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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1]斩龙之剑


    四周一片寂静,因为侍卫全都被她魇雾控制远离了这里。


    除了一人两妖,这里并没有别的活物了。


    “孔朔的状况比我预想中还要差,就算再弄一具再生之体,那个身体恐怕也会衰弱得没法用,到时候他就彻底没有办法搅风搅雨了,只能猫在深山老林里面修炼。”


    商悯唇边的笑容有着嘲笑的意味,“你在这边新制造的傀儡身,包括钱岁茗和那些侍卫,我都已经处理掉了,你还有多少傀儡身?又有多少可以用于制造傀儡身的精血?”


    她眼中闪着碧绿色的光芒,语气深沉道:“我都知道,你每次用完血之后就会脸色苍白,我一直在看着你……怎么办呢,现在你最完整的这个再生之体,马上就要落入白皎的手里了。”


    孔朔没有说话。


    苟忘凡眼神一闪,毫无预料地暴起,身体像小山一样压向商悯,结果他眼前一花,色彩绮丽的雾气蒙住了双眼,等她落地,商悯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苟忘凡仓皇回身,表情扭曲着,在偷袭杀掉商悯和立刻带着孔朔去找陛下定夺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苟忘凡眼中仇恨的光芒无比炽烈,她第一次对商悯发动了她的天赋神通——重岳!


    仿佛有无形的山岳从天而降,轰的一下压在了商悯的身上。


    她面色骤变,双膝在这猝不及防的打击之下居然猛地一弯,控制不住地单膝下跪,身下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如同河水退去后龟裂的河床。


    商悯反应极快,转瞬化为妖形,四肢落地分散重力,脊背拱起,色彩绮丽的雾气铺天盖地地向四周涌去。


    苟忘凡却没有恋战。


    她转过身去,撒开四爪像移动的小山一样撞破了祭祀殿的宫墙,轰然巨响中,墙壁被她直接撞塌。


    她如履平地,跑到了祭祀殿之外,眨眼跑到了城郊密林之中。


    她离开之后,商悯身上背负的无形山月好像被慢慢挪去了。她身体一松,没有去追击。


    “跑什么呢?”商悯嘀咕一句,“我好像也没有要杀她吧?”


    杀掉苟忘凡对于她来说是有点麻烦,但也只是有点麻烦而已,拼到最后可能会以伤换伤,或把对方逼到自爆。


    但是如果杀掉了对方,就没有办法看孔朔和白皎的好戏了。


    ……


    白皎醒来时,感受到了腹部的异动。


    似乎孔朔正在因为什么事情极度痛苦,以至于在她的胃里蠕动了起来。


    数年以来,她大半的时间都在养伤,偶尔清醒。


    留给苟忘凡的临时传讯灵物传来的震动,这个礼物是备用的,只有在极其紧急的情况下她才会用这个灵物留言。


    白皎正要打开拿出灵物查看,孔朔的血肉却剧烈地动了起来,她胸口一股气血翻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险些旧伤发作。


    “你在做什么……”白皎咬紧牙关。


    在他们达成了合作之后,孔朔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的身体里面作乱了,今天为什么突然……


    她取出竹简,看到上面的字后不禁一愣。


    她体内的孔朔破口大骂:“白皎,你真是收了些好下属,一个个这么会替你着想!一个个这么会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不是的,这其实也是白皎授意,她想除掉孔朔后手。


    “我知道,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但是如果没有乾坤逆转大阵也就罢了,但是偏偏它已经被启动了,我们落入了彻彻底底的劣势……”孔朔极度躁动,“你让苟忘凡把我给放了,往事一笔勾销!我们依然合作……不,我配合你,我们二人间的合作以你为主,这总可以吧?”


    他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然而这并不是白皎所求,白皎所求是让他彻底身无所依,只能依靠着她。


    既然没有办法确定合作对象的忠诚,那就确保合作对象只有她可以依靠。


    “乾坤逆转大阵……”白皎因为这个陌生的词儿一愣。


    在孔朔近乎崩溃的解释声中,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可是她却并没有孔朔那么惊慌,甚至可以说态度相当平静,平静到有些死寂了。


    “既然它只能启动一次,并且你说它已经被启动过了,那还在害怕什么?”白皎漠然,“事情已成定局,除非他们还能再启动一次乾坤逆转大阵,否则我们没有必要惊慌失措。”


    “……”孔朔沉默了,“你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吗?”


    “怕有用吗?”白皎发出冰凉的笑声,“人族到这个阶段也已经底牌尽出了吧,商悯都能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了,说明他们也已经别无所依,否则谁会把自己的命押上去?”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简直是过于通透了。


    孔朔被白皎说服了,然而还有一件事情,他必须解决。


    “让苟忘凡放了我的再生之体……”他如果有牙齿,现在已经能把牙齿给咬出血了,“不然,我杀了她。”


    果不其然,白皎听到他这句话后心脏猛然一跳。


    孔朔冷笑:“非要我将威胁说出口,你才懂得退让吗?我好歹是个妖皇,只要我想,立刻就能杀了苟忘凡……哪怕我的再生之体和苟忘凡会同归于尽。”


    对付白皎的方法简直太简单了,用她在意的妖来威胁她就行了。


    他感觉到了,白皎心中正在升起怒气,并且她的心真的动摇了。


    “你已经失去了多少妖?数一数。白珠儿、白小满、小蛮、碧落、胡千面、涂玉安、韩卢、莫群……还有一些死在白珠儿毒素之下的不知名小妖,啊,差点忘了,还有你的孩子,白韫。你没有杀掉子邺,不过你这个儿子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孔朔毫不留情地揭她的伤疤,“接着还有谁呢?白望月算吗?她已经和你离心了,应当也算是失去了吧……”


    “现在你仅存的最好的最忠诚的下属苟忘凡,她正在把我的再生之体衔在嘴里,这么近的距离,真是方便我做手脚了。”孔朔发出阴沉沉的威胁,“让她立刻把我放了,不然我杀了她!”


    白皎顿住。


    “事到如今,你还要犹豫吗?你不会是在想我根本没有底牌,只是为了威胁你吧?想想你前几次犹豫的后果,你如果再犹豫,就只会失去你最后忠诚的妖,她可是陪伴了你上千年啊。”


    孔朔笑声刺耳,“本座倒数十声。十、九、八……”


    “停下!”白皎额头上青筋暴起。


    她立刻拿出了竹简,在上面刻录了一句话:放了孔朔,不得伤害其再生之体。


    行进中的苟忘凡察觉到了竹简的异动。


    她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整只妖都顿住了。


    “……你做了什么。”苟忘凡狠狠地一咬,孔朔痛哼一声。


    “我可没做什么。”他低低地笑了,“我只是向他重新申明了我们的合作关系罢了,苟忘凡,我说了我和你的主子是盟友,你却要杀我,现在你的主子生气了。这都要怪你自作主张。”


    苟忘凡眼神闪烁,看着躺在硕大熊掌上的竹简,心念电转之下对陛下发出疑问:“是我做错了吗?”


    白皎看到竹简另一端传来的字,心中一痛。


    她安慰:“你没有错,但是事情有变。”


    苟忘凡呆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许久。


    她突然吐掉了嘴里咬着的孔雀,那只浑身血淋淋湿漉漉的孔雀在地上滚了几滚,挣扎着爬了起来。


    “你用我来威胁陛下……是不是?”苟忘凡气得浑身发颤。


    她一只熊爪踩在了孔朔的身上,把他浑身破碎的骨骼挤压得咯吱咯吱响。


    “只是重新申明了我们的合作关系罢了。”孔朔忍着疼说。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苟忘凡性格极其固执,是那种典型的一根筋。


    要是他承认拿她的性命去威胁了白皎,这狗熊精恐怕会拼着不要自己这条命也要把他给杀了……


    实际上,如果是正面对抗孔朔当然杀不了苟忘凡。


    苟忘凡脚下踩着孔朔,一双熊眼中情绪翻腾,终于她心一狠,巨大的爪子直接对着孔朔踩了下去。


    孔朔尖叫:“你这个挨千刀的蠢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与之相对的,苟忘凡的身体却突然一顿,没有继续踩下去的动作,哐当倒在了地上,极其痛苦地抽动着。


    熊类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响起,许久之后,声音慢慢平息……


    “苟忘凡”睁开了眼睛。


    “蠢熊!!”这头大黑熊破口大骂,跪在地上捧起了几乎成了一团烂肉的再生之体。


    “太好了,我还有一口气。”孔朔松了一口气,在苟忘凡的胃里面翻翻找找找出了疗伤丹药,给自己喂了进去。


    微弱到仅剩下一丝的生命气息这才被保住了。


    要是用这个再生之体的血肉重新造一个妖体,那恐怕走出来的直接就是一只孔雀,衰弱到难以化形成人……那就太耽误事了。


    还好他侵占对方肉体侵占得及时,原本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因为他没有信心可以瞒过白皎,哪怕得到了苟忘凡道记忆也是如此。她们主仆二人的情分太长,稍有不注意就会露出破绽。


    但是孔朔确实已经做好准备,必要的时候他会夺舍苟忘凡给予白皎致命一击,现在他伪装成苟忘凡的时间会比预想中要长……只能小心行事了。


    ……


    “啊。”孔朔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他近乎心胆俱裂,把头甩向身后,果然看见了商悯。


    “苟大人,还是逃不过被脏东西附体的命运啊。”商悯惋惜道,“她的魂魄消散了吗,孔朔?”


    她不等孔朔回答,又莞尔一笑:“恐怕就算消散了,你也会说没有消散吧?要是拿这一点威胁白皎的话,应该也会很好使的。比如说老老实实听话就让苟忘凡的魂魄出来什么的……”


    孔朔心念电转,试图挣扎:“我们没必要做敌人,在杀白皎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你瞧,我如此衰弱,并不是人族的敌人,只要除掉了白皎,人族就可以胜利……”


    商悯缓缓道:“好熟悉的话。我之前也是这么对苟忘凡说的。”


    但是她脸上浮现出微笑来:“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回答我一件事情。”


    “……你说。”孔朔慎重万分。


    “之前为什么要夺取子翼?你想要做什么?”商悯冷下了脸。


    哪怕是重生之人,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也许对方知道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孔朔打量着商悯,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用我的本体骨骼做成的剑胚,如果用人皇的血祭剑,可以做成一把斩妖剑,变成斩妖利器,用于对付白皎。”孔朔说了个半真半假的话。


    “是吗?”商悯笑问,“妖皇陛下的话没说全吧?”


    孔朔心里一冷。


    “斩妖剑这个名字,和我所知的名字有些偏差,你应该有一把斩龙剑才对。”商悯观察着孔朔的表情。


    孔朔没有对她这句话作出回应,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壮大了。


    “为什么是斩龙剑,不是什么孔雀剑?”商悯盯着他,“白皎不是龙,你要是想杀了她,应该做成斩蛟剑,或者更笼统一点——斩妖剑。斩龙剑的龙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总不能是单听名字霸气吧。”


    孔朔强忍着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出现变化,“或许吧,但这把剑我现在没有了,本体也已经迁移到了孔雀蛋里面,讨论这个没什么意义……”


    商悯却没有管他辩白的话,平静道:“斩龙剑,龙,难道斩的不是妖龙……是此世的龙脉吗?”


    [402]何必今日


    孔朔心脏抽搐了一下,看到商悯露出笑容。


    “我大概明白了。”她身体慢慢向后退,隐入黑暗的密林之中。


    “孔朔,恕我不能答应你,帮你隐瞒白皎。”商悯离去之前看着他,“因为我更想看你们是怎么自相残杀的……祝你好运了。”


    孔朔暴怒地控制着苟忘凡的身体向她扑过来,但是狗熊的身体没有狐狸的身体灵活,她灵巧地避开了攻击,色彩绮丽的雾气弥漫,几乎一个闪身就消失了。


    孔朔正欲追击,却突然间林中草木位置偏偏变动,恍若一个巨大的迷宫将他困在了原地,他发出愤怒的吼叫,但一时间竟然不能挣脱。


    更让他惶急的是,宋国白皎闭关之地,她拿起了一个正在散发着微微光芒的海螺。


    自从上次苏蔼在里面留言之后,海螺就再也没有响动过了。


    白皎手指碰到海螺的一瞬间里面传来了商悯的声音。


    “白皎,苟忘凡被孔朔夺舍了,不清楚死没死。我把孔朔暂时困在了一个迷阵之中,预计顶多能阻挡他一天,你应当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苟忘凡身上有你种下来的黑鳞……”


    蓝色的海螺从白皎手指间跌落。


    她失去了任何反应。


    孔朔在她的身体安静下来,似乎再也不敢给她任何刺激。


    沉默了良久,白皎手指颤抖着,手指的指甲已经变成了弯曲的利爪,她猛然抓向了自己的腹部,那团在她身体之中的孔朔的血肉发出歇斯底里的痛叫。


    “你这个疯子!”孔朔愤怒地辱骂,“如果你不杀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果你的好下属没有这么为你着想,她根本就不会死,是她自己要去死的,这都是你的错,也是她的错!”


    “我们何必走到这一步呢?”他内心防线崩塌,终究是说出了那句潜藏在身体里很久的话,“为什么要挣扎?为什么不肯乖乖让我吃掉?不挣扎,你爱的妖就不会死,而我也照样会成为天下最强的妖,你推翻天柱的梦想交给我实现,这才是皆大欢喜!”


    “住口!”白皎利爪深深地嵌进了腹部,惩罚着孔朔,更惩罚着自己。


    这一次她有做错吗?


    如果她没有错,难道是苟忘凡错了吗?


    她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孔朔,错在他们不如孔朔狡诈,不如孔朔无耻。


    错在一输再输,没有力量反抗,也没有力量改变!


    她把利爪从自己腹部掏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闭关之地,一路来到人烟稀少的郊外,随后身躯膨胀,一飞冲天,飞向了苟忘凡身上黑鳞所在之地。


    她要杀了孔朔!


    ……


    巨大的黑蛟从天而降的时候,孔朔心中只剩下死寂。


    就在他即将突破迷阵的前一刻,白皎杀到了。


    对方赶路的时候用尽了全力,像箭一样穿过云层,只为了杀他。


    “你说你何必呢……”


    孔朔猛然吐出一口血,那团愈发壮大的血肉已经显出了鸟喙和鸟首的形状,在白蛟的身体里面蠕动。


    她的腹部隆起了一大团血肉,血肉还在不断跳动,上面覆盖着稀疏的鳞片以及五彩斑斓的羽毛,一只巨大的幼鸟形状的头就这么突兀地长在了肉团上,好像一体双生的寄生胎。


    白皎嘴角也在溢血。


    她的蛟爪毫不留情地将一个几乎不成妖的孔雀抓在手中,孔朔的再生之体被她捏在手里就像玩具一样,他踢蹬着残存的一条腿,还想垂死挣扎。


    “何必那么做呢?”孔朔还在吐血,“把这个身体给我留着不好吗?有了这个身体作为我的后手,对你也有好处……如果没了这个身体,我就只能侵占你的肉身了,你毁掉我的生机,你是要把我逼到绝路,让我只能选择吃掉你吗?”


    白皎低声嘲讽:“好像我不杀你的肉身,你就不会用尽全力吃掉我了……多可笑……我就算死了,也要拉你一起还灵。”


    她的蛟爪一点一点拧紧,看着孔朔扭曲窒息的表情只觉得无比畅快。


    “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我拿这个秘密和你做交换,你把我的身体放走……”血肉模糊的孔朔在黑蛟的爪下呼吸困难,连带着白皎腹部的那团血肉也挣扎蠕动着,似乎痛苦传导到了那团肉身上。


    白皎也感受到了疼痛,她和孔朔的共生关系已经紧密到不可分割的地步了,杀掉孔朔的身体就像杀了一遍自己。


    白皎果然停下了,“秘密……”


    她没有感到好奇,反而怒极反笑。


    孔朔永远有秘密,永远有后手,现在她好不容易抓到了对方的新生之身,对方居然还能拿秘密跟她交换,孔朔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什么秘密?”白皎把孔朔放到了自己眼前,暗金色的瞳孔中布满冰冷的杀机,“你竟然还想跟我交换……应当是我逼问你,而不是你拿这个秘密来威胁我。”


    她狰狞的兽首上浮现出笑意,另一只空着的爪子慢悠悠地朝孔朔伸了过去,巨大的蛟爪捏住了孔朔的其中一根翅膀,然后轻微向外扯动。


    这具身体怎么可能是白皎的对手,孔朔惨叫出声,双眼暴突,只感觉自己翅膀的肌肉都被撕裂了,而对方却只是轻微一扯。


    这样的疼痛白皎当然感同身受,但是她并不在乎,像习惯了似的,反而含笑问道:“还需要我再用力一点吗?”


    “住、住手!”孔朔大汗淋漓,疼得几乎说不成话。


    “什么秘密?”白皎眼神骤然一狠,蛟爪毫无预兆地向外一扯,赤红色的血泼洒而出,半截色彩斑斓的翅膀掉到了地上,被她看垃圾似的扫了一眼,一脚碾碎。


    孔朔的惨叫声前所未有的高亢。


    白皎这次没有嫌他聒噪,而是眯着眼睛,微笑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惨叫声,等他适应了疼痛,叫声渐渐平息,这才继续问:“我问你,你还有什么秘密?”


    孔朔浑身都在抽抽,白皎腹部的那团血肉像皱缩的橘子皮一样,先是膨胀,然后收缩,反应十分剧烈。


    “我不会再说了。”孔朔牙都咬出了血,态度硬了起来。


    他眼白红得冒血,“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果你听我说了那个秘密,你会发现你从始至终是一只小丑……现在你没有机会得到它了……抱着你推翻天柱的梦想,去死吧!”


    白皎没有被他的话动摇半分,她嗜血的本能被他勾了起来,看着孔朔不断在她手中惨叫,最后她一把将对方拧成了血肉。


    剧烈的疼痛让白皎腹部的那团血肉都颤动不止,孔朔虚弱的声音从白皎身旁传来:“你会后悔的……”


    白皎这才缓缓转头,看向了已经变成了孔朔傀儡身的“苟忘凡”。


    孔朔真的有如同蟑螂一般的生存的本能。


    白皎刚刚降临到此地的时候,他还想说谎来糊弄她:“苟忘凡还没有死,我可以把她的魂魄短暂地放出来,让你和她见面,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再生之体,一切都好说……”


    有那么一瞬间,白皎真的感到了欣喜。


    她让孔朔把苟忘凡给放出来,孔朔却想让她先放了他的再生之体。


    白皎毫不犹豫地斩掉了对方的一只翅膀,孔朔立刻服软了。


    他放出了“苟忘凡”……准确地说,他是把自己假扮成了被释放出来的苟忘凡。


    白皎的血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她脸上刚酝酿出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仇恨,浓到化不开的戾气。


    她看着孔朔在那里露出惊喜感动的表情表演,用苟忘凡的面孔……她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忍不住吐出来。


    “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吗……”白皎嘴唇微动。


    孔朔的表情僵住了。


    随后他承受了白皎前所未有的怒火与杀意,体会到了自出生以来从未体会的彻骨之痛。


    那摊血肉盘踞在白皎的腹部,用尽最后的力气嘲讽:“大业啊,为了大业失去了那么多,你瞧你的手下都被你的大业洗脑了……不如一开始就做一只没有野心的小长虫,何必要挣扎呢……根本就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白皎喃喃,“不,它有意义……”


    “什么意义?你自己都答不出来吧,只是用这件事情来蒙蔽自己。”孔朔大笑。


    “实话告诉你吧,白皎,虽然这具比较强壮的再生之体已经被你毁掉了,但是我还留了一份精血,我仍然可以活着,哪怕像虫子一样。”他的声音里透着刻骨的恨意和嘲笑,“我会一直藏着,等再过去几千年,我又会是强大的妖,而你则会被人族碾压成尘埃,连渣都不剩……”


    “现在你说你的行为有意义吗?苟忘凡那么为你考虑,可她做的也是没意义的事,舍掉自己的一条命,掐灭我的一个转生之体而已,这么大的代价,真是谢谢你们看得起我……不过,能看到白皎痛彻心扉,让本座无比愉快。”


    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回荡在白皎的心中,她的心像石头一样冰冷坚硬,好像再也不能被这讥讽的话触动分毫了。


    [403]泼个脏水


    “师姐,最近还没有白皎的动向吗?”郑留轻声问,“我总有些不安。自从苟忘凡死掉之后,她就一直在各地发疯,让人很难搞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


    “听大表哥说对方在翟国、赵国各处行动,但他只是在外出之时看到了白皎在天上飞过,从未与她有过交谈。如果是为了寻找孔朔,感觉她亲自出击也没什么用……或许只是在找他遗留下来的化骨复生大阵而已。”


    商悯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会不会有些把她逼狠了……”


    郑留侧目望过来,“迟早会走到这一天的,我们也把行动的时间延后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配合各国进攻大燕的节奏,眼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


    商悯略微有些感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这是行动的最好时机,杀掉了苟忘凡之后,白皎又会损失一员猛将,也可以打击对方的精神,我只是担心白皎最后会自我毁灭。”


    “师姐的意思是说,她为了报复你,可能会主动和孔朔融合?”郑留嘶了一声,被她这么一提,也感觉有些不安了,“确实,因为她现在恨你了……甚至于我很怀疑白皎对于人族整体的仇恨都没有对师姐一个人的仇恨大。”


    商悯苦笑摇头。


    确实是不共戴天之仇,杀了对方一个又一个下属,一个又一个亲人,如果对方还能够对商悯宽容以待,那真是比圣人还圣人了。


    白皎本来就是那种爱恨非常浓烈的妖,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但是爱和恨的界限在她身上又没有那么分明,就比如说白珠儿,不能说她恨着白珠儿,但是她对白珠儿的爱也不是那么纯粹。


    或许现在白珠儿死了,她倒是能在她心里好好地怀念她了。


    “早知道当初不应该让师姐的白小满分身去挑拨苟忘凡,没了这件事情或许白皎还不至于那么恨师姐,或许可以我去……我去可能胜算有些小,如果是老师,应该可以吧?”郑留有些懊恼地说。


    老师当然是指敛雨客,这些年郑留也和敛雨客见过几面。


    只是敛雨客没有前世的记忆,郑留这个学生对于他来说就像凭空掉下来的一样。不过他倒是接受良好,第一次见郑留就非常顺畅地接受了对方老师的称呼。


    他还让郑留演示了一下他前世所学的各种阵法技艺,看完了之后对郑留笑道:“果真是我的学生,手法与我有八成相似。”


    最后他称赞郑留:“这世上除我和孔朔以外,你恐怕是阵法第一人了。”


    这话说得郑留连忙一阵谦虚。


    围捕孔朔的时候困住他的那个迷阵,就是郑留所设的。他以林间草木为阵,再配合商悯的魇雾结成幻境,加之孔朔修为大幅度倒退,于是顺利地将对方困住了一天一夜,这才让白皎赶来杀了对方的再生之体。


    “只有我驾驭着白小满化身才能起到那样的挑拨效果,换了其他人,恐怕没有那么好的效果。苟忘凡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挺冷静的,要调动对方的情绪并不容易。”商悯道,“不过结果是好的……”


    “师姐,我是担心你的那个后手失去作用。”郑留的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担忧,“你以自身作为巫蛊媒介使对方退去,可如果白皎想要与你玉石俱焚,那么你的威胁就不会再起作用。”


    商悯沉默下来,细细地思量,“只能希望她能坚强一些了,如果她被我打击到崩溃,那么产生玉石俱焚的想法也不奇怪。”


    白皎其实一直是一只非常坚强的妖,要是意志不坚定,也不可能在时间流转两千多年,还一直坚持着推翻天柱。


    但是孤独是可怕的,会折磨一个人的神志,白皎过往两千年的孤独似乎都在近些年集中爆发了。那些她所恐惧的梦魇也在一直追着她,只是她以前让自己不再去深想,可是现在她认清了自己的内心,真的还能够像以前一样走下去吗?


