看出了委屈的感觉,可这怎么看也不该是普通灵剑该有的举动,江见寒的灵剑看起来仿佛已有了灵智一般——
秦正野不由一惊,再压不住他心中讶异,脱口道:“师尊剑灵已成?”
江见寒:“……”
秦正野:“若我不曾看错,这灵剑已有灵智了吧?”
江见寒:“……”
江见寒没有回应,反倒是江见寒那灵剑,在听见了秦正野的夸赞之后,竟又蹭地蹿得更高了一些,主动摇摆起自己的剑尖,如同一只受了夸赞的小犬一般,迫不及待摇晃起了自己的尾巴。
走在最前头的裴明河听见他二人交谈话语,不由也惊讶回身看来,将目光落在了江见寒的灵剑上。
“不过这灵剑,为何还是剑的模样?”秦正野蹙眉绕着兴奋的灵剑走了两圈,道,“我看古籍上说,器灵多有人形——”
江见寒忍不住挑眉打断秦正野:“此事不重要。”
秦正野方才张唇,还来不及说话,裴明河已兴奋加入了这场对话,万般激动道:“小师叔,此事当然重要了!”
江见寒:“……”
“天下剑修,能成剑灵的,您是第一人!”裴明河连声调都不由大了许多,道,“这等大喜事——”
江见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裴明河:“——大……大大大喜事……”
裴明河乖巧闭嘴了。
他默默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而后猛地打了个寒颤,毫不犹豫转过身,权当做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继续老实在前面带他的路。
裴明河都为此事害怕了,自然不必再说其他人。
众人都默默转过了头,盯紧了自己面前的地面快步前行,只有秦正野还围着江见寒的灵剑打转,仔细观察灵剑的变化,一面道:“若剑灵已成,师尊您修为必然大增。”
江见寒有些不耐烦了,冷淡道:“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魔域之内灵力欠缺,剑灵这才迟迟无法化形。”秦正野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道,“无妨,师尊,回到客栈后,我取些灵液给您。”
江见寒:“……我没兴趣。”
他丢下这句话,实在有些憋闷,不明白在这些事上一贯反应灵敏的秦正野怎么忽而如此迟钝,他这暗示已再明显不过了,秦正野这小子,竟然就光顾着看他的灵剑了。
不行,江见寒不能吃瘪。
他这人就是如此,自己想要的东西必然要得到,若说方才他还只是有一点儿想牵徒弟的手的话,那现在这想法大约已扩大了十成不止,他满心都是这念头,而且迫不及待想要实现
江见寒一眼扫过身边,方才他那一眼瞪视,好像将大多人都吓着了,现在他与秦正野身边空无一人,现在就是他最好的机会,他绝不能再错过的机会!
江见寒微微抬起一点儿手腕,很是勉强地有了自己今夜的第一次主动。
他朝秦正野微微摇了摇自己的手。
秦正野盯着灵剑,不为所动。
江见寒将晃手的幅度提高了些许,试图吸引秦正野的目光。
秦正野好像没有看见。
江见寒忍不住啧舌,几乎按捺不住他心中的不耐。
他的灵剑是很好看,他没事也喜欢盯着灵剑看,可现在这种时候,这小子就不能朝他多看一眼吗?!
江见寒伸出手,正要干脆朝秦正野招上一招,歪着脑袋在一旁观察许久的酥糖,觉得自己终于弄懂了江见寒的意思,立即竖起尾巴用力摇晃起来,一面毫不犹豫扑向江见寒的手,跳起来用爪子抱住江见寒的胳膊,用力将自己的毛茸茸的脑袋往江见寒手上蹭。
江见寒被这酥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紧张垂眸看了酥糖一眼,却好像给了酥糖十足的勇气,令酥糖激动得“嗷呜”叫了一声,扒着江见寒的衣袖便要往江见寒衣袖上爬。
江见寒没有这样的经验,他面上极为冷静,可一颗心已慌了——遇到小兽异样兴奋往他身上爬,他应该……应该……他应该怎么办啊!
酥糖已经蹿上了江见寒肩头,江见寒几乎板正了身子不敢动弹,生怕自己的动作略大一些都会让酥糖摔跤,他只能无奈放弃自己那个暗示秦正野牵手的完美计划,无奈伸手护住肩上的酥糖,以免这笨蛋灵兽一时失爪,真从他身上摔下去。
秦正野终于抬起眼眸,朝江见寒看了过来。
他略有些讶异地微微挑眉,像是看着了什么令他万般无奈之事一般,朝江见寒走了过来。
“师尊。”秦正野伸出手,“得罪了。”
江见寒心中一跳,还未来得及有何反应,秦正野已将他肩上的酥糖提溜着后脖颈拎了起来,硬是将酥糖拽下了江见寒的肩,一面垂下眼眸教训酥糖,道:“你今日不许胡闹。”
酥糖:“呜呜……”
秦正野:“师尊有伤在身,不许赖在师尊身上。”
酥糖:“嗷呜!”
秦正野:“你还顶嘴?”
酥糖:“嗷!”
秦正野:“歪理倒是很多。”
秦正野当着所有人的面,同这么一只小兽计较起来了,那注意力是从江见寒的灵剑上转开了,可却转到了酥糖身上,仍旧不曾注意到江见寒对他的暗示。
这实在令江见寒受挫,他叹了口气,只能去想,自己的确不擅此道,他这拙劣的暗示倒还是就此作罢,怎么也不要再有下一回了。
于是他闭上嘴,放弃自己笨拙的暗示,只当做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闷声跟着裴明河的脚步,巴不得他们能够早些到达云山城内的客栈-
江见寒虽来过云山城几次,可他从未在城中闲逛过,并不熟悉前往客栈的路。
裴明河大约是带他们走了一条快捷方式,他们已离了云山城内的主街,到了略显狭窄的旁侧来,待穿过眼前青石路上的长阶后,他们才能穿过这小道绕到街道的另一侧。
江见寒叹了口气,默默再朝自己的灵剑招了招手。
既然他的计谋失效,那他也不必再特意去塑造什么两手空空的假象了。
这么长的台阶,他还是将灵剑唤回来吧。
可秦正野忽而快行了数步,抢到江见寒身前,一手飞快将酥糖拎上自己的肩侧,再满怀期待回身朝江见寒伸出了手。
“师尊。”秦正野笑吟吟说,“石阶太抖,小心一些。”
江见寒:“……”
江见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方才努力暗示了那么久都未曾实现之事,竟然在此刻,这般轻易便达成了。
他有些回不过神,不过稍稍怔愣了片刻,秦正野已颇为不安收回了手出去,眸中闪过些许失落,道:“我又忘记了。”
江见寒:“……”
“我只是想您如今……”秦正野一顿,匆匆要缩手回去,讪讪道,“是我在说傻话,您用不着我——”
江见寒匆忙伸手,握住了秦正野的指尖。
秦正野一僵,倒像是见着了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般,迅速低头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指尖,面上顷刻便带上了极灿烂的笑意,兴奋之色几乎溢于言表。
酥糖在他肩上吭吭唧唧大叫,他却已顾不上了,他几乎立即便回握住了江见寒的手,而后方万般雀跃道:“师尊,您扶着我。”
江见寒:“……”
江见寒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只是灵力空缺,他又不是断了腿。
不过这么短短一段台阶罢了,他完全没有问题,用不着秦正野分心照顾。
江见寒一面如此想着,一面僵硬握着了秦正野的手,可他手上连一点稍重的力道都不敢用,毕竟以往他就算去拉秦正野的手时,至多也只是握着秦正野的手腕,眼下这境况令他无所适从,他好像连怎么走路都忘了,只能万般沉默着跟在秦正野身后。
到了此刻,许多他平日根本不会在意的事情,忽而都放大了,几乎充斥了他所有的感官,令他的注意都不由落在了这些事情上来。
……先是秦正野的手。
这五年未见,秦正野的确已变了许多。
他还记得,五年之前,他教秦正野掐剑诀时,秦正野的手应当比他要小,很是清瘦,指骨间却还有些青稚未脱之感,不过五年光景,闭关之时眨眼即过的时间,这情境却已大为不同了。
这双手,好像比他还要略大一些。
秦正野的手上带了那半指手套,除了指尖之外,二人的皮肤几乎没有触碰,江见寒的手也几乎是僵着的,他不敢动作,只是隐约觉得秦正野那温热的指尖上似乎有练剑留下的薄茧。
江见寒只能想,幸亏秦正野带了这古怪的手套。
他的掌心好像莫名泌出了汗丝,心中也不住砰砰乱跳,像是悬于半空全无着落一般,颇有些……有些……
江见寒难以形容,他竭力将这感觉朝自己所知的情感上去靠,他觉得自己这是心悸,他可能在魔域内待得太久,很有些亏虚,爬爬楼而已,又出汗又心悸,回去之后,他应该好好补一补。
走在前头的裴明河,拉着一旁的门中弟子,将他们也扯着走到了极前头去,故意将江见寒与秦正野二人落在了后头。
他们周遭已空无一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话,亦或是做了什么事,江见寒那悬着的心方轻轻落下了些许,可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不安的感觉,他默声再走了几步,终于将目光从脚下的青石路移开,抬眸看向夜空。
他的思绪仍在漂浮,眼中所见的仍旧全是他平日绝不会注意去注意的小事——这旁街不算太宽,路边却均是两三层高的屋舍,夜空只剩这么狭长的一道,天上缀了零散的星辰,三两飘了远的还未落下的花灯,脚下的石阶遍满青苔,鞋底踏上去时凹凸不平,却还有些打滑。
这条路不算太长,他已遥遥看见主街的灯火,可他却莫名……莫名希望这条路,不要那么快走到头。
秦正野也同他一般抬起眼眸,看向了夜空。
若是以往,江见寒根本不会对夜空产生兴趣。
对他来说,这东西同黑布也没什么区别,上头落上几处会动的白点,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移不开自己的目光,好像连自己的思绪都已同这空中的花灯一般逐渐飘得远了。
秦正野忽而开口,道:“像是在做梦。”
江见寒一怔:“什么?”
“不在闭关时,我总在看它。”秦正野望着夜空,哪怕在这狭窄的天空之中,江见寒为他点起的那一点萤火也清晰可见,“日间阳光碍眼,我总巴不得夜幕早些到来。”
江见寒:“……”
江见寒怔了片刻,才明白秦正野话语所指之意。
那不过是他的随手之举,他从未想过此事会在秦正野心中留下如此深的痕迹,可若他将自己代入秦正野这些年来处境去想,在他生死未卜之时,大约也只有这夜中系于他灵力的萤火,与秦正野手上的生契能够证他生死,也只有此物,方是那时他与秦正野之间为数不多的联系。
可是……
江见寒却忍不住想,他灵力衰弱时,天上的荧光大约也不怎么亮了,比起这东西,秦正野分明有更好的方法才对。
江见寒稍稍蹙眉,问:“为何不看生契?”
