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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  漫天雪花都在见证。……


    傅斯霆走出浴室时, 厉非没在床上躺着,而是在落地窗外的夜色下正在阳台看星星。


    身后的动静吸引他回头:“洗完了?”


    傅斯霆“嗯”了一声。


    “过来。”


    海风轻柔地拂过脸颊。这座小岛没有工业,又在远离陆地的大海之中, 因而清朗夏夜中星空如同一幅璀璨的画卷在浩瀚苍穹徐徐展开。


    密密麻麻,有如随意洒落在天幕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傅斯霆抬着头, 呆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星空灯完全比不上的、让人震撼的真实漫天星辰。


    猫猫又仰望星空了。


    真好。


    厉非微笑, 随即发现傅斯霆的浴袍似乎有点没穿好, 腰带松松贴着修长的腰线, 底下襟怀大敞露着一片胸膛。他顺手就重新给他系了一下, 腰带绑了个漂亮结实的蝴蝶结。


    傅斯霆:“……”


    厉非:“……”


    一个优秀男演员的职业素养,除了要“会演”,更重要的是要会“体察情绪”。


    厉非几乎是马上意识到……他可能是大意了, 好像不小心把待拆的礼物给系回去了。


    好在傅斯霆失落了片刻后, 并没有轻易放弃。


    有人刚洗完澡暖暖的,瞳在星空的照映下也特别明亮。跟他一起并肩看着星星时,身体一直在悄然贴近, 直到不经意地挨着肩膀。


    厉非余光悄然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动物一样不安分地一点点移动过来, 只差半寸就要抚上他撑在栏杆上的指尖。


    很可爱。


    傅斯霆对他,永远积极又主动。


    可明明就差半寸就能碰到了,星空下好看的灰瞳却被他另一只手中拿着的饮料所吸引。


    那是酒店刚送来的特调, 冰冰凉凉,点缀着薄荷叶。颜色是蓝和绿,很像是白天大海分层的颜色。


    厉非微笑:“尝一口?”


    有人总有很多细微的小心思, 就算喝他手里的饮料,都要特意含住他嘴唇碰过的地方。


    喝了一口,傅斯霆有一瞬微微睁大了眼睛, 厉非把他有趣的神情看了个爽,才在他凑上去想喝第二口时果断把杯子夺回来:“不许了,这可是酒。”


    某人众所周知的一口醉。


    “虽然尝起来甜甜的,但其实加了一半伏特加,你喝不了。”


    “……”


    确实,仅仅一小口,血液已经就有浅浅烧起来的感觉。可今天的傅斯霆听不得“不行”,又抢上去抿了第二口。


    月下他听到厉非纵容的低笑。


    晚风有热带花果的芬芳。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回,分享了剩下的大半杯甜酒。很快有人的不胜酒力就被证实了。视线朦胧起来,呼吸细碎而急促,都要站不稳。


    厉非只顾笑,手指蹭了某人的脸颊:“小霆,又在想什么了?”


    “脸好红。”


    在想什么?还能想什么,在想好喜欢他,以及浑浑噩噩地想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前几天的火热的缠绵,难道只是为了精神安抚他……?


    那如果不是安抚,厉非还肯跟他……么?


    不知道,二十二岁的傅斯霆觉得一切都很混乱,做那种事,对他而言很有一种“偷尝禁果”的背德感。


    好在现在酒精把脑袋弄得晕晕的,他也不管不顾,直接遵从本能就朝着捧着他脸的温柔爱人凑了过去。


    这个吻一开始还带着些试探,在得到纵容之后,很快就开始放肆。


    他一手顾着厉非的腰,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吻得难舍难分。吻里有甜酒的味道,也有彼此身上沐浴露和牙膏留下的香甜和清新。


    但不够。


    还不够。


    厉非一如既往乐于纵容他,任由他发酒疯,却也略微惊讶于他会突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几步抱到床边,丢上柔软的大床就整个人压上来。


    腰带散落,额发散乱。


    傅斯霆在那一瞬间,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那种感觉——明明已经很喜欢了,那种喜欢的感觉明明已经满溢,感觉已经没有任何空间更爱了。


    但后来却发现,还是可以。


    还是可以更喜欢……还是可以更多。


    同时在这一刻他也特别确定,他真的活得很好,一点都不厌世。


    他握着厉非修长的手指,恍恍惚惚摁在自己不断跳动的胸腔上。现在应该算是他回到“梦里”的第三天吗……还是第四、第五天?


    不知道,只知道明明前两天的他还像个死人,提不起一点力气。可现在的他又彻底好了,又成了那个贪心的、连吃带拿的傅小霆。


    有时候傅斯霆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以前电视里看到过的那种什么沙漠里的植物啊……


    脱水以后看起来活像枯草,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但吸了水立刻恢复翠绿饱满,真就给点雨露就灿烂。


    他再度吻下去,好在厉非上次教他的怎么热吻、怎么掠夺,他还没忘。


    【来,乖,张嘴……】


    【舌头。】


    【别咬,轻一点。】


    他都还记得,正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吻的投入,眸色晦暗沉浮,握在掌心的手一直放在跳动的心脏上。


    “厉非。”


    滚烫交融,他千言万语,又说不出什么。


    只能一遍遍重复着爱人的名字。


    “厉非。”


    “厉非。”


    ……


    厉非绝不会承认,他其实被吻得有点气喘腿软。


    有的人……真的每次都学得特别快。难以想象前几天还被亲哭了的人,现在却直接从小心翼翼的小兽变成了一头不再压抑的野兽,舔舐啃咬,呼吸粗重,贪婪地把人拆吃入腹。


    月光是冷的,夏夜却炙热。


    厉非的体温本来就高,现在更是蒸腾得灵魂都要漂浮出躯一样壳。宽大的床松软蓬松,被肆意地揉皱。傅斯霆把他更用力地按向自己,极尽温柔和强势地索取。


    真好。


    他其实喜欢傅斯霆什么都想要的样子。喜欢他贪婪,喜欢他变得什么都想要。


    厉非环着爱人的脖子努力回应,沉浮欲念之海,心又同时软得很。


    他的少年就是很好。即便会痛苦,也不会一直陷进去。


    二十八岁傅斯霆的阳光灿烂并不是装的,真的是只要对他好一点点,让他开心一点点,他就会立刻幸福给你看。


    ……


    隔天早上傅斯霆恍惚得很。


    有个词叫做“食髓知味”,他现在才知道有多可怕。


    真的,没有碰过也就罢了。可经过这一夜,他终于知道了拥有厉非的感觉。


    那些颤抖和呻吟的诱人,稍稍回想就让他战栗的尾椎发麻。以至于明明昨晚已经索求无度,结果一大清早的,他居然又……


    傅斯霆现在努力克制。


    他觉得荒谬,荒谬于二十八岁的自己到底身体多好,也荒谬于现在自己吃过了知道有多香,以至于只是看着身边的厉非的睡脸,都再度干渴煎熬。


    这样不行,傅斯霆认真反省。


    本来命运之神就是看他太凄惨可怜,才会短暂地送他回来“度假”。


    送他回来是因为他快活不起了、撑不住了,神明的本意应该……不是送他回来大吃特吃的吧?


    更何况。


    他回忆昨晚,他那时候醉醺醺的,只沉迷于他动一下,身下人就颤抖和惊喘,发出平常不会有的声音的成就感。


    却似乎也没有去细想,那些反应到底是因为舒服还是痛苦。


    毕竟都说“第一次”会很笨拙。也不知道他昨晚横冲直撞,也不知道前几次,他有没有做错什么,有没有弄疼他。


    “厉非……”他开口,声音很哑。


    “嗯?”


    可真的张了口,却也没法问这种羞耻的问题。只能默默告诫自己,下次一定做好服务,要让厉非同样体验良好。


    ……


    白天,两个人又在海岛玩了一天。


    昨天看的是海上世界,是岛屿和灯塔以及小镇。今天,厉非说要带他去看“水下世界”。


    可惜傅斯霆已经不记得该怎么用水肺了。厉非笑笑:“无妨,这座岛浮潜也一样好看。”


    他很快带他到了一片安静的海滩,那是太平洋与南海交汇的一片美丽幽蓝。傅斯霆在浅滩已经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色彩斑斓的寄居蟹、小海胆和海星,颜色绚丽的红的、蓝的珊瑚。


    厉非说往外面游一些,水下还有更丰富的世界。


    可明明是他拉着他来这片“宝藏潜水地”的,真的到了能够下水的那片清透水域,他又忽然有些犹豫。


    “这里虽然没有什么风浪,但毕竟也是海。美丽的同时也很危险。”


    “我有点担心……宝贝现在的体力,会不会吃不消。”


    “……”


    傅斯霆不太明白:“我会游泳,而且我现在穿了救生衣的。”


    “是。”厉非垂下黑眸,望向那片碧蓝,“但,还是会有点怕。”


    “大海毕竟是那种,会吞噬很多东西,一不小心放开手,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的地方。突然有点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


    “……”


    傅斯霆呆了片刻。


    眼前阳光轻柔抚摸着海面,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上跳动闪烁,如同千万颗细碎的钻石。这里海面平静,穿着救生衣根本不可能沉下去,也不会有风浪把他卷走。


    厉非怕的根本不是他游不动,他是怕……


    心脏突然拧着发疼,傅斯霆忽然发觉,穿越过来的十几天里,他似乎只顾着惊讶、适应、迷茫和兴奋,却从头到尾都忽略了厉非的心情。


    这么多天,面对着突然回到十六岁、二十二岁的爱人,厉非又在默默经历什么?


    厉非其实只比他大半岁。


    爱人突然掉下楼梯,醒来又失忆,精神状态很差,还有一堆事情瞒着没告诉他。厉非又有多少担心和恐惧?可他还是果断推掉全部工作带他一次次去医院,由着他的每一次任性,陪他到处玩。


    全程成熟又包容,没有半句抱怨。


    可没有人会是天生就成熟又包容的。


    “……”


    海风很大。


    傅斯霆往前走了两步,踩着脚下浅浅的海水,一把抱住厉非。


    之前那么多年,他只想着快点长大,早点到厉非身边,保护他,帮他抵御这个世界的伤害。


    可为什么,却好像反而是他……让厉非心痛和难过了。


    “我不会有事的,”他抿了抿苍白的唇,“我会好好游,也会一直牵着你的手。不会放开。”


    他靠着爱人温热的颈窝,肌肤相贴:“厉非,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就算在十六岁、二十二岁最难过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想过去死。”


    “后来遇到了你,跟你在一起就更不会。”


    “厉非,我是真的……”


    “真的,很珍惜,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不会舍得做那种事。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绝对不想做任何事来伤害厉非。所以他又怎么舍得丢开他,一个人走掉。


    海风悠悠吹过,层层涟漪由近及远,一波接着一波。


    他将厉非的手窝在掌心,十指紧扣,无比难过又虔诚。海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他一时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才能向他传达此刻最真实的心意。


    下午两点的海水被晒得非常温暖。


    汹涌的透明的海水逐渐没过腰间,浮力渐渐让人站不稳。厉非咬上呼吸管,也把傅斯霆口边的那个呼吸管塞给他。


    浮在水上却能呼吸,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


    海水温热透明,阳光将下面的白沙照得一片清透。才游了一米,身下突然贴着出现大量黑色的、海藻一样的水草。密密麻麻的,有一点点阴森。


    但傅斯霆牵着厉非的手,就一点也不怕。


    不过再往外游了两米而已,他们就穿过了水草带。海底骤然变得有四五米深,一片碧蓝。傅斯霆看到了白色的沙上星罗棋布一颗颗海星,那么斑斓。


    太像假的了……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那是布景。


    他看得发呆,没料到身边厉非则悄悄放开了手。


    “!”傅斯霆当场急得呼吸管吐出一长圈泡泡。虽然海里风平浪静,放手也不会怎样,可刚刚是谁说的不会放手呢?