    “或许刚刚我说得太严重了,师姐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从对方的行为举止来看,她的首要仇恨目标已经变成了孔朔。”郑留在认真思考后也自我安慰,“只要有仇恨的目标,那么在所有仇敌都死去之前,她一定不会产生玉石俱焚的想法。”


    “但是师姐,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如果有第二个替命牌就好了。郑留从师姐口中知道武国先王是如何离世的之后,内心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想,如果是他拥有的那个命牌,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师姐用。


    眼看决出胜负的日期越来越近,天下局势越来越明朗,白皎的行事也越来越疯狂,郑留很难不产生那样的担忧。


    “你放心,我知道。”商悯对郑留笑了笑。


    郑留担忧的表情有所缓解。


    他们身处于郑国大军营中。


    郑留此刻的身份是郑国主帅彭文思手下的副将。


    为了更好地集中军政大权,在开战之后,郑国效仿武国,临时特设了一个特殊的官职,这个官职独立于左将和右将之上,独揽军事大权,名为护国将军。


    护国将军彭文思就是这次负责指挥郑国攻打大燕的元帅,负责指挥三军,镇压后方。


    而彭文思本人实际上早已被郑潇的寄生虫卵给转化了,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又被商悯的魇雾所控制,彻底变成了一个被架空了权力的将军。


    后来商悯和郑留把控了郑国,对这么个好用的工具人进行了提拔,贬去了原本的右将,提拔了彭文思,等到郑国对大燕开战,再让她当护国将军更是顺理成章。


    如今在指挥打仗的根本就不是彭文思,而是商悯和郑留两人。


    数日之前,商悯让彭文思对全军下令对宋国军队开战。


    并且还让赵王配合,也对宋国军开战。


    同时翟国大军已经抵达大燕边境,现在应当已经开始交战了。西北的谭国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也已经有了再战的力量,同样对大燕发兵。


    由于前些年大燕攻谭对谭国百姓造成了非常深切的伤害,所以谭桢这次下发征兵令,普通民众参军态度总体十分积极。


    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向大燕报复的机会,许多人的亲人都死在了谭燕战场上,这等国仇家恨无法被轻易磨灭。


    就像郑国和宋国是世仇一样,仇恨先是从小事积累,然后又扩大到整个国家,最后累世不休。


    郑国对宋国开战,商悯原本还担心了一阵,怕下方的郑国士兵不愿意攻打宋国,毕竟他们在过去这几年算是盟友,偶尔还会互相配合,阻击燕军,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并肩作战了。


    但是郑留对商悯道:“不用担心,上百年的世仇和偏见不会因为这几年的盟友之情就磨灭掉。”


    而事实果然如此,军队之中虽然有议论,但对于郑王和元帅的决策并没有什么异议。


    三日前是第一场战役,郑国军队奇袭了宋国的粮草补给队,并且还大获全胜,缴获了不少粮草。


    最后郑国军队及时撤走,给那一支宋国的军队带来了不小的创伤。


    在宋国军队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另一边的赵国也派出了军队奇袭宋国军占领的城池,在后方给予他们狠狠一击,占领了一座关键要地,断掉了从宋国延伸到大燕的粮食补给线。


    前有豺狼后有虎,宋国军队被赵宋两军前后夹击,陷入了困境之中。


    宋国的将军百思不得其解,专门送来书信指责赵国和郑国背信弃义。


    然而商悯早有准备,一则檄文下发全军,上面说宋国有妖党盘踞,而且种种细节给得无比清楚。什么国君久不露面,身体虚弱,连作为继承人的宋国大公子也几乎在人前消失了……这肯定是你们宋国有内乱,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内乱,说不定是妖党已经控制了你们的宋王和大公子。


    这脏水泼的……连宋国的将军都有些怀疑了。


    作为宋国的臣子,宋国的文臣武将们对于这些年宋国的诡异之处并不是没有怀疑,但是他们不敢去怀疑,因为他们怕宋国倒了,而他们为宋国奋斗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宋国全军立刻封锁消息,禁止人们传播这封檄文。


    然而连宋国的将军都在怀疑的事情,下方的士兵当然心中更有怀疑。


    商悯在元帅帐中看着地图,其中有一处河流谷地插着一面红色的小旗。


    这就是郑国军队下一次需要袭击的地方,他们要拿下这一支宋国军队,然后缴获他们正在运输的东西。


    这支宋国军队负责运送的,不仅有粮草,而且有战车。


    此战非常关键,甚至远超其他任何一次战役。


    商悯眼神变得幽深了,“郑留,这次袭击这支队伍,我亲自带队。”


    郑留没怎么犹豫就道:“好,既然是为了稳妥,那当然是师姐亲自去好。后方交给我,不用担心。”


    “顺利的话,应当不到五日就能回来了,那处河流谷地离我们并不远。”商悯道,“这件事情宜早不宜晚,明日你命令大军在其他地方吸引宋国主力军的注意力,我们带着骑兵绕到后方袭击,一击制敌。”


    “好。”郑留凝重颔首。


    [404]郑王暴毙


    第二天,商悯就清点好骑兵出发了。


    她只带了三千兵马,全部都是骑兵,干粮补给也带得少,以图速战速决速去速回。


    她所要袭击的是一个规模比较小的辎重部队,根据情报来看,他们运送的粮食有六百车,各类战车有十辆,部队的总人数近三千,这其中包含了杂役兵以及护卫兵,郑国三千兵马足以打败他们。


    粮食并不是重点,她也不是奔着杀人歼敌去的,商悯的目标是战车。


    她刚刚率领着三千骑兵离开郑国大军,路上表情却突然一变。


    因为她留在郑国禁制被触动了。


    准确地说是留在郑王身上的禁制被触动了。因为郑王没有随军出战,而是留在了郑国之中,商悯对对方的掌控力也随之减弱,没有办法时刻关注到郑王的动向,只能借助魇雾来操控对方。


    现在郑王身上的禁制出现了异状,只能说明一件事——郑王死了。


    她在骑马行进的过程中用魇雾控制着元帅彭文思的躯体,对营帐之中的郑留说了一句话:“郑留,郑潇恐怕是死了,有可能是白皎动的手,你注意警惕,关注那边的动向……”


    坐在元帅营帐之中处理各种军情密报的郑留手一抖,就听到了这样一段话。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真是个不好的消息。”


    郑王死去,只会有一种可能,就是白皎发现郑王已经不听她使唤了,所以想要将她换掉。


    白皎或许是找到了一个新的好用的傀儡,要把对方扶持上郑王之位……但是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整个郑国宗室其实都在商悯和郑留的掌控之中,新的郑王总归得是王族血脉。


    如果是权臣上位,当然也不大可能,光是郑潇在的时候,就已经把郑国朝堂给腐蚀成只听她命令了空壳子了,白皎在这方面实在是没有空的可钻。


    那么也有可能是直接让郑王暴毙,让郑国的政局陷入动乱,间接对前方的郑国军队造成打击。


    郑王一死,朝堂上的许多事情都要停摆,谁会是下一任郑王是他们亟待关心的事情。


    又过了一日,郑国国都去渠阳中的密报紧急传到了军中,放到了元帅的桌案上。


    密报上面写:“郑王突发恶疾薨逝,意思是在用膳的时候误食了有毒之物,郑王所过继的一位公主和一位公子也毒发身亡。王位空悬,尚不知晓由谁继承。”


    郑潇没有生育自己的孩子,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朝堂上不止一次陷入了继承人的争论。


    那时候郑潇已经被商悯给控制住了,所以和郑留商量了之后,他们就选取了两个合适的孩子过继到了郑潇名下,以免朝堂上的臣子再围绕这点进行争论。


    郑留这辈子并没有问鼎王位的野心,王位花落谁家他也并不关心,不过如果师姐需要他再坐上郑王之位,那么他也依然会去争。


    不过这意义并不大,只是一个名位而已。


    他们不需要坐上王位,就可以直接掌控郑国了,那么谁当郑王,当然无所谓。


    可是郑王和郑王的两个孩子暴毙,这就是赤裸裸的宫变。


    可怜了那两个无辜的小孩。郑留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没过多久,大军之中其他的将军也收到了郑国的消息,他们一个个表情都非常不安,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元帅营帐,想要询问主帅该如何应对此事。


    王位更替处理不好,朝堂动荡,那么后方的粮草供给也会出现问题。


    其中一位将军进帐之后见到郑留不禁道:“赵将军日日案牍劳形,实在辛苦,怪不得元帅如此看重你。”


    “将军过誉了。”郑留微笑了一下,看向坐在主帅位置上的彭文思。


    他表面为元帅副将,那么自然需要有一个过明路的身份,目前在赵国军中以赵存为名,这样便可以明目张胆地出入营帐,帮助处理军机要事。


    刚才与他搭话的这个将军叫作刘璋,算是一位得力干将,深得“彭文思”信任,与“赵存”关系也不错。


    刘璋带着身后的几人彭文思行礼,倒也不避讳什么话题,直来直去地问道:“末将听说郑王薨逝,心中哀痛,然而王位后继无人,实在是令人担忧,尚不知晓大军前路在何方,元帅对此可有打算?”


    彭文思作为被寄生虫妖炼化的空壳,在郑王死去之后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郑留猜,这是因为师姐留下的魇雾还在发挥着作用。


    而且他怀疑,寄生虫妖的本体就算跟郑王一起死去了,剩下的虫卵早已孵化,说不定会出一个时间推移变成一个个新的“本体”。


    但是他并不确定,只能留待日后观察。


    得益于师姐对于魇雾的操控愈发精妙,哪怕她不在近处操控,彭文思近乎可以表现得不让人发现异样,而且师姐可以借助被魇雾控制的人观察到四周的景象,随时调整。


    彭文思面上也显出了忧虑之色,并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看向了郑留。


    郑留眉头一挑,心中浮现出了几分猜测,好像也明白师姐的打算了……


    “事到如今,还是不要隐瞒身份了。”彭文思微笑道,“对他们亮明身份吧,公子。”


    郑留越众而出,面对营帐诸将道:“我名郑留,先王所生的十九公子。”


    众将士大吃一惊。


    刘璋连忙道:“公子身份如此贵重,怎好亲临前线?实在是太危险了!”


    郑留道:“众将士在前线拼杀,本公子怎好稳坐后方?自当为国效力!”


    “郑留公子为了磨炼自己,不允许我对外透露他的身份,只以普通将士自居,平日里也从无特权,诸位应当能感受到。”彭文思用温文尔雅的嗓音道,“这三年来,将军赵存能力如何,想必大家都看在眼里。”


    刘璋吃惊地打量着郑留,拱手道:“公子有如此觉悟,末将实在佩服!”


    在宫里就算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个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上前线真的挺吃苦的,尤其是前年出现过一次粮草不足,上至将军下至士兵,每天都只吃一顿饭,幸好后方粮草补给及时送到才不至于饿死人。


    那时候刘璋就对“赵存”颇为照顾,主要是可怜对方年少参军。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出身落寞家族的普通将士,因为会识字人又聪明才被元帅带在身边,没想到身份竟有这般隐情。


    刘璋是真没看出来郑留身份贵重,因为对方事事都亲力亲为,甚至熬夜处理军务。


    有些将军身边会专门配备勤务兵,但是郑留身边就没有,他自己打饭自己烧水,过得和普通将士没什么区别。


    郑留还不止一次上过战场,去年亲自率领骑兵冲锋,击垮了燕军的一支步兵军团,一时声名大噪。


    今日身份曝光,刘璋等人一下子对郑留产生了钦佩之心。


    刘璋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元帅的心思。


    郑王郑潇,起先几年他觉得对方才能庸碌,结果郑潇在位的最后几年做得其实还算不错,虽然因为战争,国力衰落之势不可阻挡,但是比刘璋预料中要好太多了。


    今日郑潇及其过继的两名后代悉数被害,王位传到谁手上,便成了一个难题。


    郑潇其实有几个年龄比较大的同胞亲人,但是她早年对他们打压比较狠,这些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或者装疯卖傻了。


    让这些人当郑国的新任君主,刘璋觉得不合适。


    然而今日再一看郑留,不仅年轻,而且还有能力,处事不惊还能上战场,这不就是完美的君主人选吗?


    不过郑留还是有一个缺陷的,那就是他没有政治资本。他母家何止是名声不显,根本就是查无此人,而因为一直在战场上,没有接触过朝堂,根本没有多少朝臣知道郑留的存在,谁会支持他登上王位?


    不过要是有护国将军彭文思的支持,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


    因为彭文思手里面握着兵权,这就是最大的支持。


    但凡对方一纸书信发回渠阳,提议郑留是新君人选,那么整个宿阳的朝臣都要掂量掂量。


    “元帅的意思是……”刘璋想要从彭文思口中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郑留公子,堪为新君。”彭文思目光沉静,“论品德,他与众将士同甘共苦,论才能,更是屡屡立下军功。对外不缺乏决断,对内也不失仁慈,更知晓国家之难,如此德才兼备,自然该当郑王之位。”


    刘璋又去看郑留,见对方脸上一派从容,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忐忑。


    他对郑留的评价不禁更高了。


    郑留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


    在郑国之中,他作为郑国公子就如同隐形人。前世的时候是因为郑潇刻意打压,所以他名声不显。


    而今生,是他出于种种考虑把自己给隐藏了起来。朝堂上的臣子还以为郑留公子依然在王宫之中勤学苦读,因为出生的时间太靠后,也根本没有多少朝臣记得他的存在。


    “那宗室的那边……”刘璋有些忐忑,“会同意吗?”


    刘璋身后有一个军师模样打扮的人也低声道:“公子现在不在渠阳,而是在军中,这是优势也是劣势,除非公子立刻赶回渠阳登位,否则这王位恐怕会旁落他人之手……”


    “不,我不回渠阳。”郑留平静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如今正是战事关键时刻,我不放心离开。回到郑国立刻登位或许能让我郑王的位置坐得更稳,可是当务之急是征讨大燕,诛杀妖党。”


    彭文思出声道:“本将军已经与公子商议过了,我等在郑国军中拥立公子为郑王,待我等凯旋,渠阳当然应当大开城门,迎接郑王归来。”


    刘璋看了看彭文思,又看了看郑留,心中盘算了一阵。


    对于郑留这样的人,他是极其欣赏的,他比自小生活在王宫里的君主更让刘璋信服,对于拥立郑留为王,他并无异议,也理解元帅的决策。


    但是他担心横生波折。


    “如果郑国朝堂不服公子继位,以粮草胁迫我等,那该如何?”刘璋严肃地提出了一种可能。


    “那他们就是逆贼,罔顾大局,背叛了我郑国几十万将士,我等在前线拼杀,他们却在后方争权夺利行蝇营狗苟之事,他们所拥立的郑王,当然也不是我等该效忠的郑王。”彭文思道,“王上一家没得蹊跷,渠阳已成是非之地,说不准城中也有叛党作乱。郑留公子留在军中,其实正好可保安全。”


    郑留时机正好地上前一步,问道:“诸位,可愿追随本公子放手一搏?攻破宿阳去建那丰功伟业,清扫妖党,以塑乾坤正道!”


    刘璋沉默片刻,突然挥开身后披风下跪道:“臣愿追随王上!”


    在他之后营帐中的其他将士也道:“臣等愿追随王上!”


    [405]撞柱踪迹


    眼前的河谷已经没了水草丰茂的景象,河床干裂,可以看到泥土之间夹杂着白色的鱼骨。


    马蹄踏上去之后,河床上的泥土没有丝毫的下陷,可见已经干到了极致,与被马蹄踩踏过无数遍的坚实地面没有什么区别了。


    攻破梁国辎重部队的第一时间,商悯就率领手下将士歼灭了敌人,同时清点战利品。


    共有大型攻城冲车一辆,云梯车五驾,剩余的都是普通的冲锋战车。


    商悯甩掉手中长枪上面的血,驾马来到了冲车面前,伸出长枪挑掉了冲车上面覆盖的布,埋伏在里面还有垂死挣扎的宋国士兵见躲藏不了,猛然起身对她举起了手中的十字.弩。


    咻咻连发箭矢,暗箭直扑面门!商悯探手一抓,数枚暗箭竟然直接被她夹到了手指之间,离鼻尖只差一寸。


    她冷眼看过去。


    身侧的将士立刻架起长矛利剑刺了过去,噗嗤几下,对方几人就被扎成筛子,气绝而亡。


    她随手甩掉手指尖夹的暗箭,来到了冲车近处。


    这是一个罕见的大型冲车,需要二十余人并驾,撞柱无比沉重,铁黑色的柱身长达三丈半,无比厚重,似乎是由实心黑铁铸造的,造型古朴,毫无修饰,光是站在旁边,就能感觉到那沉凝的气息。


    商悯把手放在了撞柱上来回摩挲,心中轻声道了一句:“辛苦了。”


    兜兜转转,几经辗转,撞柱终究是被送到了征讨燕军的前线,而且是借助宋国辎重部队之手直抵。


    本来接到宋兆雪消息的时候,商悯心中就一凉,以为出现了什么波折。与宋兆雪和敛雨客一样,她也认为是孔朔动手的可能性比较大,差一点就要想办法去找孔朔谈判了。


    既然孔朔也想杀了白皎,那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谈……吧?


    作为一个非常擅长谈判的人,商悯总能在谈判的过程中不断找到新的角度来说服对方,如果是要说服孔朔的话,她当然也能寻找到不同的角度……当然还是拿出老一套说辞。


    劝说孔朔和他一起杀了白皎的妖魂之类的。


    仔细想想她和这些妖的关系真是奇妙,她、孔朔、白皎,随便两两组合都可以达成和最后一方的死敌关系,随时可以反水,也随时可以合作,并且不管是反水和合作,都是有基础的。


    既然拿到了撞柱,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件事——攻破燕都宿阳,让返魂钟撞柱与返魂钟本体聚合到一起,合为镇杀白皎妖魂的利器。


    赵国和郑国对宋国开战都是掩人耳目的借口,拿到返魂钟的撞柱才是她要做的事情。


    但是三国联军既然已经开战,那么断没有停息的可能,在攻入宿阳之前,恐怕他们要合力绞杀宋国军。


    东南战场是“楚卿”和谢擎在率领着军队与郑国交战。


    楚卿当然已经不是苟忘凡了,苟忘凡早就死了,现在顶替楚卿位置的,是之前万事不管的木成舟。


    对方易容成楚卿的样子坐镇,商悯暗自猜测大事应当还是谢擎负责的。


    木成舟实在是不像是会兵法的样子,他顶替楚卿可能只是为了占据一个实权将军的位置,以免大军脱离掌控。


    局势到了如此地步,连这位一向爱躲懒的妖都没办法闲下去了,只能为妖族大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回营!”商悯下达命令。


    手下的将士整齐列队,带上战利品,驱赶着马,驾驭着战车,迎着夕阳的光,离开了被鲜血浸满的河谷。


    望着天边橘红色的云,商悯感受到了自己胸腔里面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


    就好像是能令机关完整运转的零件又被集齐了一块,她拽着马匹缰绳的手是如此用力,连白皎杀了郑王这件事情在她心中的影响都被短暂地冲淡了。


    此时她的脑子里才有空思考郑国的事情。


    让郑留登上郑王的宝座,商悯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一步好棋,因为如果郑留的身份暴露于人前,可能会迎来白皎的打击。


    到了这个阶段,所有的人和妖都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商悯也不能让白皎在渠阳扶持新的王登上王位,这会让郑国的军队走向分裂,造成人心不齐。


    其实商悯倾向于白皎并没有重新掌控郑国的打算,因为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做这件事情了,也没有足够多能用的下属了。


    凡是聪明的,有能力的,基本上都被商悯一一铲除,白皎已经几乎无妖可用,无妖可信。


    没有妖听从她的指挥,白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光杆司令,只能靠自己单打独斗,所能依靠的只有强大的武力罢了。


    苟忘凡死在了吴英前面,前后相差就几天而已,吴英死去的消息有没有传到白皎耳中?


    应当是有的吧,但是白皎无暇顾及了。


    既然白皎铲除了被控制的郑王,那么她接下来会干什么?


    迎着夕阳,商悯微微转头,看向了西南的方向。


    那里是赵国大军和燕军的交战之地。


    她眉毛不禁皱了起来,微小的不安在心中蔓延,她拿出隐灵对着赵王传信道:“白皎除掉了郑王,不确定她会不会对赵国出手,万务小心。”


    ……


    赵王拿到隐灵飞矢的时候就心中狂跳,立刻叫来了自己的替身。


    自从上次白皎直接飞到赵国,卡住她的脖子让她毫无反抗之力的事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经过上次的教训,赵王觉得她就算没有反抗之力,也要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她是一国的王,她死了之后这个国家必然会造成重大打击,所以赵王专门培育了替身,让她们接受教养,一举一动无限向她靠齐,在必要的时候还要替她出面,在大臣跟前露面。


    经过这些年的精挑细选和耐心培养,赵王一共选出了三名替身,甚至有一次还专门让替身替自己上了朝。


    除了靳相之外,其余人并未发现异样。也许有个别极其聪明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长久以来积攒的威信,让他们对赵王不敢产生质疑。


    但是要靠这个骗过妖,当然是不够的,妖辨认人类主要是依靠气味,所以赵王与替身同食同寝,感染彼此的气息,还专门发信请教了敛雨客。


    敛雨客建议她把自身的血或鳞片取出来配合药草做成香囊,让替身随身带在身上,这样气味便可以以假乱真。


    “那只妖可能要来找我了。”赵王看着自己面前的三位替身,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也算是相处数年,各国王族培养暗卫和死士都各有手段,通常会把他们洗脑调.教成只知道拼杀的会思考的傀儡。


    但是赵王的这些替身不一样,她需要她们会思考,也需要她们为她送死,而她们没有名字,也不被允许有名字。


    “请王上吩咐。”代号为“甲一”的替身眼神万分平静,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危及自身性命。


    接着剩下的“甲二”与“甲三”也面无表情道:“请王上吩咐。”


    赵王看着她们三人,点出甲一,沉默后道:“这次的任务由你执行。假扮成我的样子,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必要时刻你需自断心脉而亡,时机你自己决定。如果黑蛟来了,她或许会仗着自身强大,不会急于杀你,最好多探听一些情报。”


    “是,王上,请问要探查什么方面的情报。”甲一道。


    “黑蛟的身体状态。”


    这些年白皎之所以不行动,就是因为身受重伤,这是武王告诉她的。


    “还有那条黑蛟的后续打算,到底是会继续战还是会逃走蛰伏……其余的你可以自行发挥试探,那个黑蛟随时会来,你必须每时每刻都保持‘赵王’的样子,不露出一点破绽。”赵王轻叹一口气。


    “是,属下遵命。”甲一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既然对方随时会来,那么请王上前往安全地点吧,这里有属下就够了。”


    赵王退下了一身服饰,遮掩自身气味,穿上了普通平民才会穿戴的衣服,然后在甲二和甲三的护送下,从她镇守之地底下新开辟的地道中秘密离城。


    在她离开之后,甲一穿上了赵王的衣服,整个人气势一变,坐在了王座之上。


    她拨弄了一下笔筒中非常不起眼的一片灰色羽毛,学着赵王以前处理公务的样子,翻看着书桌上的战报。


    不需要她做替身的时候,她就是赵王的侍女,与赵王形影不离,赵王的所有事情她几乎都知道,现在她也让自己像赵王一样思考。


    一连两天,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黑蛟来到赵王所镇守的城池,跟随赵王来到大军后方的群臣也一如既往,完全没有发现赵王已换了人。靳相隐约猜出了什么,但是她假装不知道,每天照样来和赵王议事。


    这座城池有序运转,与以往的每一天并无差别。


    而到了第三日,天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城中百姓欢呼雀跃,拎着木桶木盆子来城中接水。此地已经大旱了许久了,连水井的水位都在往下退,再拖下去百姓就无水可吃了。


    甲一站在府邸之外出神地看着外面的雨幕,好像有雾蒙蒙的纱布遮蔽了天地,让整座城都被雨水所带来的青灰色掩盖了起来。


    突然,甲一瞳孔放大,后退了一步。


    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浑身上下都被黑袍包裹,然而却有着一头诡异雪白色发丝的人。


    这人的眼睛是暗金色,瞳孔并不是圆形的,而是像蛇一样的竖瞳。


    她的面孔很年轻,脸庞也并不形容枯槁,可是周身的气息并非是年轻人该有的,沉沉的暮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让人无端在她年轻的脸上看到了“行将就木”的意味。


    怎么回事,白皎不是黑发吗?


    甲一惊疑地望着对方,心念电转之下开口试探:“上次见你时,你不是这样。”


    那头黑蛟和赵王所预料的一样,只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急于杀她,反而像路过躲雨的行人一样走了过来,站到了屋檐下。


    而对方的身上其实并没有沾染水珠,那水珠落到了她身上之后就被无形的力量弹开了。


    甲一一步一步后退,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你为何来此?!”她撑起冷厉的表情质问,“上次不杀掉本王,所以后悔了吗?”


    可是有着一头雪白发丝的黑蛟默默地打量着她,没有说任何话。


    甲一在她的注视下心中逐渐升起恐惧,不是心里的恐惧,而是弱小者遇到了强者的恐惧,它来自生理本能,几乎无法被轻易压制。


    “不好好待在你的宋国,是想做什么?”


    根据情报,宋国可能是黑蛟的盘踞之地,或许可以更进一步……


    黑蛟突兀地打断她,“我知道你不是赵王,放弃无用的挣扎,告诉我赵长绮在哪里。”


    甲一面色惊变,当即就要震断自己的心脉,可是黑蛟只是看了她一眼,霜白雪色就蔓延了上来,将她的腿和四肢整个冻住。


    甲一骇然,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了,就连咬舌自尽也是奢望。她心若死灰,一双眼睛怒瞪着黑蛟。


    “你跟她废话什么?”一道男人的声音居然从黑蛟的腹部传了出来,“拷问那招已经不管用了,你直接把她吃掉炼化就行了,万化神通就这点不好,对人有限制。”


    白皎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看着甲一,开口说出的话居然带着一种劝说的意味。


    “我不太喜欢吃人,你如果说了,我就不吃你了,给你一个痛快。”她道。


    “你脑子有病。”孔朔尖锐地评价。


    他们两个的融合程度愈发深了,白皎近乎是以自掘坟墓的方式加快了融合的进度,她之前尝试压制对方,然后反噬对方的妖力,现在她打算先完成融合,再绞杀对方的妖魂。


    这风险无疑比前者大很多,但是白皎已经不管不顾。


    而肉身融合所带来的后果就是,他们两个的神通也融为一体了,白皎如今已经可以使用孔朔的万化吞噬妖或人的记忆。


    但是因为这项神通的主导者是孔朔,她没有办法读取孔朔的记忆。


    而与之相对的,白皎的神通也可以由孔朔使用,只是她的天赋神通与转生相关,而她操控冰霜则是来源于她对五行之道的修行。转生神通当然是要等打算更换身体或者即将生死的时候才会发挥作用,平日里就和没有一样。


    若是白皎同意,以她和孔朔现在的融合程度,用混合了他们二人妖力的精血制造出新的血脉躯壳,她甚至可以带着孔朔一起转生,以一种一体双魂的姿态继续存活。


    ……真是太令人作呕了。


    孔朔在发觉他们的神通居然开始交融的时候,还尝试过以他自身之力单独催动转生神通,但是没有成功。


    虽然已经初步融合,但是二者到底还有主导者之别。


    依照孔朔的猜测,要是他们的融合继续下去,不单是白皎可以随意使用他的万化,就连他也可以催动白皎的转生神通。


    早知道他就在翟国宗室里面也混入自己的血了,之前一直都是夺舍的,那身体本质上不是他的身体……但是后悔也晚了……


    “不肯说吗?”白皎凝视着甲一。


    甲一感觉到被冰块冻得硬邦邦的下巴被稍微松开了一点,但是不足以让她咬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王上在何处,你就算问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这是实话。赵王确实没有告诉她们她的行踪。


    “她肯定是说谎,我建议你还是把她给吃了。”孔朔适时地给出了建议,“人族最会说谎了,不吞掉对方的记忆,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方的脑子里面到底藏着多大的惊喜。”


    白皎轻微叹息。


    在甲一震惊的注视下,她放弃了人形,眨眼化为一头巨蛟,一口将她吞入了腹中。


    人类的血肉顷刻被炼化了,纷繁的记忆涌入了白皎的脑海。


    她发现这个人类替身真的没有说谎,赵王确实躲藏起来了……但是……白皎硕大的头颅看向了赵王的书桌,巨大的脚爪从笔筒里面拎起了一只看上去极其纤细的灰色羽毛。


    “两只耳。”孔朔幸灾乐祸,“被别人偷听了,防不胜防啊。”


    这个两只耳灵物一直是被激发的状态,白皎和甲一在这里说的所有话都被两只耳另一端的人听着。


    白皎把这只灵物冻成了细碎的冰屑,眼中并无触动。


    她去了翟国,又去赵国游荡,更偏远的国家也去了,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破坏化骨复生大阵。


    中间孔朔也辱骂过,也哀求过,还试图和她谈判,但是白皎不为所动。她又摧毁了两座化骨复生大阵,同时好奇孔朔到底还藏了多少。


    孔朔当然不肯告诉她明确的答案,他已经气急败坏了。


    不过在报复人族这件事情上,他还是愿意给白皎提供一些阴损建议的。


    “你把郑王和她的两个孩子杀了,再把渠阳的几个大臣杀了,看看接下来郑国会是谁当郑王,谁当郑王,谁就是商悯最信任的人。那个乾坤逆转大阵的启动必然有他一手,把他引出来,杀了他。”


    孔朔发出阴森森的声音。


    白皎只能杀了郑王,因为寄生虫妖和其他的妖都不一样,她几乎是没有智慧的,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而且一旦选定了宿主,就不可分割,会以宿主的智慧为主导。


    那只寄生虫已经被白小满的魇雾完全控制,所以只能除掉。白皎不无庆幸地想,幸好寄生虫没什么智慧,她和对方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命令者和听令者的关系……如果换了其他有智慧的妖,她就不会下此狠手了。


    而且因为寄生虫妖的特性,白皎还真没办法把它给吃了,怕自己也成为虫妖寄生的对象。


    孔朔道:“你还可以再去杀了赵王,没别的原因,就是报复商悯,你懂吗?因为你现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报复她,所以你就拿她的盟友开刀,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产生损失。”


    他甚至道:“那个武王,当初能对你以伤换伤,但是现在她不一定还有能力和魄力那样做,不如你去直接找她试探一下,万一呢?”