秦正野:“……”
“只需生契尚存,你便可知我平安。”江见寒说道,“此物就在你手上——”
他一顿,莫名想起秦正野刻意以手套遮挡的手。
这些事若一一分开,江见寒绝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可当年他入魔域时秦正野手上的伤,如今秦正野可以遮掩的的手套,还有那生契,总令他有种极为不安的感觉。
秦正野微微抿唇,依旧同往日一般对江见寒露出笑意,却并未去接江见寒的话,而是松开了江见寒的手,笑吟吟说:“师尊,我们到了。”
江见寒这才发觉他们已迈步踏上了这最后一级石阶,而这旁街的尽头,就是云山城内的那家客栈,裴明河与其余凌霄剑派的弟子都在此处等他们,他与秦正野若是再这般牵着手……似乎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江见寒只得收回手去,微微颔首点头,道:“生契之事,待会儿我要再问问你。”
秦正野只是笑,并不作答,江见寒叹了口气,迈步朝裴明河走去,可这步子方跨到一半,他忽而就僵住了。
等等,怎么这么多人?!
旁街出口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站在最前的是他的几位师兄师姐,王清秋已快步朝他而来了,可在他师兄师姐身后,还有数不清的身影,无数人聚集于此,无数脑袋都正望向他。
江见寒忽地便挺直了他已有些酸软的腰,板起了他方才同秦正野说话时面上的轻松神色,几乎在那一瞬之间,他便变成了那个令人畏惧的玄卿剑仙。
他很紧张。
他不知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在此处等他,他本来见着人多便慌张,此处还有那么多他不认识的人,他的目光不由越来越冷淡,以至已激动冲到他面前的王清秋,讪讪地顿住了脚步,原先激动万分想要抱住他的手也停在了半空,极为尴尬地落了下去。
“见……见寒。”王清秋紧张说道,“回来就好,哈哈,回来就好啊!”
江见寒:“……”
江见寒从未应对过这种场面,他没有经验,他只能皱着眉沉默,将那冷淡的目光自王清秋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微微颔首,便算是应过了王清秋的话。
可他身后的秦正野忽而跨前了些许,似乎贴近了他耳后,以极轻微的声音同他耳语,道:“师尊,您得同他们打个招呼。”
江见寒:“……”
不,江见寒的人生里没有向人问好这回事。
就算他在宗门内时,为了令秦正野满意,已同好几名门中弟子问过好了,可宗门是宗门,外面是外面,这里聚了那么多其他宗门的人,还有这么多他不熟悉的面孔,他绝不可能——
秦正野:“师尊……”
江见寒:“……”
“这些年,大家都很担心您。”秦正野轻声说道,“各大宗门接连派人入魔域搜寻您的下落,掌门师伯都快将头发愁白了。”
江见寒:“……”
“大家聚在此处,也是因为听闻您回来了。”秦正野低声说,“稍微问个好吧。”
江见寒终于抬起了头。
“诸……大家……呃。”江见寒皱起眉,以极为冷淡的语气,艰难自牙缝中挤出了最后一个字来, “好。”
第57章 唯一的师尊 师弟,你不要太爱了。……
一片死寂。
江见寒皱起眉, 将目光飞快自众人面上掠过。
所有人似乎都在发怔,这可是他离开此处的好机会, 反正人也见着了,他也已经问过好了,剩下的事已与他无关,他得赶紧离开,否则等他们回过神——
王清秋忽而抽了口气,猛然上前握住了江见寒的手。
“师弟!!!”王清秋很是感动,“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回来的!”
江见寒:“……”
兰停雪也猛地扑上前来,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想抱住江见寒, 这过于激烈的举动吓得江见寒不由退后数步, 避开兰停雪的动作, 兰停雪这才觉得自己动作对江见寒来说未免太过可怕了一些, 他只好自己推开些许,声调哽咽:“呜呜, 师弟,你回来了就好, 师弟呜呜呜。”
江见寒:“……?”
他们怎么……这么热情?
江见寒有些发怔,这种热情, 令他觉得有些不安, 他实在不知自己应当用何种情绪与神色应对才恰当, 他没有这种经验,他本该……
本该害怕他人的这种热情才对。
可在兰师兄那一声惊天哽咽之后,好似所有人都被惊醒了一般,纷纷朝着江见寒聚拢过来, 只在转眼之间,他便被一群人围在了当中。
那么多人在同他说话,他几乎数不清有多少话语汇聚在了一块,似乎也已分不清周遭围着他的人究竟都在喊他些什么了。
师弟,师叔,仙长,前辈,长老——
无数的称谓与话语交织在一处,在众人满怀关切与担忧的目光和话语之中,江见寒几乎不知自己应当如何言语,可这不是他以往面对人群时的惊慌,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中,他吐不出,只是酸酸涩涩的难受。
江见寒这才记起方才在他身后的秦正野。
若不是秦正野非要他同人打招呼,他本不用……不用面对这种事的。
他皱起了眉,兰停雪仔细查看他可曾有何处受了伤,王清秋搀着他要将他带进客栈之中,其余群聚之人也各自忙碌着要为他寻找丹药与各色物件。
可江见寒不觉得自己需要人照顾,他困惑得很,再转回目光到身后,秦正野已被挤到了人群最外侧,见江见寒朝他看来,他也只是微微弯唇,对江见寒露出江见寒极为熟悉的灿烂笑意。
江见寒……不明白秦正野的意思。
他还是有些不太自在,王清秋忙前忙后看他是否受了伤,他便干脆放远了目光,想要另寻些其他事情,好转移自己的注意。
待江见寒冷静下来后,他很快就自这客栈大堂内发现了几分不对。
仙云会在八荒中算不得是什么大集会,参加仙云会之人大多只有炼气筑基修为,来参加这仙云会,当然也只是为了玩闹。
可今日围着他的多是各大宗门的长老宗主,首席弟子都只能往外靠,八荒内的各大宗门好似忽而全都聚在了此处,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古怪。
他与秦正野之间是有约定,可这约定与他人无关,他师兄师姐来便也罢了,这些人又要凑什么热闹。
江见寒在云山城外已见过了那两名散修,那二人对他能够自魔域返回八荒一事异样惊诧,那应当便能等同与八荒内大多普通修士对他的想法——只怕根本没有多少 人觉得他能活着自魔域中回来。
各大宗门聚集于此,总有其他缘由,看来他不在八荒的五年之内,八荒内显然出了什么大事。
江见寒微微侧眸,瞥了一眼身旁的王清秋。
他想要询问,可此处的人实在太多,他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开口,好在王清秋一瞬便明白了他心中想法,打着江见寒需要休息的借口,带着江见寒去了一间空屋中。
他特意屏退众人,打算只由自己一人来同江见寒解释,可这房门不过关了一半,秦正野却忽地自门缝中闪了进来。
他像是也想要留在此处,想要同他失而复得的师尊待在一块。
王清秋很清楚这些年来秦正野为了寻到江见寒,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师徒二人难得有机会重逢,他或许该给他们二人留些独处的机会,至于江见寒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其实也没必要现在就说出来令他苦恼——
江见寒却颇为困惑看向秦正野,问:“你进来做什么?”
秦正野一顿。
“我与你师伯有事要商量。”江见寒说道,“你先出去吧。”
秦正野皱了皱眉:“有什么事——”
江见寒:“你不可以听。”
秦正野:“……”
江见寒:“出去。”
秦正野:“我……”
江见寒:“大人说话,小孩别听。”
秦正野:“……”
江见寒想,若说当年的秦正野,或许还会同他撒撒娇,再用那小犬一般湿漉漉的眼神来谴责他。
可他接下来的有些话,的确不能让秦正野听见,他有极紧要的事情要同王清秋说,哪怕他知道秦正野或许会不高兴,他也只能够这么做。
可事情好像有些出乎他所想。
秦正野只顿了片刻,微微皱了皱眉,便立即转身出去了。
这异样干脆的举动,倒是让江见寒开始有些发愣。
这才过去了几年,这孩子的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
王清秋关上房门,颇为无奈看了江见寒一眼。
“师弟。”王清秋说道,“你对小秦也太冷漠了一些。”
江见寒不明白王清秋的意思。
他的确有要事要同王清秋讨论,此事暂时不能为秦正野所知,他可不曾说谎,方才对此事的表述,应当也没什么问题才对。
王清秋叹气,道:“你就算想要他离开,也不该——”
江见寒不打算在这无用之事上纠结。
他只想知道今日八荒各大宗门究竟为何要在此处聚集,魔域异变之后,他几乎已能确定此事与他所想的那个人那件事有关,可依他推测,那人需要一个新的躯体,那这人的目的该在他身上,亦或是在他的兄长身上,这五年他都在魔域之内,若真要出事,也该是在蓬洲,而非是八荒。
江见寒不明白这人还有什么目的,可若不弄清这人所求,他便总是克制不住他心中不安。
“近来八荒出了何事?”江见寒直白问道,“同魔域有何关联?”
王清秋无奈叹气,先为他谈起今日各大宗门聚于此处的缘由。
同江见寒所想一般,众人聚在此处,并非是为了专程等江见寒回来的。
或者说,江见寒入魔域已有五年,从来没有人能在魔域内那么多年后还活着回来,八荒众人大多已失了希望,只有秦正野等人还在锲而不舍地试图进入魔域寻他。
他们今日聚在此处,是为了云山城附近新近出来的那个大界隙。
自江见寒被拖入魔域之后,八荒内便不时有界隙和魔物出现,这些界隙大多在海域沿岸,以及近海的诸多海岛,内陆倒是从未有界隙开启,这位置实在太过集中,像是魔族在搜寻海边何物。
开界隙本就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无论是八荒还是魔族,应当都没有人会这术法才对,至少在天星之变之前,王清秋从未在八荒内见过强开界隙之事。
他只知道江见寒会此术,可江见寒的术法,还是当初在蓬洲之时,自先任岛主施展之时方学来的。
蓬洲的先任岛主已死在了相澈剑下,此事也不可能是江见寒所为,这异变来得实在太过突然,王清秋根本摸不出半点头绪,好在这些界隙开启片刻后便会自行关闭,除却会有些魔族进入八荒外,此事对八荒也并无更大的影响了。
当初的噬灵魔已被江见寒击杀,零散的魔族不是八荒内各大宗门的对手,此事本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直到近日,云山城附近临海之处忽而出现了个极大的裂隙,至今已过数月,却仍旧还未自行关闭。
临近宗门只能在那海村附近布下阵法,将魔族隔绝在内,以防魔族侵入八荒,各大宗门又各自派出弟子镇守,将那裂隙与魔族围在其间。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必须尽早想出解决此事的办法,尽快关闭这界隙,这才有了今日的云山城之会。
“说来也巧。”王清秋说道,“那裂隙正在当年你救下小秦的那个海村中。”
江见寒:“……”
“你当年好像同我说过,那村中有副龙骨,正在村中。”王清秋说道,“我去那村中看过,那界隙正在龙骨之上,附近遍布魔族,倒也不知他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江见寒:“……在那个海村?”
“唉,可惜你已不怎么记得过去之事了。”王清秋长叹一口气,道,“也不知那地方究竟有什么特殊,这些魔族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非要在这地方强开界隙。”
江见寒:“……”
当年之事,江见寒其实是记得的。
此事毕竟才过几年,正事他当然还是记得请的。
他忘记的,不过仅是那么小小几件与秦正野有关的事情,毕竟他当年是受玄天宗所托,特意去那海村之中除魔的,而那海村中的魔物,又与蓬洲龙族有关,这都是江见寒分外在意之事,这一串事项砸在他眼前,他怎么还可能去注意那个只懂得哭的小娃儿。
“不过还好,你如今已回来了。”王清秋又松了口气,说,“只要你关上界隙——”
江见寒:“我不会。”
王清秋:“他们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啊?”