    下一秒,他就看到厉非潜下去了。


    两三秒就自由潜到了海底,就那么抓了一只粉红色的海星,给拿了上来。


    傅斯霆:“…………”


    两人在海水上露了头,厉非笑容灿烂:“你看,是活的!还有触 手!”


    “很可爱吧?”


    很可爱……傅斯霆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海星。原来海星们看着那么硬,里面却其实是软体动物。从五角星底下的缝隙露出来的,是有一排一排透明的、活动的小触手。


    厉非神色温柔又认真:“其实潜水的规则应该是‘不触摸’的,我这样很不对。但既然都做坏事了,咱们来偷偷摸一下海星?”


    傅斯霆没禁得住诱惑,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那触手的触感奇怪极了。厉非拿出防水手机,两个人和粉红海星合拍了一张,才把海星给放了。


    往前游了一会儿,他又下去给傅斯霆摸了一只活的虎斑贝摸摸。


    还有很多摸不了的,厉非一一指给他看。


    珊瑚,海葵,砗磲,小丑鱼。


    傅斯霆意外地发现他居然能看懂厉非的手语。但到底是怎么看懂的他自己也不明白。


    ……


    两个人在海里玩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有感受到时光流逝。


    傅斯霆是从水里出来才感觉到身上虚脱,步履都无比沉重。


    “宝贝,海底好看吗?”


    好看。


    可海底再好看,也没有阳光下的爱人更好看。海岛下午四点多依旧太阳刺眼,厉非的黑瞳里都是跃动的光。


    傅斯霆以为两个人会一起回酒店。


    晚上再去灯塔吹吹海风,喝喝小酒。却没想到厉非告诉他:“咱们今晚在飞机上睡。”


    傅斯霆愣了愣,有些舍不得这小岛。他早上趁着厉非没醒时偷偷查过这个小岛。发现岛上还有会发出嘤嘤哭泣声的火山,以及一座“不老泉水”,还有当年被侵略时挖出的长长几千米军事暗道,岛附近的深海里还有二战沉船。


    真不愧是厉非的宝藏小岛,太神奇了,他都可以在这里待一辈子。


    厉非也想陪他在这里多玩几天,但现在时间有限,他还有计划要带他去很多地方,不得不有所压缩。


    在飞机上吃完晚饭,灯光下傅斯霆歪歪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鬼使神差将无名指上的玫瑰戒指转了转,然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瞧。”


    他给厉非看他的无名指。不过只在海岛玩了不到两天而已,戴戒指的地方已经有了一圈清晰的晒痕。


    “你有没有?你有没有?”


    厉非调整了一下戒指,果然,乍一看两个人也没有黑很多。但他的手指上,同样有了一圈狐狸尾巴戒指的痕迹。


    傅斯霆:“完了,季彩姐看到肯定要骂了。”


    哪个经纪人看到自己带的高冷优雅风男明星给晒黑了不会破防的,两个人都笑,像一对合谋做了坏事的孩子。


    傅斯霆问他:“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去冷的地方,去北边会下雪的冰原。”厉非说。


    “去看极光”


    “……”


    极光。


    海岛就已经很梦幻了。极光更是傅斯霆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光是名字都那么遥远。


    ……


    又是十个多小时的飞机,正好安心睡一觉。


    关了灯,厉非靠着傅斯霆:“小霆?”


    有人已经睡着了,不在睡梦里模糊应了一声:“嗯……?”


    厉非闭上眼睛,头往他肩膀靠了靠:“谢谢你。”


    厉非有一个发小,类型和白裴皓有点像,曾是个特别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后来在大学里,那发小遇到了一个特别美好的女孩,第一次真心去爱,也一起度过了一段特别美好的时光。


    可那个女孩的过去太沉重了,留守儿童父母嫌弃,挨过饿挨过打,太多的灰暗和不容易,所以整个人尽管看起来积极乐观,实际上孤独敏感、病的很严重。


    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真的特别好。可渐渐的,他对她越好,她越是恐惧和患得患失。最后封闭内心执意一次次推开他,甚至不惜自杀威胁。


    她并没有死,可他们也再没有办法再在一起。记得那个发小哭着说他真的没办法了,说他给她再多的爱和温暖没有用,她就是执意不肯让他再接住他。


    最后两个人都伤痕累累无法收拾,只能相忘江湖。


    厉非有时候会想,如果换成是他站在发小的位置上,他又该怎么办?


    只怕也一样会无力和绝望吧。


    他想过很多次,换成他是发小,他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当一个人就是筑起了心墙把你拒之门外,被关在外面的那个人就算再有力量,也往往在现实中根本做不到破门而入。


    所以他真的很庆幸,他的宝贝从来没有推开他。


    傅斯霆无数次,永远都在努力敞开心扉接受他想给他的温暖。永远都是给他一点点好,他就能特别努力地开心起来、阳光起来。


    这有多么不容易。


    哪怕再难受,他的宝贝还是无数次的,肯让他摸一摸心脏。


    宝贝真的很好。


    ……


    到达时间是早上,没有时差。


    早上没有极光,两个人先去看雪。租住的小木屋就在一片银白的世界里,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白色的山,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轻柔扑打在脸颊上。


    小木屋的浴室不大,却有一个桑拿房。


    傅斯霆:“我大学时在电影里看到过……”


    他绘声绘色跟厉非描述他看过的拥有维京血脉的野蛮北欧青年的日常。外国人少是有原因的,那些青年们一个个蒸完桑拿浑身滚热,就裹着浴巾赤裸着身子直接往雪里跳。


    真·冰火两重天。


    厉非:“哦。”


    厉非:“要试试吗?”


    傅斯霆:“……”


    但他们毕竟也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决定养生一点。


    赤身裸体跳进雪里就算了。玩点普通国内大朋友会玩的小游戏吧——比如先打打雪仗,再蒸蒸桑拿防感冒之类的。


    厉非本来觉得打雪仗应该是个温和且正确的决定,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他和傅斯霆打雪仗都没有什么章法,又都赖皮,谁都懒得把球搓圆,就一个劲捧着雪往对方身上糊。


    结果就是糊得两个人都沾满了盐粒,好像两只撒欢玩雪的小狗。


    最后躺在雪地里,两个人都觉得好离谱啊。又都躺的很平不想起来。


    想想昨天,他们潜完水还一起躺在被烤得暖洋洋的沙滩上。转眼又在冰原,碧蓝的天空下,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像是要把两人掩埋。


    傅斯霆侧了侧脑袋,就能感受到厉非温热的呼吸。


    他爬起来,衣服很厚、人也笨重,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冰天雪地里的大白熊,唇轻柔触了碰厉非的额头。


    漫天雪花都在见证。


    和爱人在一起,太多事情想一起做。


    第52章 第52章  无论傅斯霆在哪里,都可……


    蒸桑拿一如既往, 厉非出了好多汗,而傅斯霆一点感觉都没有。


    厉非蒸完好像脱水的鱼,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直接被傅斯霆一把打横抱起来。


    “……”


    他这次倒还真不是为了抱而抱,只是作为男朋友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服务。


    万万没想到他抱着抱着, 忽然发觉……有人之前强硬地拖着他干着干那、把他扔床上, 但被他抱时却明显有些发僵, 不是特别适应。


    有点新奇。


    傅斯霆继续默默观察。


    厉非蒸虚脱了后整个人都是难得的绵软, 傅斯霆又给他吹头发。记得一起去红毯那一天晚上是厉非给他吹, 这次终于轮到他。


    嗡嗡嗡。


    傅斯霆现在知道吹头发的乐趣了。可以看见爱人困得神光恍惚,乖巧任由他摆布。可以看到水珠顺着爱人瘦削的脸颊缓缓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晶莹的一滴。


    可以把手指插入他的发间, 在一缕缕略微湿凉的发丝在中磨蹭。可以突然靠得更近, 看他脸颊逐渐泛起一丝粉。


    还可以目光大胆流连他浴袍下的腰。


    吹完头发,傅斯霆还想玩喂饭小游戏,厉非终于有点绷不住:“我自己吃!”


    高攻低防。


    傅斯霆脑子里生生冒出了这么一个游戏词汇。


    但他是真的觉得, 厉非对于他的进攻好像其实是有点无措的,好新奇!


    傅斯霆最终还是没敢继续造次。


    吃完饭, 两个人一起从监控看小狗。


    奥兰多的别墅是有管家的,外出期间管家会每天来喂芝士,也会每天遛他两回。何况芝士还有一整个小花园, 没事可以去捉蝴蝶、翻石头,几天下来倒也还在摇头摆尾地撒欢,看着并不孤独。


    只是……


    傅斯霆还是觉得芝士被丢在家里是不是有点可怜了。早知道就再养一只猫猫, 或者一只狗狗,兔子也可以,小鸟也行。总之如果还能有一个小东西陪他就好了。


    但这种事傅斯霆只敢想想。


    厉非虽然是个童话王子的招猫逗狗体质, 但其实他面对小动物时,也有点刚才那种高攻低仿的僵硬。


    傅斯霆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厉非是能丝滑抱狗,也会时不时撸狗。但不知道哪里,总归就是稍稍有一点难以形容的僵硬和无措。


    可能他本质上还是没那么适应小动物吧,毕竟厉非在芝士之前什么宠物都没养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爱整洁……


    正想着,厉非戳了戳他:“傅小霆,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等我们回去以后,要给芝士弄一只小伙伴?”


    傅斯霆瞬间僵硬。


    “可以,”厉非望了他一眼,“你对芝士都那么有责任心,再养一只应该也会照顾得不错。”


    傅斯霆:“……”


    “真的,可以吗?”


    厉非嗯了一声。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黄昏降临,距离极光可能到来的夜晚也越来越近。


    傅斯霆突然很开心。


    那是一种不一样的开心——不仅仅是想养另一只小动物的愿望被达成,或者是被厉非理解、心有灵犀的喜悦。


    而是他突然醍醐灌顶般的发现,他对这个世界的强烈不安,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小时候家人经常性的说话不算话、打工店老板的算计和克扣、信任教授的背叛和欺骗。


    久而久之,他对太多事情天然地不信任。


    这个世界骗子太多,命运也常会玩弄人。以至于他对于“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将来也会得到幸福”这样的事也同样的……永远心存怀疑。


    他其实也知道这样不好。


    恐惧没有意义,可怕也是真的怕。


    可是后来,他遇到了厉非。


    厉非会纵容他的喜好和心愿,所有的承诺都会兑现,让他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不残酷的一面。


    傅斯霆本来也不贪心,不是期待所有心愿都能成真。纵容他一点点就足够了,一点点他都会安心。


    厉非纵容了他这么多。


    他现在特别特别满足。


    ……


    傅斯霆并不知道,其实每一次,他的心愿得偿,厉非也都在默默放心。


    昨天下午明亮阳光下,在无垠蓝色世界,傅斯霆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死。


    其实厉非也知道的。


    他的爱人应该确实没有那么残忍,不会突然离开他。就算极偶尔发疯的时候都还是非常克制,从来舍不得伤害他一点。


    但他还是好像依旧会暗戳戳地,帮傅斯霆在人间加各种各样的束缚和牵挂。


    为什么纵容他买那么多乐高和手办呢……


    除了心疼他、想宠他,还有就是他也私心想要家里有好多好多傅斯霆一块块亲手努力拼起来的小工程。


    好容易拼好的街道,难道他就能轻易舍得丢掉?