    白皎在深思熟虑之后没有那样做,因为她怕自己真死了,就没有办法彻底绞杀孔朔了。


    “现在赵王眼瞅着是不肯露面了,既然对方不敢露面,不如你学学你那好儿子,直接顶替赵王的位置好了。要是对方跳出来,你正好可以把她给杀了,要是对方不跳出来……量她也不敢做什么,毕竟人都跑了。”孔朔慢慢道,“短时间的顶替带来的气运凝聚,应该还在你承受范围之内?如果只是几个月的话,不用担心反噬。”


    可是他随即又想,如果白蛟真的被反噬了,这反噬之伤岂不是他一同承受?


    孔朔马上改口:“算了,还是不够稳妥,别那么干了……但是我记得赵国王族好像也有你的血脉,他们能不能做中和反噬的药引?”


    “你太聒噪了。”白皎慢慢转到了赵王的书桌之后,翻看前方递过来的战报。


    宋国军队不敌郑赵两军,节节败退。


    往下一翻,另一则军报上写:翟王亲率大军进攻大燕边城。


    白皎一默。


    “要我说,你最该杀的不是什么郑王还有赵王,你最该杀的,除了商悯,就是姬子邺。”孔朔道。


    [406]无力再战


    翟国一加入战场,便以碾压之姿取得了一场大胜。


    大燕以象兵闻名,只要战场合适,能让象兵发挥出力量,那么便会无往不利。


    当初在攻谭之战没有派出象兵,是因为西北气候干旱,根本没有办法让大象适应那边的气候。而攻打梁国只在天气炎热的时候短暂地使用了象兵,等后面天气冷了,象兵无法适应严寒的冬天,于是他们就撤回了中原偏南的地区。


    翟国与大燕交战的战场恰好是一片起伏不那么大的丘陵,而且西南天气湿润温和,正好是象兵的施展力量之地。


    然而在大燕派出了大批象兵进攻翟国军队之后,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情。


    翟国军中发出了一声嘹亮的象鸣,随后大燕军中的象兵集体暴.动,竟然挣脱了束缚,将獠牙对准了驯养自己的燕军。


    白森森的象牙将一个个士兵高高抛起来,然后让他们重重地摔到地上,那些捆绑着它们的战车被它们联合推翻,驯象师被甩翻在了地上。


    站在阵型最前端的象兵发生暴.乱,所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燕军的阵型就被冲散,而且还是被自己驯养的象兵冲散的。


    后方的将士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看到前方的将士竟然在惊恐地往回跑,二者相撞造成了巨大的骚乱。


    翟国军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入战场,将燕军横扫,此战共出动了十五万燕军,翟国则出动士兵十二万。


    十二万对十五万,翟国大获全胜。


    不仅将燕军的粮草全部缴获,而且他们驯养了数年的大象也被翟国驯服。


    消息传回姬麟这边,他脸色苍白。


    接触过许多妖的他,内心很快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觉得那些像象兵之所以会叛变,是因为有一只成了精的象妖在指挥着它们。象兵如果不能发挥作用,反而会成为翟国攻打大燕的助力,那么大燕就相当于自断一臂,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大象虽然能吃,但是在攻城、攀爬城墙、冲锋以及在运输粮草方面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现在这些优势全都要不见了。


    姬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因为他知道大象的象甲已经不能抵挡武国的新式火器,传回来的情报触目惊心。


    大象那么大的东西,只会成为明显的靶子。但是他没想到给大燕的象征带来毁灭性打击的居然不是武国,而是翟国。


    大燕真的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开战以来,姬麟使出浑身解数,聚集了百万兵马,现在这些兵马已经消耗大半。


    而剩下的这些兵马,更是要抵抗多国联军分散在大燕各处,在翟国影响那一场大胜之后,他手头能够指挥得动的兵马只剩下十多万……


    十多万……


    就算再怎么消耗,也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气数已尽……气数已尽……


    另一份战报上,赵国和郑国合围宋国军,他们暂时没有抽出手来对付大燕。


    而诡异的就是赵国突然放缓了对宋国的攻势,与此同时,却有一则谣言在宋国中流传,流言愈演愈烈,还跨到了前线交战的宋国军中……流言说,宋王早已被妖党控制,主持发兵攻打大燕,是为了报复人族。


    这还没完,郑国那边也有情况。


    郑王郑潇突然离世,疑似被人暗害,而郑国上下对此三缄其口,过了一段时间才突然宣布——郑王死于妖党的谋害!


    紧接着,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冒出来的十九公子郑留登上了郑王之位了。


    此人登上郑王之位的方式也非常奇怪,首先在前线军中被拥立,然后兵马大元帅兼护国将军彭文思一张奏折发回渠阳,公开对郑国朝臣宣布,她要奉郑留为郑王。


    原本讨论新王人选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郑国朝臣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郑国宗室对这件事情非常有意见,中国的朝堂众臣也是摸不着头脑,接着他们开始指责彭文思有谋逆的嫌疑,拥立新君是为了行挟天子令诸侯之举。


    还有些人以怀柔之策道:“应当将十九公子郑留送回渠阳继位。”


    至于这位十九公子回到了都城之后到底能不能继位,又或者能不能在权力倾轧中活下来,这都是不确定的。


    面对众多朝臣的指责,前线郑国军稳如泰山。


    彭文思道:“正因为渠阳暗藏妖党,所以郑王才会被无故谋害,新王在郑国军中,当由我等护佑,不诛杀天下妖党,人族永无宁日!尔等若以谋逆为名不为我军供给粮草,便是与妖孽同党!”


    一出出好戏接连上演,乱象频出。


    而在如此乱象中,武王竟然发来了一封亲笔国书,直接对十九公子郑留道喜,恭喜他继任郑王之位。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可是武王,公认的天命所归,使黑蛟从我国退却的人,她公开声援郑留,此举非比寻常。


    而在众人哗然之际,武国大军已然南下,跨越梁国疆土,近乎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大燕疆土。


    而本该负责阻击武国军队的袁遥却以粮草不够为由率军折返,同时要回援姬麟所率的部队。


    他这么一撤,武国军队简直长驱直入,不费摧毁之力就已经进入了大燕腹地。


    而他们在行进的时候,一路上不仅不劫掠百姓,甚至还给无粮可吃的百姓分发粮食,虽然分发粮食的数量毕竟少,但此举依然赢得了大批的民心,和之前大燕强征粮食的举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封又一封战报被姬麟过目。


    他早已心生怯意,想要逃走,可是无路可逃。


    西北和东北分别是谭国军和武国军,东南是郑国军,西南是赵国军和翟国军,正南方是宋国。


    他被包围了。


    就连那些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小国,此时竟然也敢分一杯羹,派出小几万的军队加入了战场。


    而小国的军队如果想要分一杯羹,那就必须要背靠大国,他们声援的是哪个国家?


    ——武国!!


    就如当年大燕建立,燕皇率领众多人马攻打天下,一路上各诸侯国纷纷群起响应,而这些响应了燕皇号令的诸侯则在新朝建立之后论功行赏。


    强国被打散重组,一个个新的诸侯国屹立于大地上,而如果能成为这些新大国的君主,未尝不能一飞冲天。


    看着各地的战报,姬麟脑海眩晕。


    “燕军已无力再战……”


    手下副将的禀报更是给姬麟重重一击。


    “粮草不够了。但是都城中囤的粮食还够全城居民吃上两年,陛下,我们不如退守宿阳城中?”有个将军小心翼翼道。


    姬麟没有去看那个将军,而是缓慢地把目光移向了武安将军楚卿。


    苟忘凡。


    但好像又不是苟忘凡了……姬麟直觉一向非常敏锐,因为自身也混着妖血,他的五感即便比不上妖,也会超出正常人许多。


    现在楚卿给他的感觉又变了,好像这个皮囊里面套的妖已经换了一个。


    姬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直觉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好事,因为眼前的“楚卿”给他一种很焦躁不安的感觉,没有苟忘凡从容……


    但其实苟忘凡也慢慢变了,以前他当太尉的时候,气度是非常沉稳的,虽然偶尔会暴躁,但那是性格使然。自从谭闻秋身份曝光之后,所有的妖都陷入了躁动不安的境地。


    顶着楚卿壳子的木成舟下意识想要摸胡子,然而手往下巴上一摸,摸了个空。


    姬麟注意到了,眼角抽搐了一下。


    木成舟尴尬地把摸胡子的动作改成了摸下巴,用变声后的嗓音道:“臣赞同颜将军的提议,如今实在是前有狼后有虎,退守都城或许还能够……”


    姬麟失望地闭上了眼睛,缓慢地点了点头。


    大燕如何从来轮不到他做主,哪怕他已经尽全力挣扎了,可还是被妖所裹挟。


    他这么一点头,营帐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真是一帮无知蠢货……哪怕避开了这暂时的正面交锋又如何?退回了城中,等敌方大军攻入城中,还不是要死?


    姬麟看着面前的这些人。


    其实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姬麟登上王位之后,既不占据大义,头上还被打上了妖党的名号,如果不是谭闻秋之前在的时候,把宿阳的朝臣都给收拢到位了,或是威胁或是利诱,让他们只能绑死在大燕这个即将沉没的大船上。


    若非如此,恐怕在三国联军宣布对大燕开战的时候,大燕就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了。


    王族跑不了,但是臣子是可以跑的。既然名义上都是大燕子民,其实也并不存在叛国的说法,另投明主的事情自古都很常见。


    在收到翟国击败象兵,武国军挺进大燕腹地的战报之后,姬麟趁着郑宋赵三国联军缠斗之际下发圣旨,宣布班师回朝。


    回朝自然不是凯旋,而应当是大败而归。


    由于姬麟所率领的主力军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三国联军也已经逼近了宿阳,所以在他下令回朝后,残存的大军很快就回到了大燕的都城。


    本就没有多远的距离了。


    姬麟回宿阳这日,乌云遮蔽了太阳,但是没有下雨。


    天空被晦暗笼罩。


    是上苍觉得不值得为他哭泣吗?竟然连一滴雨也无。他记得姬瑯下葬的那天,宿阳可是下了一整天的雨。


    城中百姓也是愁云惨雾,没有人聚集在街道两边迎接这样的败军回城。


    明明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姬麟却觉得哪儿哪儿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他甩开了身边的侍从,独自一人走进了大殿,一步一步走到了正殿的龙椅上,低头俯视着这冰凉的大殿。


    还是像以前一样金碧辉煌,还是如此纤尘不染。但是朝中没有大臣了,只剩下权力的空壳在上面独自支撑着。


    这个王朝要完了,此时已经到了它倒塌的前夜。


    [407]不甘之心


    赵王逃出了那座城池,身边跟着甲二和甲三。


    两只耳灵物另一端已经彻底没有了声音,她站在原地,脸上很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茫然。


    甲二认认真真地问她:“王上,我们应该往何处去?”


    甲三表情严肃,哪怕她已经明确听到了两只耳那边传来的动静,知道甲一已经死了,可是她似乎并无触动,只是跟着甲二问道:“王上不可以回城,最好也不要联络那边的臣子。你已经听到了那个妖是可以读取记忆的,如果王上的臣子被他们读取了记忆,那么他们就会知道王上在哪里。”


    “……放心吧。”赵王闭上了眼睛。


    她牺牲过很多人,其中当然也有专门培养的死士和暗卫。说来可能有些可笑了,那些人死的时候,她内心并没有触动,但是会认为那是必要的牺牲。


    她通常会把他们当作单纯的工具来看待。尽管在处理各种事情的过程中,她会尽量避免做无谓的牺牲,但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


    也许是这几位替身和她相处的时间太长了,也不像被洗脑的死士和暗卫那样机械,所以甲一死的时候,赵王的内心罕见地有了触动。


    “如果黑蛟占据了您的身份,那么她接下来一定会通过控制赵国军队来达成目的。”甲二分析,“王上,我认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明白的。”赵王只是思考了一会儿,就知道该去哪里了。


    最好去郑国军中,如果郑国也是被武王所掌控的,或者说郑国是武王的盟友,那么同样作为武王盟友的她,去中国的军中无疑会更有安全保障。


    赵王拿出隐灵飞矢,对着里面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看着隐灵飞矢飞走,就像放飞了一只蝴蝶,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原本以为可以暂时消停了,胜利似乎也近在咫尺了,但是事实并非这样。白皎卷土重来,越是到得胜的前夕,就越不能放松警惕。尤其是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方在这片大地上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要打倒他们当然没有那么容易。


    赵王并没有保存商悯的头发用于联络,她手中所保存的头发是敛雨客的头发。


    敛雨客收到赵王的传信时,他正打算和宋兆雪一起撤出郑国。


    宋兆雪留在郑国的目的,一是为了查清楚撞柱的去向,二是为了查清楚自己母亲是否还活着。


    现在他们在赵国停留在这段时间,撞柱的去向已经清楚,但是宋兆雪母亲的情况却并没有办法这么快就调查出来。


    宋兆雪甚至想要夜探王宫,但是最后理智及时制止了他的行动。


    “我没有办法劝说你不要太过忧心,只是前线有更用得到你的地方。”敛雨客关切道,“战胜白皎,就可以知道你母亲在哪里了。”


    宋兆雪忧心忡忡地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昌明城,踏上了北上去宿阳的道路。


    刚一离开都城敛雨客就收到了赵王的传信,他拧着眉毛听完隐灵飞矢中刻录的话,又将飞矢原封不动地发给了商悯。


    “怎么,赵国出事了吗?”宋兆雪看过来,注意到敛雨客紧锁着眉头。


    敛雨客道:“准确地说是赵王出事了,不过问题应当不大,只要她能保住性命……”


    商悯在大军行进的路途中收到了隐灵飞矢。


    她听到赵王在里面说:“那头黑蛟飞到了我驻扎在后方的城池,我提前逃了出来,让对方杀了我的替身,可能要顶替我的身份留在赵国军后方……”


    商悯捂住了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也不算出乎她的意料,白皎就是那么一个妖,对方还是没有被她给完全逼到死路,她还是想要绝处逢生……更何况,可能在她看来目前还没有到达绝路。


    她立刻对赵长绮回信道:“去郑国军所在的方向,会有人保你安危。”


    ……


    赵王很快就等到了回信。


    她拿着隐灵飞矢,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被揪了起来。她抿着嘴唇,尤其担心靳相的安危,但是她相信就算那个黑蛟顶替了她的身份,效仿之前在宿阳的举动,靳相也能够发现异常,只是她不确定靳相在发现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或许会逼迫那个黑蛟离开,又或许会更稳妥一点,假装没有发现对方身份的异常。


    先前君臣二人其实就针对这件事情进行过一些商量,如今赵王的应对还算得当,接下来就看靳相。


    她有点想找个办法对靳相报平安。


    但是很可惜,黑蛟神通广大,哪怕对方站在人旁边,也不一定能发现她的存在。黑蛟或许会对她信任的臣子进行监视,赵王决定稍缓一缓,过些时日再联络靳相。


    本属于她的国,现在被人鸠占鹊巢,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爽。


    而更加让赵长绮感觉心里头不大痛快的是,如果她去了郑国军中,其实就证明她在和武王的对抗中处于了完全的劣势。


    赵王敬佩武王,把对方视为盟友,同时也视为对手,她不可避免地想要和武王一较高下。


    向武王及武王的盟友求援固然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可也是一种认输,一种无能和失败的象征。


    赵王更有一种预感,如果她来到了郑国军中,受到商悯的庇护,以后就再也没有夺得皇位的希望……


    哪怕这么多年观察下来,她夺得皇位的概率已经比对方要小许多许多了,但是赵王依然不想放弃。


    她仰头望着天空,心中悲叹道:“人有万千种宏志,也依然身不由己啊。”


    从前面对父亲的事情是那样,登上王位之后受到局势裹挟也是那样,不得不卧薪尝胆,不得不忍辱负重背负骂名。


    即便有心除妖,却也受限于自身实力,有些登得皇位,但是那个与她亦是盟友亦是对手的武王,却一步先步步先。


    她心下有微微的不甘,但是又有一些释然。


    人人皆如此,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哪怕是武王,心中也想必被许多的事情困顿,也一度落入险境之中……


    想到此处,赵王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境平和下来。


    曾经以为离皇位近了一些,然而白皎飞至又一下子就打破了她心中幻想。


    相比皇位,更重要的是除妖。


    赵长绮又一次告诫自己,切莫忘记本心,更不要忘记自己的亲人到底是如何死的,自己又是如何度过那十年的。


    她回身看了一眼甲二好甲三,轻声道:“走吧,去郑国军中。”


    ……


    翟国大军之中,子邺稳如泰山。


    翟国大军稳步推进,收编了大燕的象兵之后,军队更是无往不利。


    跟随子邺前来出征的臣子也不是没有人对这个事情表示惊异,只是子邺提前给他们透了些底,把操控象群的神异能力给推托到了祖先传承下来的灵物上。


    反正各个诸侯国祖上都有圣人,只要是圣人就会传下来一点有意思的东西,至于之前为什么没有拿出来过,理由还是让这些臣子自己去想吧。


    “太过分了,人类真的太过分了。”祁祥愤愤不平道。


    作为从孔朔手底下活过来的妖,祁祥等妖对生活标准的要求相当之低,即便子邺把他们使唤来使唤去,他们也没有丝毫怨言,甚至还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


    毕竟在过往的百年岁月中,他们能接触到外面的机会着实不多,现在子邺不仅传授给了他们化形之法,甚至还允许他们在各地东奔西跑,见识到不一样的景色,这让他们万分感激。


    在众多妖之中,祁祥是最得力的那个,子邺对他也非常倚重和信任。


    祁祥在忙活完宋国的事情后,立刻就赶回了翟国,可以说日夜兼程,随后就立刻投入了战场控制了大燕的象兵。


    如果没有祁祥,翟国断然不可能胜利得如此轻易。


    祁祥带着子邺在象群之中穿梭,口中不住地碎碎叨叨,替自己的同胞们打抱不平。


    “被人类给驯养了,还要替人类杀人,替人类搬东西,替人类干这干那,而且有的时候还不能吃饱,因为吃饱了他们怕象群不听话……这是什么道理?”祁祥愤怒道,“我在孔朔手底下过活的时候,也没有受过那样的委屈!”


    “那他喂给你什么?”子邺瞥了他一眼。


    “对方会一次性放进地共几百斤的香蕉和草料,我吃完了,他就会再送下来一批。因为我不吃肉,对方也没有强迫我吃……因为他说食草妖兽的肉质是食肉妖兽没有办法比的,各有各的风味。”祁祥抓了抓头。


    他突然眼神希冀地看向子邺,“那个,王上,如果战争胜利了,人族的王朝大一统了,世界上也就没有战争了吧?”


    对方对子邺的称呼是王上,哪怕他们知道他是假扮的王。


    “说不准。”子邺莞尔,“怎么,你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妖?我希望世界上有战争?”


    “我当然爱好和平,也不希望打仗,哪怕是人和人打仗,看着也感觉不舒服。”祁祥摇摇头,“我是想请求王上,如果战争平息了,可不可以不要让人类驯养象兵了……它们真的很可怜……”


    “好。”子邺一口答应了下来。


    “真的?”祁祥反而不敢置信了,“你没有诓我吧?”


    “如果人族战争胜利,你也是功臣,你作为功臣为你的同族请命,人族没有不应的道理。”子邺道,“如果是武王,想必她也会同意的。”


    祁祥那满脸横肉的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得灿烂了,他重重点头,“好!”


    [408]爱卿懂朕


    姬麟回到宿阳之后没多久,袁遥所带领的军队也已经兵临城下。


    袁遥和自己的左右副将对望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军师陆参议,也可能是心中有鬼,他们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凝重。


    毕竟造反是一件可能会掉脑袋的大事,即便他们把秘密保守得很严格,谁都没有走漏风声,但还是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紧张。


    袁遥挑选自己下属的时候也非常的用心,出身世家大族的不要,性格迂腐不知变通的不要,就连受过先皇恩誉赏识的将军,他在提拔的时候也是慎之又慎。


    毕竟投武的念头自苏归投武的时候就已经在他脑海中深深地扎根了,所以这些年他其实一直都在为此做着准备。


    看着进出的城门,袁遥轻轻舒了一口气。


    随后就听到城墙上的将士呼喊道:“陛下有令,准许入城!”


    袁遥和身边的人隐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的气息在无形中都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放松。


    进城就好办了。不管是在城中起兵,还是要利用手下的兵马做什么事情,都会容易许多,这相当于登堂入室,被姬麟给邀请到了自己家中。


    负责传达姬麟指令的士兵对着袁遥客客气气道:“袁将军,陛下请您入宫相见。”


    “好,我这就入宫。”袁遥对着左右副将交代了一句怎么安置军队,接着就驾马跟上,到了宫门的时候,他在小太监的帮助下除去了身上的甲衣进行了搜身,这才一步一步走进了皇宫之中。


    刚才一路驾马的时候,他都没有仔细看周围的街景,然而此刻进入了皇宫之中,他却好像被无形的萧索的气氛给笼罩了。


    来来往往的宫人要么行色匆匆,步履匆忙,几乎不怎么抬头。


    要么把懒怠直接挂在脸上,看到一行人走近了,他们才收敛了松松垮垮的站姿,更是有几个抱着扫帚,直接就在那里磨洋工,看到袁遥在大太监的带领下进来了也不害怕,还是大剌剌地站着。


    往日里有皇宫宫规森严,哪里容得下面的宫人如此放肆。


    可见如今大燕是真的没落了,就连皇宫里面的宫人也对皇权失去了敬畏之心。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更妄论别处呢?


    袁遥行军打仗,只看过其他地方的,而且他还看得多了。光是看民间乱象频生的各种起义和山匪,就知道这世道实在是已经烂到了极致,对于真正穷途末路的人来说,哪怕皇帝站在他们跟前,恐怕他们都能鼓起勇气啐一口唾沫星子。


    “作为公公,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宫中的人少了这么多……”袁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不由出声问道。


    那太监看了他一眼并不吱声。


    袁遥从善如流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枚银子,在衣袖的遮掩下放到了他的手中。那太监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这才做出了一脸苦相,压着声音道:“将军在外征战,有所不知啊,如今这宫里头光景不如从前了。陛下当时为了节省开支,遣散了一大批的宫人,为了筹措军费,又削减了宗室的用度。再加上各地强令征兵人死了不少……也就没有人想进宫了。”


    这话说得委婉。其实进宫的宫人都是一些穷苦人家出身的,进宫就是为了赚钱。


    现在进宫赚不了钱了,甚至月俸都被减了,而且民间的各种传言还说宿阳皇宫里面有妖,进去了可能会被吃,他们是想讨一个活路没错,但是并不想把自己的小命给送进皇宫里面,于是愿意当宫女和太监的人就越来越少。


    而现在还在皇宫里面混的,无不是遗留下来的老油子,想趁着世道不好,捞一笔钱呢。


    袁遥沉默下来,喉咙里泄出一声苦笑。


    那带路的太监也不再言语,一路把它给带到了皇宫,皇帝的勤政殿之外。


    袁遥刚一站在殿外,便听到内间传来了姬麟暴跳如雷的声音,他显然是怒到了极致,以至于声音都没有遮掩,这座宫殿内外伺候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朕在前线受苦受累,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吃一碗饭,同饮一瓢水,而你们这些人倒好,竟然贪污军粮!”


    姬麟实在是气笑了,笑着笑着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们把朕当成什么了?朕是皇帝,你们当朕是冲锋在前的士卒?朕冲锋陷阵,你们在宿阳里面当土皇帝?”


    他的声音越来越阴沉,怒意反而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陛下饶命啊!”内间又传来了响亮磕头声。


    袁遥在外面听着,不自觉感慨真是一颗好头,这敲得像肋骨似的,要是这样的人放在战场上挑战鼓,可能就不用棒槌了,直接拿他一颗好头往战鼓上面磕就行。


    “饶命?”姬麟扬声对外面喊,“来人,当庭杖毙!朕要亲自观刑!”