“会开。”江见寒平静说道,“没见过关。”
王清秋:“……”
王清秋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知这开界隙的术法,是江见寒自蓬洲的先任岛主那儿学来的,可江见寒具体是如何学的这术法,相澈却从未告诉过他。
也正因如此,王清秋总觉得只要江见寒自魔域回来后,界隙之事便可顺利解决,可今日江见寒所言……他师弟总不会骗他,可若江见寒关不上这界隙,他便是真不知还能如何才好了。
“明日。”江见寒忽而又说道,“我去看看那界隙。”
王清秋一怔:“你如今尚未恢复,还是再多休息几日吧?”
“不必,时间不多。”江见寒微微一顿,又蹙眉道,“我还要回蓬洲一趟。”
这话自江见寒口中出现,已算是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王清秋的记忆之中,江见寒结婴时,曾在相澈千般劝说之下回了一次蓬洲后,可自那次归来之后,江见寒便连这蓬洲二字,都不怎么愿意提了。
他并不知那次江见寒返回蓬洲后究竟遇着了什么,可那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反正王清秋对蓬洲江家全无好感,他未曾问过,江见寒也并不去提。
正因如此,王清秋有些不太明白,江见寒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这才非得要回去蓬洲不可。
王清秋将眉头皱紧了,问:“为何要回去?”
江见寒语调平静:“我在魔域内遇见他了。”
王清秋困惑询问:“……何人?”
江见寒却不答那人的名姓,只是颇为别扭地转开目光,眸中带上了几分甚是厌恶的情绪,道:“蓬洲时,师尊应当失手了。”
王清秋:“……”
“我要回蓬洲一趟。”江见寒又说道,“既然拖我入魔域之人是他,我兄长……蓬洲岛主会有危险。”
兄长二字自他口中吐出时,似乎略显得有些生涩,他显然还不太习惯承认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关联。
也正是因这几字言语,王清秋方才明白江见寒想要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拖你进魔域的是他?”王清秋挑起眉,“此事必须尽快告诉师尊——”
江见寒:“他已经知道了。”
王清秋:“呃……师尊现在就在蓬洲,我想江岛主不会有危险的。”
江见寒:“……不行。”
他心忧于此,若自己不能前往蓬洲,那他大概怎么都不能安心,此事既因他而起,自然也该由他而终。
至少魔域之内的情况,他已极为清楚了。
那人被迫寄生在魔物体内,变成了那么一团丑陋之物,他那般心高气傲,绝对不能接受此事,他本就想将与他血脉相连的江见寒选做他夺舍的躯壳,可江见寒已经脱离了他掌控,他若想再控制江见寒,只怕有些困难,这等境况下,修为远不如江见寒的另一个江家之人,自然就成了他当下最优的选择。
王清秋说近海之处开了许多界隙,这让江见寒不由开始担忧。
近海可以,那在蓬洲一定也可以。
哪怕相澈就在蓬洲,江见寒却怎么也放不下此事。
再说那个关闭界隙的术法,江见寒并不会那术法,可他兄长比他要年长许多,又爱钻研阵术之道,八荒无人会此事,那这十之八九是蓬洲遗存的术法,他兄长应当会知其中一二。
他们如今联系不上蓬洲,也不知相澈究竟要何时才会再给他们传讯。
此事江见寒不想拖延,拖得越久,不可预测的风险便越大,他还是该回蓬洲一趟,同他兄长见上一面,至少先将那关闭界隙的术法学回来再谈。
王清秋知道,江见寒若确定一事如何处理,那他人劝说便都不会再有什么用处了。
他只能叹气,道:“我不能陪你一道前去……”
他是一门宗主,近来八荒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绝不能离开宗门,可让江见寒一人回蓬洲,他又总不能心安。
王清秋道:“三师弟近来无事。”
江见寒:“不必。”
“可这一路遥遥,你若出海,怕是还有阻挠。”王清秋蹙眉道,“若无人照看,我担心会有危险。”
江见寒道:“我带正野一道去。”
王清秋:“……”
王清秋呆了片刻,又张了张唇,最后倒抽了口气,几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还是头一回听江见寒这般称呼秦正野,可此事在此刻的冲击之下,却已显得不重要了。
啊?江见寒要做什么?!
带秦正野去蓬洲?
那岂不是……那他……
王清秋终于勉强开口,道:“你若要带他去蓬洲……”
江见寒:“我会将事情原委告诉他的。”
王清秋:“……师尊说过。”
“若同外人提及,或许会引来心怀不轨之人。”江见寒平静说道,“可我想,他不算是外人。”
王清秋:“……”
王清秋的脑子,有些混乱。
他不由就在心里算起了秦正野拜师后,究竟与江见寒相处过多少时间。
这孩子入门还不到一月,江见寒便被拖入了魔域,这五年来他二人都不曾见面,更没有半句交谈,哪怕这些年来,秦正野为了救出江见寒的努力,王清秋全都看在眼里,可还是……此事未免还是……
他师弟,不会真动了凡心吧?
“我会将此事告诉他。”江见寒稍稍停顿,道,“不宜拖延,就在今夜吧。”
王清秋:“……”
“掌门师兄。”江见寒又看向王清秋,问,“可有建议?”
王清秋勉强问:“……建议?”
“我……头一回同人提及此事。”江见寒终于结束了他那副刻意摆出来的冷静神色,微微垂首,眸中隐隐带了几分不安,道,“我……应当如何启齿?”
王清秋:“……”-
王清秋沉默看着面前的江见寒。
五年未见,他师弟面容不变,望向他人时的眼神,也还是那般冷淡。
可一旦提及秦正野,江见寒的神色便会有变化,以至王清秋到现在还有些弄不清,这到底是普通寻常的师徒之情,还是他当初这一剂药,确实是下得太猛了一些。
“其实……在天星宫地城时。”江见寒又迟疑道,“天衍阵可观过去,我想他应该已看到一些了。”
王清秋:“……”
江见寒:“往后他也总会知道的,倒不如现在便告诉他吧。”
王清秋微微张唇。
可江见寒还是在迟疑:“瞒了这么多年忽而开口,会不会……太突兀了一些?”
王清秋:“……”
江见寒早已弄清秦正野所说的那所谓的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秦正野旧时若不知此事,那在秦正野看来,这无异于与师尊相处千百年后,忽而得知我师尊其实不是我师尊……
不不不,事情或许没有这么夸张,可也比此事好不到哪儿去了。
江见寒又叹了口气:“可若要委婉,我这人最不会委婉……”
王清秋终于忍不住抬手,强行止住江见寒后头的话语,以一种极为古怪的语气,几近无奈问道:“师弟,你对小秦……”
江见寒:“嗯?”
王清秋看着江见寒一副全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的神色,不由陷入沉思。
他觉得自己若直接去问,江见寒很可能会听不懂,他这师弟天性木讷,他得换个法子,不问想法,而是探寻感受。
王清秋清了清嗓子,道:“我看小秦是个全才。”
江见寒:“?”
他不明白王清秋为何如此突兀冒出这话,可反正在夸他徒弟,夸得好,他当然要点头。
江见寒:“对,他是全才。”
“他在剑道之上的天赋,你我有目共睹。”王清秋一面观察江见寒神色,一面说道,“除此之外,他还会炼丹,又善于交际经营,你应当不知道,你离开这几年,他又琢磨出了能防止魔气侵袭的丹药。”
江见寒点头:“我听明河说过,是个好东西。”
“以往若只能入魔域一二日,服了这丹药后,这时间便能翻倍。”王清秋很是感慨,“他还翻遍了门中典籍,在这魔族异兽之上的研究,他已不在你我之下了。”
江见寒听王清秋如此夸赞秦正野,心中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几乎是王清秋说上一句,他便要点点头,面上神色更是全无掩饰,叫王清秋看得清清楚楚,一颗心自然也几乎凉得彻底。
“如此天赋,绝不该浪费。”王清秋道,“你入魔域后,我便想,不如多给他找几个师父吧。”
江见寒:“……”
江见寒的表情,略微有些凝滞。
王清秋又道:“你不在这些年,他这剑道,也该有人指点。”
江见寒:“……”
江见寒挑眉,似乎有些憋气。
王清秋:“我同几位师弟商量过,他们也觉得这是好事。”
江见寒:“呵。”
王清秋:“所以小秦这剑道——”
江见寒蹙眉:“是鹤师兄?”
王清秋没说话。
江见寒有些恼意,王清秋不曾打断他,他便当王清秋这是默认,几乎全无思索,便已脱口道:“气剑而已,谁不会啊?!”
王清秋:“……”
“气剑一道,我不比鹤师兄差。”江见寒仍忍不住往下道,“他要是想学气剑,我也可以教他。”
王清秋深深叹气。
他的猜测至少有七八分不假,他师弟果真已深陷泥沼,眼中只剩下了秦正野一人,只是此事或许还无关情爱,只是初回收徒之时的执念,那他只需稍加引导,或许还能将江见寒引导回正途。
王清秋道:“其实小秦这孩子——”
江见寒:“他有我一个师尊就够了。”
王清秋:“不不不,师弟,我是想说——”
江见寒挑眉道:“我是不会炼丹,不擅经商,还……还不会与人说话——”
他不由皱起眉,越说越觉受挫,他若有这么多缺点,那秦正野另外寻个师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可他自己怎么也接受不了此事,他觉得自己几乎像是个强将徒弟留在身边的恶人师尊,此事绝不应当,可他……可他……
江见寒将眉头一皱,冷着脸道:“他难道也是如此想的吗?”
王清秋:“……啊?”
“若他也想另寻师尊——”江见寒极为勉强挤出一句话语,道,“若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我或许……我……也许我……”
“师弟。”王清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太爱了。”
江见寒:“?”
第58章 带您御剑 江见寒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了……
江见寒不明白王清秋的意思。
他就这么一名弟子, 那该是除开他与蓬洲微弱的血缘联系之外,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 他徒弟偏偏又那么乖巧可爱,这样的好徒弟,他怎么可能不去爱啊!
当然,倒也不是说他与师兄师姐们的关系疏远,可此事本就是不同的。
至于不同在何处……江见寒心中混乱,有些弄不清此事。
江见寒如今不过方有了些常人会有的情绪与感受,要此刻的他去思索探寻自己与秦正野的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特殊,那显然还是有些太过为难他了。
面对掌门师兄几乎是质问的话语,江见寒嗫嚅几句,到最后也只能极为苍白道:“他……他毕竟是我徒弟。”
王清秋深深叹气。
“我早与你说过的, 八荒之中, 师徒朝夕共处, 最易出事。”王清秋无奈道, “你若想不明白此事,还是莫要再这般与小秦亲近了。”
江见寒还是不明白王清秋这句话的含义。
他这才发觉有些不对, 他本只想请教师兄,问一问他究竟应当如何将自己的过去告诉秦正野。
可王清秋莫名问了他一堆问题, 最后得出了个让他离徒弟远些的结论,此事可与他的困惑毫无关联, 那自然是不重要的, 他皱一皱眉便当做此事已过去了, 反是再度提起他方才的困惑,道:“师兄,我的问题呢?”