    后来,他又给他买了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和饰品,也是想要他能够有所记挂。


    包括一起养的那么可爱的芝士小狗。或许将来,还会再加上一只猫猫、兔兔,或一只鸟。


    将傅斯霆留在身边的牵绊,只会越来越密密麻麻。


    他想要用这些好好地包裹住他。


    让傅斯霆无论身在哪里,都可以安然降落。


    ……


    夜幕降临,气温零下十几度,两人换上了最厚重的防寒服。


    帽子手套和雪地靴全部武装,厉非看起来又是训练有素,很有经验的样子。


    出了门,傅斯霆才发现……是大狗拉雪橇犬拉他们去观赏点!


    八只可爱的阿拉斯加飞奔,带着雪橇在雪地里穿行。傅斯霆有些好奇:“我们以前,也一起看过极光吗?”


    问完他就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傻问题。他们在一起三年快四年了,一起去过那么多地方,怎么可能没一起追过极光?


    “嗯,追过,”厉非笑了,“只是运气一直不太好。每次也不是说没能看到,但好像也都只看到了一点点。”


    追极光是要看运气和天气的。


    据厉非说,他们去过丹麦、去过加拿大、去过冰岛……许许多多的“最佳观测点”,但极光这东西有时候就是神出鬼没的。


    就连今晚,他们也只不过是来“试试看”、“可能会看到一点影子”。毕竟根据天气和极光预测,明天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却没想到,所有预测都并不看好的今晚,他们却看到了几年难得一见的极光大爆发!


    傅斯霆真心觉得二十二岁的自己或许是幸运的。


    在夜幕完全笼罩大地时,小狗雪橇抵达了寂静的海湾。夜空像一块深邃的天鹅绒,四周一片静谧,唯有海浪轻拍岸边的声响。


    随着寒冷开始一点点侵蚀身体,天边夜空也缓缓萦绕起一抹瑰丽的绿光。


    那一天的极光极为盛大,不止是绿色、蓝色,还有深红和烟紫如同轻纱一般交叠,蒙在如深邃大海的天幕之上,轻纱漫舞地飘荡、交织。绚烂得旁边尖叫连连,就连常驻当地的摄影师都激动得落下泪来。


    无数人拍到了人生照片,那天空美到叫人屏息。


    “……看到了。”


    厉非仰着头,呵出一口白雾:“果然,等待很值得。”


    是,等待是值得的。


    “也许,以前无数次等不到的日子,也是值得的。”


    厉非愣了愣,笑了。


    “嗯,是啊。”


    是啊,如果不是经历过那么多次满世界各地追都追不到极光,如果一次就看到。那么这一刻哪怕眼前景色绝美,人们也不会知道它其实那么的难得。


    一如谁都不喜欢一个人穿过漫漫长夜。


    可也许他和身边的爱人,都正是因为曾那么孤独地一个人穿越过无比漫长的夜。才会在好不容易遇到彼此后,都特别懂得特别珍惜光明普照、与彼此相依相伴的日子。


    正想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鼻尖。


    又下雪了……一团团落下的雪,纷纷扬扬像飘落漫舞的白色蝴蝶。这一刻雪花与绚烂的极光共舞。


    傅斯霆突然不再惧怕那挂在头上的倒计时。


    或许这一回穿越他也只有十天,或许更短。可他终于再不用再像上次一样,求着谁给他一个平行世界的保证。


    他知道他回去后,应该可以好好生活。


    一定可以一步一步拥有一切。现在这个信念坚定无比。


    “……那么美。”


    雪花落进掌心,他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胜心:“二十八岁的傅斯霆那么多次都没看到的极光,我看到了。”


    身边厉非低声笑了:“傻子,二十八岁的傅斯霆看着呢。”


    “嗯,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没说什么,在说我的宝贝总是笨笨的。”


    “……”


    那一夜谁都不愿走,海边聚集的人群久久不退。


    回到小木屋已经是晨光破晓。两人倒在床上补眠,搂在一起很温暖。


    “厉非。”


    “嗯?”


    “我们醒来之后,又去做什么。”


    厉非笑了笑:“都安排好了。”


    “你以前说过,”傅斯霆小声道,“我们出去玩,一般都是我做攻略。”


    “嗯,是你做。”厉非有些困了,蹭蹭他,“但你现在不是傅小霆嘛,所以这一次我来做。”


    “以后还是交给你做,嗯?”


    “……”


    但这些话,其实都不是傅斯霆真正想问的。


    他现在越回想,回到这个世界最初两天非常抑郁的记忆,越是浑噩的和记不清。


    他那时……很沮丧吗?


    会不会很阴沉,很冷漠,会不会很作。有没有说过一些无法挽回的话、做一些让厉非伤心的事?


    他想起自己前几个月也常在宿舍躺尸,一躺一天就过去了。有时候甚至像个尸体一样僵硬地没有任何反应,眸光涣散都聚拢不起来。


    他不知道万一厉非看到他那样,会有多难过……


    想问他,又不知道如何启齿。


    可再不问厉非就要睡着了。屋内安静,傅斯霆最终没忍住:“厉非……我想知道,我之前,还有后来,和你在一起以后。在你带我看精神医生之前,我有没有病得很重、精神状态特别差……让你特别担心的时候?”


    他以为多半会有。


    “你没有。”


    “……”


    “没有,但其实有也不错。我宁可我的宝贝不逞强,一直都肯把最脆弱的一面给我看。”


    窗外已是白昼,只是窗内关着窗帘阳光照不进来。傅斯霆这一刻看不到厉非干净漆黑的瞳色,只能感觉到贴在后心的温暖抚摸,一下又一下。


    他张了张干涩的口。


    一时间,很多心念起伏又落下。他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但厉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就是真的,不脆弱。”


    “……”


    “也许二十八岁的我,在你面前从来就不是逞强呢?”


    一直以来,十六岁的、二十二岁的傅斯霆都在努力地想,他究竟要怎么变成二十八岁的那个阳光灿烂的自己。


    可其实,变成他真的那么难么?


    是,傅斯霆承认他时不时是有很多灰心丧气的时候。可只要看到一线希望,他还是可以更快地站起来。


    他会沉沦。


    但永远不会太久,傅斯霆是能自己站起来的。


    十六岁的、二十二岁的傅斯霆,是多少有点脆皮,但不脆弱。


    厉非确实一直是他留在人间的精神支柱。可就算没有支柱,难道病就不治了,官司就不打了,学就真不上了,就真不反抗了。


    难道不想着春天的那次相遇,他就要永远躺在宿舍再也起不来了?


    不是啊,傅斯霆不是那样的人。


    他总有一天还是会爬起来的。也许很迟,也许是行尸走肉地爬起来,也许始终很累很痛苦很难受,但也会努力一天天活下来。


    因为不活下来又怎么办,难道去死吗?


    可是为什么,又凭什么!


    外面的白昼越来越亮,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还是悄然照进来一束,厉非能清楚看到傅斯霆此刻无比认真的表情。


    他愣了愣,随即笑了:“是啊。”


    是啊。


    是啊。之前那么多年,他的宝贝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对抗世界,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不气馁,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的宝贝本来就是很坚强的一个人,他早就知道的。


    那么难、那么多年,都一个人挺过来了。哪里不坚强呢?


    “那就好。”


    厉非动了一下,主动把头埋在傅斯霆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好,宝贝没有骗我就好。”


    “宝贝是真的坚强,我就放心了。虽然偶尔有时候,还是会有点担心。”


    担心他偶尔在噩梦里的无意识挣扎,担心他有一天会全盘崩溃,但好像他也多少有……些杞人忧天了。


    “不是,我真——”


    厉非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下去。


    他给了他一个很温柔的吻。


    “嗯,相信你。”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很多都被生活打碎过。有的成了破碎的瓷器,努力一片片拼好,可风吹草动又会分崩离析。有些则是无尽野草,烧过一次又一次,根茎却又重新生长、水火不侵。


    他庆幸傅斯霆是野草。


    这个世界有出场顺序,而他在傅斯霆的世界出场太晚。好在被火烧过的小野草依旧活着,生动可爱地到了他面前,招摇着生命力和阳光。


    虽然极偶尔,小野草会显得有些潦草,有点到处漏风。但是到处漏风不代表它坏掉了,只是他曾经受过伤。


    厉非想到这里,兀自笑了。


    哪有这样想自己的爱人的。


    他垂眸,亲了亲傅斯霆的手心,在最后的困意里努力思考一个问题——他是就这么好好睡一觉,还是拖着小野草白日乱搞一通再睡。


    好像乱搞会让小野草更快乐。


    看,真的和他在一起,自己每一天都不像自己,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


    厉非很感谢傅斯霆还是放过了他。他实在太困,半睡半醒又听见傅斯霆喊了他一声。


    “厉非。我是野火烧不尽的野草,那你呢?”


    厉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已经睡了。能是什么,传说中的精密机器?


    “你小草旁边的玫瑰花……但是金子做的玫瑰花。”


    傅斯霆把手放在厉非的心上,闭上眼感觉那里温暖的跳动。


    “坚硬,珍贵,流光溢彩的,不会腐烂和衰败的玫瑰花。”


    “世界上最好的玫瑰花。”


    ……


    那天傅斯霆睡到快中午,醒来厉非不在身边,门外传来轰鸣的引擎声。


    他下床,踩着拖鞋就开了门。


    门外寒气扑面,和暖融融的屋子里形成强对流。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看见厉非一身皮衣,骑在一辆起黑色的重型摩托上,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傅斯霆:“…………”


    他真的以为金丝边眼镜就已经是极限了。


    那一刻眼睛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是该看衣服紧贴下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形,还是他的肩线?或者收紧的腰身,又或者被皮裤包裹的修长有力的腿?


    嵌着银色的金属扣的皮质手套,随着手腕转动反射出冷冽光的黑色。


    有一瞬间,傅斯霆有个非常糟糕的念头。


    非常非常糟糕。


    他为什么会觉得,无论是被那双手用力拧着的机车把手,还是那厚重的机车靴下被嘎吱踩实的白雪,都好像在被厉非奖励一样……


    厉非没戴头盔,头微微低垂正在调试表盘,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他上了重机车后比平常更冷峻,眼神锐利如刀:“醒了?”


    傅斯霆完全僵硬的反应让他很满意。


    他继续不动声色,丢给傅斯霆一顶厚重的头盔。


    “……”傅斯霆在这之前从来没有研究过摩托车,但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就喜欢上了。那是他人生中最快的一次洗漱、穿衣。


    等他火速从小木屋冲出来,厉非正靠坐在机车旁等他。


    他已经戴好了头盔,透明面罩下黑瞳往这边看了一眼,长腿往雪地里一搭……


    傅斯霆:“…………”


    真的,要不是他不敢造次,他都要当场把人扛起来拖回小木屋然后一整天都不让他下床。


    厉非虚荣心得逞后非常膨胀。一边默默得意着爱人明显隐忍的迷恋,一边又开始装好哥哥,贴心地靠近帮傅斯霆系好头盔。


    天气很冷,呼出的白雾交缠,孩子指尖都在发抖了:“可不可以不戴头盔,我想……想吹吹风。”


    这么热吗?


    “当然不行,天那么冷。”


    引擎轰鸣,冲出去的一刻冷风扑面灌进来,丝丝灌入头盔和衣服的空隙,傅斯霆紧紧搂住厉非的腰。


    辽阔的雪原没有障碍,厉非一脚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速度快得傅斯霆喉咙被堵住,浑身的血液却跟着速度一起兴奋、沸腾。


    周遭是飞速掠过的景物,继而世界突然倾斜——厉非一个急转弯,有一瞬间两个人几乎贴到雪地。那一瞬间十六岁傅小霆在游乐场坐过山车的血脉瞬间原地觉醒了。


    太刺激了!