    刚把姬麟给引过来的太监赶紧进了屋领了命,然后又匆匆退去了。


    袁遥老老实实地在殿外面守着,里间的求饶声还在不断地传来,很快求饶声就戛然而止,也不是姬麟听烦了,把对方一脚踹晕了,还是那个贪官不断磕头,把自己给磕晕了过去。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有太监把里面不断磕头的贪官给拉到了外头,由侍卫组成的行刑队也来到了宫殿之外。


    姬麟一步踏出了勤政殿,看到了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的袁遥之后,表情缓和了一下。


    “臣袁遥参见陛下。”袁遥跪在地上行礼。


    “爱卿平身。”姬麟和颜悦色。


    袁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混上爱卿的称呼,从前他名声不显,人们提起他,只会想起他是苏归手下的副将。


    如果不是大燕各地战乱,实在是无人可用,让袁遥得了统帅军队抗击梁国的差事,恐怕他现在还是不上不下。


    姬麟作为皇帝,当然要笼络住他这样的臣子,除非他想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爱卿稍候片刻,等朕处理完这个贪官污吏,再与你详谈正事。”姬麟冷漠地挥了一下手,“愣着干什么,开始行刑。”


    于是那个已经晕过去的贪官,被人用一桶凉水声声泼醒,然后被拖到了刑棍之下,咚咚闷响立刻响了起来,与这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那个贪官的惨叫。


    “陛下,求陛下饶臣一命,臣愿意供出同党……”那个贪官一边哭叫一边哀求,“太尉大人同样参与了克扣军粮啊!陛下!”


    见姬麟不为所动,那个贪官又供出了好几个与他一同参与贪污的大臣,然而在军棍的击打之下,他的呼叫声和哀求声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完全没了动静。


    姬麟显然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又让身边的太监拖上来了几个人。


    袁遥一看,眼角抽搐,其中一人不正是新任大燕太尉吗?


    前任太尉苟忘凡占据太尉之位多年都不挪屁股,不过对方积威已深,再加上那个时候太尉之位已经变成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也就没人喊着让她退位。


    结果苟忘凡一死,新任的大燕太尉上台了,立刻就开始作威作福了。之前腹诽苟忘凡占着位置不肯挪坐的那些人纷纷表示,还不如让苟忘凡继续当太尉呢。


    “梁丘山。”姬麟脸上露出微微冷笑,“朕听说你在朕离开宿阳之时,江镇的宿阳治理得井井有条啊,竟恍如第二个皇帝一般。”


    “臣冤枉!”梁丘山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请陛下明察,这都是小人的诬陷之言!”


    姬麟将一本册子摔在他面前,梁丘山不明所以地捡起来翻看了两眼,越看脸色越苍白。


    “绣衣局将你的言行举止都已经报告给朕了,你竟然还想抵赖,实在是可笑。”姬麟冷漠地盯着他,“去年九月十二,正在大军之中,粮草被围堵,十几万将士就要饿死,你却在宿阳吃香的喝辣的,不思运送粮草,更没想着解决大军困境,世上竟有你这样无耻之人……合该即刻杖毙!”


    梁丘山面如土色,“陛下,您不能杀我啊,陛下!您难道不怕……”


    姬麟仿佛被戳中了逆鳞一般,狂怒的情绪瞬间溢满他的眼瞳,他竟然回身去了殿内,直接拔出了自己的宝剑,然后大踏步来到了殿外。


    在梁丘山惊恐的注视下,姬麟一剑砍了下去。


    呼哧一下,雪冒了出来,一颗头滚落到了地上。


    梁丘山至死脸上还残留着恐惧的表情。


    袁遥也惊呆了。


    他觉得姬麟是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了,狗急跳墙了,竟然做出如此事情……哪怕梁丘山再可恶,一个皇帝亲手斩恶臣,也有些……如果是一个贤君当庭斩恶臣恐怕会传为千古佳话,但如果是一个亡国之君斩恶臣,只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成为他是昏君的佐证。


    不过现在大燕都要亡了,可能姬麟也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昏君了。


    他砍掉了梁丘山的头之后,呼哧呼哧直喘气,脸色一片苍白,然而眼中一片通红,真的像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姬麟知道,这个梁丘山多半是那头黑蛟遗留下来的党羽……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国都要亡了,现在还能在乎什么?他能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命了,然而这条命到底能不能留下,也不是他说了算。


    这种想要尽力求生,却始终在生死一线挣扎的感觉,几乎要把他给逼到发狂。


    “陛下,保重身体啊,不值得为了小人如此动怒。”袁遥大着个胆子安慰他。


    姬麟竟然怔怔地转过头来看他,眼圈居然还红了!


    他道:“袁爱卿,世上无人懂朕!”


    说着,这位大燕名义上的皇帝居然潸然泪下。


    袁遥吓得不轻,觉得这位皇帝现在已经喜怒无常了,生怕他提剑也把自己给砍了。


    事实证明,姬麟还没有那么疯。


    他只是在抒发自己心中的郁闷和痛苦。


    而实际上袁遥也不理解他的痛苦。


    他现在心里面想的是:“早知如此,你早干嘛去了?”


    国都要完了,才想起来当贤君?但是等一下,这个国好像也并没有给姬麟当贤君的机会?毕竟姬麟登上王位的时候,大燕就已经是妖党盘踞之地了。


    姬麟平复了一下情绪,回到了殿内,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完了剑上的血。他的龙袍上也溅上了血,但是他似乎并不打算立刻换,只是把溅到脸上的血给擦掉了。


    接着他抬头看向袁遥道:“爱卿,可有投武之心?”


    袁遥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409]玉石俱焚


    不可能,姬麟怎么会知道,难道真的有人走漏消息吗?


    这到底是试探还是……


    在袁遥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本能先做出了反应。


    他双膝一弯当即下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等在抬起头时,他额头上通红一片,眼中也已经含了热泪:“陛下,臣从未想过对武国投降啊!我袁遥好歹是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战都不战就向对方投降,实在是有辱我的名号!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对武王投降!”


    他巧妙地把对方话语中的投武给曲解成了向武国投降。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承认有投武之心,否则他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身边的亲信下属也会受到牵连。


    姬麟怅然道:“袁将军,朕相信你。你是自大燕和那些国家开战以来唯一一个不在我指挥之下,却依然能打胜仗的将军。”


    苟忘凡也打胜仗,但对方打胜仗的目的是消耗人口,常常采用自杀式突袭,获取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谢擎也打胜仗,对方的招数则更阴损,会故意以粮草为饵,在粮草之中下毒,然后让这些粮草被敌军截获,敌军吃了之后就会集体中毒,战斗力大幅度衰减,然后他在趁机偷袭,取对方性命。


    不过后来这样的招数没有用了,因为各国的军队都学会了辨识下了药的粮食,对方的奸计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起作用。


    而正面抗衡赵国和宋国的主力军在姬麟的带领之下当然也是打了胜仗的,但是这胜仗是怎么来的?


    最开始姬麟还没有抛弃无用的幻想,他确实是想上战场力挽狂澜的,但是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要么是苟忘凡把燕军的情报透露给宋国,要么是宋国,把他们的军备情况透露给大燕,这就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人口消耗战,不要想着什么力挽狂澜,所有人都没有活路可言……


    他们会成为为大燕殉葬的牺牲品,变成妖魔的食粮,就连姬麟自己也是牺牲品。


    袁遥沉默下来,没有去接姬麟的话。


    这位极有可能是末代帝王的皇帝在王朝将落的时候吐露了真心,他独自坐在龙椅上道:“汲汲营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陛下,还有希望的,只要我们守好宿阳……”袁遥试探开口。


    “或许吧。”姬麟万分平静,“袁将军,看看城内的布防吧。那些军队就要来了……而我们必须做最后的抵抗。军情密报写,武国军再有十天就可以来到宿阳,而三国联军如果停止互相攻伐内战,五日就可逼近城下。”


    他像是皮类制剂,可是仍然强撑着从龙椅上起身,拍了拍袁遥的肩膀,“最后平静的日子……”他竟然真的像个皇帝一样落泪道,“是朕辜负了你们……”


    袁遥和姬麟讨论完了城中布防,离开皇宫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由于他在皇宫待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以至于他的下属们都坐立不安了,当看到他出现在大军安营之地的一刹那,不管是军师还是几位副将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身体如何?”李将军假意关切实则是为了探听皇帝情况。


    “陛下精神疲乏,对于接连的败仗也是别无它法,但是为臣者就要做好为臣者该做的事。”袁遥缓缓道,“我们做好我们的事情就好了,别的不用担心。”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有些表情显露出明显的怔愣,有些则是显而易见的放松,当然更多的人还是表情忐忑。


    其实袁遥心中也忐忑,不过在见过了姬麟之后,他心中更多是不解了。


    姬麟表现得像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真心信服他,没有一个人真心懂他。可能确实是这样的……然而这样一个人,没有人真心服他,他还能登上皇位吗?当初他继位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情况,是因为世事变化得太快,还是当初他登位本来就是另有隐情?


    袁遥哪里知道,那些表面上的天子近臣确实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信服姬麟的。


    那都是妖党啊。


    太尉是,“楚卿”是,谢擎是,还有许多叫不上来名字的文臣以及宗室里面的许多人也是。姬麟是一个被叛徒包围的皇帝,他甚至疑神疑鬼,觉得身边的太监宫女也是妖党。


    事实上确实有妖党,因为一些不知事的小妖都被白皎放到皇宫里面历练了,姬麟只是不知道这些小妖有没有被白皎带走保护起来。


    他以为他继位的时候会是太平盛世,而他借着妖的力量长生,结果他继位的时候已经是乱世,上天没有给他挽狂澜的机会。


    他处置这些贪官权臣也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


    因为这对于挽救这座王朝并没有任何帮助。


    ……


    赵王抵达宋国军中的时候,是郑王亲自接见的。


    路上的时候消息略有闭塞,她其实没在路上花几天,然而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公子成为了郑王,这实在是有些滑稽了。


    一见到郑留,赵王就在观察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显然对方很年轻,但是气质很沉稳。更重要的是赵王竟然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一个为王者该有的气度,这种气息玄而又玄,但是同样是一国君主的赵王,很敏锐地辨认出了这种感觉。


    “赵王。”郑留随意地拱手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郑王年少有为。”赵王同样还礼,终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当时武王还是公主的时候,曾经和你一同带入苏归大将军门下,并且一起去了攻谭战场?”


    郑留眉毛挑了一下,“的确如此。”


    ……怪不得,一切都串起来了。


    郑留之所以能当王,恐怕也是商悯扶持的结果,否则凭借他一个没有家世也没有宠爱的公子,怎么可能登上郑王之位?


    在旁人看来,这位郑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凭空摘的桃子,他在军队之中亮明身份之前,谁也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一位十九公子。


    “郑王想必和武王关系甚好?”赵王进一步试探。


    这次郑留微微笑了,“的确如此。”


    一旁的甲二看了赵王一眼,出声提醒:“王上,武王和郑王有婚约,在郑王还是公子的时候。”


    赵王愣住,脑子里有点被堵住的记忆这才浮现了出来。


    她是真的没往这个方面想,因为一国的君主和另一国的君主是不可能联姻的,否则怎么治理疆土?成婚了之后待在这个国家还是那个国家?总的两个国家疆土合并吧?


    所以在得知郑留是郑王之后,她下意识排除了这件事情。现在不管是商悯还是郑留都是王了,那婚约应当作废了?


    郑留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得变得真实了一些,语气似乎也更客气了,“赵王只管在我郑国军中安心住下。”


    “郑王不担心那头黑蛟赶过来杀你吗?”赵王这话问的直白。


    郑留微微叹息,“担心当然是担心的,当然也准备了一些应对之法,只是或许不如赵王这样完备,直接备下了替身,如果对方前来,恐怕我等只有抱头鼠窜了。”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与无奈,“若不是近些年对方重伤养伤,恐怕在外活动的时候会造成更大的破坏。运气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运气……运气是最虚无飘渺的东西。


    郑留其实并不是特别相信运气,只是他对赵王这样说而已。


    他不信运气,他信商悯。


    如果让商悯自己来说,她肯定也会说得上天眷顾之类的话,但是在郑留的想法里,如果换一个人,可能上天就没那么眷顾了,所以他还是最信商悯。


    “还想再问郑王一句。”赵王看着对方轻轻道,“你打算如何对付宋国,还有可能已经被控制的赵国?”


    她沉吟着说,“我的臣子对我非常信服,如果白皎用我的身份发下决策,说要打郑国,他们绝不会有二话,说不定你们的军队会被我们牵制,以至于迟迟无法攻破宿阳。”


    郑留道:“此事也许需要一些冒险。为了应对这件事情,我们这一方已经有人做好了牺牲的打算。”


    “此人身份不一般?”郑王敏锐察觉。


    “他是宋国公子宋兆雪。”郑留说出了这个人名。


    “当年你们三个都在苏归麾下,可真是卧虎藏龙啊。”赵王意味深长地说着,并没有深究宋兆雪是如何成为他们盟友的。


    同时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称皇的几率已经无限降低到了零。


    原本就有郑国,现在又多了一个宋国的公子了……当真是大势在商悯。


    宋兆雪做好了牺牲的打算,其实赵王同样是。


    既参与人妖之争,就不要妄想自身性命能够保全。


    “若有必要,我可以当众拆穿黑蛟身份,哪怕被她杀死,玉石俱焚。”赵王道。


    不光是为了人族大义,更是不想看到妖孽得意。


    郑留对她一拜,“早先便听师姐说,赵王是一位极其贤明仁义的君主,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请赵王放心,若郑留能活,赵王也能活。”


    [410]亮明身份


    商悯所在的大军军营中有一个单独的帐篷,她给在这个帐篷中住着的人划分了单独的一批亲卫,负责保卫他的安全。


    子翼心有不安,但是大战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而商悯用得到他,所以他只能跟着来到军中。


    一路上子翼有一些困惑,商悯到底会在什么方面用到他?毕竟他既没有带兵打过仗,也在指挥方面没有什么才能,难道是需要让他打仗之前阵前喊话,瓦解燕军的意志吗?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实际上来到了大军之中,他却发现商悯并没有那样做,而是把他给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他也曾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问商悯为什么要把他带在军中?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商悯并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只是道担心表哥自己留在朝鹿之中遇到危险,所以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安心。


    眼看还有三百里就可以到达宿阳,武国的军队一路上可以说是几乎畅通无阻的。


    只遇到了少数的城池负隅顽抗,然而他们在抵抗也很快破碎了,毕竟既没有粮草也没有士兵,他们哪里来的力量和武国军队打呢。


    之前东北方向大燕的力量都在对付梁国的过程中,几乎消耗殆尽了。


    商悯直接把子翼带到军中是有原因的。


    自从知道了孔朔对大燕的龙脉有想法之后,商悯就开始了严防死守,子翼身上好歹聚拢了一部分大燕的气运,他之前就想将他夺到手,说明皇帝这样的存在对于龙脉来说还是比较特殊的。


    虽然不知道如今聚集在皇帝身上的气运到底还剩下几分,但是最好保险一些。子翼待在朝鹿之后鞭长莫及,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商悯反而难以处理,所以才选择直接把他带在军中,哪怕麻烦一点。


    其实除了血脉和所处的身份特殊之外,子翼身上汇聚的气运已经没有之前多了,就连商悯也可以看出他身上的气运已经从巨大的紫光柱变成了比较稀薄的紫色光柱。


    敛雨客久久没有回到她身边,不然到时可以问敛雨客,确认一下她身上的气运光柱是不是在攻打了梁国之后有了长足的增长,是否可以比肩皇帝?


    最近一段时间,武国朝堂上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有一批老臣甚至直接问道:“王上,何不称帝?”


    在正式攻破了梁国都城之后,朝堂上关于让商悯称帝的话题愈演愈烈,几乎是毫不掩饰,毫不遮挡。


    因为当初燕皇攻打大燕的时候,也是在夺得了这么大一片疆土之后选择了称帝,一旦成了皇帝,那么名义上便会有所不同,会吸引更多的人来投靠,以皇帝之名,行事各地的抵抗也会小很多。


    子翼被迫闭目塞听,对这一切毫无知情。如果他知道,心中的感受恐怕会无比复杂吧,虽然这些年已经与傀儡皇帝无异了,但是身上毕竟还占了一个名号。


    但是此时他其实早也有了预料,当初他与商悯谈论到相关话题的时候,商悯就会说,将来可以让他当一个贤王,但是子翼只觉得庆幸,庆幸她没有赶尽杀绝。


    但凡是新皇登基,总要对旧皇帝遗留的势力进行一次大范围的清洗。


    商悯不需要这样的清洗,因为她得位之正前所未有。


    首先有先皇遗诏,上面说“以贤为帝”。如果商悯这样能让妖魔退却的君主不够贤德,那什么才是真正贤明的君主?


    其次她又是天命加身,民心所向之人。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能证明得位之正的东西了。


    如果商悯真的有需要,甚至她不需要主动发话,子翼就会主动退位让贤,发出退位让贤的诏书,主动表明禅让皇位。


    这个过程中商悯不需要主动发力,也不需要说什么,自然会有人替她办好。


    面对众多朝堂臣子或明显或隐晦的暗示,商悯道:“时机未到,待攻破宿阳,尘埃落定之时,便是称帝之刻。”


    于是臣子们不再言语,而是睁着一双期待的眼睛,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商悯大军即将抵达宿阳之时,宋兆雪和敛雨客也已经来到了宋国和大燕交战的战场。


    现在燕兵已退,此地又已经化为了宋国和郑国交战的战场。


    双方士兵你来我往互相攻伐,但其实并没有爆发太大规模的战役,顶多是我劫掠你一支粮草,你伏击我一支援军,双方交战的士兵规模至今没有达到五万之数,态度可以说相当克制了。


    宋国的将领对此也有些疑惑,“搞什么玩意儿这是,难道只是为了拖住我们的脚步吗?他们想阻止我们攻破宿阳,所以才百般阻挠?”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不是整个,反正就结果来看,郑国军确实是想阻止他们攻破大燕。


    宋国将领心中有些不安,将前线战报传回了国都昌明。负责处理军务的是左相莫群,以往左相发来的密信都比较及时,但是这一次密信并没有那么及时地发过来,而是隔了好几天之后才发回了前线,而宋国将领得到的也只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当以稳妥为上,不宜与对方大规模交锋,保存有生力量。王上病重,难做决断。”


    ……王上病重,难做决断?


    因为君主难以做决断,所以作为丞相的也就不想担责,不知道该到底让大军前往何处,该如何处理联军内战了吗?


    宋国将领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整个宋国大军。不对,也许是在更久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种预兆。


    从王上久病不出开始,这种感觉就已经愈发强烈,前方的决心也不是没有产生过动摇,有一次宋国的将领们甚至也在怀疑王上是不是已经遭到了朝臣的秘密监禁,甚至有将军已经写信回昌明,向自己的同僚暗中询问了此事。


    但宋王也许是知道自己已经长久没有露面,可能会导致民心不稳,所以在一段时间后又再次在人前现身了。


    从那之后她现身的次数就变得比较频繁,但也依然不经常上朝,军政大事一律是召集群臣商议,然后再发下结果,而至于早朝这种东西早就名存实亡。君主不在上面坐着,底下的朝臣就算是参加朝会又有什么用。


    尽管众多臣子一直担心宋王的安危,但是他们的担心一直没有得到验证,他们只能在这种惶恐不定中继续着大军的行进。


    但是很快他们心中的暗卫得到了应验。


    大军一边应付着郑国军的缠斗,一边缓慢向前。


    前行路过一处关隘的时候,此地已经被郑国军完全占领,把宋国军卡在了关隘外面。如果宋国军想要继续挺进,就必须要拿下这一处关隘。


    就在宋国将领以为一场大规模冲突在所难免的时候,前方的时候突然向后方传来了一封密信,然后紧接着前方的将士也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后方,向将军汇报前方情况。


    宋国将军宋晏满心疑惑,然而听到手下的禀报后,越听越是心惊,脸色都变得苍白了。


    “有个年轻男子在阵前喊话,说他是宋国久不出现在人前的大公子,他说宋王已经被妖所谋害,如今的宋王是假的,那个大公子也是替身假扮的……”传信的小将同样脸色煞白,“而左相莫群实际上是妖党,一直在假传王令,他们的目的是消耗宋、燕人口,让宋国的百姓填进战场里面,让各国国力衰弱,最后……妖魔独大!借人族诸侯国隐藏行迹!”


    说到最后那个传信的小将冷汗津津。


    作为战场前线的斥候,其实他也发现过许多疑点,就比如说偶尔情报会传来的极其准确及时,每当宋国军需要的时候,大燕的情报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非常巧合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然后帮助他们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


    刚开始他会以为这是上天眷顾,连老天都在帮着他们,但是次数多了之后,连他都觉得不可置信了起来。


    而与之相对的是,宋国军的情报也会莫名其妙泄露,军队在何处部署,粮草在何处进行补给,许多敌人不该掌控的情报,他们统统都掌控了,有几次他们连续对宋国军发动了奇袭,让他们损兵折将,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宋晏勉强把自己的思绪从一团把麻中找了回来,他一把抓住传令小将的肩头,急切地问:“那个阵前的人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宋国公子?”


    “回将军,并没有。”传令小将小声道。


    宋晏表情阴晴不定,穿着沉重的盔甲,在军帐里面来回转圈,身上铁甲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突然间他顿住了脚步,猛然转头,走向自己的马,然后骑在了马上。


    “本将军要亲自到正前确认对方真伪!”宋晏咬着牙。


    其实最好的安抚军心的策略是直接要死不承认那就是宋国公子,但是他心中的疑惑实在是太深了,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大军成为妖魔的手中剑,而他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宋王效力……是在为宋国谋福利,往大处说他们是在为人族而战。


    以往支撑着他们的信念,现在就要轰然倒塌,宋晏不甘心,可是他更不担心自己成为妖魔手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他证明了那个宋国公子是假的,回来之后安抚军心,那些士兵应当也会相信……


    “将军,这封密报您还没看。”一旁的亲卫慌忙道。


    宋晏如梦初醒,视线触及密信上方封纸的一瞬间,眼睛就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就睁大了。


    “武国的密信?”他立刻将这封信拿了出来,拆开阅读,同时身边的亲卫质疑道,“禀将军,这其实是郑国刚刚在大军阵前用箭射过来的密信,尚且不清楚是武国借助郑国之手传来的密信,还是郑国伪造的密信。”


    如果之前的那个人真的是大公子宋兆雪,那么这封信应当就是宋兆雪亲自所送。


    宋晏心中转过千百道念头,开始怀疑起武国的用心,也许是武国想要抢先入主宿阳,所以才出了这么个阴损的招数,郑国的情况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要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也不奇怪。


    但是郑国凭什么帮助武国,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与其帮助他人称皇,不如直接自己过去称皇。


    宋晏打开了密信。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字迹,似乎是武王商悯亲笔所写:“本王当年在宿阳,与彼时还是郑国公子的郑王郑留,以及宋国大公子宋兆雪私交甚好,以师姐弟之名相称,六年前宋兆雪突然从宋国王宫出逃,一路流亡来到武国,请求武国的帮助,只因宋王被黑蛟所谋害,踪迹全无。同为诸侯后代,又有师姐弟的情谊,本王不忍宋国公子于乱世之中身殒,是以一直将其留在朝鹿,加以庇护。眼看大战进入的关键时刻送过,却依然没有发觉宋国上下已经被妖魔所控。不由感到痛心疾首,所以现在发来了这封信,对你们说明真相,希望你们能够认真思考,认清敌在何方。”


    看完这封信的一瞬,宋晏眼睛发黑。


    他信了。


    过往数年之中经历的疑点实在是太多,而武王的这封信似乎把所有的疑点都给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明晰的答案,宋王已经不再是宋王了,送个公子也早就消失了,所以他们不在人前出现。


    再加上刚刚传令小将对他传过来的话,宋晏当即就信了八成。


    他不相信武国舍己为人之心,但是面对妖魔,所有的人族都有着共同的立场,他觉得在这方面武王不至于欺骗他……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信谁了。


    总不能武王是妖党吧?那人族就真的完了!彻底没救了!


    但是还有最后的两成,他不能确定。


    必须要验证那阵前的宋国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想清楚了这些,宋晏不顾身边人的劝阻骑着马跃众而出。


    大军阵前,可以看到郑国的军队牢牢驻守在关隘之地,后方士兵黑压压一片,可见他们是早有准备,根本不打算让行。


    宋晏眯起了眼睛,想在对方阵前找到宋国公子的身影。


    但是他与宋兆雪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了。


    他们其实是远房表兄的关系,宋晏也是宗室后代,从前见过宋兆雪不止一次,两人在年少的时候关系还算不错。


    如果是他的话,应当是能认出来的。


    宋晏对着郑国军的方向高喊:“自称是宋国公子宋兆雪的人何在?”


    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立于阵前,闻言驾马向前走了两步,似乎也眯着眼睛对他看了两眼,惊喜道:“宋晏表兄!”


    [411]士气瓦解


    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宋晏心里就是一凉,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又确定了对方好像真的是他久久没有露面的远房表弟。


    宋晏冒着危险又驾马向前跑了一段距离,离郑国军队近了一些。


    这下对方的脸更清晰了。上次见到宋兆雪,他就已经是个半大孩子了,这么多年过去,其实面容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还是少年时期的模样,只是轮廓刚硬了许多。


    宋晏定定地看着对方,心中近乎产生了绝望,因为如果眼前这个宋朝雪是真的,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就说明宋国国度里面的那个宋王是假的,大公子也是假的,就连这场征讨大燕的战争也是被妖魔操控的。他们这些人全都成了笑话,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还有将军,他们到底是为谁而死的?为国,为王,还是为了妖孽?


    “晏表哥!”宋兆雪竟然也脱离了阵前,骑着马向前,和宋晏挨得近了一些,但是仍然没有离得太近。


    他看着宋晏眼中也有追忆,“你记不记得我当年七岁的时候,你带我一起玩儿将军骑马的游戏,然后不小心把我的鼻子给磕破了……”


    “我记得。”宋晏的神情愈发悲哀,“我不小心磕破了你的鼻子,母亲拉着我给你下跪道歉,但是你说不用,还说这不是我的错。”


    眼中的悲哀并不是因为童年身份的差距。而是因为眼前的宋兆雪是真的宋兆雪。


    他嘴唇嚅动了几下,好像丧失了全身的力气,拽着马匹缰绳的手已经青筋暴起,他内心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想法。


    要是眼前的宋兆雪是假的就好了……如果他是假的,就说明他们进行了这场战争是真的。他们所行的路所打的仗,是有意义的。


    宋国和宋王也不是被妖孽所操控的,宋王是为了逐鹿天下清除妖孽,所以才发动了战争……


    “公子,你真的是公子吗?”宋晏脸色有些苍白,他微微阖上了眼,“那么宋王在哪里?”