王清秋:“……”
“我不善言谈。”江见寒迟疑道,“或许会吓到他。”
王清秋无奈叹气, 道:“我去告诉他吧。”
这是他所想的万全之举,既能避免什么都分不清的江见寒与秦正野的关系再进一步发展,又能了了江见寒这念头,反正这小子若是决定要做一事,王清秋就算劝说也不会有用,还不如干脆代他说了,之后如何,等着之后再谈便是。
江见寒却摇了摇头。
“重要之事,我想亲自告诉他。 ”江见寒稍稍一停,终于下定决心,道,“我现在便去吧。”
王清秋觉得自己大概是劝不住了。
有些缘分与情意,若是到了将来之时,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挡住,他只好再点头叹气,道:“师弟,你——”
江见寒猛地顿住脚步。
这动作极为突兀,像是江见寒猛地止住了身形,好似想起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一般,带着甚是焦躁不安的神色,回首朝王清秋看来。
王清秋几乎不曾见过江见寒露出这般神色,他不由跟着江见寒惊慌,不安问:“师弟,可还有何事?”
江见寒欲言又止,像是接下来的话语极难出口一般,以至于他全然不知所措,一时难以开口。
王清秋不由更慌了一些:“魔域之内,还有异变?”
江见寒:“我……”
王清秋:“不会是那老贼伤了你吧?”
江见寒:“……他真没拜其他人为师?”
王清秋:“啊?”
江见寒:“这对我……很重要。”
王清秋:“……”
江见寒:“他只有我这一个师尊吧?”
王清秋:“……”
王清秋累了。
他不想再去掺和这师徒的关系了。
这两人看起来你情我愿,他就该提早祝福他们!
王清秋沉默盯着江见寒看了好一会儿,那神色几乎让江见寒心中发毛,而后王清秋才幽幽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非要如此……”
江见寒困惑重复:“我非要如此?”
王清秋:“小秦手上有伤,你若是去看看,他应当会很开心。”
江见寒很惊讶:“他的手怎么了?”
王清秋像是懒得同他多说,只是摆手,道:“当年遗留之事,我同你说了也没用,你直接去问他,他会很开心的。”
江见寒:“当年遗留?天星宫时所伤吗?”
王清秋:“他会告诉你的。”
江见寒:“可——”
“你二人的事,莫要牵扯上我。”王清秋小声道,“我是清楚的。”
江见寒:“啊?”
“无情剑修动心,身边之人最危险。”王清秋低声说道,“保不齐便要害死几个人,我还未得道,想做的事还有许多,你们还是私下谈吧,我就不参与了。”
江见寒:“?”-
江见寒离开王清秋屋中时,心中还极为困惑。
师兄最后那几句话,他听不懂。
什么无情道剑修?
他是听说过似乎有这么个修炼的流派,修炼时不能动情,可他觉得此事是胡扯,对剑道的沉迷不也该算是“情”的一种吗?
若说这情是儿女私情,那就更是胡扯了。
修仙之人,年岁已长,见惯了尘世纷扰,怎么还可能与那世间的小儿女一般随意动情呢?
他宗门之内,无一人有过风流韵事,哪怕他师尊这般已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剑修,也对情爱全无兴趣,若断绝情爱便是无情道,那他们剑修,岂不人人都是无情道?
可王清秋将那话说完后,便直接挥手赶他离开了,那此事或许并不重要,若一定要说,果然在此之前的两句话语,更为令他挂心。
秦正野的手上,好像有旧日遗留的伤。
江见寒唯一能够想到与此事关联的,只有那日在天星宫地城时,秦正野为了拉住他,以免他被拽入魔域时,被魔气灼伤留下的旧伤。
可就算魔气所伤难以恢复,他们凌霄剑派又不缺药材,而今也已过去了五年光景,不论再怎么说,秦正野手上那伤也不该留到现在。
江见寒不由又想起秦正野的手套。
他原以为那是年轻人近日来的着装时尚,可现在看来,这总不会是秦正野用来遮掩伤处的手段吧?
王清秋提及此事时百般遮掩,此事或许比江见寒所想要复杂,他不由加快脚步,寻到秦正野落榻屋外,原想抬手敲门,却又发现此门虚掩,秦正野显是正在屋内等着他。
江见寒推门进去,一眼便见秦正野正依靠在临街那窗扇之下,手中搭着当初江见寒赠予他的那柄灵剑,正默声朝窗下的街道上看。
他听见声响,微微回眸,朝门边看来,眉眼中好似一瞬便带上了笑意,江见寒尚未开口,他已先一步唤道:“师尊,您来了。”
江见寒从不会客套,他决定直入正题,反手关上房门后立即便道:“我有件事——”
秦正野却难得打断了他,问:“外面热闹得很,您想出去逛逛吗?”
江见寒:“……”
江见寒又将自己的话语咽了回去。
也是。
他想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紧要,若将话语说得这么直接,那未免也显得太突兀了一些,出去逛逛倒也好,外面那么热闹,他总能寻到合适机会,将他想要说的话告诉秦正野。
江见寒未曾立即回应,秦正野迟疑一瞬,不由小心翼翼询问:“师尊,我知道您身有不适……”
江见寒:“没有。”
秦正野一怔:“您方才从魔域中回来,也许需要休息?”
江见寒:“……不太需要。”
他的确方从魔域之内归来,可以他的修为与血脉,恢复能力远胜常人,八荒内的灵气又极为充沛,他回来尚未有多少时间,灵力已恢复了不少,同魔物打架或许会有些勉强,可在云山城中随意逛一逛,倒是没什么问题。
秦正野这才再度同江见寒露出灿烂笑意,眼中好似带着光亮一般,道:“师尊,您还记得你我的赌约吧?”
江见寒虽然不想承认此事,可却还是无奈点了头,勉为其难道:“记得。”
秦正野笑吟吟问:“既然您赌输了,也该付出赌注,允诺我一件事情吧。”
江见寒:“……你想要什么?”
秦正野道:“想要师尊陪我一道出去逛一逛。”
江见寒:“……”
江见寒不明白秦正野为何会将赌赢的愿望浪费在这么一件小事上,他记得自己当初已有过许诺,会陪秦正野来五年后的仙云会,他那时不就等同于答应了秦正野一道出外游玩吗?
赌约这么好的机会,这孩子竟然不懂得拿来要些诸如名剑法宝之类的珍惜之物,他竟然只是想出去玩?
五年过去了,算来秦正野已要有二十三岁了,更不用说他那所谓“梦中”的年岁,这兔崽子早不就是小娃儿了,怎么脑子里惦记着的,竟然还是玩啊?
可江见寒对上秦正野的目光,想起他在魔域之内总惦记着宗门,那感觉极为难受,而他天生情感淡漠,感受比起常人已要平淡许多,却已令他心痛了。
若以此推论,秦正野的性格几乎与他完全相反,他被拖入魔域不见之时,秦正野……应当远比他还要难过。
就当作是补偿也好。
他徒弟都这么努力了,短短五年就有这等修为,这可是其他人拔腿都追不上的速度,多出的这么些时间,想去玩一玩怎么了?
他徒弟就这么点小小的心愿,他当然要满足他!-
江见寒应下此事,准备离开这屋中出门时,秦正野却又叫住了他。
“师尊,您若不想被他人纠缠,还需有所乔装。”秦正野显然早有准备,自一旁的桌案上取了个纱笠来,递给了江见寒,“您是头一个在魔域呆了五年还能平安归来的人,只怕有数不清的人想要与您说话。”
江见寒看了一眼秦正野手中的纱笠,这东西看起来好像就是五年前他所用的那个纱笠,可今日他或许是不能同五年前一般,变换出他少年时的模样来了。
明日他们便要动身前往那出现了界隙的渔村,稍作调整后,又立即要出海,这之后不知将有几场恶战,他必须好好留存灵力,绝不可在其他事情上浪费。
可若他不改变自己的外貌……江见寒想,就这么个以纱巾遮挡面容的纱笠,是决计掩饰不了他的身份的。
外人只需一眼便知他是何人,这东西全无作用,戴了不如不戴,倒还不如就此作罢。
他正要拒绝,秦正野却又说:“你戴上此物,他人便知您不想被人打扰了。”
江见寒:“……无用。”
“当然有用。”秦正野一顿,又说,“您不会又想和我打赌吧。”
江见寒:“……”
江见寒皱了皱眉,还是自秦正野手中接过了那纱笠,目光自秦正野那戴着手套的手上一扫而过,心中不知为何微微一刺,像是觉得有些难过,可他飞快移开了目光,权当什么都不曾看见,而是飞快戴上纱笠,道:“待会儿,有些事……”
秦正野:“我也有事要同您说。”
江见寒:“……”
“先换个地方吧。”秦正野笑吟吟道,“我想城外不错,无人打扰,也能清净不少。”
江见寒:“……”
可江见寒还是不明白。
若只是要寻无人打扰之处,其实这客栈房间内就是个好地方,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特意跑到什么城外去呢?
江见寒压低笠沿,叹了口气,还是跟在秦正野身后,随着秦正野一道下了楼。
二人走到这客店一楼时,江见寒一眼便看见了正在门边交谈的裴明河与兰停雪。
江见寒有些头疼。
若只有裴明河一人还好,裴明河是有些惧他的,他只要多看裴明河几眼,裴明河便会自行退下,绝不会同他多言,可兰停雪却不一样,他这师兄实在话多,兰停雪若是看见他与秦正野一道外出,指不定会有多少唠叨要与他说。
江见寒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他紧张移开目光,假装不曾看见两人,可秦正野却还要与二人笑,甚至远远同拱手,理直气壮同二人打了个招呼。
裴明河与兰停雪显是都怔住了,那目光落在江见寒身上,令江见寒几有万般心虚,可裴明河很快便移开了目光,而兰停雪那神色意味深长,有些痛惜,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几圈,最后似是叹了口气,竟好似没看到江见寒一般,也默默转回了目光。
江见寒很惊讶。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纱笠,未曾想过这东西竟然这么好用,看起来倒像是真附着了什么术法一般。
这样的好东西,他以后就该都用一用,省得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不太熟识的陌生人要看着他。
……
仙云会今日的花灯是已放完了, 可时日还早,街上人群聚集,大多都在讨论江见寒安然重归八荒这个足以震撼众人的消息。
江见寒压着纱笠跟在秦正野身后,还未走出多少距离,便已听着了数次他的名姓,而秦正野在八荒内的人缘一向极好,这一路走来,江见寒已不知秦正野究竟同多少人打过了招呼。
可那些人只同秦正野打招呼,却对江见寒视而不见,权当做不曾看见他,偶尔目光不小心落在他身上,也要匆忙瞥开,有点也不敢朝他身上多看。
二人便这般顺畅出了城,到了城外空旷之处,秦正野方顿住脚步,江见寒以为此处当是秦正野所说的无人方便说话之处,可秦正野却清了清嗓子,问:“师尊现在方便御剑吗?”
江见寒一愣:“御剑做什么?”
秦正野倒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若您不能御剑,我可以带您御剑。”
江见寒:“……”
江见寒承认,他心动了。
他是不知道秦正野要御剑去何方,可他的宝贝徒弟说要带他哎?