    他是真的高兴,异常兴奋。


    他大声地在这无尽的雪原和风声里喊叫、欢呼,用尽浑身力气把过去的所有阴霾、疲劳都甩在脑后。


    厉非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宝贝果然胆子很大。不止这次,他第一次上过山车也很喜欢,也不怕大海。听说很多人对深海是有畏的,害怕那种神秘深邃、那种浸没的黑暗感。可他都不怕。


    遗址古迹闹鬼的房子,他也是第一反应就是去探险。第一次跟他上飞机也很兴奋。


    难以想象傅斯霆这种性格,如果能和他一样背景长大,会多么快乐而无拘无束地开心地探索这个世界。


    以后,他想带他去探索。


    ……


    很快,摩托车离开了雪原荒郊,开上了公路。


    厉非的速度总算慢下了一些,风依旧很大,他提高声音:“好玩吗?”


    傅斯霆:“好玩!!!!!”


    公路最终通往了城里,厉非在一座平平无奇的大楼前停下。垂眸用手指抵在傅斯霆下巴处给他解开扣子,拿掉了头盔。


    两人在楼里吃了俄餐,有红菜汤,红烩牛肉,搭配果酱的布林饼。吃饱以后厉非带傅斯霆坐电梯上楼。


    傅斯霆不明所以。


    他还以为厉非是要带他去商场采买补给,他怎么能想到,这座楼的楼顶居然会是一个直升机的停机坪!!!


    帅气的直升机就停在那里,看起来好不真实。


    傅斯霆:“……”


    厉非笑笑:“你不是说,对我十五岁就开直升机印象深刻?”


    “来,开给你看。”


    傅斯霆:“……………”


    傅斯霆默默想起照片墙上那张直升机上的拍立得,以及那一句“我老婆什么都会”,照片是一回事,现实体验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还在发呆,厉非那边已经跳上机位,换上专用的飞行镜,戴上航空耳机。检查起机上单据和图夹。


    随即对他伸出手:“小霆,上来。”


    第53章 第53章  为什么不是他,而是我?……


    午后的阳光炽烈明亮, 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大,螺旋桨高速旋转。


    直升机缓缓升起,随着操纵杆在厉非手腕下轻动, 机身脱离地面向着广袤的蓝天攀升。


    傅斯霆忍不住透过舷窗向下望去。大楼变成了积木一样的方格,街道上的车辆蚂蚁一样缓慢移动。他开始看见远处阳光下深蓝色的冰封河流, 看到白野连绵与蓝天相接, 仿佛天地之间没有界限。


    厉非的嘴角微微扬起, 手下仪表盘上指示灯规律闪烁, 低沉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感觉如何?”


    “很美……”


    连绵起伏的山脉横亘在巨大的雪原之上, 成了大地隆起的脊梁。冰河则宛如蓝色的丝带镶嵌在白色的绸缎之上,如梦似幻。


    极北天黑很早。才飞行了不到两个小时,地平线就出现了橙红色的夕阳余晖。


    那光芒缓缓靠近地平线, 与下方雪原上呼应, 整个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浓郁的光晕之中。


    时间和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


    傅斯霆凝视着眼前的壮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一种恍惚奔向世界尽头的感觉。


    “我们……是去哪里?”


    驾驶员笑了:“绑架你。”


    “……”


    “卖到我家的庄园里,做一辈子的小奴隶。”


    “看, 这就是随便上陌生哥哥座驾的下场,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傅斯霆轻声说:“没想跑。”


    “……”


    厉非嗤笑一声:“自愿当小奴隶啊?这么有觉悟。”


    他伸手, 捏了捏傅斯霆最近瘦了一些的胳膊:“这么乖的小奴隶,得好好养着。养肥一点才能多干活儿。”


    ……


    二十分钟后,厉非真心怀念刚才的悠闲。


    天气骤变。


    完全毫无预兆雨点就砸了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滴,转眼间便成了倾盆大雨。


    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可当下雨水却猛烈地拍打着直升机的舷窗, 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外面的世界瞬间模糊,闪电划破天际,在乌黑的云层间肆意穿梭。紧接着雷声滚滚, 震得机身剧烈颤动。


    这糟糕的能见度……


    厉非大脑飞速运转,操作流程和应急方案在脑海中不断闪过。雨水和狂风让直升机的稳定性大打折扣,他握住操纵杆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后背被汗水浸透,脸上却依旧冷峻,呼吸平稳地抬起黑瞳,与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无声对峙。


    直升机在雷鸣电闪里缓缓下降。


    修长的手指一直在操纵杆上细微地调整着机身的倾斜,精准而果断地瞄准停机坪。终于,起落架轻轻触地,机身微微一震随后稳稳停住。


    外面依旧暴雨肆虐。厉非松开操纵杆,有点脱力。


    他看了一眼身边,也很感激傅斯霆全程的冷静和信任,他才能全程集中精神。


    ……


    傅斯霆冷静,是因为他就没有在怕。


    虽然也知道刚才很危险。但那十几分钟里,他真的就好像是那种……传统好莱坞的片里拥有全世界最无所不能的特工老婆的普通幸运男主。


    默默着老婆各种007操作,默默地更爱了。


    直到良久,厉非始终没有站起来。


    他才发现厉非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那指尖摸上去很凉。傅斯霆想说什么,却被瞪了一眼。默默闭嘴,好凶。


    ……


    下飞机后外面还是倾盆暴雨。


    傅斯霆把外套往厉非头上一罩,不由分说抱着他一路跑进楼里。


    一直扛到酒店房间,抱进浴室。狭小的淋浴间捆着两个人,温热的水打在冻僵的身体上,滚热的气息交缠在彼此的呼吸里,昏天黑地。


    傅斯霆默默撑着怀里人的腰,厉非依旧虚脱,站不太稳。


    他垂眸,想着其实在一起的日子里,一定不止自己一个人……经常逞强吧。


    ……


    隔天两个人一直睡到中午,才双双满血复活。吃过饭后,厉非问傅斯霆去不去滑雪。


    原本是没有这个计划的。


    原本的计划是一路去英国,只不过在这座城市略微中转。可偏就那么巧,他们迫降的停机坪恰好就在一个著名的滑雪场旁边。


    “可我……”


    甫一开口傅斯霆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不是瘸子了。


    可以滑雪。


    银白色的雪场,两个人刚穿好全套护具,旁边的小姐姐已经踏着雪板“嗖”的一下轻盈穿过,带起一阵风。


    傅斯霆:“……”


    厉非笑笑:“没事,重新教你一遍,很快就能上手。”


    他从热身开始教,不断纠正傅斯霆种种生硬的姿势:“对,重心放低,膝盖微曲,眼睛看前方”


    傅斯霆一边努力学,一边想起照片墙上好像有他们一起滑雪的不少抓拍:“我会滑的时候……滑得还可以吗?”


    “嗯。你很有天赋,滑得很好。”


    傅斯霆瞬间有了信心。


    很快,就沿着练习雪道一点点试了起来。刚开始还有点生疏,但不久就进入了状态,非常流畅顺利地在一小段坡下停住。


    然后回过头一看,厉非摔了。


    “???”


    厉非其实也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失误,居然还是傅斯霆滑回来扶他,给他拍掉身上的碎雪。他有点不服,两个人一起顺着雪道又滑出一段距离,第二次还是他先摔了!


    厉非:“……”


    厉非:“想笑可以笑!”


    傅斯霆:“哈哈哈。”


    实在是这一刻的厉非有种不一样的好可爱,他好想抱抱——昨天和今天,好像是上天要彻底让他弄清,厉非其实也不是无所不能,也有做不好的事。


    也会很需要……


    有人支持他、照顾他、保护他。


    在雪地里把他拽起来,在他脱力的时候抱着他跑出那片雨。


    两个人又在雪场里玩了好一会儿,各自渐入佳境。都去成功挑战了几次难度雪道,还比赛了几次。最后反而是在特别平稳的普通道旁摔在了一起,像两个失控的雪球。


    白雪松软,摔得不疼。


    傅斯霆倒在厉非身上不起来,开怀大笑。


    他是真的觉得很快乐,把护目镜往上推了推,露出满是笑意的眼睛:“喜欢你。”


    厉非还是那么的高攻低仿。


    被他这么直白的表达攻击得默不作声,被他吻下来更是默默僵硬。傅斯霆越来越觉得,他开始抓到二十八岁自己的乐趣了。


    怪不得二十八岁的傅斯霆每天那么阳光积极呢,原来只要他积极主动一直进攻,就可以每天看到厉非防御不住、非常别扭的模样啊。


    那当然要每天每天不断进攻了。


    他那么开心。


    但好像不是雪场每个人都那么开心。


    滑完雪,两个人都去洗浴换衣。傅斯霆洗得快早早出来了,喝着咖啡悠闲等厉非。


    邻桌坐着之前他们在雪场遇到的另一对情侣,那两个人年龄应该跟他们差不多,而且也都很帅,所以傅斯霆印象很深。


    其中更帅那一个,周身都有种养尊处优公子哥的气质,另一个戴眼镜的看起来就普通一些,有傅斯霆熟悉的穷酸气。


    明明之前两个人在雪场里还很黏黏糊糊,这一刻公子哥却声音冰冷:“把照片删了。”


    戴着眼镜男生:“为什么要删。”


    “你知道我不喜欢拍照,你也不该不经过我同意拍那些。删了,乖。”


    他用了“乖”这个字,语气却全然是冷硬。明明刚才他们还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可现在公子哥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比雪地还冷,完全一副翻脸不认人的做派。


    眼镜男生看起来有些受伤:“你在怕什么,还是我对你来说就这么见不得光?”


    “咣”的巨大一声。


    对面公子哥没再跟他废话,直接夺过手机一通操作,然后毫不客气地把手机往桌上一砸,站起来就走。


    戴眼镜的青年茫然了片刻,才捡起碎裂屏幕的手机追了过去。


    傅斯霆继续坐在那,有点空白。


    他也不是少见多怪,其实他也知道世界上也有很多情侣是那样的。只是……真的刚才两个人还特别甜蜜,公子哥买给眼镜青年的冰淇淋也是最大份的。


    现在还动也没动,还放在桌上,香蕉船里好多个五颜六色可爱的球。


    “……”


    原来,很多属于爱人之间的行为,表面上都可以很相似。


    可表面的相似并不代表一切。厉非也给他买过最大的冰淇淋,却从来没有一次残忍地对待过他。绝对不会那样刚刚对人好,心血来潮就突然翻脸。


    厉非是男明星都没有觉得他见不得光……


    可好像很多人对爱人都不是厉非这样。


    傅斯霆想起在大学里见过的很多周围人的恋爱,好像很多都是时好时坏。无数恋人骗人骗己,上一秒还甜言蜜语,下一秒就面目狰狞。


    曲织帆也曾跟他抱怨过,如胶似漆的男友突然就崖式玩消失。她在电话里叹气,说处了三年呢,结果就这样,好离谱。


    随即她又庆幸:“好在我这三年里,也渐渐没那么喜欢他了,他爱滚就滚吧。”


    傅斯霆:“……”


    曲织帆和她那个帅男友,一直营造的都是神仙眷侣的形象。经常一起拉着手到处玩,拍过好多让人羡慕的甜蜜情侣照。尤其曲织帆这一头看起来特别爱,最后却说也没那么喜欢。


    “嗨。本来他真是我男神,可相处起来……好一言难尽啊。”


    “他真的,日常细节差劲到极点!自负高傲、自以为是,情绪还不稳定,简直就是个没长大还不自知的巨婴,很消耗我!”