    “被那条黑蛟囚禁了,我只能这么告诉你,我也希望母亲没有死,但是恐怕希望渺茫。”宋兆雪道,“表哥,我只是想要让你认清谁才是敌人。”


    宋晏的目光锐利了起来,“那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是来帮助谁的,你是想让我们认清谁是敌人,想让我们认清宋国的状况,还是在帮助武国赢得这场战争?”


    宋兆雪没想到这位许久不见的表哥在这种关头竟然也分外冷静,并没有被妖魔有关的情报冲垮了神智,反而直接要害抓住了重点。


    他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平静,他头一次在宋国人面前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错,我是在帮助武国赢得胜利。”宋兆雪看着宋晏。


    “你是宋国的公子。”宋晏感觉自己的手背用力到发颤,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了。


    “我是宋国的公子,然而宋国的公子不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如果我能够赢得人妖之争,带领人族迈向最终的胜利,那么我会成为那开辟新朝的皇。”宋兆雪说得坦然,“如果我的母亲能够成为那样的人,那么她当然也会是皇。但是很可惜,我们都没有办法成为带领人族胜利的人。”


    母亲人妖混血的身份暂且不提。


    如果母亲没有曾经白望月那层身份,不是白皎的亲生妹妹,而只是单纯的宋王,恐怕早已经死在人妖权力倾轧之中了,正因为这一层人妖混血的身份,所以白皎才将她留在了身边,而不是直接当作敌对国家的君主除掉。


    母亲既受到白皎的钳制,实际上也因为这种身份获利。商悯一再安慰了宋兆雪,说她认为宋熙并不会死。


    宋兆雪问:“师姐为何那么确定?”


    “因为她没有杀掉子邺。”商悯道,“她曾经杀过自己的女儿,杀过很多很多人,但是我想因为自己的心魔,她再也没有办法杀掉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或妖了。如果她杀了子邺,说明她已经彻底走上了无情之道,但是她没有,我姑且认为她心中还有情。你的母亲一定活着,只是被囚禁在某个角落,没有办法和你相见。”


    宋兆雪信了。所以回到宋国之后,他即便心情悲观,还是不断寻找着自己母亲的踪迹,只是一无所获。


    他看向自己的表哥,他们年少时关系亲近,但是长大后关系疏离。


    他已经不愿意再对自己的想法做出什么隐瞒,因为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水占据天下大势,一目了然,谁在垂死挣扎也是一目了然。


    如果在这个阶段对武国动手,那么就是如了妖魔所愿,而这所带来的后果是他的非但没有办法逐鹿天下,成就最高之位,甚至还会变成妖魔的口粮,死得不明不白。


    “表哥,我选择追随商悯。”宋兆雪看着宋晏的脸,高声道,“只因我自身能力不足,没有办法带领人族走向胜利,所以我选了一个能带领人族走向胜利的人!我如此,郑王也是如此!攻谭之战时师姐曾经见了的谭国公谭桢,她那时就是那样选的。”


    “如此多的人都选了武王,民间的呼声也指向了武王,难道这不能说明问题吗?我选择顺应天命而为!”


    “事在人为……”宋晏往日里无比相信的准则,现在变得如此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了。


    他想自己或许是太过固执了,但是事情也变化得太快,没有留给他更多思考的机会。


    “是,事在人为。”宋兆雪指向身后的方向,以及更远的地方,或许是宿阳,也或许是武国,“这大势正是武王商悯所为!若没有武王编织天下大事,就不会有这一场征讨大燕的战争,更不会有人发现妖魔,人族会悄无声息地灭亡,死到临头也不会得见敌人的真正面目!”


    “表哥,你们醒醒吧!”宋兆雪的声音振聋发聩,震得宋晏的脑袋嗡嗡作响,“不要逆势而为!”


    “你让我回到军中,我要和众将商议此事。”宋晏眼神都有些落魄了。


    宋兆雪道:“表哥可以回去。”


    宋晏正要调马回到营中,却突然回身又道:“宋兆雪,如果宋国的大军不肯停下前进的脚步,你待如何?”


    不一定所有人都信宋兆雪的身份,就算他们信了宋兆雪的身份,也可以给自己找出理由和借口。


    比如说武王实际上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他把宋兆雪给控制了。又比如说,一开始就不承认宋兆雪身份是真的,这就是敌人的奸计。


    他们不一定敢逆大势而为直接攻击武国,但是他们会说这是郑国的阴谋,那也根本不是武王的亲笔书信,那是郑国的郑王伪造的。更疯狂一些,他们还会编织郑国的郑王是被控制的傀儡……说不尽的借口,说不尽的理由。


    这些借口和理由真的重要吗?不重要。


    宋晏在心里得出了答案。


    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编制借口,人人都可以找出理由,这些借口和理由只是为了给他们的行动增添一个动机罢了。


    重要的不是什么借口,也不是名正言顺的理由,而是人的心。人心齐了,那么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人心齐了,那么不需要理由和借口,他们也可以把利益往一处使。


    宋晏看着宋兆雪等待他的回答。


    “表哥,如果宋国这般,那便是倒施逆行,成为了武国处置妖魔的阻碍。”宋兆雪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不要让宋国成为被大肆碾压的尘埃,表哥看看自己身后的人……不要让他们活在谎言之中了。”


    宋晏几乎是绝望地阖上了眼,最后眼睛睁开,无力地看了一眼宋兆雪,驾马回到了营地之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下了马,怎么召集了众多将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后方。


    看着众多军师和副将们殷殷期盼的脸,他知道他们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们希望从他口中得知对面的宋国公子是假的。


    宋晏也希望自己能这么回答……可是他不能。


    在某一个瞬间,他微微张开了嘴,差一点就要忍不住编织出一个谎言了……可是他终究是没有那么做。


    逆势而为,倒施逆行。


    “……那就是我们宋国的公子。”宋晏悲哀道,“我认得他,他说出了我们小时候的事情,的确就是宋兆雪,宋国的大公子。他说,他是因为母亲被黑蛟所害,所以才逃亡到了武国。”


    他嘴唇颤抖着,让身边的亲卫去拿来武王发来的信件,并让军师和副将们依次传阅。


    每个看完信件的人,表情都变得无比苍白。


    他们有的目光空洞,有的陷入了呆滞之中,直到有人等他们读信,等得急不可耐地抽走了他们手中的信纸,他们也没能回过神来。


    无声的风暴在众人之中席卷。


    有人呆呆地抬起头问宋宴,“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将这个消息传递至三军,宋国大军就会顷刻间士气涣散,人心瓦解。


    宋晏疲惫道:“止战吧。”


    “我们都已经打到宿阳了!”有将军激动道。


    “打到宿阳,谁做皇位?”宋晏漠然问,“装扮成宋王的妖孽,还是我们已经不知生死的王上……还是那正处于郑国军中的兆雪公子?抑或是昌明之中不在人前现身的假公子?”


    那出声的将军好像喉咙里面卡了一块什么,激动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了。


    宋王和宋国公子不做皇帝,难道这个皇帝要他们来做吗?


    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诸位且听我一言。”宋晏找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等并非要和郑国军队交战,郑国军队也不能再和我等交战。我们据守此地,然后,等。”


    “等什么?”军师低声问,“等待尘埃落定……等待武国的军队攻破素养?”


    “非也。”宋晏疲惫无比,“等待公子兆雪,随武王一同攻破宿阳。”


    [412]四分五裂


    “等到武王攻进宿阳称皇之后,应当会四方拜服,气运会重新聚集到她的身上,但是绝对不能让她完成祭天祭祀登基大典,不然天柱一下子会被重新点亮,燃烧得更炽烈。”孔朔慢慢地道,“你还记得上次大燕建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景象吗?”


    “记得,祭天完成的那一刻,分散的气运就被收拢了,宿阳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原本想要前去杀燕皇的我被震成了重伤。”白皎疲惫地说。


    “但咱们还偏偏需要商悯称皇。”孔朔道,“只是要卡一个时机罢了。她可以称皇,但是祭天大典不能举办,这样会让她在聚拢气运的同时,不至于让她自身的气运和天柱连接在一起,变成维护天柱的柴薪。”


    “等到她的气运和天柱连接在一起,天柱的约束力重新降临,那咱们就又要蛰伏几百年,等待这个王朝毁灭,然后开启新一轮的循环。”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白皎眼珠转动,落在了自己的腹部上,“我知道,你有事在瞒着我。”


    比如说孔朔的再生之体濒临死亡之前,他说自己有一个大秘密,想要和白皎换自己的生路。什么样的大秘密让他觉得自己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之后,会成为他存活下去的筹码?


    白皎很好奇,但是她知道这或许正是孔朔想要的,因为好奇,所以他才会有所凭依。


    “还有那个方法,掌握龙脉更改天地法则的过程,你都没有向我透露。”白皎低喃。


    孔朔慢悠悠道:“不用着急,该你知道的,你迟早会知道的,我总得也攥着一点对我有利的东西,更何况我们是盟友,同样也是仇敌,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无非是杀你而已……无非是杀我而已。”


    白皎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她的满头黑发已经变成了雪白色,大约是因为心死了,内心已经苍老了,所以她的面容也就不再年轻了。


    孔朔对她的变化嗤之以鼻,也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感触,他只觉得畅快,因为这都是白皎咎由自取。


    “孔朔,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吗?”白皎慢慢道。


    “……什么?”孔朔一愣。


    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弱点。


    莽撞冒进?比起白蛟来说,这也倒还好吧,她才是真正的莽撞冒进。不过确实是因为他的莽撞冒进,所以才被白脚吞进了肚子里面,如果他没有那么贪婪,而是直接孵化了孔雀蛋后逃走,那么恐怕就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了。


    不过他不认为自己的贪婪是什么,多大的罪恶,他只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而除去性格上的缺陷,还有什么缺陷?实力上?确实对于任何妖来说,实力不足都是最重大的缺陷,这比性格上的缺陷要严重得多。


    如果白皎天上地下再无敌手,那么她就算莽撞冒进又如何?就算优柔寡断又如何?没有人能伤害她,那么她这些性格缺陷就不算是缺点了。


    白皎的话打断了孔朔绞尽脑汁的思考。


    “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怕死了。”她话语中并不带有冰冷的嘲笑,似乎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因为你怕死,所以你总会谋求生路,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和别人尝试利益交换来取得自己的生机。而没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你则会显露你怯懦鼠辈的本性,只会背地里害人,而不敢和敌人正面交锋。”


    孔朔勃然大怒,白皎的话如同利箭穿心,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被戳到了痛处,然而转念一想,怕死又是什么错?


    他根本没有错!至于背地里害人算是一个缺陷,那更是无稽之谈了,实力不足的时候不背地里害人,难道还要冲上去傻傻送死吗?这道理白珠儿都明白!


    “孔朔,幸好你有这个弱点,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逼问你了。”白皎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猛然间放开了对孔朔血肉的压制。


    随后她又一次主动展开了与孔朔血肉的融合,把所有的力量投入在血肉融合上,对于孔朔的灵魂则不管不顾。


    孔朔当即吓得心胆俱裂,沉寂已久的神魂猛然开始了躁动,与白皎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你知不知道你如果这样做了,就算能够完全吞噬我的本体,把我的神魂这样的方式永远固定在你的身体里面,你就算转生了也会把我的灵魂给带走的!”


    孔朔暴跳如雷,疯狂地反抗着白皎的争夺,如果是以前这种融合,他求之不得,但是现在他只觉得恐惧,因为他要命,而对方不要命,当对方一无所有,那么他所有的筹码都会化为乌有。


    对方就是奔着死去的!


    孔朔的怒吼声戛然而止,他猛然意识到了白皎倚仗的筹码,就是她没有筹码,以及她不要命。


    如果白皎死了,他真的也会跟着她的身体一块死去,灵魂也逃脱不了。从前白皎想要占领他的肉身,现在她要和他同归于尽!


    之前的色厉内荏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孔朔其实已经没有下一个再生之体了,因为白皎追得太急,他还没来得及挑选合适的人选去取上一个再生之体遗留下来的稀薄精血,然后再次完成再造。


    无与伦比的恐惧在心中蔓延,白皎是真的疯了……


    没有下一次转生了,她这样说。


    哪怕以近乎自残的方式和孔朔结合在一起,从灵魂到肉体都不可分离,她也要威胁他说出秘密。


    而随着融合的加深,孔朔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通好像被引动了。


    他内心再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此时的他也可以主动使用白皎的神通,但是他和白皎不同,他还没有把自己的血脉混入人类的血脉之中培养一个好的母体。


    而白皎夺到了他的神通之后,就可以读取他的记忆。


    孔朔急得想吐血,“住手!住手!我答应你,我说,我什么都说……”


    “晚了。”白皎放声大笑。


    她和孔朔的肉身彻底融为一体,与此同时,他们的神魂也连接到了一处。


    孔朔的神魂比她的神魂更加壮大,因为他是活过了更久年月的妖皇,而白皎在近几千年的岁月里惨遭无数打击,精神早已经残破不堪。


    但论神魂,她似乎不是他的对手,但哪怕是穷途末路的野兽,也能咬下孔朔一块肉。


    她狰狞着表情引动了万化,尝试反向炼化孔朔的记忆。


    孔朔发出愤怒的咆哮,感觉像有一把利剑插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搅来搅去,把他的记忆给搅得血肉模糊,残破不堪。


    他为了保护自己的记忆立刻和白皎展开了漫长的拉锯战,灵魂的世界中,色彩斑斓的孔雀扑向了黑蛟,两只妖孽缠斗到了一处,互相撕扯对方身上的血肉。


    然而灵魂的领域是没有血肉的,他们撕扯下来的肉化为了一片一片的虚无,孔雀占据优势,而白皎本就残损的“肉身”上,出现了一道一道被鸟喙啄过的伤痕。


    “你这个疯婆娘,我早就说了,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孔朔气得眼前发昏,“快给我停下!”


    “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无非是谎言罢了,我要自己去你的记忆中取得。”白皎喘息一声,悍不畏死地扑了上去。


    孔朔是真的怕了,明明他占据优势,但是在白皎的灵魂身上,他却看到了不屈不挠的意志,好像被他咬碎撕扯成碎片也会重新聚合,跳起来向他发动反击。


    孔朔心念电转之下,直接将自己藏着的其中一个秘密脱口而出:“你妹妹早已经背叛你了!”


    白皎身体猛然一顿,强硬地开口:“这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事实吗?”


    “让你嘴硬。”孔朔又是愤怒又是畅快,“你之前心里面不是一直在想你担心她背叛你,但是又不能完全确定吗?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了,她就是完全背叛你了,你可以不用抱着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了,这难道不好吗?”


    白皎一滞,灵魂在原地顿住,孔朔瞅准机会向前扑去,撕咬了她身上的一大块血肉。


    白皎不可抑制地痛哼了一声,她的灵魂在颤抖,而外面的躯壳也在灵魂的作用下剧烈地颤动,差一点点就要维持不住人类的形貌,在赵国军后方化为黑色的巨蛟。


    忍住,不可以这样……只是忍一点疼而已,孔朔刚才比她要疼千倍万倍!


    “白望月手中还掌握了一个足以重创你的上古宝器,就在宋国的地宫藏着……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回去看看。”孔朔发出低低的冷笑,“我向你起誓,我说的这些话是真话,我还可以主动给你看我的一部分记忆,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白皎愣住,感受到一股属于孔朔的记忆碎片居然向她传递而来。


    一个个场景在她面前汇集,一幕幕画面在她面前出现。


    还是孔朔,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是现在的他。


    那个时候他猖狂地把翟国的地宫当成自己的储藏室,也确实在里面找到了不少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宝贝,都是一些拥有着奇妙作用的灵物,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因为觉得没有自己炼制的好。


    但由此他产生了一个想法,其他国家的立功是不是也藏着许多宝贝?


    翟国的地宫也是近几十年才衰落的,所以孔朔肆无忌惮,也有其他国家的地宫衰弱了,也许他可以凭借自己强大的实力进去探察一番。


    他去了赵国,但是很遗憾那边的天柱还有一些力量,他没能进去。他去了武国,然而刚一接近都城,就感受到了庞大的约束力,为了避免自身存在提早暴露,他远远地躲开了。


    接下来是谭国,由于经过了好几次灾难,肃国亡了,这处地宫也变得非常不稳固,孔朔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走了进去,里面保存的灵物也都是一些破铜烂铁。


    唯一完好的是一根捆妖索,他随手把这个捆妖索扯断,骂了一声垃圾。


    大燕的地宫更不必说,他根本就不敢去。


    最后轮到了宋国的地宫。


    进入地宫的这天正好赶上了十年一度的宋国大祭,他在地宫开启之时溜了进去,然后看到了一根巨大的——黑色撞柱。


    由于见多识广,他一下子震出了这个撞柱的来历。


    上古时期,中原的人类部落为了震慑妖孽,铸造了一个巨大的返魂钟,将其敲响后,声音可传百里之遥,让附近妖孽不敢近身。


    返魂钟是专门针对妖魂的灵物,妖魂越是残缺残损的妖,返魂钟对其能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他没想到上古时期过后居然还会有返魂钟的撞柱留存下来,更没想到返魂钟的撞柱怎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宋国,而不是继续在宿阳那边保存着。


    他以为是白望月担心这个东西会伤害到白皎,所以将它偷取了出来,以免被人类利用。


    结果与白皎融合之后,她查看了白皎的记忆,结果发现白皎根本就不知道返魂钟撞柱的存在……


    如果白望月偷取撞柱只是为了保护姐姐,那么肯定会把这个撞柱的存在告诉给白皎。现在她没有告诉白皎,那么说明什么?


    当然是她对白皎存在一些不好的心思。


    “发现时间不对了吗?”孔朔发出低沉的嘲笑,“早在几十年前,你的妹妹就已经想要杀掉你了,这个撞柱就是她提前几十年为你准备的杀器。”


    “不可能……”白皎呢喃。


    “怎么不可能?”孔朔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强行憋笑,但是憋的快要忍不住了,而这些他一直隐藏的秘密,让他感到极度满足,极度痛快。


    他保守着秘密就像一个富有的人锦衣夜行,如果保存秘密不是为了揭露,不是为了看敌人扭曲的脸,那将毫无意义。


    “……不可能。”白皎呆滞地又说了一次。


    她相信白望月可能会想要杀了她,尤其是近些年妖族已经处于劣势,但如果告诉她,她的妹妹几十年前就已经在等待着这一天了,那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相信。


    孔朔发出低沉的冷笑,“有什么不想相信的,难道妖族的颓败之势是从近些年才显现的吗?早在你覆灭大虞失败,而大燕建立的时候,她恐怕就看出这只是一场无休止循环的战争了吧?而且她一开始就对妖族没什么感情,不是吗?”


    他阴阳怪气地说完这些,勉强说了一句算是肯定她们姐妹情的话,“不过我倒是确定,她对你确实是有感情的,毕竟如果没有感情的话,她也不可能再等待这么多年。你们姐妹两个都是容易纠结的妖啊,也许你的妹妹纠结了几十年上百年才决定投靠人族。”


    “怎么样,这些话有没有安慰到你,有没有让你觉得好受一些?”


    白皎暴喝:“闭嘴!”


    “好,我闭嘴。”孔朔满意地看到她的灵魂有了四分五裂的趋势。


    每次当别人给白皎带来重大的精神打击时,她的神魂身心都会受到重创,现在好了,吞他不成反被创伤。


    唉,这都是咎由自取……不反抗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孔朔在心里发出扭曲快意的笑声。


    “现在离赵国军队攻破宿阳还有时间,如果我是你,就会趁这个短暂的空档回宋国一趟,看看那个撞柱到底还在不在。”


    [413]将军通敌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必然是不在了。”白皎面容扭曲着。


    痛苦撕扯着她的神志,她用自己全部的理智进行思考,然而她头痛欲裂,已经分不清这头痛的感觉到底是来自于灵魂深处,还是来源于肉身。


    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痛楚如此强烈,被背叛的感觉包围了她。


    然而就像数年之前她悟到的那样……她也没有资格去指责白望月的背叛。她的灵魂像是已经被抽离的躯壳,除了痛苦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


    “我不相信你会放着撞柱不用……”白皎声音嘶哑,“既然你知道了它的存在,那么你必然会想方设法得到它……也许在几十年前你就已经得到它了。”


    “白皎,你这可是误会我了。”孔雀发出闷闷的笑声,“当时我进地宫的时间不太凑巧,正好是祭天大典,那个时候宋国的国力比较强盛,我低估了他们。在进行祭天仪式的时候,我预感到不对,提前逃走了,免得被镇压反噬。”


    “那之后了这么多年,你居然都没有再去过那边尝试夺取撞柱?”白皎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等我吞掉你记忆,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还有力量吗?不如留一点力气,等待最后夺取龙脉吧。”孔朔嘲讽,“谁知道人族那边还有什么后手,万一宿阳的天柱再来一次魂魄集体还灵,给你带来重创,那可就功亏一篑了。走到这一步,你和我都已经没有底牌了!除非你愿意转生逃走,和我的灵魂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白皎不为所动,她艰难地喘息着,积蓄着力量试图在孔朔身上咬下来几块神魂碎片,咀嚼其中的记忆。


    孔朔看着对方,做出了怜悯的表情:“罢了,也不故意逗你了,实话告诉你,那个撞柱我确实没有拿到手,这真的是实话。因为后面白望月在地宫的上面加盖了青铜大门,钥匙被她自己随身藏着,里面还布满了各种禁制,哪怕是我,也没有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打开那么重的大门,又在不触动她遗留竞争的情况下把那么大一个撞柱从地下搬上来。”


    白皎焦躁地咆哮了一声,像是要发泄自己心中的郁气。


    她知道到了这一步,不去探查一下宋国地宫里面的撞柱怕是不行了。


    如果不去查,那么返魂钟就会给她带来巨大的创伤,她也听说过这个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镇世宝器,知道它对于什么样的妖伤害性更大。


    它或许会震慑孔朔的妖魂,但对于她的妖魂绝对是致命的。


    “返魂钟的本体在哪里?”白皎看向宿阳的方向,“宿阳天柱地宫?!”


    “应该是在那儿吧,毕竟我没有亲自下去过,而大部分下去过的人都已经死了。”孔朔微微冷笑着,“现在你该怎么办呢,白皎?”


    他的语气是如此好奇和期待。


    “死到临头了,还想着看热闹,孔朔你真是死性不改……”白皎强忍着虚弱道。


    “我这怎么能算是死性不改呢,毕竟做人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很无聊的,不看热闹,恐怕我会丧失人生的一大部分乐趣。”孔朔低笑着说,“更何况死到临头的,真的是我吗?应该是你才对吧……”


    白皎呕血。


    但是听到孔朔的话她更想呕吐。


    她不得不承认,孔朔说的就是事实。


    若返魂钟真的存在,并且撞柱和钟身结合在一起,那么绝对是她受创比较大。


    她也赌不起,所以只能回去看看撞柱是否还在,又或者亲自向白望月询问。


    可是如果回到宋国查看撞柱,这似乎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孔朔在鼓动她这样做……利益纠缠的同时,他们也恨着对方,总不能是在宋国有什么手脚吧。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


    “我哪来的机会在宋国安插手脚?”孔朔不悦道。


    “凭我的再生之体,布置下的手脚能够威胁到你的性命吗?更何况现在你的性命也关乎我的性命。”


    突然间有一个炸雷一般的想法,在白皎脑海中炸响:“孔朔!”


    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怒气。


    “你……你是不是和人族联合在一起了?你要用他们启动返魂钟来害我!”


    返魂钟只伤害神识,而不伤害肉身,孔朔一定会想要用此物来对付他。


    而如果孔朔自己没有办法取出地宫里面的撞柱,他一定是拜托他人取得了!


    她感觉到她体内的孔朔一顿,发出冰凉的笑声:“你实在是太会猜了,白皎。”


    他没有明确地说是或者不是。


    白皎反而冷静了下来,“如果你那么做了,老娘保证会和你同归于尽!什么改变龙脉掌管天下气运,改写天地规则,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孔朔的声音也阴沉了下来,“我都说了,你实在是太会猜了,白皎。人族毁我再生之体,那个商悯对我百般算计!害我沦落到这步田地,你竟然怀疑我会和人族联合在一起?”