他的记忆尚还停留在当初,他刚刚教秦正野御剑的时候,这才过去了多久,秦正野都能亲自带他御剑了!
不行,这种好事,江见寒不可能拒绝。
江见寒默默点头,待秦正野唤出灵剑之后,他毫不犹豫便上前跨上秦正野灵剑。
他没有问秦正野要带他去何处,秦正野也没有说话,江见寒是在秦正野身后的,他不畏高,也不觉得他会掉下去,二人之间几乎全无接触,秦正野又不说话,江见寒实在无趣得很,过了片刻,那目光终于克制不住,开始胡乱飘移。
江见寒先垂下眼眸,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秦正野的腰上。
他其实不想要这样的。
可灵剑上地方狭窄,他在秦正野身后,秦正野如今又比他要高,他的视线略微有些受阻,虽也能看见前头与上头的夜空,可身前近在咫尺的秦正野,总要更吸引他的目光。
秦正野今日穿着的,仍是凌霄剑派内门弟子的服饰。
他们门中的服饰以银白素色为主,但内门弟子略有不同,秦正野的衣摆上隐见鹤纹,这纹路一路上延,在他的腰封处中止,而这腰封又实在收得恰到好处,正显出他劲瘦的腰线。
若再顺着腰在线移,便能见秦正野背上勒住的革带,这革带束体一周,以至衣料都被革带勒得有些微皱。
这应当是为了负剑固定之物,可江见寒却有些想不明白,秦正野这五年来已不知突破了几回,以他现在的修为而言,他已可以同江见寒一般,平日不需灵剑时,可直接将灵剑隐去,不必总携在身边,既然有这般方便的手段,秦正野又何必非得身负灵剑,弄得这般麻烦。
江见寒只能想,这大概又是他弄不懂的年轻修士间的时尚吧。
秦正野如此打扮,说不定只是为了好看,虽说江见寒其实并不明白这装扮究竟好看在何处,他门中服饰本颇为道骨仙风,秦正野却将自己的灵剑缠得破破烂烂,若说先前那布条还有缘由解释,算是江见寒当年丢给他的,可今日江见寒看见时,秦正野的灵剑上好像又多了条破布,看起来倒是更破了,一点也没有灵器法宝该有的样子。
年轻人的事,江见寒弄不懂。
秦正野御剑的速度并不算快,同江见寒以往风驰电掣般的急速相比,他们至多只能算是在天上散步,以至过了这么久,他们却还未抵达秦正野想要前往之处。
江见寒只好再打发时间般将目光上移,落在了秦正野耳后。
秦正野一直都习惯束高马尾,但却并非一丝不茍,他颈后落了不少碎发,衣领几乎将脖颈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些许颇显白皙的肌肤。
他耳后垂落的碎发令江见寒看得总不由蹙眉,这兔崽子看起来未免有些太过不修边幅了一些,头发梳得不够齐整,还在所有剑修们都宝贝的灵剑上缠了那么多破布,江见寒很不喜欢。
他默声盯着秦正野再看了片刻功夫,夜色太深,他们已离了云山城,四周实在太过昏暗,江见寒看见秦正野耳后那碎发上不知沾染了何物,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挂在那碎发上,令他不由蹙眉,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心中这别扭之感,迟疑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试图将那东西从秦正野的碎发之上拂去。
指尖触到那发丝时,江见寒忽而觉得有些不对。
他大概是看花了眼,他所想的沾染在秦正野耳后的东西,好像是正在秦正野耳后的痣。
只是这痣恰好同碎发在一处,光线又太暗,以致他错认了此事,可他伸出的手是已收不回来了,指尖不仅触及了秦正野的碎发,还不小心碰着了他的耳后。
江见寒想,他必须解释自己的举止,因而在指尖触碰到秦正野的肌肤的同时,他便已开了口,道:“我方才看——”
脚下的灵剑猛地一阵歪斜,像是要这么直接坠下去,令江见寒吓了一大跳,一把攥住了秦正野的腰封,伸手勾着了秦正野的腰,一手已掐了剑诀,时刻准备将自己的灵剑召出来。
江见寒很困惑。
他是不知秦正野为何会有如此冒失的意外,方才这灵剑不是飞得很稳吗?他看得出秦正野御剑的技术很好,不该犯这等低级的错误,若一定要说……难道是秦正野看到了什么?附近……有什么突发的意外吗?
“怎么了?”江见寒冷静询问,“你看到什么了?”
秦正野几乎连耳尖都红透了:“我……我……”
“不必慌张。”见多识广的江见寒,极为靠谱安抚起了他这名年轻弟子,一面做出了个他自认最靠谱且符合当下境况的猜测,道,“附近又有新的界隙出现?”
秦正野终于稳住了灵剑,说话时的语调却还微微打着颤,道:“您……您这……”
江见寒:“嗯?我怎么了?”
秦正野:“师师师尊……”
江见寒语调平静:“我在。”
秦正野:“……您您您的手。”
江见寒这才垂了眼眸,看向自己正勾在秦正野腰上的手。
他的手?他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秦正野御剑不稳,而他不想从天上掉下去,虽说他可以立即召出自己的灵剑接住自己,可自高空坠落的感觉实在很不好受,江见寒自己是不怎么喜欢的,既然如此,他当然得寻个能稳住身形的东西。
秦正野就在他面前,那他伸手扶住秦正野,这也没什么问题吧?
“手?”江见寒疑惑问道,“手怎么了?”
秦正野只好小声说:“您在干扰我……”
江见寒:“嗯?”
秦正野:“您……您不能这般突然……”
江见寒:“突然?”
他还是不明白秦正野的意思,若不是秦正野突然御剑不稳,他又怎么会突然伸手勾住秦正野的腰?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举止不对,哪怕如今灵剑已飞得极为平稳了,可江见寒却仍是不安,他害怕秦正野再有方才那意外出现,他只能维持着当下不变的姿势,静默片刻之后,甚是无奈叹了口气,道:“正野。”
秦正野连腰背都绷紧了,音调更是微微颤着,立即回应:“是,师尊。”
他其实并不知道江见寒为何要突然伸手摸他,他只知道江见寒的理由一定与他心中的幻想不同,他只能沉默等着江见寒接下来的话语,又不由在心中祈愿,希望他与江见寒之间这姿势,至少能维持得再久一些。
江见寒再为难叹气,道:“你啊……”
秦正野:“……”
他觉得江见寒勾在他腰上的手,似乎略略收紧了一些,江见寒凑上前来,那呼吸几乎就在他耳后,令本已僵滞着全然不知应当如何才好的秦正野越发不知所措。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如此暧昧,江见寒还故意要压低了声音,贴着他耳边用近乎耳语的气声说话,实在很难不让秦正野多想,他脸上有些泛红,被江见寒触碰过又贴近说话的耳尖滚烫着,脑中一片空白,可等了许久,江见寒也不曾再开口,秦正野方有些无措道:“师……师尊……”
江见寒叹了口。
“正野。”江见寒轻声开口,气息拂在秦正野耳边,“有件事,我想与你说很久了。”
秦正野:“……是。”
江见寒:“可此事不好开口,你……”
秦正野:“……”
他欲言又止,似是重重叹了口气,那一口灼热的气息喷在秦正野而后,几乎令秦正野的心撞出胸腔——
江见寒:“你这御剑之术,果然还得再好好练一练啊。”
秦正野:“?”
第59章 身份 您哭的时候,会掉小珍珠吗
秦正野方才飞得七歪八斜极为不稳的灵剑, 忽而便稳定了下来。
可江见寒却还没将自己的话说完。
他刻意压低声音,又再三迟疑, 就是害怕自己若是将话说得太过直白,或许会伤到他这小弟子敏感的心,毕竟这孩子现在都已是这修为了,却连御剑都飞不好,提起来未免丢人,他还是得将此事说得小声一些。
于是江见寒更加委婉,将声音压得极低,凑在秦正野耳边,碎碎念叨。
江见寒:“你的剑,不稳啊。”
秦正野:“……”
江见寒:“怎么会不稳呢?不应该啊, 不会是你的心不稳吧?”
秦正野:“……”
江见寒认真指教:“练剑的心, 不能不稳。”
秦正野累了, 秦正野一句话也不想同江见寒说了。
可江见寒全无半点自觉,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问题,他深深叹了口气, 正要从练剑之事上都点拨秦正野几句,秦正野却忽地顿住灵剑, 悬于半空,并不降下, 也不再前行, 板着脸道:“到了。”
江见寒这才从他心心念念的剑道之上回神, 抬眸朝四周看了看。
这地方……有些眼熟。
他方才未曾注意过秦正野御剑的路径,他其实并不知他们现在究竟在何处,可放眼看去,灵剑之下是一片花林, 仙云会时本是云山城内百花绽放之时,他们正在飘在这花林之上。
他们面前远处,是云山城内的那片湖,对面的湖岸便是秦正野与江见寒重逢相会的地方,也是……当年江见寒带秦正野在云山城看花灯的那地方。
他终于有些明白,秦正野此刻所做的事,不过是在复刻当年,他带秦正野来云山城时所做过的那些事情。
只是现在花灯早已飘散,湖面上空无一物,天色晚了,今日还不见月色,四下几乎一片漆黑,江见寒连秦正野是什么表情都看不清。
他不明白秦正野为何要带他来这地方,他只能蹙眉等着秦正野接下来的话语。
一切好像全同当年一般。
秦正野在灵剑上坐下,而江见寒站在他身侧,二人沉默不言,一同望着那一片静谧的湖面,直至过了几息时间,两人却又几乎在同时开了口。
秦正野道:“您这些年在魔域时——”
江见寒所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师兄同我提起过你的手。”
秦正野不由一顿,他自江见寒的语气中听出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强硬,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从此事上开始接下来的交谈,秦正野便自行将他原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点头,道:“是。”
江见寒也撩了袍子下摆,在秦正野身边坐下。
他侧首去看自己身旁的秦正野,这一幕几如当年,可却好像又有了极大的不同,当年在他身边的少年郎,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可不论这面容与身量如何改变,秦正野望着他时,那眼眸中的光彩却仍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今夜还长,可他要同秦正野说的话实在太多,无论他怎么不知如何开口,他都已经不能再继续往下拖延了。
江见寒直截了当道:“把手给我。”
秦正野没有迟疑,江见寒让他伸手,他便立即将手递给了江见寒,等江见寒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置于膝上时,他才颇为轻松般笑了一句,问:“师尊要看我手上的伤?”