    “也怪我被脸迷惑,还跟他谈了三年。好在感情早就在一次次失望里消磨完了,现在想想,我可能第一年年末就不爱他了吧。”


    后面两年都不爱了,可如果不是男方先消失,她或许都还能日复一日在偶尔甜蜜的情侣照假象里、在一些没有温度的礼物和旅行里,自欺欺人地去抵御一地鸡毛里的漫长失落。


    可是,真正爱一个人,应该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里也会很温柔才对……


    但傅斯霆以前在学校里又看过那种满脸不耐烦,说话尖酸刻薄,但又掏钱超级不手软的父母的。能说他们就不爱吗?


    或许还是他狭隘了。


    这个世界上的爱是有很多不同形式,有温柔就有粗粝的。


    他只能庆幸,他遇到的爱人很温柔。


    他想他这方面可能是有点脆皮。人生已经很难了,难以想象如果爱人再虐他……都不用很重。就像那个公子哥一样“咣”地摔个手机,说不定他都会死的。


    他是遇到了厉非,才能像现在这样,安全感满满地在这喝咖啡。


    他真被命运眷顾啊。


    ……


    这一晚,两人是在去往英国的航班上睡过去的。


    睡前傅斯霆窝又想起滑雪场那对情侣。


    “厉非。”


    “嗯?”


    “你会怎么……对不喜欢了的人?”


    厉非没能正确理解他话里“不喜欢了”的意思,以为他是说文瑄那类变了的朋友,自顾自想了想。


    “那样的人,会让他从我的生活中尽快消失吧。”


    毕竟他之前好多年都是这么操作的。讨厌的人不值得浪费时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


    “……”


    怀里人安静了片刻。


    “那,如果有一天,你也讨厌我了。”


    “可不可以,不要让我消失。”


    “我可不可以,向还喜欢我的厉非要一个保证。就算有一天讨厌我了,也还是可以至少做朋友。”


    有一瞬间厉非莫名想起一段久远的尘封记忆。


    【柏爷爷,如果有一天我也惹你生气了,您至少肯听我解释,不要不理我,好吗?】


    爷爷去世后,资助也跟着小狐狸的毕业而结束。那只钱包和里面的画厉非其实没有丢,只是线上支付遍地开花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带钱包出门去。


    也不知道那只小狐狸后来怎么样了。可能找了个班在上吧,希望他没有遇到不好的事,能好好生活。


    如果能没有变坏,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一起幸福地生活就更好了。


    厉非沉思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他真的不是故意害爱人不安,搂住怀里的人,无奈又有点心疼。


    “傅小霆。”他垂眸,“又在撒娇了?”


    怀里人登时有些茫然。傅斯霆不是撒娇,但他毕竟有时候是很好骗,被这样一问,耳朵陡然红了。晕乎乎的,竟也一下子不太坚定自己的立场。


    厉非乘胜追击:“你明明心里就最清楚,我永远不会讨厌你,也绝对不会舍得对你残忍。”


    “不会分手,不会不喜欢。厉非永远都最喜欢傅斯霆了。”


    “但是呢,我们小霆很贪心,天天都想多听几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所以天天找理由问东问西……”


    傅斯霆更茫然了。


    掉进陷阱的傻宝贝啊……厉非默默忍笑,怀里人甚至已经开始自我怀疑了。厉非当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贴上去反问:


    “那我还想问你。万一有一天,是傅斯霆先腻了,讨厌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怎么办?”


    “我不可……!”


    他没有说完就被厉非打断。那双黑瞳定定看着他:“所以我才跟你求婚。”


    “而且一定一定,是要跟你登记结婚的。”


    “我也想要保障。”


    “万一有一天你要离开我。我会动用全部的财富,聘请全世界最好的律师,钻所有的法律漏洞。让你一辈子被我绑死,一辈子也离不掉。”


    “……”


    厉非从来没跟任何人这么说过。因为这种话……实在不太符合他的人设。


    他是冷静理智的精英男明星,又不是阴湿男鬼。他平常也不阴湿。但牵涉到傅斯霆的事,厉非总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哪方面不可控制的疯劲儿,成天蠢蠢欲动地想要破土而出。


    但可能,傅斯霆也不介意他这样。


    不然就问谁家对象听到这种吓人的疯话,反应居然是屏息凝神,灰瞳亮亮的?


    哦,是他家那个喜欢被强势对待、说不定连性幻想都是“霸道明星男友强制爱”,最喜欢看他主演的那几部主题为“民国□□少爷成天不做人”系列电影的对象啊?


    那没事了。


    小霆甚至看起来都开始有所期待了呢!


    ……


    英格兰西南端受北大西洋暖流影响,冬季不像其他地区那般寒冷刺骨,夏季也同样凉爽宜人。


    这座两万人生活的海滨小城,有哥特式的大教堂,有好多周边的小城堡,还能全年都能品尝到新鲜捕捞的肥美生蚝、鲜嫩海鱼。


    这就是厉非十三岁以前每年的寒暑假,都会从美国穿越大西洋飞来这里的“度假小城”。那时每年祖父母也会从英国别的城市飞过来,祖孙在这里团聚。


    厉非牵着傅斯霆走过镇里狭窄蜿蜒的街道,看过两旁的英式建筑和商店的琳琅满目,路过广场拉着手风琴的街头艺人,一路走向中心教堂。


    小镇的建筑大多小巧可爱,只有中心大教堂高耸入云,三座尖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教堂的建筑风格融合了哥特式的精致与维多利亚时代的优雅。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洒落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斑斓的光影。


    “真怀念啊,”厉非看着教堂精美的穹顶,“记得那个时候小镇里很多的孩子,周末都会来这个教堂唱诗。”


    “你也来唱过吗?”


    “嗯。”


    教堂墙壁上,挂着好多届唱诗班孩子们的合照。傅斯霆忍不住偷偷算着年月,想着厉非会在哪一张照片里。


    厉非笑笑:“我不在上面。这上面都是常年唱诗的孩子,像我这种只在假期来唱的不算。”


    “那,当年……”


    傅斯霆欲言又止。


    半晌才又小声问:“那,当年的你朋友,他在这些照片上吗?”


    当年的朋友,他。他的用词甚至不是“他们”。


    “你该不会是想说高子斐?”


    “……”


    “怎么二十二岁的傅小霆都知道他啊?是因为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吗?那都是谣言,我和他从来没有那种关系。这件事后来的‘你’最清楚了。”


    傅斯霆默默偏过头去。


    他其实当面也没有相信网上那些真少爷和养子的爱恨情仇。


    可就算没有那些,高子斐也确实占据了厉非的童年,想想他们当年在这么一个童话般的小镇里唱诗、钓鱼,还是有点酸。


    “又吃醋,”厉非无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乱发,“只不过是年少时认识的人而已。那你不也有很多朋友。有Emo白,有曲织帆,有常傲瑜,我的程韫和尹以豪都被你抢走了。”


    什么叫抢走……?


    “就是他们后来更喜欢你,跟你跑了的意思。”厉非望向教堂石雕之下巨大的管风琴,“你的曲织帆还是我多年的粉丝呢,我们在一起后,每次来家里聚会她都会入室抢劫一样,扫荡走一堆周边纪念品。”


    “但后来求婚时,她哭着打电话跟我说恭喜,然后让我好好对你,欺负你的话她可绝对不会放过我。”


    “我的粉丝,说不会放过我。”


    “……”


    傅斯霆默默怔楞了。


    ……


    冬日的小镇并不寒冷。


    厉非带傅斯霆去看小时候爱去的面包店、文具店。带他去街心广场看人写生。跟国内的日新月异不同,这种英伦小镇十几二十年完全没变,像是永远停留在了旧时光里。


    “十几年了,古董店里还是那个当年会给我一块饼干的胖胖老伯,咖啡店的大姨头发白了很多,但笑容还是不变。”


    傅斯霆很爱听厉非说他童年时的美好回忆。


    很喜欢和爱人就像这样,在平常一天里,一起携手漫步在有回忆的小城里,闲谈着曾经一些细碎但动人的往事。


    只是。


    只是那些故事里……他忍不住还是会想,当年是谁和厉非一起在壁炉前分享小饼干呢?是谁和他一起画画和研究图书?


    傅斯霆真不是故意吃醋、没事找事。


    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毕竟厉非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他跟高子斐没关系。何况高子斐早也早糊了,和厉非彻底闹翻也是人尽皆知。


    厉非作为一个很帅的当红男明星,绯闻比起同行真的已经很少很少了。每年连捕风捉影都不太有。还要怎么样啊?


    厉非:“……”


    他这一刻也着实很好奇了,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又还没恢复记忆,是怎么能做到精准抓着高子斐不放的?


    毕竟他本人在二十二三岁时,都还不知道高子斐其实喜欢他。


    傅斯霆抿了抿唇:“我就是知道。”


    “他在节目上看你的眼神,不是演的。”他在情敌这方面雷达又超级敏锐。


    厉非于是也无话可说了,傅斯霆这毫不掩饰的妒忌心啊……他不由得好笑,其实二十八岁的他也这样,时不时护食狼崽、醋精爆棚。


    很可爱。


    “好吧,关于我那不存在的情史,你尽管问吧。你想问什么细节?”


    “……”


    傅斯霆盘问得很小心,也很细致。


    是,他当然知道高子斐人品不好,心机又白眼狼,按照曲织帆的说法“切,给厉非提鞋都不配”。


    可一个人长大后人品不好,未必代表小时候就那样。


    傅斯霆始终觉得,他们七八岁就认识了,高子斐身世和可怜,也曾经吃过苦,难道就从来没有单纯善良过、心存感激过?


    那么小的孩子就能天生坏种、忘恩负义?不至于吧。


    而且如果高子斐从小就心机深沉,那他在喜欢的厉非面前应该更会伪装才对。毕竟这人在荧幕上纯洁无辜的形象一度连曲织帆都骗到过。


    “他……条件那么好。无论是模样,还是天赋。”


    “又喜欢你,你们一起长大,每个暑假都能见到面,你也不是不能喜欢男生。”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他?”


    第54章 第54章  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


    为什么不是高子斐, 太多理由了。


    首先,在两年前高子斐说出那句“我从小一直都喜欢你”之前,厉非真的从来、从来, 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毕竟在他的观感里,高子斐小时候不但不喜欢他, 还一直对他颇有敌意。


    厉非第一次遇到高子斐时只有七八岁。谁也不会一开始就讨厌一个聪明好看、又唱歌好听的哥哥。


    “但很快就发现, 我跟他完全处不来。渐渐就不太愿意再一起玩了。”


    厉非对待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世界上那么多人, 总有合适和不合适自己的, 没必要强求。


    “处不来是因为, 我总觉得他那几年……一直都在单方面跟我较劲。”


    “无论参加比赛,读书学习,还是一些其他小事, 他总给我一种……他做很多事的唯一目的, 就是希望我能佩服他、对他低头。”


    那种意图太不加掩饰,甚至都有点恨不得摁头想要厉非承认和臣服的意味。


    可问题是,儿时的厉非也同样优秀骄傲, 又怎么肯认输?