    “那可说不准,毕竟你这么无耻的妖,世所罕见。”白皎的神情像万年不化的冰川,寒冷到了极致。


    “既然这么害怕,不如回宋国看看。”孔朔懒洋洋道,“不是想确认返魂钟撞柱在哪里吗?看看它到底是不是还在中国的地宫之中,如果它还在,那么恭喜你,你离胜利又进一步了。”


    “如果它在那里,说明白望月没有背叛你把返魂钟的下落告诉人族,也说明人族并没有掌握威力如此大的武器,你依然可以在武力上取得胜利。”


    孔朔此时说的全都是实话,并无半句虚假。


    “那么接下来要防备的就是天柱。万一下面的魂魄作为燃料烧起来,又给予你重创,那恐怕……”


    “郑国天柱之下,有乾坤逆转大阵,武国天柱,攻守一体。宿阳之下的天柱会有什么?它的作用是什么?说不定就是燃烧魂魄,震响返魂钟清肃妖魂?上一个八百年,大燕建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激发返魂钟,人族也没有被逼到绝路,所以那个天柱也没有激发。”


    孔朔声音幽深,带着异样的蛊惑力,“小长虫,我劝你好好想想。”


    白皎表情阴晴不定。


    最后她直起身来看向宿阳天柱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出了赵国大军。


    她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用来扮演赵王了,这几天都是她亲自坐在赵王的位置上处理各种事务,但即便如此,还是会露出破绽,所以她借口身体不适并不经常露面。


    或许已经有臣子发现了有一点不对劲了……但是白皎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些怀疑她的臣子也不敢正面与他交锋,也许出于种种考虑,他们也不敢让军队之中有妖的传闻扩散开来,影响到最后的大胜。


    白皎监视了赵王曾经信任的几个旧臣,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什么异常,赵王似乎并没有联络他们。


    原本她只是想跟着赵国大军一起攻进宿阳,然后伺机动手,不过哪怕不跟着大军也可以动手,只是她想要更稳妥,所以需要一个身份来隐藏自己。


    但是现在赵王已经逃走了,除了待在大军之中可以让自己更完善地掌控动向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如果赵王不顾自身性命,甚至可也可以不顾危险地跳出来说她的身份为假,上演一出真假赵王的戏码。


    白皎来到了无人之地,再度化为黑蛟本体,飞向宋国的方向,也是曾经她家所在的方向。


    飞的过程中她的思绪纷乱,孔朔似乎也短暂地安静下来。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时刻,她倒是宁愿他聒噪一些。她能感受到孔朔似乎是在冷眼旁观,等待着她的失败,等待着她扭曲的表情……


    现在的沉寂,是为了之后能够大肆地嘲笑她。


    ……


    大战开始,夺取城门之前,袁遥就已经在武王的密信指挥下做出了一系列战前准备。


    宿阳城共有三重瓮城,每一层之间的防御工事各有不同。


    每道城墙厚达四丈,高约十丈,三重瓮城城墙各有不同。


    第一重瓮城与主城墙之间相距三十丈,敌军闯入城门之后,弓箭手会在城墙之上连射。


    眼前的这座宿阳城墙并不是以前大于时期就有的,而是后来重建的,为了修建都城的城墙,足足出动了三十八万民工,用了将近二十五年才修建完成。


    当年大燕灭大虞一战,燕军攻入都城城墙之后,大虞军队拼死抵抗,那一战燕军折损士兵二十万,瓮城之中尸骨遍地,人堆叠着人,尸骨堆叠着尸骨。


    最后燕军攻入城池,战争过后,人们收敛尸体,清点兵器,在瓮城之中发现了已经激发出来的八万支箭矢,还有贮藏在其中没有动用的十二万只箭矢。


    第一重瓮城与第二重瓮城之间,距离则有二十丈,设城墙滚石机关,用于防备攻城的敌军,下方地面是砂土混合小石子,并没有泥土坚实,这是为了避免敌人架设云梯登城。


    城墙的侧面甚至还设置了小道用以诱敌,敌人会以为那小道是用来登上城墙的。而实际上小道之上遍布暗器孔,时不时就会有人将长矛利剑伸出来,把敌人扎成刺猬。


    而就算敌人从正面强攻进入了内城,城门之上也设置了机关,会有数十万斤石灰倾泻而下将敌军尽数覆盖,然后城墙上方浇水,生石灰遇水灼烧,将敌人烫伤。


    第三重瓮城的城门与第二道城门相隔仅十余丈,并且城门并非互相照应,而是微微错开的,这是为了限制大型冲车驶入城中撞击后面的城门。


    而这十余丈的距离不仅可以用火油浇灌,以火攻战胜敌军,更可以在城墙的夹缝之中布置弓手以及自动连发的机关弩暗器,上方的每一方城墙都至少设有三个弩箭激发口,一旦敌军侵入,便会箭如雨下。


    第三重城墙上方还有断龙石,砍断铁锁断龙石就会立刻落下,将通向城内的道路死死封住。


    那个断龙石是当初都城建造之时从别地运送过来的,精挑细选,重达十万斤。


    大燕建潮八百年以来这断龙石从未落下过。


    袁遥确信,这断龙石就算落下了,也抵挡不了武国军的火炮。


    他非常走运,得到了皇帝姬麟的赏识,被派来驻守主城的城墙,而另一位守城大将谢擎则被派去驻守北面的城墙。


    姬麟和谢擎都认为,武国军极有可能从北面或者东面的城墙开始进攻,因为那不是南面的正门,如果强攻的话会容易一些。


    在国军仅余三日就能到达宿阳的时候,袁遥觉得是时候动手了。


    他指派可以信任的将士,暗中对着第二道瓮城里面的石灰粉浇水,令其受潮,这样它就会失去作用。


    然而浇水的士兵一个没控制好,水放得太多让石灰放热了,滚滚的烟雾从缝隙之中升起,一下子引起了另一支驻守城墙的士兵的注意。


    等袁遥听到信的时候,负责浇水的那几名士兵已经被严密关押了起来。


    负责看守宿阳正门的将军名叫陶慧。


    原本正门是谢擎看守,姬麟把谢擎调去北面城门,于是正面城门的看守工作才落到了陶慧手中。


    待袁遥匆匆而至去找陶慧,他神色紧绷,心中已经盘算着推谁去将这个罪名给挡下来了。这个罪名,他身边的副将担得,亲卫担得,但唯独不能他自己来担。


    因为他是主将,没了他,里应外合之际就功亏一篑了。


    罪名是一时的,只要熬过这三天,等武国大军兵临城下,破开城门,占领宿阳,那顶替了罪名的人未尝没有活命的机会。


    他已经派人给手下的李将军送了口信暗号,她只需一听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他们早就商量过的。


    若要成大事,怎会没有牺牲?


    然而感到牢房之时,袁遥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士兵并没有被严刑拷打,只是被关了起来。


    陶慧好整以暇地坐在牢房外头的一把破烂椅子上,身边一个人都没跟着,桌子上只有一道烛火在燃烧着。


    “我告诉手底下的人,是他们这几个人巡逻太累没地方休息,所以在城墙上撒了几泡尿,没想到城墙年久失修,已经漏了缝,流了进去,所以引发了石灰起烟。”


    陶慧看着袁遥似笑非笑。


    袁遥如蒙大赦,但是又担心这是陶将军在诈他的话,于是只是一味装疯卖傻,假装不觉。


    “太不像话了这些人!都怪我军纪不严,险些酿成大错!多谢陶将军替我管教下属,我回去一定赏他们二十军棍,免得他们再出大纰漏。”


    陶将军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她道:“那将军把你的人给带走吧。”


    ……这、这么容易?


    袁遥愣神了一瞬,立刻唤来外面的亲卫,让他们把牢房里面的这几个士兵给带走了。那几个士兵贼眉鼠眼地互相瞅了一眼,然后又瞅了瞅袁遥,一言不发地走了。


    袁遥选这些人当然也是有讲究的,个顶个的大胆,而且追随他多年都是可以信任的。造反的活儿,他真不敢交给别人干,免得自己也被人给供出来。


    陶将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袁遥把自己的下属都给带走了,脸上笑容未变,似乎一眼看穿了袁遥的试探。


    “人都还给你们了,还要再怀疑我的用心吗?”陶将军道。


    袁遥疑神疑鬼,还是不敢轻易接她的话,赔笑道:“将军替我的下属揽下了这个罪,没有处罚他们,在下心怀感激,武国军大军压境,守城布防刻不容缓,这般纰漏却是出自我的手下,实在是让我汗颜。若是没有陶将军,只怕陛下要罚我了……”


    “陛下怎会罚你呢?听说袁将军这几日回城之后风头无两,陛下提拔你还来不及呢,不然也不会把看守主城城墙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来做了。”


    陶将军温声细语,言语似乎毫无攻击力,可是字字意有所指。


    “实不相瞒,其实在下也对袁将军钦佩已久,只是将军一直在外征战,而我一直担任守城之责,职务不同,一直没有交谈的时机,现在你我二人同守一门,未尝不是一种缘分。既然是缘分,那在下也想抓住机会与袁将军结识一二,说不定我二人一见如故,从此便如亲朋至交了。”


    袁遥听着她的话,神色渐缓,于是也温声笑道:“陶将军真是谦虚了,其实在下也早就听过陶将军的名号,只听你担任守城将军以来忠尽职守,从未出过纰漏,料想是一个极其严谨尽责的人,我袁遥一向爱与这样的人交朋友。”


    “那今日当真是一见如故了。”陶将军拱手。


    袁遥也拱手,“若能早日与陶将军相识便好了。”


    “不晚,不晚。只要不到最后,都不算晚。”陶将军意味深长道,“我知道袁将军与我相处日浅,还不清楚我的为人,不如将军随我来,我为人如何将军还是要亲眼见证的。”


    袁遥愣住,看着她起身走出了牢房。


    在陶将军走出牢房的时候,袁遥守在外面的亲卫神色紧绷,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同时也看向袁遥,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拔刀拼上去,将此人砍杀。


    袁遥轻微摇了摇头,于是那几名亲卫面露疑惑之色,只紧自然地跟随在他身后,没有动。


    等二人走到了城墙之下,贮存石灰的地方,陶将军面向袁遥,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亲卫。


    袁遥立刻会意,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先退下。”


    亲卫依照他的命令退了下去。


    陶将军解下系在腰间的水袋,慢慢走到了贮藏石灰石的城墙夹缝之间,那夹缝之中以铁门封闭,里面还塞了木炭黏土用于防潮。她举起水袋,用随身带的钥匙亲手打开了用于放置石灰的暗门,最后当着袁遥的面,把水袋里的水泼了进去。


    滋啦几缕白烟冒起。


    袁遥目光深沉地看着陶将军,陶将军面色丝毫未变,只笑着看向袁遥。


    袁遥走向陶将军,眼睛已经泛起了激动的泪光,“我记得陶将军年纪比我小上十余岁?”


    “正是,在下今年二十有八。”陶将军笑道。


    “我痴长你十三岁,今日便托大,以兄长自居了。”袁遥感动道,“若早遇到陶将军,想必诸事会顺利许多。”


    “袁大哥心中所想,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陶将军也从善如流地叫了大哥,如今交谈不过一刻钟,结果两人真的是亲朋之交了。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叫来信任的亲卫,让他们把守在外,再叫上信任的几个士兵拉着水车来到了城门之下,你一勺我一勺地开始……浇水。


    夜色之下,生石灰冒出不明显的白色蒸汽,然后被手持大蒲扇的士兵慌忙吹散。


    这方法虽然笨,但是非常有用,在夜色下,那些白色的烟雾并不明显,但如果有火把映照就不一样了。


    陶将军特意将手持火把的士兵调到了另一处,城下光线晦暗,谁也不知道有两个将军正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干着通敌的勾当。


    [414]都城之战


    武国军大军压城之时,赵国、翟国也兵临城下。而出乎意料的是,率先发出讨贼檄文征讨大燕的宋国大军却落在了后方。


    而与此同时,西北谭国也与武国军会师,两国军队合并在了一处。这次谭国军队出征,谭桢也随军前来了。


    谭桢与商悯军营相见,当看到彼此的那一瞬,双方都是一愣。


    “武王。”谭桢先行礼而后笑。


    “谭国主。”商悯也露出了微笑,随后直接喊了她的本名,“谭桢,你近来身体如何?随军吃得消吗?”


    “近些年调养过后还好,比大燕攻谭的时候好上了许多,但我到底不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了,精力不济也是正常的。”谭桢的笑容温润如玉。


    而前几年因为大燕攻打谭国,她时常昼夜不休,不仅形容枯燥,而且心情愉悦,脸上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笑容。


    商悯看到她这样笑,脸上便是一愣,缓声道:“那就好。”


    商悯这些年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谭桢看她的时候,竟然感觉自己有些认不出对方了。


    因为最开始对方以“无”的身份来到谭国的时候是易容换面,特意用了一副平平无奇的普通面孔,其实直到商悯最后离开谭国,她也没有见过对方几次真容。


    今日乍然那么一看,谭桢便暗自赞叹。


    商悯年少时期其实就气质不凡,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还有着身居上位者少有的锋芒与血性,身处高位者或多或少都会很惜命,商悯当然也惜命,但是谭桢在她身上看到的更多的是坦然和平和。


    此时她已成年,不仅露出真容,而且身形张开,这份气质便愈发独特了起来,没有手握权柄者的深沉与世故,依然保留着少年人的气息,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份独特的气质更加明显……倒是像广阔无垠的大海,虽然深不见底,但是也可窥见表面纯粹的深蓝。


    “我预备让谭国军和吴国军一起攻打北面城池。”商悯道,“郑国与翟国,会攻打正面大门。赵国军队攻打西面。宋国军不单独参战,而是派出兵马截断燕军可能逃亡之路,封锁各处。”


    “赵国军队单独攻打一门?”谭桢从商悯的安排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白皎去杀赵王,赵王别无他法,只能逃亡到了郑国军中。赵国军中消息闭锁,原本好像是白皎扮成赵王,现在白皎从军中消失了,这个消息还是赵王的旧臣传递过来的。赵王失踪,自然要封锁消息。”商悯眼中也流露出深思,“在赵王臣子的运作下,事情没有出现大纰漏,赵国军队依然可以协助我们进攻宿阳。只是白皎费一番周折杀了赵王的替身,然后又坐上了赵王的位置,白皎的打算应当是要随赵国军一起进入宿阳城然后伺机发难的,但是她改变了主意……”


    “白皎去干什么了?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谭桢眉头紧锁,“她会去哪里?”


    “我心中是有一些猜测,但是不是很确定。”商悯叹息,“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向你传信的时候,说那个叫作孔朔的妖已经被白皎吃了进去,二者现下共生一体……”


    谭桢道:“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是记得的,就是之前顶替翟王的那个妖嘛,你怀疑白皎的异动是孔朔做的?”


    “是。”商悯叹了一声,“我与孔朔,其实也有点默契。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所以他才这么做吧……”


    谭桢越发好奇。


    “等此件事了,我好好地向你解释。”商悯收起忧虑的表情,“走吧,我们去中军帐,看看沙盘,该如何部署进攻路线。”


    谭桢缓缓点头。


    二人先后走出营帐,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中军帐之中。


    此刻军帐之中人还没有到齐,不过苏归已经到了。


    苏归见到谭桢之后眉头一挑,谭桢同样是面含深意。


    两个昔日的敌人对视一眼,表情皆是非常克制。


    苏归率先行礼,嗓音沉稳,语气歉然:“苏归拜见谭公。昔日战场上我率领燕军与谭国军为敌,实非我所愿,两军伤亡甚巨,苏归身不由己,但是要对谭公说句抱歉。”


    谭桢凝视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末了只轻轻一叹。明白了许多真相的她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激愤了,带领谭国民众苦苦挣扎那么久,也只是为了寻求一个活路,寻求一份公道。


    现在她就在讨公道的路上,而苏归只是被妖所驱使的棋子,并非他要讨公道的对象。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我皆为身不由己之人,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谭桢道,“起来吧,你不必向我行礼,现如今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话我是懒得多说,但道理我们都明白,就不必再提了。”


    “好。”苏归默然道。


    他们各自落座,不一会儿,稍显空旷的中军帐之中又进了一个人。


    此人是子翼。


    他武艺不佳,各方面都资质平平,但现在身处战场,他还是穿了一身轻甲,好歹能保命。重甲不是他不想穿,而是太沉了,穿上了之后根本就跑不动。


    谭桢没有见过子翼,看他的模样,还以为是哪位少年将军,但是从气息和身形来看完全不像,不仅没有习武之人常有的悠长气息,而且身形还很单薄,一点都不壮实……难道是文将?谭桢看向商悯让她介绍。


    “这是陛下。”商悯话语简短。


    谭桢一惊,打量了子翼两眼还是站起身来,行了臣子之礼,不是跪拜礼,而是常礼。算是全了一个面子,不至于让双方都太难堪。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子翼识时务的程度,他这些年早就服服帖帖的了,是半点想法都不敢有。


    他苦笑着对商悯道:“表妹快别那么说了,我心里咯噔咯噔的……”


    商悯莞尔,但是笑容却并不含有自得和嘲讽,只是对着子翼道:“怎会?陛下有陛下之用,您安心地坐在最上面的位置上吧。”


    子翼得了她的允许,这才坐到了中军帐被空出来的最中间的位置。


    谭桢越有些讶异,但是又觉得这似乎没什么可惊讶的。如果武国把子翼搞到手这么多年都不能让子翼服服帖帖,反而让他搅风搅雨,那谭桢才又觉得奇怪了。


    子翼刚刚落座,帐中又进了两人。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表情轻快,“师姐。”


    他对帐中的人依次行礼,然后落座。


    “这是我师弟宋兆雪,宋国公子,之前跟你讲过的。”商悯笑道。


    “谭公,许久不见。”一黑衣少年对着谭桢行礼。


    谭桢迷惑道:“你是……”


    “在下敛雨客。”黑衣少年一笑,坦然落座,目光依然饶有兴致地看着谭桢,似乎觉得别人看见他返老还童之后惊讶的样子非常有趣。


    谭桢这次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因为商悯没有告诉她敛雨客竟然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本来对方的脸上就有阻挡别人窥视容貌的秘术,现在身量再一缩小,更是认不出来了。


    “宋国军那边顺利吗?”商悯出声询问。


    “只能说,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可能了,我并没有完全说服他们,但是让他们内心产生了疑虑,进攻的脚步也缓了下来,因为目前宋王不在,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信发回昌明那边询问,所以就这么僵持了下来。”宋兆雪缓缓道,“现在军中应当在彼此猜忌吧,连王都不一定是真的,身边还有谁可以信?宋晏也怀疑身边有妖党,不敢轻易动手,但是也不敢就此停下。”


    商悯道:“如此便也够了。”


    宋兆雪苦笑,虽然差不多说服了宋国军队,可是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畅快。


    他现在算是有家不能回,身为堂堂宋国公子竟然没有办法在这个关键时刻主持国家大事,这实在是让他挫败不甘。


    不久之后,帐内众多将军渐渐聚齐。


    苏归挥袖一甩,一个沙盘从袖中飞掠而出,化作流光出现在众人面前,上面山川湖泊、官道城墙,乃至于皇城之中可能的布防点,甚至是瓮城的结构都一清二楚。


    “这是最终之战了,诸位。”商悯凝视帐中众人,“人族能否胜利,新朝能否建立,就看此刻。”


    ……


    “是时候了……”袁遥看着已经兵临城下的翟国军队与郑国军队,当机立断,“我们也起兵!”


    他身后众多将士轰然应诺,袁遥指挥下的十万大军从宿阳城的军机要地倾巢而出。


    而宿阳城上的守城将士原本注意都在外面,却不料自己的同伴突然发难,大批的军队涌上了城墙,占领了城门,同样制式的铠甲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同伴。


    袁遥同样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他让所有人在自己的手臂上系了一块蓝色的布绸,如此便能分清敌我。


    可是城墙上下很快血流成河,血色交织在一起,每个人身上都是红色,连蓝色的布也被染成了暗红。原本就士气大落的宿阳军队很快就溃败,被袁遥夺取了一个城门。


    他浴血奋战,冲上了城楼,挥舞着大刀,直接斩断了城墙上方的铁索与麻绳。


    轰的一声,被吊起来的城门骤然倒塌,楼门板坠了下来,压在了护城河上面,变成了可以允许兵马和大军通过的通道。


    城内城外一片荒乱,马蹄声四起。


    而在谢擎驻守的北面城墙上,士兵们还没有意识到把守正南方城门的军队已然哗变。


    他们紧张地咽着唾沫,在谢擎的指挥下擂响了战鼓。


    站在城墙高处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武国的军队逼近了,黑红色的旗帜上是虎爪踏云的图腾,而武国的军队就像一只择人欲噬的猛虎,向他们扑击而来。


    [415]火炮之威


    谢擎看到武国的旗帜的时候就狠狠地啐了一口,战意前所未有地高涨,他手臂狠狠挥下,咆哮着喊:“开城墙火炮!”


    话音落下,火炮齐响,火弹跨过数百米距离击向了武国大军。


    借助城墙的高度,火炮可以飞出更远的距离,然而冲锋在前的士兵向两翼散开避开了火炮的攻击,这种火炮的最大缺点就是攻击的角度不能及时调整,只要队形足够灵活,那么就可以躲过火炮。


    而在这些最前面的士兵散开之后,武国拉到战场前线的重型火炮显露于人前。


    商悯亲自上手矫正火炮的角度。


    作为提议进行火器研发的人,她当然也时刻关注着火器制作的进度,并且每一种火器她都亲自上手去试了,甚至有些时候会亲自调试它,对于火炮她用得比任何一个兵都要娴熟。


    等到上面附带的瞄准镜指向了正确的方向,商悯大喝一声:“点火!”


    “轰!”


    仿佛九天神雷落下,巨大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战场。


    就连远在城墙上的谢擎也听到了动静,他眼珠子都瞪得凸了起来。大燕作为人族皇朝,其实各种东西都走在最前列,包括火器,然而武国的重型火炮发射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他一听就知道它的威力远胜于大燕的火炮。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漆黑的火焰轰的一声,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城门的位置,伴随着轰然巨响,重达数万斤的城门居然被轻易撼动了,城门后方的铁木轰然一震出现了断裂的迹象。


    顶多在两发炮击就要碎裂。


    这巨大的威力把燕军都给震傻了,他们不像梁国军,这次是第一次见识到武国火炮的威力,与他们城墙上的火炮不可同日而语。


    谢擎整个妖都懵掉了。


    因为根据探子武国传来的密报,武国火炮的威力虽然大,但是数量极其有限,这是他眼前出现了?


    一眼望过去,武国大军中的第一排火炮足足有上百门,一排火炮发射之后,第二排火炮立刻顶上,而武国至少有三排火炮。


    刚刚发上来的第一枚火炮只是调试试探之用,真正的炮击还没有开始!


    谢擎甚至出现了口干舌燥的迹象。


    他不住地咽着唾沫,作为一支修为不到八百年的妖,他非常怀疑,在如此密集的炮击之下,自己也会尸骨无存,当然如果他想跑的话是能跑得了的,可这是在两军交锋的阵前啊!


    “点火!”


    武国军中,号角声起,刺目的火焰中,上百门火炮齐发!


    真的是天降神雷,炮口发射的火光就是雷霆闪过的威光,震耳欲聋的声响是雷霆劈过的轰鸣。


    密集的火弹向宿阳城门发射,数不尽的爆炸声和碰撞声中,人仰马翻,碎石乱溅,有无数的士兵站立不稳,跌下了城墙。


    城墙被破坏引起了连锁反应,碎裂的砖石一块又一块掉落,很快一整段城墙都塌了一大块。


    连续三轮火炮发射,在谢擎心胆俱裂的注视下,这座矗立了八百年的城墙轰然倒塌。士兵们哭嚎着惨叫着,要么被活埋在了砖石之下,要么四散奔逃,头像还没有被打塌的那几段城墙。


    而恰在此刻,冲锋在前的武国士兵也已经赶到了城墙下方。


    在谢晴看来,他们一个个表情狰狞,像恶鬼一样,攀着碎石砖块就向上爬。


    他们没有走城墙,因为城墙上方那一段已经被火炮给打塌了。数也数不尽的士兵被掩埋在了砖石下方,只是一个照面,他们就吓疯了。


    武国军用火炮打他们,就像幼童用手掐死一只鸡崽子那么容易,简直宛若神兵天将!


    谢擎也被这火器的威力给打懵了,飞舞的灰尘遮蔽了他身上的铠甲,让他的脸上头发上和盔甲上都染上了一层灰白色,他被呛得咳嗽不止,一步一步后退,神情无比恐惧,心中已经产生了弃战而逃的想法。


    何必要在这里拼命?直接让武国君杀燕军就好了,就算他指挥战争指挥得再好,也敌不过武国开几炮啊!


    况且他是妖,听陛下的命令就好了。陛下现在不在,留下的命令只是让他多消耗武国的人口罢了,可没有让他把自己的命给交代进去!


    但是这么逃走,会不会显得有些太窝囊了?


    谢擎打了个哆嗦,色厉内荏对身边的人下令道:“留在城墙上必死无疑,让全军都出去迎战,那些火炮打不了分散的士兵!让冲锋营冲锋在前夺取阵地,缴获他们的火炮,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被火炮打懵的,当然还有谢擎的副将,他脑门上被碎石划拉出了血痕,顾不得擦血,立刻就去传谢擎的命令了。


    然而冲锋营召集过来,根本没法冲锋到外面,城墙已经被打塌,而武国的士兵已经冲到了近处,他们还没有冲锋到外面,就已经和武国的士兵交战在了一处。


    燕军士气大落。


    士兵愿意应战,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和敌人差距不大,或许还可以有求得生机的机会,然而三轮火炮轰掉了他们心中微弱的侥幸,现在应战已经不再是谋求生路,而是在找死!


    燕军好不容易有一队骑兵冲出了武国士兵的包围圈,直奔大军而去,然而武国阵中很快有士兵驾驭着战车而来,最前面的战车由六人并驾,非常灵活,中间的战车是小型盾车,冲锋的同时也可防御。


    而最后的庞然大物则是让人目瞪口呆。


    可以容纳数十人共乘的机关盾车缓缓开动,像庞大的山岳一般一往无前地冲向了阵地之中。


    还是那套老而行之有效的战略,待敌方骑兵欺近到身前上方便伸出火铳一轮齐射,盾车从敌人的尸体上碾压过去,不为任何人停留。


    在众多战车和攻城冲锋士兵的护佑下,武国军队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移动,那军队阵营最中央的人是——武王商悯?!


    谢擎双目怒睁,想到了殿下曾经在他手中吃到的苦头沙溢,从心中升起,然而他再往旁边一看,就像被一桶冷水兜头泼下。


    苏归阴冷的视线锁定了他,相隔如此远的距离,谢擎也能感觉到身上一片阴寒,他咽了一口唾沫,眼角抽搐了一下,当机立断向后退去,对身边的将士吩咐:“全部出城迎敌,全部!如果有逃兵,乱箭射死!本将军的马呢,本将军要亲自迎敌!”


    “马在……将军,我带您去!”一名副将伸出了手,然而只看到了谢擎一溜烟跑走的背影。


    守城将军都要骑马亲自冲锋,不得不说这确实鼓舞了近处一些人的斗志,然而他们的斗志很快就被现实压垮,迅速熄灭了下来。


    谢擎哪里是要骑马亲自冲锋,他根本就是要逃跑。


    他凭借守城大将的身份畅通无阻,一路来到了内城,避开来回穿梭的士兵,身体一晃变成了一只小蝎子,在墙根爬动,然后又跳进了地下的排水渠道之中,倒腾着几条腿飞快地跑。


    这个排水渠可以通向城外,只要悄悄逃到城外就安全了,天下之大,不会有任何人和妖能找到他,而他只需要等待陛下归来就好……可是陛下到底在忙什么事情?为什么迟迟不来宿阳?