江见寒:“……”
江见寒却没有他那般轻松。
他略微解开了一些秦正野的腕带,一眼便见着了那腕带下隐着的伤痕。
这痕迹几乎遍布秦正野的整个手背,令那皮肤粗糙而狰狞,显得很不好看,而他当年在秦正野手上留下的那生契印迹,隐在如同灼伤一般的疤痕中,几乎难辨痕迹,更难通过此契来判断江见寒的安全。
若在江见寒灵力充沛时,这生契在暗处总隐有极淡的微光,可他入魔域之后,灵力只余微末,这生契连一点微光都看不见了,秦正野的手背又灼伤成这幅模样,若要知江见寒是否平安,的确还是直接抬眸去看天上那点荧光来得容易。
江见寒已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王清秋说秦正野的伤还未愈,他不知自己的触碰是否会让秦正野觉得疼痛,他甚至不敢将秦正野手套完全解下。
江见寒停顿片刻,想要去问秦正野这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总隐隐抽着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轻极轻将手触上秦正野的手背。
几乎在指尖触及那带着瘢痕的肌肤时,江见寒便感觉到了。
秦正野的伤处有极淡的魔气盘桓,就在他的伤处之内,不知是否当年所留,可若只是魔气灼伤,至少在江见寒的认知之中,是绝不该在伤处残存魔气的。
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江见寒试图以灵力探之,可这念头不过才在他心中一闪,秦正野手上那魔气忽地便消失不见了,眼前只是一双普通受了伤的手,哪还有半点王清秋所说的不对劲。
江见寒觉得很奇怪。
他尚未询问,秦正野已收回了手去,大约是察觉了江见寒不敢直接摘下他的手套,他便主动一些,干脆将手套脱下,道:“我戴此物,不过是为了隐藏伤处,与这伤处之中蕴生的魔气。”
江见寒蹙眉:“它不见了。”
“偶尔是会如此。”秦正野似已极为习惯此事,只是微微一笑,道,“师尊放心,无论是伤处还是魔气,都不影响我习剑修行。”
江见寒:“……”
可江见寒还是觉得很不对。
方才秦正野手背上那魔气一闪而过,他根本来不及查探这魔气的根源,这东西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一般,很是古怪。
秦正野已将手套完全摘下了,他重新伸开五指,将手放在江见寒面前,这伤只在他一手的手背之上,另一只手全无影响,手指上也不见伤痕,若这是当时魔气所伤,总不该只有手背有伤痕,而手指全无影响吧。
“这手套还有遮掩魔气之效。”秦正野说道,“师伯特意嘱咐过我,此事太过敏感,绝不能轻易外露。”
江见寒蹙眉点了点头,如今魔域在八荒中弄出了这么多界隙,也不知他们究竟在谋划何等阴谋,此时秦正野绝不能与魔族扯上关系,魔气之事,自然能瞒便瞒。
想到此处,他再分出一缕灵气,试图清去秦正野伤处的魔气。
以他的经验而言,这魔气蕴在秦正野的伤处之中,只需以更强的灵力灌注清洗,便可为他将这魔气清去,可这办法王清秋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微弱的一点魔气,王清秋轻易便可解决,怎么可能拖延这么多年后还不曾处理?
他自己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对,只是王清秋不曾具体与他说过此事情况,他便只能自行推断。
江见寒轻而易举除了秦正野伤处的魔气,可这伤处却没有一点要恢复愈合的征兆,甚至稍待片刻后,竟又有丝丝魔气自那伤处深处散溢出来。
这东西根植在秦正野的伤处之内,无论江见寒用什么办法将其抹除,等上片刻之后,这魔气总会重新蔓生。
这魔气总是极淡的一点,极力避着江见寒,这若隐若现的气息,江见寒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何处见过。
可这不是他在魔域内觉察过的气息,不是那个人留下的臭味,他见过的魔物实在太多,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这东西。
若无先前在魔域之内的遭遇,江见寒或许不会为此担忧,可如今一切全与魔域有牵扯,事情凑到一块,江见寒便总觉得这或许也是与魔族有关的诡计。
可他并不知秦正野手上的魔气应当如何来解,若王清秋用了这么多年都不曾找出办法,那他大约也无法为秦正野根治此症。
他还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远在蓬洲的师尊与他的兄长身上。
魔族与魔域之事,相澈比他更有研究,而他兄长又一向喜欢四处治病救人,秦正野又是他徒弟,他们总不会放着他徒弟不管。
江见寒再驱动灵力,在秦正野手上布置了一个小小的术法,将那一点魔气暂且封存,限制在由他灵力构筑而成的小小牢笼之中。
他不能完全清除秦正野手上的魔气,这便已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江见寒松开了秦正野的手,抬眸看向秦正野,道:“此事我会帮你解决的。”
秦正野弯起眉眼同他笑:“不愧是师尊。”
江见寒:“……”
江见寒收敛神色,竭力维持着那副说正事时方有的模样,道:“还有一事。”
秦正野点头。
江见寒:“掌门师兄已同我说过了,那个渔村之中,有一处无法关闭的界隙。”
说到此处,江见寒不由再一顿,心中记着当初入门阵法中秦正野的梦魇,那梦魇所指示的显然就是那渔村。
他希望秦正野陪他一道前往那渔村一观,却也不想强迫秦正野面对他幼年的梦魇,他不由有些迟疑,稍待片刻后,方才低声道:“我要过去一趟。”
秦正野毫不犹豫接口:“师尊,我陪您一道去。”
江见寒一怔:“若你对当年之事还……”
秦正野:“只要师尊在我身板,去哪儿都行!”
江见寒:“……”
江见寒仔细看了看秦正野的神色。
秦正野看起来可不像有半点惧怕的样子,那眼眸之中的笑,连这句话听起来都像是为了与江见寒亲近的讨好。
江见寒不由再沉默上片刻,又小心翼翼问:“你应当……不晕船吧?”
这问题全超出了秦正野的预料,他怔了一会儿才有回答:“师尊,修仙之人……不会晕船吧?”
江见寒:“……”
江见寒垂下眼眸,低声道:“离开渔村后,我要出海回蓬洲。”
秦正野极为惊讶:“回蓬洲?”
江见寒:“……你或许已猜到了。”
秦正野:“我……猜到什么?”
他根本不明白江见寒的用意,也不知道江见寒能与蓬洲有什么关联。
这几年来,他已见得多了诸位师伯提及蓬洲时的模样,隐约从中窥得了几分凌霄剑派与蓬洲之间的嫌隙,虽说无人愿意同他讲述其中缘由,可他不是傻子,他当然能看出此事与江见寒有关联。
秦正野也曾与江见寒有关同蓬洲相关的对话。
在蓬洲之事上,江见寒总有隐瞒,他不喜欢蓬洲,秦正野当然想不到江见寒会突然提起这地方,还主动想要去哪个地方。
江见寒低声叹了口气,那目光落在仅有星光点缀的湖面之上,那声音缥缈,几乎像是在讲述一件与他全无关联的事情。
“蓬洲……”说出这两字后,江见寒略停了几息,方继续道,“是我的故土。”
秦正野:“……”
“你已在那日天衍阵的幻阵中见过了。”江见寒极生涩再吐出这么一句话语,“我……并非是人族。”
秦正野说不出话。
他当然记得那日天衍阵中的幻象。
那是江见寒的回忆,是真切发生的过去。
被锁在古老阵法中的少年,还有江见寒脸侧的鳞片,与被长钉穿透的鳞尾,无一不在为江见寒的话语左证,当年那一幕后,秦正野心中便已为此事做足了准备。
他知道江见寒应当不是人族,只是这么点线索,实在不足以令他再往下推测,王清秋等人不会告诉他这件事,更不用说,对他来说,这件事……其实也不怎么重要。
师尊是什么,当然都无关紧要。
他倾慕江见寒,又不是喜欢江见寒身为人族剑修的这个身份。
“师尊当年带我离开蓬洲时,再三嘱托过我。”江见寒声调低微,“我之一族,身份特殊,绝不能为外人所察。”
秦正野愕然睁大双眼,逐渐将江见寒话语中的线索,与那面上的鳞片,幻觉回忆中洞穴内的海风,与那巨大的鳞尾联系在了一块。
“此事,我……很难启齿。”江见寒说道,“师尊说,若我身份外泄,八荒之中,不知会有多少不轨之人。”
秦正野想,域外之中,的确有不少身覆鳞片而有那么粗大鳞尾的海族。
可大多海族,与八荒之内的妖兽并无区别,通灵智而善于修仙的本已是少数,可能会引起“不知多少不轨之人”的,更是仅有那么寥寥几种。
而江见寒说,蓬洲是他的故土。
秦正野不由便忆起了自己前往蓬洲时所见之景。
蓬洲多鲛民。
岛上之人,十人中便约有六七人是鲛民,那些鲛人大多面容俊美,若通化形之术的,平日看起来其实与人族无异,不擅化形之人,才会面覆细鳞,身拖长尾,只能在海域中生存。
而这鲛民一族,均擅纺织,可制鲛绡,滴泪成珠,价值千金,若是有一人误入八荒,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要去争抢。
“门中师兄师姐,均知我身份,可也仅是如此。”江见寒微微张唇,却不知如何才能吐露那最后一句言语,他拖了再拖,可有些事,总得今日出口,他深了一口气,道,“我是——”
秦正野极为惊讶开口,问:“师尊,您哭的时候,会掉珍珠吗?”
江见寒:“?”
“我不是说您会哭。”秦正野还为自己的话语找补,多加上了那么半句,“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我只是好奇。”
江见寒:“……”
秦正野小心翼翼朝他打量:“您真的会掉小珍珠吗?”
江见寒:“……”
江见寒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秦正野究竟将此事想到了哪儿去,什么掉珍珠?天底下哪有这种传闻?
秦正野究竟是将他误会成什么了啊!
江见寒看着秦正野那满带着惊异与期待的神色的模样,原先已要出口的话语,全都哽在了喉中。
秦正野又道:“可您看起来……不想会纺织啊?”
江见寒:“……”
“难道您私下会……”秦正野挠挠脑袋,极自然开始了他颇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若是我的衣物破了,您是不是在深夜……不不不,师尊,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
江见寒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我身上有一半龙族血脉。”江见寒语调平静,极为快速说道,“我的……父亲,是人族。”
秦正野:“……”
秦正野的笑僵在了脸上,所有关于鲛民的美好幻想,顷刻在他的脑中散去。
等等,什么?
龙族?!
他讶然看向江见寒,看着江见寒面上再平静不过的神色,极恍惚地再记起了当初天衍阵中他所见的一点细节。
在那幻境之中,少年时的江见寒对着他抬起眼眸时,秦正野分明是看到了的。
江见寒有竖瞳。
鲛民可不会有竖瞳,反倒是龙族天生如此,在那细枝末节上的特性,也全都能与江见寒一一对应。
龙族血脉稀少,又不擅繁衍,早在八荒之中灭绝,仅在域外可见,那也确实是在蓬洲附近,海域之上,听说相澈此番无法赶回蓬洲,也是因为受了龙族的龙尊阻挠。
可龙族大多瞧不起人类,龙族生来不老,哪怕不曾费心修炼,也有万年寿元,在他们眼中,人族不过是短生的蝼蚁罢了,秦正野从未听说有过龙族与人结合之事,自然不会将江见寒的身份往那方向去猜。
鳞尾自不用说,龙族当然会有尾巴,江见寒修炼速度远胜常人也能有解释,龙族血脉,本就更适于修行,灵力更为充沛,恢复速度也较常人要快,入魔域时人族或许难以存活,可龙族却应当可以。
龙族天生便有威压,可令较他弱小的生灵畏惧,所以酥糖与修为低弱之人总是惧怕江见寒,过往的一切困惑似乎都有了解释,可却又因此从中生出了更多的疑惑来。
若江见寒与龙族有关联,那他为何要来八荒,又是怎么入门?