    结果就是恶性循环,高子斐越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他越是默默的逆反。加之每一次厉非取得什么成绩,高子斐又都会明显焦躁、掩饰不住地愤怒和破防。


    所以厉非当然更觉得要离这种人远一点。


    毕竟他这些反应,也太像是最常见的嫉妒扭曲了。


    反正厉非作为一个正常人, 是很难把这些充满戾气的扭曲行为理解成‘喜欢’的。


    但很不幸。


    这竟然就是高子斐的“喜欢”。


    而类似这样路数的人,后来厉非在人生中,还遇到了远不止一个两个。


    他遇到了很多。


    甚至构成了追求他的人里的一大半之多……差不多十个里面有六七个都是这么个路子!男女都有。


    那些人, 一个个嘴里说爱他、崇拜他,却每一个都在妄想能压制他、掌控他,让他臣服。甚至不惜真的做出一些想要撕掉他翅膀, 把他拽进泥里的行为。


    没一个是想他好的。一个个恨不得他能立刻破产、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出现在公众场合,好能被他们拯救,乖乖带回家里束之高阁,从此做只属于一个人的囚鸟和艺术品。


    真的,都像有毛病一样。


    厉非有时候也会反思,他是不是还是太好相处了,对一些傻比太过礼貌了,才会让一个接一个的神经病产生误判。


    总之他肯定是做错了什么吧?才会作为一个明明拥有逆天财富量级和社会地位的铁血上位者,屡屡成为别人眼里的“一盘菜”?


    离谱。


    但毕竟成年以后,他也不得不面对利益世界千丝万缕的连接。富豪圈有富豪圈的法则,很多时候明知藏污纳垢甚至彼此恨的要死,面上也不能轻易翻脸。


    这个圈子真的很小,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往来,每个人的能量都很大。哪怕他坐拥金山银山,亦不是讨厌某个人就可以立刻远离的,不小心得罪人随时可能倒大霉。


    所以厉非也早就习惯了跟讨厌的生意伙伴也维持着表面的虚与委蛇。


    所以十六岁在娱乐圈再次遇到高子斐时,面对高一反常态的“真诚”示好,他也同样礼貌性地搭理了他。


    一起吃过饭,也在综艺里友好互动过。


    倒不是说他不计前嫌,或者相信高子斐真的改了。


    没有这回事。事实上他根本就不在乎高子斐怎么想。


    他只是觉得,多一个顺水推舟的“朋友”,也好过多一个敌人。哪怕只是塑料朋友,井水不犯河水也总比树敌强,不是吗?


    可他饭也吃了、态度也挺好,还给高子斐介绍过几个资源,仁至义尽。


    后来高子斐却含泪控诉他,说他一直都在忍受他“微笑掩饰下骨子里的漠视”。


    厉非对这种指责表示了相当程度的震惊。


    他觉得不应该。毕竟他的演技是无数国际奖项认证的,不至于轻易被看穿才对。


    他说这话的时候高子斐真被他气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几乎是发疯破防一样冲他吼:“你还真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没变,那么冷漠又残忍!”


    “亏我还恨过你身边的那个人,想不通为什么是他。呵,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跟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在一起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厉非完全懒得理他发癫。


    可能他跟这人就是天生八字不合,从小就一直活在完全无法理解彼此的领域。


    他在这擅自替别人难过个什么劲呢?他对他家宝贝和对外人能一样吗,高子斐哪点配跟他的宝贝比了?


    傅斯霆:“……”


    首先,他真的完全不能接受高子斐居然后来还跟厉非表白了。他凭什么?他也配!他是不是找死?


    心里翻江倒海的酸。


    虽然他也知道,这里怎么都不该他酸!他才是得到了完全特殊待遇、厉非唯一偏爱的宝贝。明明就是高子斐一直对他羡慕嫉妒恨、阴暗爬行。


    他反而应该庆幸。


    庆幸他和那些扭曲的有病追求者完全不一样。


    但,他虽然不认可那些有病的思路。


    却好像能够理解……那些人为什么发疯,为什么破防,为什么因爱生恨。


    毕竟厉非对待不在乎的人和在乎的人,差距……那么的大!代入那些被他完全不在乎的人,好像还真挺绝望的。


    “可能因为,人都是……追求特别想要的东西时,都会很容易发疯。”他低声说。


    “尤其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还一度看得见、摸得着。”


    “比起完全没有希望,明明有机会却得不到的不甘。只会是十倍,百倍,千倍……”


    甚至都不止。


    连他这种距离厉非很远很远的普通人,都不知道暗戳戳存了多少幻想和阴暗的占有欲。


    更不要说那些现实里能接触到厉非的人了。


    可想而知,现实中能接触到厉非的人,多半不是富豪就在娱乐圈。大多都是外貌姣好、财富远超常人,平时受尽追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


    “他们那些人,从小想要的东西,应该大都是可以得到的。”


    正因为如此,这些人很多完全就不擅长处理任何负面情绪。


    而厉非的拒绝,不经意间打破了很多精英人士的自视甚高,击碎了他们高高在上的自恋和优越感。


    “但这类人,又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败和无能……”


    负面情绪无处发泄,无法找到自洽,就只能开始恨。


    可他们又无法恨自己,最后就只能恨厉非。


    恨他高傲,恨他有眼无珠,才会一个个阴暗破防、恨不得能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扯下来,逼他臣服,逼他看向自己。


    “但本质上……都不过是一群披着光鲜外壳的自私鬼、胆小鬼罢了。”


    像这种爱恨交织,本质来说还是不够爱。


    与其说这些人有多爱厉非,不如说他们爱的其实是“优秀如我勾勾手指,连厉非这种大明星都能轻松拿下”的虚荣心和妄念,不然也不能一个个那么神经。


    厉非:“……”


    果然,所有他理解不了的事情,背后也都是有一套完整逻辑在运行的。


    “宝贝好懂,”他笑了笑,看进傅斯霆的眼睛,“那小霆对我,也有过‘因爱生恨’的时候吗?”


    “……”


    “有过也没关系哦,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扭曲是扭曲,你扭曲是可爱。”


    “……”


    傅斯霆那一瞬间的真的无数思绪。厉非太敏锐了,他张了张口,又实在不想对他撒谎:“我以前,当然也曾想过无数次……”


    幻想自己还不如高子斐,一辈子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无法靠近你的世界。如果在几年后、十几年后,曝出你有爱人的消息。”


    “我一定、一定会阴暗地一辈子诅咒你爱的那个人,到死都狠狠诅咒他!”


    “这也算是一种因爱生恨吧?”


    “……”


    虽然也知道,他爱的人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他又没办法恨厉非,只好去恨那个无辜的、幸运的、被选中的人。


    但其实,连恨那个人都是假的。他肯定还是恨自己。被恨自己没用,战胜不了命运,没办法走到厉非面前。


    厉非:“……”


    教堂钟声响起,一群鸽子展翅而飞。他在街心广场伸出手抱住了傅斯霆,那一刻也是很多思绪,很后怕。


    毕竟当年他曾经一度对所有人都有些一视同仁的冷漠。


    还好,傅斯霆那个时候肯一遍遍、一次次地来找他。


    从来没有擅自对他失望、想过放弃他。


    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


    傅斯霆当年追他根本没有任何套路。就是小心翼翼地接近,一次次找机会见面、偶遇。无数次带了些希冀,带了些试探地邀约。


    被拒绝也不会破防,只做朋友也心甘情愿。


    听起来特别正常的吧……


    但真的很少见!


    傅斯霆也从来不会介意他变得更好,不会怕他飞得更高会不会就飞走了。傅斯霆会真心为他拿到的每一个奖项而高兴,虽然有时候也会焦虑,但傅总的焦虑只体现在事业上更加用劲地鸡自己,以及更努力打扮得光鲜帅气——


    傅总跟他交往后,暗戳戳向一些业内的明星形象设计师取过经,明显一年比一年更会修饰自己,衣服品位一年赛过一年高。


    尤其是和他一起出现在人前时,总是最帅气潇洒的模样。不管是发型还是衣着配饰,都有很多不输给男明星的小心机。


    他认真地日复一日勾引厉非。


    学各种小花招,看各种各样的书,带厉非去体验、去冒险、去尝试一切的未知与已知,在一起了也不放松。


    傅斯霆是真的付出了无限热忱,去好好生活、认真爱人。


    没有较劲、没有禁锢,每一天都在尽一切努力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好。


    而厉非想要的,无非也就么一段干净、可以信任、简单真诚的感情。


    ……


    小镇并不大。


    两个人逛来逛去,傍晚时已经第三次路过街心喷泉和古老的橡树公园。那里最老的橡树听说已经一百五十岁的了,特别的高大、郁郁葱葱。


    “可惜还不到橡果掉落的季节。”


    “橡果?”


    “嗯,是当地的一种祈福习俗,据说源自于古老的凯尔特信仰,认为橡木中居住着神灵,自然掉落的成熟果实可以获得神灵的庇佑。人们会用掉落的橡果做成坠子,保佑身体平安健康。”


    他抬起眼,黑眸被阳光笼上一层淡金。仰望着高大葱郁的橡树,和上面尚且青涩的果实。


    “没关系,下次秋天咱们再一起来。”


    “到时候我带你一起捡橡果。”


    可等到两人收拾了行李,要离开这座小镇时,厉非却又拉住了傅斯霆上了阁楼。阁楼窗子透过淡淡微光,他在旧的抽屉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各种盒子里翻找了很久。


    “果然还在这里!”


    脖子上微微一沉,有什么小小却沉甸甸的东西敲打胸腔。傅斯霆低头一看,是一条金子做的橡果坠子。


    “……”


    “这是我小时候在学校考了第一名,祖母送给我的礼物。”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别人用普通橡果做项链,就能保佑平安健康,而你用金的橡果,一定会更加平平安安、特别健康。”


    他说着贴上傅斯霆的额头,用很小的声音偷偷祈祷。


    “希望我的宝贝,早点恢复健康、恢复记忆。”


    ……


    傅斯霆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就这样满世界海岛、雪原、英伦地转了一圈以后,厉非居然又带他回到了原点。


    他从小生活的珠市,一座特别普通的三四线小城。


    除了是火车线路的中转站,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别的特色。没有山川名胜、没有历史古迹,也不是那种青瓦白墙的江南小城。无非一些小吃、几座商场,一条不算漂亮的河流。


    傅斯霆都不知道该带厉非去哪玩。


    他怎么都没想到,厉非会拿出一把扁平的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想去你家看看,行吗?”


    那居然是他家那五十平方福利房的钥匙!


    跟着厉非回到城中村,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这里虽不像他曾经生活的小黑屋一带那么破旧,但毕竟左邻右舍也都是一些老弱病穷,短短几年,曾经还算敞亮的楼道已经被堆放了许多破铜烂铁。


    隔壁老人捡来攒着卖的啤酒瓶、易拉罐、用绳子捆起来的硬纸壳,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板凳家具,上个时代画着花的镜子、摆件。


    小区外头红砖堆砌的小花坛里,短短几年也已经没花了,全是邻居种的菜。


    草坪也被薅得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被种了丝瓜之类的。邻居还彼此用木栅栏和铁丝网划分了地盘,砖头和木板上布满了青苔和污渍。


    处处都有点破烂。


    厉非倒是看得新奇,甚至在那破红砖花坛下蚂蚁大军排成一条线繁忙出入,他都要驻足围观。


    傅斯霆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拿了块飞机餐没吃完的饼干。


    捏成粉末丢下去,地上的蚂蚁大军瞬间聚拢过来。


    两个人就这么像小朋友一样蹲在那看蚂蚁玩,突然之间厉非僵住了。


    蚂蚁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一条小花蛇试图爬上他的鞋面。


    他有点一言难尽:“有毒吗?”


    傅斯霆也不知道。下一秒,他火速捏起那蛇用力一甩,小花蛇就被甩进小树林里不见了。


    厉非:“……”


    有毒没毒,反正粗糙养大的野孩子从小就这么处理这些,傅斯霆笑笑:“这边条件不好,蚊虫也多,房子里住着也不舒服。咱们去里面看一眼,就早点离开吧。”


    没想到厉非却果断摇头。


    “小霆,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咱们就在你家里住一晚,好吗?”