    谢擎不安逃跑之际,在城内埋伏已久的崔三娘探听着动静,直到外面的大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武国军一开始就出动了重型火炮,想要速战速决,而城墙就在那里,是一个无比显眼的靶子,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火力炮击,那么打塌城墙是迟早的事情。


    突然间,她似有所感,低头一看,看到了,手中的罗盘指针正在转动。


    “果然,那只妖在城中活动,见势不妙就要跑。”崔三娘嘲讽一笑,率领手下暗卫按照罗盘所指的方向追了上去。


    现下城中混乱一片,城中居民也很不安定。


    有人把自己家小孩放进了水桶之中,沉到了井里,让他们在井水之中漂浮着,以免城池被攻破的时候敌军屠杀城中百姓。


    还有人在大军压境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自己家地下挖地窖,贮存粮食,做好了长期躲藏的准备。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普通人都在家中躲藏,街道上狂奔的只有来回传令的士兵和马匹。


    突然间有士兵在各处呼喊:“武国军队已经攻破城门!武国军队已经攻破城门!”


    这正是袁遥手下的将士。


    在攻城之战开始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身边的人下令,不管武国军有没有攻破城池,都需要在城中散布武国军已经攻破城池的谣言,以此来动摇大燕军心。


    事实证明,这样的策略非常有效,各地的呼喊声不断响起,城中的士兵方寸大乱,通通都躁动了起来,来回传信的不传信了,他们只想着把身上的铠甲脱掉,换上普通人的服饰躲藏着,或许还能活命。


    皇宫的宫门大开着,宫女太监从其中奔逃而出,有些太监一边跑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太监服,更多的人背着包袱,里面装了从皇宫各处搜集来的金银珠宝。


    运气好的会找到一些好的值钱的物件,运气不好的就只能带那些又大又笨重的器物,在这个紧要关头,仍有人不肯放弃钱财之物,因为这是他们仅有的能够得到的东西。


    谢擎沿着地下排水通道爬了好几里,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一路将会顺顺利利离开的时候,无形的阻隔突然降临了,他被困在了结界之内!


    他大惊失色,四处躲藏,然而处处碰壁。


    他很快明白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于是眼神一狠,从地下钻出,细小的身影猛然变大,张开一双巨大的鳌就向外面的敌人抓去。


    崔三娘早有准备,手中缠着黄色符纸的弩箭骤然射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扎到了谢擎的身上。


    谢擎就像浑身上下沾染了燃烧的火油一样就地翻滚,尖叫了起来,然而攻击并没有停止,崔三娘所带领的暗卫同样发射了手中的弩箭,数枚箭矢命中了谢擎,他伤上加伤,身上五行之色轮转,连坚硬的外骨骼都被灼烧得熔化了。


    崔三娘所用并不是普通符箓,而是五行化生神符,堪称对妖利器。


    渐渐地,谢擎不再翻滚,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他盯着崔三娘一行人,眼中无比仇恨,知晓自己已然没有办法逃走,便想着以命换命。


    他无比憎恨道:“陛下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话音刚落,紫黑色的光华从他腹部爆发。


    崔三娘大呼:“快退!”


    轰然巨响中,紫黑色的毒雾以谢擎所在之地为起点向四周扩散,波及了一整条街,毒物随着风四散飘走,城中居民马上有人中毒,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崔三娘一行人早已提前服下了解毒丹药,哪怕被毒物沾染,也没有立刻暴毙,连忙从身上拿出更强力的解毒丹药服了下去。


    正在赶向宋国国都昌明的白皎浑身一颤,感应到了什么,看向宿阳的方向。


    “你的好下属又没了一个。”孔朔以陈述性的语气总结,“要立刻回去看看吗?那边好像还剩下一个木成舟?在这场大战开始之前,你就把仅剩的一些小妖给转移走了,要不然可能会死更多的妖吧。”


    “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白皎在心中想。


    最多再有半日,她就会到达昌明,而如果返回宿阳,则还需要两天多。


    她似乎是已经被痛到麻木了,灵魂抽离了躯壳,只是反复地洗脑一般地告诉自己,你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你已经走到这里了,现在你应该去探查宋国的真相……


    她这样想着,继续飞向昌明的方向,恍若一缕幽魂在云间穿梭。


    [416]五雷轰顶


    到达昌明的时候,白皎忽然心生畏惧。


    孔朔当然明白无误地感知到了她内心的软弱,于是鼓动道:“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在害怕什么呢?真相已经近在眼前了……”


    孔朔曾经说过的话,在白皎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他说,等你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你会发现自己是一个小丑,活成了一个笑话。


    单论这句话,白皎不觉得孔朔说谎了。只有在嘲讽她这件事情上,他次次都会戳中她的痛处,并且只用实话来戳她的痛处,因为实话最为伤人,那些错误就是她切切实实犯过的,是她没有办法回避的。


    “是不打算再装下去了吗,你来到这里的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只是在鼓动我探一个究竟而已……”白皎语气漠然道。


    “是啊。”孔朔的声音里面蕴含笑意,接下来的事情同样让他非常非常期待,期待到哪怕他成了她身体中的囚徒,他依然能笑得出来,笑得开心。


    “这个真相当然不是你所期待的真相,但是是我所期待的,当然我更期待的是你得到真相之后的表情。”


    他这般说着。


    白皎一步一步走进了宋国的王宫之中。


    王宫似乎和宋熙在的时候一样井然有序,但是又有哪里不同了。就像外面流离失所的人一样,总归都是活着,但是活着的方法和从前相比有了差别。


    这座王宫失去了宋王,就好像失去了魂魄,白皎并不在乎这个国家的魂,但是她在这个王宫里面感受到了荒凉和空旷。


    如果宋熙在这里,这里显然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白皎并不急于去地宫,她第一时间来到了王宫用于处理政务的宫殿,柳怀信正顶着莫群的壳子在此处,不过在私下里,这个老头是不会用莫群的相貌的。


    察觉到殿门被推动了,柳怀信慌忙就要拿起桌子上的人皮面具,这个人皮面具是一个罕见的灵物,贴到了脸上之后连声音也可以改变,倒是方便了他这样不会易容也不通武艺的普通人。


    当看到进来的是白皎,柳怀信愣了一下,纳闷道:“陛下?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有些事要处理,你在外面等着吧。”白皎伸出手叩动了机关,轰隆隆的声响声中,地下出现了一个通道,她缓慢步入其中,然后通道合拢。


    柳怀信看了一眼地道,眉毛轻微皱了起来,他脸上显露出沉思之色,慢慢坐回了椅子上。


    ……


    宋熙被冰封之后的样子和数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差别,她只是在寒冰之中闭着眼睛,眉毛微微皱着,神情并不安稳。


    白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回忆起了从前。


    转世之后,人的样貌和从前相比,当然会有变化。白皎在一次一次的转生中,不断褪鳞恢复着自身的血脉和妖躯,但即便重现了黑蛟的身体,她的容貌也依然以这一辈子转生后的样貌为准,顶多会在眉眼间与第一世的自己有些相似。


    白望月也是这样,她的容貌早就和最初的自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已经完全找不出从前的痕迹了。


    白皎想在她的脸上找到妹妹从前的样子,但是失败了。


    为了活下去,她们姐妹两个好像都付出了太多的东西,甚至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但是等一下找不回曾经自己的或许不是白望月,而是白皎……


    “你这么想可就错了。”孔朔地慢悠悠地发出了声音,“我认为你是从来都没有找到过自己,从来没有认清过,直到近些年你,你才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半妖。既不是妖也不是人,拥有过无数名字,但是哪个名字都不是你,起码不全是你。”


    “但我还是白皎。”白皎喃喃。


    因为是白皎,所以才会做下那些事情。不管是无法挽回的错事,还是濒临胜利的谋划,抑或是为了大业不断牺牲的那些真情……都是因为她是白皎,所以才有着那样的性格底色。


    她指尖触及了霜白色的冰,看着它缓缓融化,淡淡的水汽融入空气,束缚着白望月的力量消散了,她渐渐在冰块之中睁开了眼睛。


    起初她脸色苍白,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但是白皎很会控制自己的妖力,哪怕把白望月放在冰块中封了那么久,也没有危及她的生命。


    “为什么要放我出来……”她声音有些虚弱,“你……胜利了吗?”


    “你希望我胜利吗?”白皎反问。


    “有些时候是有些希望,毕竟你是我的姐姐,虽然有些时候我担心你会杀了我,但是大多数时候我却并没有那样的顾虑。尤其是如果你胜利了,应该也不需要继续转生了吧……”她道。


    白皎梦呓一般喊出她的名字,“望月……”


    “我现在叫宋熙了,这个名字我很喜欢,是我给自己取的。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更希望你叫我这个名字。”宋熙微微抬起了头。


    白皎一下子陷入沉默,慢慢点了下头,“好。”


    她的妹妹好像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但是她还在苦苦挣扎着。


    宋熙不再是白望月了,白望月是从前的她,但是宋熙却不是白望月。她并不是抛弃了自己的过往,而是早就下定决心要迎接崭新的未来。


    “我的孩子在哪里。”宋熙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白皎,“你有没有伤害他?”


    白皎看了她半晌,沉默地摇头。


    “确实想过杀了他,也知道他在武国,甚至知道他在宋国大军阵前喊话,阻止宋国的将士们再听从那个假宋王的命令,但最终还是没有杀了他。”


    宋熙的眼神里有怔愣,她过了一会儿才道:“谢谢你。”


    “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白皎眼中有着疲惫的神色,“有人要杀掉你的儿子,最终决定没有杀,你还要对那个杀人者说谢谢,感谢一个刽子手的仁慈吗?”


    宋熙语气中略有伤感:“不是,使我知道你对他没有什么感情,甚至他还碍了你的事,面对一个碍你事的人,你不去杀他,你已经很宽容了,宽容到可以被称为优柔寡断。但我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你,因为正是因为你的仁慈他才活着的。”


    “你也应该谢谢那个武王,这些年他一直在给你的孩子提供庇护,我也很少有抓到他杀了他的机会。”白皎慢慢道,“宋熙……”


    这个名字在她叫起来略有一些陌生,好像朝夕相处的人突然间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但是白皎很快适应了这个名字,看着对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宋国找你吗?”


    “听你的语气,你还并没有取得完全的胜利。”宋熙冷静地盯着她看,“现在进行到了什么地步?大燕覆灭了吗?新皇登基了吗?”


    “城池应当已经被攻破了,因为我那个名叫谢擎的下属已经死了,也许等我飞回宿阳的时候,战争已经平息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几国王侯内战?也或许没有内战,直接被武国镇压,然后武王称皇。”白皎语气是一种平静的冷漠,或者说麻木。


    “这个时候不在那边,为什么?”宋熙问。


    “因为要找你问一件事情,一件关乎我生死性命的大事。”白皎眼睛微微转动,暗金色的竖瞳锁定在了宋熙的身上,有点像蛇类捕食前的眼神,“你知道那是什么事,主动坦白告诉我吧,我不想逼问你,你应当也知道,已经瞒不了了。”


    宋熙微微抬起眼睛,那双属于人类的黑色眼眸和暗金色的竖瞳对视,“是谁告诉你的,孔朔吗?”


    “是他。”白皎道。


    “你是刚知道就立刻赶来宋国找我吗?”宋熙又问。


    “是。”白皎回答。


    暗金色的竖瞳没有从宋熙身上离开。


    “为什么。”白皎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本应该感到心如刀割,但是整个人好像已经从躯壳之中抽离开了,只有不那么平静的身体反应昭示着她身上的心情。


    “我的第一选择不是你,或许你对我有怨言,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杀死你,并且曾经我确实想要保护你。”白皎听到自己的语气也是如此平静漠然,与她的灵魂截然相反。


    孔朔在她的脑海深处发出刺耳的冷笑声。


    白皎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幻听……她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她用尽全力屏蔽脑海中孔朔的大笑,继续问道:“望月……你是想要杀死我吗?从几十年前就开始这么想了吗?还是更久远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尝试放弃我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对我如此失望吗?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吗?”


    宋熙仰头望着她,好像有泪水从她的眼中溢了出来,可是仔细去看又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做错,你只是选择了你想选择的路而已。你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第一选择,我也并不怪你,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更爱的事物。”宋熙语气有些艰难,但是仍然说了下去,“姐姐,我不是你的第一选择,你也不是我的第一选择,仅此而已……”


    白皎脸上仿佛带了一层铁面,失去了表情,哪怕听到了这样的话,她的眼神也没有颤动。


    “你可能会认为我是因为我的儿子选择了人族,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早在你把我送到人族,而我在人族得到了妥善照顾和接纳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没有选择妖族了……当然因为我的身份,我没有资格恨妖族,只是那里不适合我。”宋熙轻声道,“现在也是一样,我选择了人族……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实际上我是选择了我自己的感情,以及最终胜利的一方。”


    “最终胜利的一方……你真的觉得人族能赢?”白皎尽全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


    “或许不能,但我愿意为人族的胜利增添筹码,所以我觉得他们会获得最终的胜利。”宋熙平静道。


    白皎宛若五雷轰顶,摇晃着后退了一步,表情一片空白。


    [417]与她诀别


    白皎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任何话。


    “真是失败啊!”孔朔似乎是因为心情过于畅快,以至于自己的声音都高兴得变调了,“失败的人生,众叛亲离啊,连最亲近的人都不选择你,没有一个人选择你啊白皎!到底谁才是失败者?!”


    她的声音直接从白皎的身体里面传了出来,甚至连外面的宋熙都听到了。


    宋熙眼神微微变了,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白皎压制不住孔朔,所以孔朔才可以肆无忌惮说任何想说的话,做任何想做的事。


    “难道你只认为你是成功者吗,孔朔?”宋熙因为虚弱,声音显得有些轻,“嘲讽他人并不能让你从失败者变成成功者,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丧家犬,寄宿在别人家中的寄生虫。”


    孔朔的笑声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他的笑声再度显露了出来,“你们两个姐妹真有意思,都会为自己的对手说话。你姐姐为苏蔼说话,你则为你想要杀掉的姐姐说话……有趣,有趣,从这个方面看,你们果然是两姐妹。”


    宋熙的视线从白皎的腹部移到了她的脸上。


    “姐姐,你要杀了我吗?”宋熙问。


    白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连思考都停滞了。


    “蠢货!”孔朔发出扭曲的大笑,“我要是你就不会问这句话,也许她原本还没这么想,但是你这么一问,她就要开始思考要不要杀你了!”


    宋熙没有被孔朔的话动摇。


    倒不如说从她被从冰中放出来的这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死掉的准备。她不能预料到白皎的情况,她太过复杂。如果是从前的白皎,她一定会杀她,但是在她杀掉了白韫之后,其实她就没有办法真正狠下心杀自己的任何一个亲人了,哪怕那些亲人想杀了她。


    可是如今白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宋熙不确定对方会如何选择。


    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妖,被逼到绝路的时候,都是可怕的,他们所要做的事情无法被预测。


    “要杀了她吗?要杀了她吗?要杀了她吗?”


    这个声音在白皎的心中回荡,他已经分不清是孔朔在问自己,还是宋熙在问自己,又或者是她自己在问自己。


    她只是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然后又后退了好几步,一步一步后退,好像被无形的压力逼迫,最后整只妖都靠在了地下密室的洞壁之上,好像只有墙壁的支撑才能让她不至于倒下去。


    明明是当时最强大的妖,此时却像一个孩子一样惶恐无助。


    “又杀了她吗?”孔朔问。


    白皎大吼一声,双手抱住了头,手指已经长出了漆黑的利爪,鳞片在她身体表面浮现,她两只手捂着脸,利爪在脸上划过,将她面部的血肉都划开了,而她也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声似人非人似蛟非蛟的声音在地下密室之中响彻,宋熙脸色一白,被这声音震得猛吐了一口血。


    但是白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她全身心都用来抵抗孔朔对她灵魂的侵蚀。


    “住口!”她咆哮。


    “杀了她吧,她已经背叛你了。”孔朔蛊惑。


    “为什么不杀了她……让她和你一起陪葬……”


    “你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甚至之前你怀疑她背叛了你,也只是把她囚禁了起来,你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背叛了你,实际上她早就不是和你一条心了,她和人一样,反复无常,喜欢背叛。”


    “众叛亲离的滋味怎么样?没有一个人想要选择你,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你……把他们杀了吧……这就是他们不选择你的代价!”


    白皎眼中一片猩红,连视野都染上了血色,她分不清谁到底是谁,只发狂一般喊着:“你闭嘴!你这个鼠辈,你才是失败者!孔朔!”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孔朔在面前狂笑,她对他举起了爪子,而他表情一变,一步一步后退,好像被他所震慑。


    白皎的爪子闪电般向他攻去,而孔朔没能躲开,她手指尖触及了一片温热,血液喷洒而出……


    白皎视野中的红色突然消退。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慢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又看见了面前的地面。


    宋熙已经倒在了血泊里,颈部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望月……”白皎猛然间惊醒了,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咬下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大块蛟肉,把它递到宋熙嘴边。


    吃掉妖的血肉,人类可以延年益寿,半妖则可以提升自身血脉浓度。


    她把自己的血肉送给了宋熙,想让她吃下去活下来。


    可是孔朔可恶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你现在的血肉里面也含有我的血了。”光是听着孔朔的声音就能想象到嬉皮笑脸的丑陋模样,“你确定要给她喂吗?谢谢你给我准备了一个备用的躯壳,哈哈哈哈哈……”


    白皎要将血肉送到宋熙嘴边的动作顿住了,她面色惨白着,那团血肉躺在她的手里,鲜血一滴一滴滴落,而她却不能把这个肉喂给宋熙。


    “让她吃啊,还有一口气呢,说不定我是在骗你呢,也许你喂了她你的肉之后,她根本不会被我占领躯壳。”孔朔的声音如同恶鬼在低语,“试试吧,万一呢,也许她不会被我占领躯壳,还会活下来呢。退一万步讲,不管你喂不喂她都是要死的,还不如给她吃了试试……”


    白皎神情扭曲着,把手中的血肉塞到了宋熙的嘴里,看着她吞了下去。


    蕴含着生命力的血肉发挥了作用,她喉咙间的伤口慢慢止住了血,而与此同时,五彩斑斓的色泽在她身上一闪而逝。


    白皎只感觉自己血管里面奔涌的已经不再是血,而是冰。冰冷至极的感觉从胸口蔓延,一路蔓延到了她的全身,乃至神魂。


    她看到“宋熙”睁开了眼睛,对着她露出了属于孔朔的笑容。


    窒息般的痛意深入骨髓,白皎把爪子放在了“宋熙”的脖子上。


    在孔朔用属下的面孔说任何话之前,白皎干脆利落地拧断了这具躯体的脖子。


    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剥离了,消失了。


    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这种感应非常微弱,甚至没发生过几次。可是现在,这种感觉是如此清晰。


    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而宋熙的天赋神通必须要自然死亡才能够发挥作用,带着记忆继续转世,她杀死了对方,那么对方就不能带着记忆转世了。


    没有了记忆的转世,当然也不再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人,连面容也不是同一个了。


    好像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鼻子还有嘴角溢了出来,白皎看到血沿着自己的鼻尖滴落,滴到了宋熙死去的尸体上。


    ……原来是我在流血。她忽然想。


    白皎猛然呕出了一大滩血,腹部的孔雀挣扎着,又一次对她发动了攻势,强忍着各处蔓延来的痛意,催动妖力,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冰棺,把宋熙抱了起来,放到了冰棺之中,然后又在上面盖了一个盖子。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在地下密室之中停留,而是挪动着重若千斤的脚步,慢慢回到了地面,那宋王用来处理政务的勤政殿上。


    柳怀信兢兢业业,还在努力批改着公文。


    他一看到白皎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就大惊失色,冲过来关心道:“陛下……”


    然而这两个字刚说出口,白皎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梦到了自己年少时期,那感觉就像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半妖,父亲非常鼓励同胞之间竞争,哪怕在比试的时候将对方杀死,他也不觉得这有错。


    在他看来,弱小的妖根本就不应该活下去。


    通常来说,半妖会集合人和妖的长处,也就是说会获得妖长久的生命和人对于武道的悟性。


    白皎本该也是这样的半妖,但是白望月的存在打破了这个规律。本该独属于她的天赋和血脉,被对方分走了一部分,导致她不上不下,身体既不如纯血的妖族强大,悟性也不如纯粹的人类那么优秀。


    白望月更是不上不下,她只是身体比普通人类强一点而已,寿命再多一点而已,赤手空拳甚至打不过一只普通的没有开灵智的老虎。


    在内心的某个角落白皎,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这个妹妹就好了……


    但虽然内心这么想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杀了对方。哪怕有个同胞在跟她比武之后充满鄙夷地说:“如果你把你妹给吃了,说不定能补全你残缺的那部分呢?他这样的妖和人有啥区别?在这儿待着迟早会死的。”


    白皎内心产生了一刹那的动摇,然而很快就被一种恐惧笼罩。


    相比把白望月给吃了,她好像更不想看到她死了。


    她对白望月说:“他们说你和人没什么两样,我也没有办法保护你,不如你去人类的部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吧,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于是白皎把白望月送到了人类居住的地方,从此以后,世上好像再也没有半妖白望月了,之后的几百年,她们都没有见过面。


    但是白皎知道,白望月仍然是活着的,那一丝双生子之间才会有的微妙感应提醒着她对方的安危。


    现在这一份感应从她的身体中消失了。


    白皎睁开了眼睛,从沉睡的梦境中挣脱出来,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柳怀信面含担忧地在她面前探了个头,“陛下,您没事吧?”


    [418]柳氏怀信


    “发生什么了,陛下?”柳怀信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关切。


    “没什么……”白皎再一次闭上双眼。


    她的心已经死了,好像连灵魂也一并死去了,孔朔居然没有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做些什么……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如果是挑拨姐妹关系,那么他已经做到了,如果是为了让她心中进一步滋长心魔,那么他也做到了,若是为了趁机打击她的精神,好让他乘虚而入,那么刚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动手?


    难道他还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和秘密……难道让她杀死宋熙还不是结束吗?


    白皎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因为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对自己,还有对孔朔的憎恶。


    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想求得一场胜利,摆脱失败者的身份,为什么身边的人和妖却一个个离她而去,是因为她太执着了吗?她不应该执着于推翻天柱吗?


    前所未有的动摇之念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竟然已经不再坚定了,连对胜利的渴望都从心中淡去。


    此时的她心如死灰,也可以说是追悔莫及。


    “要是让你用即将到来的胜利,换取你身边所有离去者的生命,你愿意吗?”孔朔以慢悠悠的语气发出了询问,态度闲适得简直像是在跟她闲聊。


    白皎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很遗憾,他们现在一体共生,孔朔可以用神通看到她内心的全部想法,他也不需要等到白皎的回答,只需要他提问,然后白皎下意识地思考,他就可以得到她最真实的答案了。


    所有离去者包括了她在千年前覆灭大虞时所牺牲的妖,以及后来陆续牺牲的其他妖,还包括了她的女儿白韫。


    如果用胜利换取他们所有离去者的性命,毫无疑问,白皎是愿意的。


    她走到现在这一步,既是主动的选择,也是被推动的选择。“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她曾经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如果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或许她不会再走这条路,正是因为回不了头,所以她只能一直向前,哪怕依然在不断失去。


    “要是用即将到来的胜利,换取你妹妹白望月一个人的命,或者你女儿一个人的命,又或者其他任何妖的性命,你愿意吗?”孔朔问道。


    ……不愿意。


    白皎想明白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感觉想笑。真是虚伪啊,她是个虚伪的妖。


    哪怕为了他们的离去撕心裂肺,哪怕她确实已经无比痛苦了,但是对于她来说,胜利和这些她在意的人的性命居然依然是可以被放在天平上衡量的。


    原来走到这一步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一直看着从未得到的,却没有看过自己已经拥有的,所以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一想到孔朔还待在她的身体里,她就感觉到浑身上下像是爬满了蛆虫,那种恶心的感觉如影随形,她甚至想要把自己的肉一块一块从身体上剜下来,似乎只有那样才可以缓解她心中对孔朔的憎恨。


    “唉,你这么想,我可是有点伤心了,我有那么恶心吗?”孔朔笑道,“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呢?回宿阳?那边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


    “尘埃……落定?”白皎望向柳怀信,“我睡了多久?你有没有收到前方战报?”


    “有的,陛下。”柳怀信连忙把书桌上的军情密报拿了,“陛下,您已经昏迷两天了。”


    “两天?”白皎恍然一惊。


    柳怀信认真汇报着前方军情:“武国军在两日前就已经攻破了宿阳城城门,现下已经镇压了全城,各国军队共损兵折将二十万余人……其实这个损失还算挺少的……毕竟这可是攻打都城的战役。”


    “武国军队的火炮武器真是强大,上百门大炮齐射,可以直接把城墙给轰掉,但缺点就是不太灵活,如果不是燕军突袭对方阵地,让武国炮兵营没有办法安稳射炮,不然这个时间肯定能更短,说不定三道城墙都会被轰破……”


    “姬麟呢?”白皎沉默片刻。


    “没有听说。”柳怀信摇摇头。


    “木成舟在何处?”柳怀信道,“对方今天上午刚联络我,说正在向宋国的方向赶过来,木成舟好像受伤不轻啊,如果不是借助树木分化的神通,恐怕他也死了。”


    “活着就好……”白皎头脑有些昏沉,勉强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其实她的身体并没有受什么伤,现在虚弱是因为精神打击太大,导致五内郁结内伤加剧。


    “陛下接下来作何打算呢?”柳怀信关心地看着白皎。


    “我要去一趟宿阳。”白皎道。


    “是为了决战吗?”柳怀信又问。


    “应该是吧……”白皎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决战,她也没有信心取得胜利,甚至于就算胜利了,她杀掉了商悯,吞噬了孔朔,掌控了龙脉,她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胜利了。


    而在对方可能已经取得返魂钟的情况下,再去宿阳,其实与送死没什么差别……


    她忽然间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她大脑迟钝地转动着,不明白违和感到底出自何处。


    白皎只是道:“此去我可能会死,如果我死了,你离开这里自谋生路吧。”


    柳怀信身形一顿,缓慢地扭过头,看着白皎。


    “陛下,您竟然是在关心我吗?”他问。


    “不是关心,是你做得还算尽心尽力,随口说一句罢了。”白皎漠然道。


    “原来是这样。”柳怀信露出了微笑,“我和孔朔有过交谈。”


    “是在我这两天昏迷的时候吗?他对你说了?”白皎皱眉。


    “他对我说了返魂钟的事情。”柳怀信笑了笑,“告诉我返魂钟撞柱就在宋国的地宫下面,他希望我把撞柱取上来,这样就可以杀了陛下。他还说,因为返魂钟这个宝器的特性,对于陛下来说威力会大很多,并且是直接攻击神魂的,可能只需敲上几下,陛下的灵魂就会破碎,然后他就可以掌管陛下的身体。”


    白皎太阳穴疯狂跳动,心脏也在胸腔里面激烈地跃动着,“他对你……说了这些?”