那日他在天衍阵中所见的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记得那幻觉最后,洞穴之上传来异兽令人畏惧的嘶吼,现今想来,那或许是龙吟,可龙族为何要困住江见寒,龙族本就繁衍困难,好容易有如此一人,他们竟然也不懂得好好珍惜。
秦正野等着江见寒接下来的解释,可对江见寒来说,话至此处,那该说之事,他都已说完了,他默声不言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手,如此过了片刻,方听闻秦正野极为困惑询问:“只有如此?”
江见寒一怔:“……是。”
秦正野:“没有其他解释了?”
江见寒迟疑着摇了摇头。
他本在想,若他要出海去蓬洲,必然要遇龙族,那些海上的长虫实在嘴碎,若是见着了他,保不齐还要说出什么烦人的废话来。
他若不提前解释,到时秦正野免不了要困惑,江见寒不想瞒他,倒不如现在说了便好,可这解释到此维持,过去具体如何,他究竟遇见了什么事,这些与他们前往蓬洲之事并无牵连,他没必要开口,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开口。
当年之事,哪怕对他而言,都是极难以启齿的过去,若非触及核心,他宁愿永远也不要提起。
可江见寒说完这些话后,秦正野却迟迟不见响应,他只是微微皱着眉,沉默看着江见寒,像在等待江见寒后续的话语,又像正因江见寒的寡言而无奈。
江见寒这才忽而想起一件事。
若秦正野是入了溯回阵才重得良机,那秦正野那所谓的“梦境”,根本就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可秦正野听江见寒提及龙族身份,那眸中的讶异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秦正野并不知此事,那不也正说明——至少在秦正野那所谓“梦境”的过往之中,江见寒从未告诉过他这件事。
江见寒开始有些内疚。
哪怕这一回他并未瞒上太久,可当初之事也是他所为,在江见寒看来,这不可能与他全无关联。
他将自己代入那境地去想时,若魔域之事不曾发生,他们不用去蓬洲,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秦正野,毕竟他自己都不愿承认此事,自然不可能对其他人出口。
江见寒只能颇为紧张地开始解释,道:“我本也不是有意在瞒你。”
秦正野点头:“我不在意的。”
江见寒:“在你那‘梦境’中,我是不是什么也没说?”
秦正野大约还不知江见寒已经猜出了他那所谓的梦境,他仍有些不安,低声嗫嚅一句,微微颔首,道:“……是。”
江见寒吸了口气,语调略慌了一些:“我……只是因为当初师尊再三嘱托,此事绝不可告诉外人。”
话至此处,江见寒自己停下了语句,却又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不对。
如果这解释如他所言,那岂不就等同于说……在他眼中,秦正野其实是外人吗?
江见寒觉得此事不能如此解释,从秦正野拜师那天起,他便已不 将秦正野当做是外人了,只是他的话语不能出口,他不可能待着一人便同那人讲述自己过去的苦难,去承认自己这些年来无论如何也不愿提及的身份。
他只能慌乱再补上几句,脱口道:“我并未将你当做是外人。”
秦正野笑答:“我当然知道。”
江见寒:“我与你,本该心意相通。”
秦正野:“……”
江见寒:“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瞒你了。”
秦正野:“……”
“你若还有困惑之处,便问吧。”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江见寒几乎立即端正坐姿,摆出最为严谨的态度,毫不犹豫说道,“你所有的问题,我一定都会回答。”
第60章 耻辱印迹 您对生契的理解还真是不一般……
秦正野看着江见寒, 似乎微微眨了眨眼,面上也依旧带着笑, 似乎并不为江见寒的隐瞒生气。
“无妨,我没有什么想问之事。”秦正野语调平静,“师尊能将此事告诉我,我便已经很开心了。”
江见寒:“……”
可江见寒还是有些内疚。
他支吾着不知应当如何才好,秦正野却却弯了眉眼同他笑,道:“不过师尊既已说完了,那该轮到我说了吧?”
江见寒恨不得立即点头。
他似乎把对秦正野无条件的满足与忍让当成了自己偿付愧疚的方式,今日无论秦正野同他说什么,他都一定会认真逐字逐句去听。
可秦正野却转过了目光,看向了湖面对岸。
这不是目光虚浮时不知该将眼神放在何处的模样, 他似乎是在那对面那湖岸上寻找着什么, 江见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却也只见得几人在走动, 他们离得实在太高太远,那些人看起来只是一个移动的小点, 大约是几名在岸边游玩的修士,他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秦正野为何要一直盯着他们看。
秦正野这时才开了口,道:“师尊, 您可还记得, 仙云会这几日, 本是我的生辰。”
江见寒当然记得!他不仅记得,他还想趁这几日空闲,快些做些准备,好将他
如今不过也才过去五年而已, 就算他不爱去去记凡尘俗事,他也不能忘记他徒弟的生辰,他记得很清楚,秦正野的生辰在仙云会最后那几日,而仙云会的花灯在第一日燃放,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在离开八荒之前,为秦正野补上这几年的生辰礼物。
秦正野弯起眉眼,道:“本来该是在明日的。”
江见寒一怔。
等等,什么明日?
今天不是仙云会的第一天吗?
“今年的仙云会,是略迟了几日。”秦正野说道,“可正好赶上了您回来……也幸亏赶上了您回来。”
江见寒:“……”
该死,秦正野的每一句话语,都让江见寒心中的愧意莫名增加几分——他以为自己记得秦正野的生辰,可说到底,他所谓的记得,其实还是同仙云会挂了钩,他只记得秦正野的生辰在仙云会的最后几日,可他根本不知道仙云会一般在何时举办,也不知道秦正野生辰的具体日期。
他没有记日子的习惯,毕竟他时常一闭关就是数年,时间于他并不重要,想知道时多问问身边之人便也是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还会有这种困扰。
江见寒又想,他这师尊当得实在不够称职,连徒弟的生辰他都记不住,这所谓的关心,未免也太嘴上功夫了一些。
江见寒几乎心虚到了极点,他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支吾着道:“我没想到……会正好是这几日……”
不行,有些像是在找借口。
江见寒再改口,道:“方从魔域出来,我还摸不清时间。”
听起来更像是借口了。
江见寒皱起眉:“我原是想从渔村回来后,再为你……为你……”
不行,他说不下去了。
江见寒觉得自己出口的每一句话语,在此刻听起来都有些绵软无力,全像是借口,他辩解这种事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早些想想应当如何弥补,要不趁着还还未离开云山城,他现在便去看看该为秦正野选些什么礼物。
想到此处,江见寒便已待不下去了。
他迫不及待要站起身,连半句解释也不曾有,恨不得现在便召灵剑从此处离开。
可秦正野似乎早有防备,他一见江见寒起身,立即便猜到了江见寒要做何事,他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握住了江见寒的手。
“师尊。”秦正野说,“您先坐下。”
“我……我还有事。”江见寒实在说不出自己赶着要去为秦正野挑一堆生辰与突破贺礼,他只能嗫嚅,“……我过会儿再来寻你。”
“我的话还未说完。”秦正野道,“您先坐下吧。”
江见寒:“……”
江见寒沉默着坐回了秦正野身侧,告诉自己,作为对秦正野的补偿,今日他一定要好好听完秦正野说的话,一面却又心急如焚,担忧自己若是离开得迟一些,便要赶不上秦正野的生辰了。
“您应当还记得。”秦正野说道,“您当年承诺过我的。”
江见寒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即点头。
秦正野看了他一眼,又不由叹了口气:“可您好像忘记了。”
江见寒:“……”
江见寒不知秦正野指的究竟是什么,可不论秦正野指的是什么,觉得秦正野说得都没有错。
他连徒弟的生辰都能忘,还有什么是他忘不了的。
反正他的心思远没有秦正野那般细腻,十之八九就是他答应了秦正野什么事,转头便就忘记了。
江见寒决定直接道歉。
秦正野:“可您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见寒:“是我的错。”
秦正野:“那您应当补偿我。”
江见寒:“……是。”
江见寒端正坐姿,认真看向秦正野,等着秦正野说出他想要的补偿。
“今夜,至少在今夜。”秦正野说道,“您好好陪陪我吧。”
江见寒:“……仅此而已?”
秦正野:“当然。”
本已迫不及待要离开此处的江见寒,按捺下自己不安的心。
没事,江见寒想。
时间还长,秦正野总不可能在此处待上一整夜,他们总是要回去的,那等到回去之后,明日启程去渔村之前,他动作快一些,虽然可能选不着什么好东西,可应该也能用数量取胜。
“时间也该差不多了。”秦正野忽而冒出这么一句有些莫名的话来,“师尊,方才您同师伯实话时,我去寻了云山城的那位方城主。”
江见寒认真点头。
“我请他帮了我一些小忙。”秦正野道,“这几年来,我常来云山城,曾为方城主数次清除云山城附近的邪孽,因而我请他相助,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江见寒:“……”
江见寒却还是觉得很奇怪。
他可是认识那名方城主的,那人略有些许修为在身,可却极不入流,估计连路边的普通妖修都打不死,能当城主不过全靠家族庇荫,他作为后人沾了光罢了。
这人既然没有什么实力,江见寒实在很难想象,他究竟能帮秦正野什么忙。
反观秦正野……江见寒实在为他自豪。
他这弟子未免也太了不起了一些,短短五年,这孩子不仅修炼突破了,炼出了那了不起能够清除魔气的丹药,他竟然还数次离开宗门,拯救这天下苍生,帮助他人除魔。
如此精力,江见寒自认是比不上的,他的徒弟比他还强,这孩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江见寒后继有人,他很满意。
他这赞叹尚未出口,面上的笑意也还来不及出现,秦正野又瞥了对岸那些人一眼,笑吟吟说道:“看来方城主已经准备好了。”
江见寒:“准备……什么?”
秦正野翻手上托,掌心凝聚一丝灵力,径直升空而去,在空中留下一道尾迹,而后直接在空中绽开,像是一朵精巧的小烟花,也像是……在幽冥山除魔时经常见着在天上炸响的那种信号。
至少江见寒上回见着类似的术法,还是在各宗门前往幽冥山除魔之时。
幽冥山在魔域入处,总有魔物逃出魔域躲藏在幽冥山中,镇守宗门的术法只在幽冥山外,每隔几十年,便需派人前往幽冥山除魔。
这些魔物本不会太强,只需随意去几个修为高深之人,绕着幽冥山走一圈便好,这等小魔物,他们三下五除二便能解决,可八荒内的各大宗门,没事就喜欢攀比,这么简单一件小事,他们非得弄出一个各宗门之间的比试来。
比试时,若有弟子受伤遇险,总会放出这么一个如同烟花一般的信号来,这是求救的手段,近几年幽冥山中魔物增多,实力也变强了不少,王清秋拖着江见寒去处理过几回这种事,这信号江见寒见多了,以至如今见着便要有些害怕。
毕竟这信号一放,他便要被掌门师兄推出去,被迫去救一群话又多事也多的小崽子,每次都有人在哭,十之八九还是他不认识的人,他看着那么多人便害怕,更不用说还得将这些人活着带出来了。
这是江见寒的噩梦,比除魔要可怖上千百倍的噩梦。
如今他一看秦正野放了这么个术法深空,几乎一瞬便绷紧了脊背,生怕他们身下花林中便要蹿出魔物,还有一群修为低弱的小崽子在乱叫。
下一刻,湖面对岸忽而接连传来巨响,更是将江见寒吓了一跳,他急匆匆抬眸朝对岸看去,几乎已确信要有魔物现世了,急匆匆回眸看去,却见那湖畔之上炸开了无数烟火,将对岸与空中映出一片五颜六色的绚丽色彩。
江见寒有些发怔。
这好像是……本该在仙云会最后那几日燃放的焰火?