    “住一晚,你带我去逛菜市场、你以前的学校,还有街边的小吃店——其实我有点想试试那个。”


    他指着的,是街边的一家板车拉着叫卖的麻辣烫。


    ……


    傅斯霆真的一辈子都没想过带王子殿下去吃麻辣烫。


    一起在麻辣烫小车坐下,还没上菜,他就后悔了。毕竟,那满车一两块钱一串的“肉丸”,泡在水里的海带和鹌鹑蛋。颜色过于白皙晶莹的粉丝,便宜的腊肠,实在有点不挑拣的青菜,过于肥的肥牛……


    傅斯霆想想厉非平常都吃什么样昂贵的“有机食物”,一时只觉得坐立难安。


    菜品很一言难尽,但店家毕竟卖了多年,手艺一流,又量大管饱上很实在。不到二十块堆得满满的,香喷喷满是麻油和辣椒。蘸酱也很美味。


    厉非吃了,还吃完了。


    “挺好吃的,明天再来。”


    “……不行!”


    再好吃也不能给厉非吃了。


    “明天咱们不吃这个,今晚和明天……我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就去菜场买菜,然后我做普通的、我小时候一直吃的普通家常菜给你吃。你不是就想知道我小时候吃什么吗?我一比一还原,给你做!”


    “……”


    厉非笑了:“好啊。”


    福利房里意外挺干净的。因为傅总哪怕后来定居S市,但家里的小房子也有请人定期打扫。


    衣柜里也有新的床单被罩,傅斯霆麻利地铺铺铺。但他家的床品风格真的十分一言难尽,全是那种居家土味小碎花,铺上去很有一种九十年代城乡结合部的既视感。


    尤其厉非坐上去之后特别奇怪,一点都不搭!


    太不搭了,傅斯霆甚至觉得在这种地方对厉非有冲动,都是一件非常罪过的事情。


    两人先在小房子里安安稳稳睡了个长长的午觉。


    下午三四点,一起去逛楼下菜市场。


    厉非又长见识了。他以前为了演贫穷少年找生活感也住过几天城乡结合部、也研究过菜市场。不过这边这个菜市场同时还是个农贸批发集市,所以就更……拥挤混乱。


    人超多,满耳朵听不懂的方言。


    傅斯霆倒是轻车熟路去买肉。案板上血淋淋的,老板声音贼大:“早上才宰的热鲜肉,香得很呢!”


    厉非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有机超市里吃到的都是冷鲜肉,和这种现宰出来的处理方式完全不同,肉质口感也不一样。


    按照傅斯霆的说法,两种各有各的好。然而旁边一个选肉的少妇却在跟她老公一本正经地科普:“要吃就吃这种热鲜的,超市里那些冷鲜肉,都没有灵魂!”


    傅斯霆很快非常熟练地挑好了肉,又买了芹菜、韭菜、玉米、莲藕、香菇和虾仁。


    厉非看看他买的食材,福至心灵:“今天吃饺子?”


    傅斯霆点头:“嗯,想吃吗?”


    厉非忙点头。他对妈妈的记忆不多,就记得小时候吃过好几次她包的饺子。


    后来她去世了,再后来,就一直是傅斯霆给他包饺子吃。


    【也许没有阿姨包得好,但以后我都给你包。】


    “……”


    回到家,厉非就看傅斯霆哐哐剁馅,剁韭菜和芹菜,剁莲藕和香菇。


    剁完了又调味,就这样很快搅合了好几盘不同的馅儿,坐到桌边认真包。厉非坐在他对面,黑瞳专注地看着他一秒捏两个的神速,忍不住了:“也教教我吧。”


    傅斯霆就笑了。


    光鲜亮丽的王子殿下到了他家不仅睡碎花床单,还包饺子……但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傅斯霆还是点头把手里的筷子递给他,又分了他几张面皮,手把手地教。


    “看,像这样夹馅儿,夹差不多这么些。然后这样捏,你是新手的话捏的时候可以沾点水……”


    很快,两个人就都弄得满手面粉。


    傅斯霆一个人可以十五分钟包完的东西,两个人差不多玩了半个下午。


    终于可以下锅了。逼仄的厨房,两个成年男人虽然不至于快要转不过身,但也没有大理石台子给厉非坐。


    “小厨房味重,”傅斯霆说,“你先出去,到时候熏着你。”


    但厉非不走,一如既往做气氛组、帮他系围裙。


    傅斯霆有时候也觉得不理解,明明厉非什么都有,也不可能没吃过各色各样的饺子。他愿意的话,全世界的大厨都可以排着队给他做任何一个国家的饺子。


    他为什么对着他,还总能有一脸藏不住的期待。


    水开三次。


    傅斯霆慢慢搅动锅里的饺子,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以前无数次幻想过,在普通贫穷的日子里,如果身边能有厉非这样的一个小竹马,日子就肯定不苦了。


    现在这一刻,好像那种幻想,突然照进了现实一样。


    逼仄的厨房,缺了口的破锅,小小的人间烟火。


    爱人在旁边期待他的饺子。


    第55章 第55章  我在明天等你,也在未来……


    傍晚, 热腾腾的饺子摆上小饭桌,很丰盛的样子。


    傅斯霆:“也有你的一半功劳!”


    厉非就笑了,确实盘子里那些明显奇怪的饺子都出自他手。


    两个人围着小桌坐下, 白白胖胖的饺子沾了醋,咬下去很香很甜。


    厉非平常吃饭都很斯文, 但今天吃饺子时却是每一只都整个吞, 腮被撑得鼓鼓的。


    那副生活化的鲜活模样和荧幕上很不一样。


    傅斯霆现在看着眼前的厉非, 忽然发觉……厉非对他而言早就不是荧幕上的千变万化, 不是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西装革履, 不是成熟稳重无所不能,不是任何一种刻板印象的样子。


    就只是生活中的、真实的厉非。


    他甚至恍惚有点可以代入二十八岁的自己,进入他看爱人的视角, 了解多年后自己的心情。


    ……


    吃完饭后, 厉非在屋里一通瞎转。


    有了许多新发现。比如墙角一处有蜘蛛网,比如阳台的木板上还长了……蘑菇?他好奇地戳了戳,被傅斯霆一把拽了回来。


    他有些脸红:“很久没回来了, 找的清洁也是半个月打扫一次。现在是夏天,小楼又潮湿, 就容易长东西,蚊子也多,不能随便站在外面……”


    等厉非渐渐感受到手臂腿上的瘙痒时, 傅斯霆已经拿了青柠味的婴儿防蚊液给他从前到后喷了一遍。又拿风油精给他发红的地方心疼地涂。


    幸好,他们当年并不是竹马……


    厉非就该住在精致又漂亮、不会被虫子咬伤的家里。而不是跟他一起在局促狭小的破屋里喂蚊子,身上还穿着他高中时的旧睡衣, 脚上踩着有点皲裂的破塑料拖鞋。


    厉非就笑了:“傅小霆,我确实没有怎么过过贫穷的生活。”


    “但好歹,也在雨林拍过探险剧, 没少被被巨大的飞虫和蚊子袭击过,还几次差点掉进亚马逊河里喂食人鱼。”


    他也不是完全的温室之花。为了拍戏,也在沙漠睡过硬的要死的板床,也在十度的天下过冰凉的河。


    他承认他平常是有些苛求生活质量,确实未必能在城中村的房子里毫无怨言地过上一年半载。但区区几天而已,和拍戏的一些极端环境相比,这也实在算不上吃苦。


    反倒新奇更多。因为很多东西都和他认识的不一样——


    就连床上的蚊帐都不一样。他印象中的蚊帐都是纱帐。完全没想到傅斯霆家里这个要怎么说呢……像个正扣的蒸笼。


    两个人睡在下面,活像是两盘菜。


    总觉得在这种蒸笼下面睡觉,“回笼觉”这个词能更圆满。


    风油精的止痒效果也很好,他对于眼前一切都很满足。捏起傅斯霆的脸:“别一副让我受了委屈的愧疚样子,宝贝,我在这一点都不委屈。”


    “……”


    “反而倒是有点身临其境地……活在了你以前跟我说过的‘梦’里的感觉。”


    “梦?”


    “嗯,你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是邻居竹马、一起从小长大。”


    “我没有妈妈,而你没有爸爸。所以我们从小就抱团取暖。”


    “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参加运动会,一起撑一把伞回家,一起在店门口的廊檐下躲雨。”


    “后来长大了,就一起一边打工一边念书。一起去炸鸡店,你在后厨炸,我在前台点单。再后来念了大学、上了班,每个月一起凑几百块租住在小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不是缩在一起互相取暖,就是大热天在床上黏成一片。”


    “……”傅斯霆恍惚听着。


    他好像确实做过类似的梦,至少无数次脑补过这样的故事。


    “再后来,我们升职加薪。终于可以凑钱买自己的小房子,在下班后一起去吃一顿几十块的美味拉面。”


    “你也买了车,可以顺路送我上班……”


    他说了很多,傅斯霆慢慢听睡着了。


    厉非才伸出手指蹭了蹭他略微发红的眼眶。小霆的梦,永远都是平凡但很有烟火气。


    他喜欢他的那些梦。


    隔天早上傅斯霆早上醒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打在厉非身上穿着的短袖白T上。


    白T外面还松松套了一件运动服。他回过头来,还戴了一只大大的黑框眼镜。


    傅斯霆只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梦里。


    “……”


    明明,这个人戴金丝边眼镜时那么成熟诱惑,完全就是电视剧里斯文败类上位者的模样。谁想到换上黑框,却仿佛又瞬间变回了少年时。


    傅斯霆脑子里嗡嗡响。


    真的,就眼前厉非这样,和他当年演《我们的青春故事》时又有什么必然的区别?


    这谁能认出他二十九了,看着最多就只是大学生啊!


    傅斯霆就这么呆呆看了半晌,余光里,床上还有一套类似的运动服和白T,好像是给他的。


    傅斯霆:“……”


    厉非:“还发呆,不是一直想着当竹马?”


    “衣服是昨晚我找人买的,虽然没办法和你们的校服一模一样,但多少看着还是有点像的吧?”


    可不止是“有点像”。


    傅斯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校服是蓝的,这个运动服是蓝黑色。算不上一模一样,但真的已经很像了。


    尤其是傅斯霆换上那衣服站在镜子前。有一瞬间真的幻视高中时的自己……


    真的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他明明穿越到未来,又对着镜子里高中时的自己。时空突然不存在了,无数梦境和现实在这一刻交织。


    除了校服,厉非说还准备了一个更有意思的道具。


    到了楼下傅斯霆服了——哪里来的老式二八大杠自行车啊?


    真就是那种九十年代黑色自行车,连铃铛都是大白铃。当厉非大长腿跨上车时,那都不是回到傅斯霆的高中时代了。


    那是傅斯霆高中时代的再十年前,那部《我们的青春故事》里的时代!