    “是啊,陛下。”柳怀信微微颔首。


    “撞柱……在哪里?”白皎眼角轻微抽搐。


    她终于找到了那一丝违和的地方在哪里。


    一来到宋国她就去找了宋熙。


    宋熙承认了她背叛了她,但是从来没有正面提及过返魂钟的撞柱……宋熙也没有说过她都对谁说了返魂钟的撞柱在哪……她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撞柱有没有被移走?


    撞柱难道仍在地宫之中吗?


    不可能……绝无可能!因为孔朔提前知道了撞柱的存在,他绝对不可能放任撞柱这么个东西被摆在那边。


    如果孔朔想要用返魂钟来杀掉她,那么就要把撞柱给运到宿阳天柱那边才可以!


    白皎骤然扭头看向柳怀信,头一次在这个弱小的人类面前失去了从容,眼中浮现出了堪称惊惧的神情。


    她突然想到,刚刚柳怀信根本就没有承认孔朔是在这两天跟他说了撞柱的事情,他避开了这个话,巧妙地绕开了她的问题。


    如果撞柱已经不在地宫了,那么是谁把撞柱给移走的,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那样的事情?


    此人必须位高权重大权在握,可以完美地操控手下的人,让该闭嘴的人闭嘴,该收声的人收声。


    放眼整个宋国,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宋王宋熙,还有深受宋王宠爱的左相莫群,哪怕是宋国宗室里面的几个位高权重的人,也不会得到宋王的如此信任。


    换算到现在就是……顶替了莫群的柳怀信!


    他不是……被蚀心蛊控制了吗?他不是忠于妖族吗?!


    “你是谁?!”白皎首先想到的是白小满那种情况。


    柳怀信可能是被人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顶替了,她惊异万分,想到了商悯出神入化的演技,怒声质问:“你是商悯?!”


    柳怀信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


    他佝偻的腰背挺直了,浑身的气度从容了,就连往日里在她看来贼眉鼠眼的表情都变得中正平和了起来……


    明明是一个投机倒把的奸臣,一个弱到不能再弱的人类,一个依靠讨好燕皇和结交党羽才能上位的利欲熏心者。


    他在朝堂上的时候排除了无数的异己,杀了无数的人,其中也包括了很多的好人,好官……他把奸臣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往前数几百年,都少有像他这么标准的奸臣了。


    这样一个奸臣,杀人无数的小人,为了利益可以卑躬屈膝点头哈腰无视道义的人类,居然是一个……好人?并且完全没有被蚀心蛊控制?


    这怎么可能?!


    此刻的白皎,就像当时商悯发现深明大义的翟王实际上是妖一样震惊。


    一个是人人称颂的仁君,一个是人人唾骂的奸党。


    白皎不相信,她认为柳怀信已经不是原来的柳怀信了,他肯定是被什么人给顶替了!


    “你是谁?”白皎又问了一遍。


    “陛下,臣是柳怀信啊。”眼前这老头儿捋着胡子,笑道,“一直都是,柳怀信。”


    [419]一个人精


    “……你不跑吗?”


    白皎昏迷之际,孔朔如此说道。


    “跑什么跑?”柳怀信哼笑一声,“这位百眼妖皇陛下,这难道不是你所期待的吗?身为搅屎棍的你,应当最期待看见那一幕了啊。”


    “我确实非常期待。”孔朔的声音里透着深思,“我只是好奇你这么做的动机。”


    “这不应当,你应该最能理解我的动机了。”柳怀信微笑,“你猜猜。”


    “好吧,那让我来分析一下。”孔朔懒洋洋的声音从白皎的腹部响起,“在她身边担惊受怕这么多年的你,应当是想要报复白皎的吧,而且你今年都六十多岁了,理论上来说也活够了,活到头了。要是你自曝身份,换来白皎震骇,能看到他那样的表情,你可能会觉得死也值了。”


    “差不多吧,不过还有点偏差。”柳怀信如此道。


    ……


    柳怀信和孔朔的第一次交谈,是在五年前。


    白皎刚刚从武国回来,身受重伤,陷入了闭关。柳怀信从那个时候起就不经常见到白皎了,但是他偶尔会去白皎闭关的地方例行汇报一些事情,在那个时候白皎会短暂地清醒一段时间,然后继续陷入沉睡。


    直到有一次,柳怀信例行汇报,白皎却似乎沉睡的极深,他喊了好几次,都没把对方给喊醒,庞大的黑蛟盘踞在密室之中,腹部一大块畸形的血肉,正在丑陋地蠕动着。


    突然间那块血肉开口说话了。


    “柳怀信。”孔朔声音低沉,“我知道你是叛徒。”


    柳怀信正要离开的身躯一顿,回过头来看白皎的腹部,震惊道:“哎呀妈呀,竟然还会说话?!”


    孔朔被柳怀信这不着四六的回答给弄得愣了一下,“你不害怕?”


    “我柳怀信对陛下忠心耿耿,你这是凭空污蔑。”柳怀信还走到黑蛟的脑袋边,又喊了两声,“陛下,陛下醒醒!孔朔这家伙脱离您的控制了!”


    “……不要试探了,她现在是醒不过来的,我用尽浑身解数,才让她陷入了这次的深度沉睡,只为了和你交谈。”孔朔声音沉了下来,“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停下,听我说。”


    柳怀信目光扫过去,没有说任何话。


    “宋国地宫之下,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撞柱,你帮我把它取出来,藏到一个地方,事成之后,我帮助你脱离白皎的掌控,如何?”孔朔道。


    “脱离白皎掌控?”柳怀信笑了,“你觉得我是谁?我是哪一边的叛徒,又是哪一边的卧底?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可以把这个看作一个合作,合作自然是有商有量,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而我刚刚只是提出我能给出的条件而已。”孔朔声音里面带了一丝好奇,“你一开始就是卧底,我知道你站在人族那一边。我先前以为你这么贪的人,应该是被迫成为卧底的,恰好处在了那个位置上而已,结果听你的话,好像并非如此?”


    柳怀信没有回答孔朔的疑问,直接连提出几个问题,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既然有撞柱,那么就该有配套的被击打的东西。那是什么?攻城器械的零件,还是什么礼器铜钟配套的物件?它的作用是什么,告诉我,否则合作免谈,你把我的身份告诉白皎,让她杀了我也行。”柳怀信平静地问。


    “不必如此激烈,这件事情对你们人族也有好处。”孔朔揣摩着柳怀信的立场和态度,“那是返魂钟的撞柱,和一个巨大的铜钟互相碰撞,则可以激发震魂之音,可以重创白皎,甚至能杀了她。”


    “与其配套的钟在何处。”柳怀信扫了一眼白皎腹部的血肉,“你让我将它藏起来,而不是送到某个地方去。藏起来是因为……要么是你另有下属,可以将撞柱挪动,要么你想把它放在某个固定的地点,不是要直接使用,而是为了威胁白蛟,把它当作一个底牌……”


    白皎腹部的血肉稍微蠕动了一下,孔朔暗自感到有些不耐烦。


    因为柳怀信不好糊弄。


    他现在说话毫无修饰,问题直来直去,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不好糊弄,因为孔朔只能给他明确的答案,而不能像以前的柳怀信那样采用语言的艺术迂回婉转地说话。


    “与它配套的钟在某一个天柱之下。”孔朔尝试着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的确想要用它威胁白皎,那只杀了白皎。”


    “威胁?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妖,首先考虑的都应该是将敌人彻底杀死,而不是用什么威胁这样模棱两可的词,这是在给你自己留后患呢。”柳怀信笑了笑,“同时我认为,一个不能付诸实际行动的威胁,就和没有威胁是一样的。你说那个钟在某一个天柱之下,如果你不能够把撞柱放到返魂钟的附近,并且让一个‘下属’随时负责激发那个钟,那么你的威胁就永远不会奏效的。”


    孔朔沉默下来。


    “这位孔朔陛下……我是该这么称呼吧?”柳怀信含笑问,“一个人手中拥有一门可以一击摧毁城墙的炮,他拥有炮,但却没有用于点燃炮的火把,此炮不能激发,那么他就和没有炮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陛下应该懂吧?”


    “你真是个聪明的人类,世所罕见。”孔朔意味深长道,“你是想要说服我和人族联合吗?”


    “如果世界上存在返魂钟这种东西,并且它的效果和你说的分毫不差,那么人族需要返魂钟。陛下也需要返魂钟。并且我们需要返魂钟的原因是一样的,都要杀死白皎。”柳怀信习惯性地捋着胡子,“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完全可以达成一致,撞柱,就由我人族来敲响。”


    “哦?”孔朔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柳怀信道:“并且陛下误会了,人族也不需要和陛下联合。陛下以为,人族不知道返魂钟吗?”


    孔朔心里头一跳,知道柳怀信说的是事实。


    柳怀信可能不知道返魂钟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使用它,但是人族拥有圣人传承的人不少,就比如说大燕皇室,其中蕴藏典籍无数,就算白皎在当皇后的时间里暗中毁掉了不少,可是很难保证他国没有留存。


    说不定人族已经在谋划返魂钟了……而且钟和撞柱应该是在一处的,现在二者不在一起,就说明有人或者有妖专门把它给拿了出来,放到了宋国的地宫里面保存了,此人有可能是白望月。


    白皎已经处置了白望月,如果白望月在事前都有预感和准备,那么她可能会留下一些暗示和线索,乃至直接明示。


    并且白望月不可能没有预感和准备,她让自己的儿子逃得那么果断,怎么可能对白皎没有防备?


    孔朔心念电转,看到了柳怀信一片从容的面孔。


    这个脑子活络的老头,一定也在刚刚的一瞬间想到了这些事情,并且将这件事情完美地转化为了自己的筹码……


    “你不怕我杀你灭口?只需要我把你的存在告诉白皎……”孔朔试着发出威胁,然而他内心却并没有杀意,就是单纯想看看柳怀信这个人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柳怀信微微一笑,双手一拍,恢复了以前奸臣的模样,“哎呀,陛下,咱们何必走到那一步呢?明明是各取所需的好事啊!陛下,您还需要找我合作,这不正说明您,或者您身边已有的下属根本没有办法潜入地宫之中,将那玩意儿给取上来吗?陛下用得到我,我也愿意给陛下帮忙,给陛下帮忙的同时,我再恰到好处地收那么一点好处,这不就是皆大欢喜两全其美了吗?”


    好一个人精。孔朔无话可说。


    “而且陛下您想,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是人族纯亏啊,忙活来忙活去的,又要把那个柱子从底下抬上来,又要费尽心思地把它给运到返魂钟那边,然后又是人族负责敲响……这活儿全是我们人族给干了,我们落点好处,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柳怀信认认真真道,“我知道陛下是怎么想,陛下只是想要彻底掌握这根撞柱而已,但是陛下相信我,让人族掌控撞柱和让陛下掌控撞柱,这二者之间没什么差别的,反正都是为了杀白皎吗?”


    孔朔笑了,“好你个柳怀信,果真心思圆滑,性情狡诈,本座竟要被你给说服了。”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柳怀信淡定地问道,“我可以答应和陛下合作,甚至何时敲击撞柱,这个时机我们都能商量着来,陛下需要我们启动撞柱撞击返魂钟,而我们当然也有能用得到陛下的地方。”


    孔朔略做思索,想了想自己到底能为人族做什么事情……答案是什么都做不到,除了保持沉默。


    不仅是要为返魂钟撞柱的去向保持沉默,更是要对柳怀信的身份保持沉默。


    “本座不会透露半分有关返魂钟和你身份的事情,如此可好?”孔朔问。


    柳怀信笑,“那可简直太好了。”


    高效的合作,只需要三言两语,一个大事就敲定了。


    孔朔对柳怀信非常满意,就和当初看白珠儿一样满意。


    “只是我心中倒是有一个疑惑,想要请陛下解答。”柳怀信道,“陛下,是怎么发现我是叛徒的?难道是白皎已经怀疑了我,所以你才……”


    “放心吧,她没有怀疑你。谁会怀疑这么一个普通又弱小的人类呢?更何况她对蚀心蛊这种外物如此相信……根本没有想到你会挣脱控制。”孔朔笑着道,“如何辨认出你是叛徒,这是我读取了白皎的记忆后自己分析的。”


    “自己分析……那白皎分析不到吗?”柳怀信沉思。


    就算拥有一样的记忆,也会有不同的思考方式。


    白皎和孔朔的思考方式就截然不同。


    “辨认的方法不是你自己教的吗?”孔朔道,“先怀疑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叛徒,然后再证明他不是……我怀疑了白蛟身边的所有人,只有你,唯独你,每到一个关键节点就会劝说白皎往坑里走,你还引导她,让她以为这是她自己的想法……啧啧,本座佩服。”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但是每次白皎遇到重大变故,柳怀信专门把对方往错误答案上带,直接或间接导致她几次决断失误,这深沉的心机,恐怖的忍性,世所罕见。


    “原来是这么发现的……倒也不奇怪。”柳怀信笑笑,“毕竟动手次数多了,总是会露出破绽的。”


    孔朔问:“你不怕死?”


    柳怀信洒然一笑,“走上这条路,我从不期望能活。”


    [420]铭记一生


    “说来,我是很了解陛下的,但是陛下却并不了解我。”柳怀信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白皎。


    他给白皎的感觉是如此陌生,依然是那个气味,依然是那张苍老皱枯的脸,可是他浑身的气质变了,表情也变了。


    他是柳怀信,可是绝不再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柳怀信。


    白皎后退一步,感觉心脏在抽搐。


    面对这个弱小的,她一根手指就能弄死的人类,她居然感到了恐惧,恐惧对方都不怕死,恐惧对方深沉的心机。


    她想到了在宿阳的时候,她的身份已经曝光,攻谭之战眼看就要推进不下去。


    而柳怀信为了让攻谭之战推进,让谭国有妖的名头着实,直接提议让各国都有妖,把脏水和屎平等地泼向每一个国家。


    最终效果确实是有的,攻谭之战确实是推进下去了,但是也让各国重新审视了妖的存在,知道他们在各国都有着如此庞大的势力,各诸侯国的警惕心直线飙升,连普通民众也对妖的存在议论纷纷……


    在之后,就是涂玉安和胡千面遇害。


    白皎反复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去救他们,最后被劝了下来。


    她还怀疑身边有叛徒,于是在柳怀信的挑拨下,她开始平等地怀疑自己身边的每一只妖。


    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启动峪州的血屠大阵,结果柳怀信满含忧虑,说怕启动了这个手段,威慑就再也没有办法起作用了……她也信了。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事,又或者还有夹杂其中的大事。


    柳怀信始终在她旁边帮忙做决策,给她提出中肯的意见,而每次她都觉得对方的话非常有道理,并且也相信对方只是给出了建议而已,真正做决定的还是她自己,而实际上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柳怀信给影响了。


    再往前的一件大事,就是要不要去翟国,去探查孔朔的老巢。


    她在犹豫要不要去,随后在听了柳怀信的分析之后决定去。


    在处理白望月的时候,柳怀信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怕他提出了建议,但是白皎事后又后悔……强调这是她自己自主做出的决定,尽量把自己给撇得干干净净。


    她信了。


    她真的信了柳怀信。


    每一桩每一件每一次……她竟然都信了。


    只因为她从来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过,他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吹口气就会死掉,而且他过往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不说明他是个贪财的小人,心中既没有道义,也没有底线,书上写着礼义廉耻,但是他能把这些书拿来当厕纸。


    难道那些全都是装的……柳怀信其实一直是在为人族做事?他心里面装着天下大义,之前种种所为只是为了舍生取义好潜伏在妖众身边?


    荒唐!


    “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人族的……”白皎眼中的竖瞳收缩在了一起,一双眼睛里只剩下了一条竖缝。


    “陛下不要着急,我实在太累了,你让我想想,好好把话说完吧。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呢……”柳怀信竟然陷入了追忆之中。


    “我从小家境贫寒,在一个叫柳家村的地方长大,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城池下一个平平无奇的村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祖上出过读书人,所以家中有一些藏书。”


    柳怀信微笑了一下,“不是我自夸,我从小就比别人聪明,去宿舍里面偷听几节课就可以认识很多,我八岁的时候就把家里面所有的藏书都背会了。书院的老师发现我天资奇高,所以就资助我上学,到最后,我考进了大学宫。”


    “不过是人惯会拜高踩低,大学宫说是有教无类,实际上人还是分三六九等,穷人在里面就是会受欺负。那个时候我性格越来越孤僻,不过好在也遇到了一些好人……那人说起来还和陛下有着一拐十八道弯的关系……就是孟修贤孟大哥啊,武王的姥爷,武王不是陛下现在的劲敌吗?没想到是通过这层关系联系起来的吧,嗐,世事难料啊。”


    他脸上露出了唏嘘的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人族的?”白皎一字一顿问。


    “挺早了,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柳怀信似乎是微笑了一下,“那一年我还正当壮年,是铁杆太子党,陛下忘了吗?”


    ……太子党?


    太子,姬子邺?


    那个时候的柳怀信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臣,他声名鹊起,是在伐梁之战后发生的事情。


    太子在伐梁之战之后遭到了皇帝清算,被皇帝幽禁,然后“病逝”。


    太子党倒了之后,之前围绕着他的臣子当然是树倒猢狲散,各自找活路去了。柳怀信一夜之间从铁杆太子党变成了皇党,开始揣摩着皇帝的意图。


    皇帝想杀谁,他就弹劾谁,皇帝想要办什么事儿,他就帮皇帝递刀,皇帝想要集权,他就培植党羽,让朝堂做到上下一声……


    然后他就成了大燕的丞相柳怀信,人人唾骂的奸臣。


    眼前的柳怀信笑着道:“陛下,其实我现在也是太子党啊。”


    白皎脑海中划过一道惊雷,霎时间什么都想通了。


    柳怀信一直是太子党,他不是什么突然投靠了人族,他一开始就是人族这一边的,是子邺把柳怀信安插到了她身边!他在朝堂上当奸臣,滥权专政,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成为她白皎手下的鹰犬。


    “但是子邺大人也真是让老臣为难,什么秘密都没告诉老臣,只是让老臣自己看着办,他提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老臣去当贪官……这我哪儿干得了?我顶多就是贪点小财,弄点小便宜占占,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干了,没想到干得还挺好。”柳怀信微笑,“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宿阳有妖,但是子邺大人死而复生还换了个身份,这事儿就非常不同寻常。当然我最开始也没认出来那就是太子殿下,是后来见多了几面,我才从细节发现的。当初发现这个真相的时候可把老臣给吓坏了,以为撞鬼了。”


    “慢慢的,老臣和陛下还有皇后娘娘相处久了,逐渐感觉有些不对……如果皇帝心头没鬼,那为什么要封锁当年大学宫留下的谶言,让大燕上下禁止谈论妖魔现世,天命降世的事情?我以为,皇帝只是怕自己的权柄被动摇罢了,可是转念又一想,从另一个方面好像也能解释得通,这皇帝莫不是个妖党吧……”


    他发出闷闷的笑声,“陛下,老臣是不是猜得还挺准?”


    白皎脸色苍白,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子邺大人交给臣办的第二件事,是和第一件事一同交代过来的,他说,二十年后,希望老臣向陛下进言,再次传下质子令,召集各国质子,来到宿阳。”


    柳怀信露出古怪的表情,“于是臣又想,什么人能连二十年后的事情都算计好?什么人能提前几十年开始布局……怎么仿佛是未卜先知一般?世上真有人能未卜先知吗……陛下猜怎么着?还真有。您看那乾坤逆转大阵不就是证明吗?”


    几十年过去了,柳怀信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他按照子邺的交代,进言道:“当今各国动作频频,都在养兵备战,似有不臣之心,陛下当有所防备。距离上一次召集各国王族后代来到宿阳,已过去了二十年,是时候再次召集诸侯后代来到宿阳,同沐皇恩了,一是施加恩典,二是施以威慑,一举多得……陛下以为如何?”


    控制着皇帝的白皎听到这个建议,觉得好像确实可以利用这个时机探查各国的底细,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各国王族后代齐聚宿阳,包括商悯。


    而在那之后,白小满遇袭身死,小蛮遇袭,姬瑯寿宴剖心自尽……妖族突然就诸事不顺了起来。


    每件事情都必有缘由,一举一动牵连极广。


    有了一个个人在背后推动,才有了后面商悯带着三枚陶土人俑来到宿阳,识破妖魔真身,随后引发诸多变动。


    白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天罗地网,当真是天罗地网,逃过了一个局,还有另一个在等着她,甚至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身在局中而不知。


    “陛下,您不问问我为什么站在人族这一边吗?”柳怀信期待地问。


    “因为你是人。”白皎咬牙说出了这个答案。


    “这么说是没错,但不是很准确。”柳怀信温文尔雅,“我投靠太子,投靠人族,还要从很多年前一件事情说起。那年老臣二十岁,挺年轻的,我娘和我爹千里迢迢乘着马车,要来宿阳看我,我在大学宫苦读,路途遥远车马贵,已经三年不曾回家……”


    “他们路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夜晚在那里借宿……结果突然间,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包括我爹和我娘。每一个人死去的尸体上都有着野兽的咬痕和爪印。”


    柳怀信脸上慢慢失去了笑容,那双苍老的眸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溢出来,不是眼泪,是复仇之火,它无比炽烈,在他的心里足足燃烧了四十余年。


    “陛下,您说,什么样的野兽能够杀大半个村子的人呢?”


    他不急不缓地问着,嗓音也跟着冷了下来。


    “是妖。”


    柳怀信口中说出了这两个字。


    “后来我知道了,是狐妖,应当是胡千面或涂玉安干的吧……到底是谁,我懒得深究,只想把他们都给杀了。可惜,太过可惜,我没有办法亲自动手,就连复仇也等了这么多年,只能借他人之手成事。”


    “我得谢谢武王……现在可能得叫她新皇了。如果没有她出手,可能复仇就更遥遥无期了,幸好,在我老死之前,不仅能看到狐妖伏诛,甚至还能看到妖族溃败。这样的好事,竟然落到了我的头上,甚好,甚好……”


    他转过头,看见了白皎。


    看到她脸上一片空白僵硬,柳怀信笑了,笑得无比畅快,苍老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宫殿之中,“哈哈哈哈哈哈……”


    在白皎的身体里,孔朔也在笑,他是纵声狂笑,笑得歇斯底里,毫不收敛。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要和你交换一个大秘密,你不听,现在这都是报应!”孔朔肆无忌惮地嘲讽着她。


    白皎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座正在破碎的冰雕,任何反应情绪和表情都被冻结了,她错得离谱,一败涂地。


    不仅信错了人,爱错了人,也做错了过往的每一个选择……


    最不起眼的人给了她致命一击,最让她看不起的人类,引导着她走向最大的错误。


    “你……不怕死吗?”白皎恍惚地看着柳怀信,“我昏迷了两天,你可以趁这个机会逃走……为什么不逃……”


    柳怀信从容地笑了,“只是想让陛下看清我罢了。看看我,柳怀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想让陛下知道,您身边有这么一个敌人,否则这仇岂不是报得没滋没味,仇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报复了,这怎么能叫报仇呢?”


    “好。”白皎身体摇晃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桌案才站稳,她的手指在桌案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柳怀信,我记住你了……你的名字值得我铭记一生,乃至带进坟墓之中。”


    她睁开了眼睛,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眸看向了柳怀信,“现在,你有什么遗言吗?”


    柳怀信沉稳站立,依然是那样微笑着。


    “请陛下带话给新皇。新朝重修史书,不要把我写成奸臣,也别把我写成什么声名传世的股肱之臣……把我当个人写就好,我柳怀信太想当人了……还有,陛下您给我留个全尸吧,我想葬回柳家村。”


    白皎深深地凝视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容貌乃至灵魂都给刻进心底。


    她道:“好。”


    “噗嗤——”


    仿佛只是一缕黑烟拂过,白皎已然站在了柳怀信身后,背对着他。


    柳怀信的胸口多了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血一下子从胸口涌了出来,泉眼一般咕嘟咕嘟往外冒血。


    胸腔之中空空如也,已经没有心脏在跳动。


    白皎低头看着手中的心脏。


    它里面寄居着一只蚀心蛊虫,这蛊虫也确实是在心脏之中,然而心脏是有问题的。


    它正在化为干枯的土壤,一点一点化为粉末,最后像流沙一样,从白皎的指间流走,散落在了地上,变成了一摊薄薄的沙子。


    柳怀信的身体踉跄了几步,低头看着自己胸腔的空洞,随后他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身躯轰然倒塌。


    血淌了一地……


    白皎放下沾着血的手,几乎是茫然地低头看着柳怀信的尸体。


    她凝结成冰,将他的尸体封冻了起来。


    “化生土所做的心脏,怪不得能够抵御蚀心蛊虫,这心脏根本就是假的啊……只有提前换心才可以让蛊虫进入的时候寄居在假的容器之中,不用说,肯定是你的好儿子干的。”孔朔啧啧赞叹,“慢着,你要干什么?真打算给他留个全尸,让他葬在那个村里?”


    白皎没有回答。


    她的身上被压了一座看不见的山岳,连呼吸都感觉无法进行了。


    好可怕的敌人,这般百折不挠的意志,走一步看三步乃至十步的心机,不怕死的斗志……这样的敌人不只有一个,是有许多个,并且杀了一个还会继续冒出来,永远都杀不完。


    人类的狡诈并非她以为的狡诈,她以为看清了人,实际上并没有看清,竟然是在最后的关头,竟然是靠对方主动暴露,她才认清了他的真正面目。


    柳怀信。大燕丞相,柳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