秦正野说他请了方城主帮忙,他让方城主帮的忙,指的不会是这件事吧?
恰在此时,秦正野也正开了口,只是对岸燃放烟花的声响实在太过喧闹,江见寒极仔细竖起耳朵,方才听见了秦正野出口的断续话语。
“……我请他挪到今日。”秦正野说,“他同意了。”
江见寒:“……”
秦正野:“您也答应过我的。”
江见寒:“我……什么?”
秦正野大约是发现江见寒听不清他说的话,他微微朝江见寒倾身,贴近江见寒耳侧,认真说道:“您说您不记得您的生辰。”
江见寒蹙眉:“生辰这种无用之事……”
秦正野:“您答应过我,往后生辰,您都要与我一道过。”
江见寒:“……”
江见寒可不记得自己答应过这种事情。
那一年秦正野的生辰,他的确是同秦正野一道过了,可那是特殊,秦正野第一年入门,他想尽一尽自己的师尊的职责,培养培养他们师徒之间的感情,他可从没想过要将此事列为每年的惯例。
秦正野却说:“这生辰许诺,您已经欠了我五年。 ”
江见寒:“……”
江见寒有些心虚。
秦正野:“这是您给我的第一次补偿。”
“……第一次?”江见寒有些困惑,他默念了一遍秦正野的这剧话语,再将重点放在了秦正野句末的那句话上,“补偿?”
秦正野:“您已经答应过了,今夜您要陪着我。”
江见寒点头:“我是答应过你——”
可他当下的话语,全都被淹没在那下一轮升空的烟火的巨响中,秦正野或许没有听见,江见寒只好转过眼眸,想着凑近秦正野耳边一些,重新将自己方才要说的话再重复上一遍。
他一回眸,秦正野的面庞,几乎就在眼前。
秦正野离他那么近,二人的鼻尖几乎相抵,江见寒几乎将自己后头的话语连同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他愕然睁大了双眼,怔怔盯着秦正野看,秦正野却弯了眉眼,那声音降低了一些,在这漫天的喧闹之中几如耳语,轻飘飘落入江见寒耳中。
“第一件事。”秦正野说道,“您先看看这烟火。”
江见寒这才低声道:“我正在看——”
秦正野:“您不是在看我吗?”
江见寒:“……”
秦正野:“自方才烟花升空起,您也就朝那边看了一眼吧。”
江见寒:“……”
江见寒只好闭上嘴,沉默转过目光,看向了天上的烟火。
江见寒向来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
他不喜欢凡尘之物,也没有那种闲情雅致去欣赏什么烟火之类的玩意儿,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全无区别,不过千篇一律罢了,怎么也不可能比他的剑谱好看,今日若不是秦正野强求,他是绝不会将注意转到此事上来的。
为了好好弥补秦正野,江见寒皱着眉,竭力专注,尽量不分神或移开目光,他全将此事当做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如此盯了许久,待时间渐长后,他还是渐渐开始觉得有些不一样。
他以前只将此物当做是易碎易散的凡尘之物,但却从未想过……原来凡尘之物也能这么美丽。
江见寒想,此物是秦正野特意请了云山城那位城主帮忙,特意挪到今日来送给他的,于是每一朵在半空炸开的烟火,都好像在重重叩开他的已经空寂多年的心,在一片死寂中炸响,令他的心砰砰作响。
哪怕秦正野已说了,让他专心一些,好好欣赏天上的烟火,可他还是忍不住转过目光,转眸看向了身边的秦正野。
——秦正野也正注视着他。
二人对上目光,江见寒的心跳莫名便急促了一些,他总有种自己莫名被抓包的感觉,立即便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天幕,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可他眼角余光瞥过,还是小心翼翼落在身旁的秦正野身上。
秦正野仍旧在看着他。
那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仿佛对岸的烟火一点也落不进他眼中。
对江见寒来说,这是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刻意僵着身形不敢回首的想法,可就方才那一瞥所见,他总觉得秦正野看他的目光,好像已经与过去有些不同了。
那已不仅是当年那般,眸中带着弟子对师尊的十分敬重,好似还掺杂进了什么更为复杂的情绪,当然,秦正野的眼眸依旧带着微微的亮光,像是映出了天上的烟火,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更为浓烈的,几乎能将人完全吞没的情感。
江见寒向来对情感一事极为迟钝,他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情感,可他也觉得这感情不对,他不能直面应对,便还是沉默着将目光落在空中,哪怕这心思早已飘远,却仍旧还是要装出一副不曾注意到秦正野举止的模样来。
待到这烟火结束,江见寒却还有些恍然。
那种令他甚是不安的感觉并未消失,过了许久,哪怕所有声响都已复归平静,他却好像还能听见自己的心。
可他们谁也不说话,总不能在这里坐上一晚上,江见寒清了清嗓子,还是先开了口,问:“你……还要我做什么吗?”
既然秦正野都已经说了,今日之事,都是补偿,那他不若直接一些,问清秦正野究竟想要什么便好。
“您方才回来,今日还是先休息吧。”秦正野看起来心情甚好,眸中满是笑意,道,“您的剑灵也需要恢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江见寒:“……”
“我为您准备了些灵液。”秦正野说道,“剑灵应当一两日便能恢复了。”
江见寒:“……怎么又说剑灵。”
秦正野有些惊讶:“什么?”
可下一刻,江见寒已起了身,似是已恢复了往日平静,语调中也不见半分波澜,道:“回去吧。”
秦正野点头,却又说:“再等一等。”
他同当年一般,取了玉符,在玉符之内留下眼前之景……当然,此刻他眼前几乎什么有没有,不过是不见月光的天空,一片漆黑的湖面,与那根本看不清的对岸罢了。
至少在江见寒看来,这东西全无记录的必要,他猜测秦正野大概会将这一幕传到玉符上,可他想不出秦正野会在玉符上写下什么,他也想拿出玉符看一看,可秦正野已经回身看向他了,江见寒便只好当做毫不在意,尽力平静道:“我们回去吧。”
待回到云山城外,二人还未进城,秦正野忽而又道:“师尊,明日若要去那渔村,还是由我来为您准备行囊吧。”
江见寒:“我不需……”
他瞥了一眼秦正野,想起他误入魔域时,若不是因为秦正野特意为他准备的那些“累赘之物”,他怕是都不能从魔域中活着回来,他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点头应下此事,顺着来路回到了客栈。
回来这一路,途中所遇之人,依旧不怎么敢将目光落在江见寒身上,可在江见寒看来,他们那目光似乎已与他离开时不同了。
他离开时,那些人分明一眼也不敢看他,如今那目光总要先落在他身上,带着一股极为好奇的神色,而后方小心翼翼转开,不敢再多看江见寒半眼。
江见寒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如此。
他带着万分困惑,回到了那家客栈,他们已离开了这么久,裴明河已不知去了何方,兰停雪竟然还在客栈大堂内候着,可兰停雪也只是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神色看了江见寒和秦正野一眼,便立即起了身,连招呼都不曾与江见寒打,匆匆转身朝客店二楼走去。
江见寒不由开始有些发懵。
这种事情,他一向很难领会,他只能蹙眉看向秦正野,希望秦正野能够为他解答。
秦正野却笑吟吟说:“师尊,走吧,剑灵的事可拖不得。”
江见寒:“……”
江见寒虽然不喜欢秦正野事事都提剑灵,可秦正野说得也没有错,剑灵的事情拖不得,其余之事倒是不怎么紧要,于是江见寒回到屋中,等着秦正野取来灵液,一切依旧如同当年一般,他们将江见寒的灵剑泡在了浴桶之中,而后闲来无事,二人便只能对着枯坐。
江见寒还记得他要为秦正野准备生辰贺礼,便想寻个借口,先将秦正野支开再说,他犹豫着措辞,看秦正野在他面前摆放茶具,好似极自然一般开始为他泡茶,他方才冒出了一个不算注意的注意,随口胡扯道:“方才离开时,我看掌门师兄好像在寻你。”
秦正野:“ 什么?”
“他让我同你说一声。”江见寒紧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应当是有什么要事吧。”
江见寒都已经想好了。
只要秦正野一离开这屋子,他立马便传讯给王清秋,让王清秋帮他说几句谎,只要能拖住秦正野一会儿,他立即就能带着无数送给秦正野的生辰贺礼回来。
可秦正野只是极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说起掌门师伯,有件事,还是得由师尊解决。”
江见寒恨不得让秦正野早些离开,他忙不迭点头:“何事?
“师伯的生契,尚未解除。”秦正野说道,“他忧心我这些年出入魔域,或许会有危险,便一直将这生契留着。”
江见寒点头。
他不在宗门,师兄代他照顾徒弟,也是寻常。
“可您已回来了,这生契我自然也已用不上。 ”秦正野放下茶盏,“不若师尊陪我过去一趟,请师伯将这生契解除吧。”
江见寒继续点头。
他觉得秦正野说得很有道理。
他都已回来了,王清秋的生契自然已不怎么重要了,总有他会在秦正野身边,若是真遇到危险,他一人便能处理。
这也是个极好的借口,解除生契这种事,可比立下生契要难,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他大可理直气壮将秦正野留在王清秋屋中,给留下自己足够采买生辰贺礼的时间。
江见寒几乎立即便起了身,带着秦正野见了王清秋,说明来意之后,他瞥了一眼有些得意的秦正野,再看看神色复杂的王清秋,先请王清秋到一旁,低声说了自己的用意,希望王清秋能够找借口多留秦正野一会儿功夫,他会尽快买完生辰贺礼回来的。
王清秋面上神色越发复杂,可不论如何,他还是点了头,又低声冒出那句让江见寒困惑许久的话语来。
“师弟,你还是收敛一些吧。”王清秋低声说道,“不要投入那么多,太爱的人先受伤啊。”
江见寒:“?”
江见寒不太明白王清秋的意思。
他转过身,特意再走到秦正野面前,神色严肃,道:“正野,想必你已经明白了。”
秦正野:“是。”
江见寒:“师兄的生契一除,你身上便只余我一人的生契了。”
秦正野几乎按捺不住自己计谋得逞的得意,他的目的已然达到,那无论江见寒说什么,他当然都只会点头答应。
“待我回来之后。”江见寒说,“再解除吧。”
秦正野的笑意微微一滞,王清秋也惊讶睁大了双眼。
“我已想过了,你这些年,进步很大。”江见寒说道,“是不用生契保护了。”
秦正野:“?”
王清秋:“?”
江见寒:“身上总留着这东西,确实怪丢人的。”
秦正野:“??”
王清秋:“……”
江见寒:“放心,师尊明白,你也到该到年纪。 ”
秦正野:“?”
江见寒:“师尊会顾及你的颜面的。”
秦正野:“我不是,我不需要——”
“这种东西是耻辱印迹,我也明白的。”江见寒叹了口气,“好了,师尊还有事,你再忍一忍,咱们一个时辰后再见。”
秦正野:“我……啊?”【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