    傅斯霆人生第一次有种梦中梦套梦中梦的感觉。


    真的,不仅穿越,还穿厉非演过的校园剧。真的什么都有了。


    他坐在厉非车子后面,由他载着歪歪扭扭骑过门口的乡道。福利房小区比较偏僻,外头就是一大片农田,田里麦子郁郁青青地抽了穗、沉甸甸的,荷塘里粉粉白白的荷花正盛开,莲蓬也在迎风摇曳。


    这一天的风不大,日光也柔和。


    鼠尾草一路浓郁的紫色香气。傅斯霆抱着厉非的腰,仿佛一个高中生坐在暗恋的竹马的后座上,由他带着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随意穿行。


    ……


    好在,在这座到处都在拆掉重建的小城里,他们还是找到了一处尚且存留的老城区。


    遍地逼仄的自建房店面,透明塑料条的老旧门帘,门口矮墙下爬着店主自己种的丝瓜,店门口睡着橘猫,店里卖着老式汽水和冰棒。


    两人一人买了一瓶老旧的色素汽水。


    就真像高中男生一样,一起坐在丝瓜架下的矮墙上咕咚咕咚喝。厉非直接坐在了掉色的红砖上,两条长腿不自觉快乐地晃。


    汽水是粗劣的糖精味道,但两个人都喝得蛮开心。


    厉非手里是菠萝味儿的,淡黄色,他看看傅斯霆手里的橘黄:“你的是橘子味的吗?给我尝一口。”


    “好。”


    厉非现在人生特别不可思议的一点是——他居然在互换瓶子时,第一时间想到了“间接接吻”这样的词汇。


    就他这么一个浪漫过敏、麻木不仁的人。短短不到四年,真的是被爱人的种种浪漫细胞给彻底浸透,“精密仪器”都要被泡成一个恋爱脑。


    他甚至还默默地拿出了手机。


    这也是他以前最不爱做的事。毕竟他是男明星,天天被人拍来拍去,遇到傅斯霆之前真心觉得没必要再自行记录生活。


    但人都会变。后来他每个月手机里的合影、抓拍的傅斯霆,好像比那种靠晒可爱宠物吃饭的专业宠物博主都多。


    人为什会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呢?


    令人费解。


    “……”


    刚自拍了几张,一个路过的摩登大姨就起了热心:“来来,拍照是吧?姨给你们拍!”


    大姨恐怕眼睛也有点花了,又或许是两个人的衣服、幼稚的喝汽水行为和快乐生动的表情暧昧了他的年纪。她一边拍,一边不住啧啧赞叹:“现在的小孩真高、真好看啊,你俩都是三中的学生吧?”


    傅斯霆:“……”


    厉非面不改色:“嗯,是啊姨。”


    大姨:“瞧瞧姨给你们拍得多好!不过还是你俩长得好,随便一拍都跟电影似的。啧啧,三中是好学校啊。你俩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有出息哈!”


    厉非:“一定的姨。”


    姨真的太会夸人了。


    夸他们好看还是其次,还那么一本正经地夸他们年轻。


    这一天的后半段路,换成傅斯霆骑车载着厉非,轻车熟路地沿着歪歪扭扭的小道往三中骑。


    “哎……”


    可到了校门口,大门上却写着“珠市实验二小”。


    傅斯霆心里一沉,不过他经过这几回,好歹也成长了一些,并没有当场发疯,而是努力想要赶紧找到一个“为什么又不一样”的理由。


    “你们三中前两年搬了新校区,”厉非说,“现在在新的经济开发区,在河边,现在建的像个大学似的。”


    “……”


    “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啊,我去年才陪你去新校区看过你们的语文阚老师。”


    “…………”


    旧校区门口的合欢树沙沙,傅斯霆愣怔。


    厉非……陪他回来,看过阚老师?


    那阚老师会怎么想啊。


    “你们老师能怎么想?当然很高兴你现在的成就啊,有自己的公司,还交到了明星朋友。可惜你想送的礼物阚老师说什么也不肯收。所以回来以后,你就以老师的名义在三中捐了一个图书室。”


    “阚老师现在在学校□□耀了,新校长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


    “当然阚老师自己也厉害,这几年得了很多教学奖,也评上了副高。家庭地位也高了,现在老公孩子婆婆都听她的,日子还算舒心。”


    傅斯霆:“……”


    傅斯霆:“那老师她,知道我们在一起吗?”


    “我觉得我们的事,虽然没有刻意瞒着她,但她可能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get到。”


    虽然也有可能是看破没说破,但厉非觉得,多半还是她太纯洁正直了,根本没往那个方面想。


    反而是阚老师那天带来办公室的才十三岁的女儿好像默默地很懂,嗑得蛮开心。


    周末学校大门紧闭,两个人就坐在门口没什么人经过的花坛上絮絮说着。


    “至于李校长,他今年冬天也该出来了。或许明年我们也可以一起去看看他?”


    “出、出来?”


    “嗯。三中修建新校舍期间,李校长好像在工程里贪了些回扣款。被举报了,判了两年半。”


    “……”


    “他应该确实是个好校长,当时很多学生帮忙说话、请愿轻判。但贪污的事也是证据确凿。本来人就是多面的,一个做了很多好事的人,也可能私底下抵御不了诱惑、做一些不那么好的事。”


    “……”


    “好在也就两年多,出来还能好好做人。何况他女儿现在工作很好,你去年还给她牵线跳槽去了更好的企业。她现在的年薪负担得了父母的养老。”


    “……”


    微风吹过,校园门口花坛的一串红簌簌抖动。


    人生一年又一年,真的很多选择和走向。众生百相、各种境遇浮沉。


    ……


    那天白天他们玩得很开心,阳光灿烂风也不大,可傅斯霆回家却又发烧了。


    一开始只是觉得疲倦,明明一整天都在想着等回去要抱着穿校服的厉非好好大do特do一回,真回家后却完全力不从心。


    他甚至都没有来及给厉非烧晚饭,就睡过去了。脑袋昏昏沉沉,喉咙干渴得很。隐隐约约感觉到厉非伸手试他额头,给他在唇边喂了一小口一小口甘甜的温水,似乎是掺了蜂蜜的,很好喝。


    脑袋上被贴了冰凉的东西,应该是退烧贴。


    厉非又把他的手从被子里捉出来,一点点按摩退烧的穴位。傅斯霆并不清醒,只在困倦沉浮中挣扎着往他怀里靠了靠,猫儿似的。


    厉非心底一片柔软。


    傅斯霆彻底昏睡过去后,厉非给医生打了个电话,预约了隔天的检查。


    刚好又是十天……


    医生在电话里语气很轻快:“来吧来吧,上次淤血已经吸收得很好了,只差那么一点。这次应该差不多能彻底好了。”


    傅斯霆这次发烧度数倒是不高,睡得却很不老实。


    不是翻身就是梦呓,厉非不太放心,每次一点动静都要观察。就这样转眼就照顾到了半夜。


    爱一个人真的很奇怪。


    厉非从小贪睡,和常人六小时八小时的睡眠周期不同,他一般要睡到十小时以上才能彻底解乏。熬夜和睡不饱对他而言一向都是无比痛苦的事。


    可是陪着傅小霆的这二十天,他很少能睡够十小时。却成天大半夜的不困也不累,精神抖擞。


    真的是不累。


    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包括这些天陪他到处玩,带他一次次去医院,他都一点不觉得麻烦。总之如果能够换小霆好好的,他其实拿什么都愿意换。


    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和傅斯霆在一起的这几年,让他曾经二十多年来所构筑的独立而自由的自我世界,那个无所羁绊无所附依的幽灵船的世界,都非常清楚地……被一种温柔的东西羁绊,然后一点点瓦解。


    那种瓦解,并不是说他从此就放弃了自由与独立。


    他没有放弃什么,只是在生活的真实与自由之上,又多了一重软绵绵的依恋,和温热的不舍。那种异样的感觉让他恍惚恐惧,却又觉得敬畏厚重。


    大概他还是原来的自己。但同时也有一部分,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凌晨,傅斯霆突然醒了。


    他声音喑哑,眸光有些涣散:“厉非,我会不会,其实不是发烧。”


    “今天是不是又已经是……第十天了。”


    “我不想走。”


    “……”


    厉非心疼又好笑:“傻宝贝,又在胡思乱想。”


    宝贝只是病了,永远也不会“回去”,他只是现在还不明白。


    “我想看看雨……”


    厉非“嗯”了一声,打横把他抱了起来。其实傅斯霆一直有锻炼,骨头还蛮重的。好在厉非自从在美国发展之后也是一部打戏接着一部打戏,力气练得蛮大。


    傅斯霆被抱到窗边的躺椅,整个人陷在温柔的困倦里。大半夜看雨也只有一片漆黑,只能看到窗楞上一条条水线像是晶莹的钻石落下。


    “……”


    “厉非,你之前说……在奢侈品店里第一次看到我,一见钟情。”


    “可你应该不是那种,会一见钟情的人。”


    厉非明白他的意思。


    傅斯霆不是在否定他一见钟情的事实。只是他很清楚,厉非绝不可能仅仅因为“一见钟情”就选择一个人。


    “嗯,见色起意确实只是一部分。后来当然是,喜欢你这个人。”


    “……可是。”


    “可是你身边,那么多人……那里一定有,比得过我的。”


    总不可能完全没有。除去那些高傲自负的神经,应该也有不少接受过良好教育、富足充盈的人。家世、外貌、能力都更出众的,不是瘸子精神上也没病的。


    “嗯,但那些优秀的,又没你长得好啊。”


    “……”


    “傅小霆,关于我说你主观上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这件事,我是绝对认真的。”


    “宝贝对我来说,是一百分的性格,加上一百二十分的外貌,二百二十分的完美……这么巧宝贝也喜欢我。这种概率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再找到了。”


    他笑,手指不由自主的去贴傅斯霆的脸。抚过他才被他抹过芦荟润肤膏的脸颊,揉过眼周和颧骨,从利落的眉锋滑向高挺的鼻梁,蹭着他烧得略微干燥的嘴唇。


    是不是还应该给他抹点润唇膏呢?


    可尽管有些粗糙,那唇还是很温暖、很柔软。


    “……”


    “傅小霆,其实哪怕从来没有遇见我,你也一定……是会得到幸福的。”


    “一定没问题,因为傅斯霆自己就是那颗最好的宝石。”


    “你本来就是靠自己,一步步越来越好,掌握了自己的人生。”


    “就算不被我打捞,也会成为最好的傅斯霆。而那样的小霆,就算没有我,也一定会有别的好人愿意珍惜。”


    傅斯霆烧得浑浑噩噩,听不明白。他缓缓的,脸上浮现出被伤害的难过:“不是的,只能是你……”


    “只能是你。我不要别人,只能是你。”


    “嗯,是我。但那是因为我很幸运。”


    “不是傅斯霆很幸运遇到了我,是我很幸运,能遇见傅斯霆。”


    厉非笑了笑,那是傅斯霆第一次在他的黑瞳里看到浮动的雾气。


    “小霆,好好睡吧。明天睁开眼睛,咱们就回到二十八岁了。”


    怀里人更加露出迷茫的表情。


    厉非心里发疼,紧紧搂住他又想笑。宝贝早点恢复记忆吧……他虽然也好喜欢十六岁、二十二岁的傅斯霆,但也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他真的好想找正版傅斯霆算账啊。


    到时候,他会跟恢复记忆的傅斯霆说什么呢?


    大概会告诉他,我以前舍不得把你剖开,真是我做的最后悔的事。是我犯傻,才会明知道有些疮疤不挖开、不割掉腐肉就不会好,还是一直纵容等待。


    还想留空间留时间给你一点点治愈,等着有朝一日你能主动分享所有的过往和伤痛。


    是我错了,傅斯霆,我早就应该入室抢劫的。


    你就适合被入室抢劫。


    厉非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后悔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明明十几天前他还跟十六岁的小霆说,害怕骗出来的信息太多,到时候二十八岁的傅斯霆会讨厌他。


    可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就骗,就要全部都骗出来。


    像那首儿歌里大灰狼骗小兔子开门一样骗,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他又开始坏了。抱着怀里的人,低头吻他,哼那么坏的歌。肌肤相贴的温度灼热,胸腔的跳动也混在一起。


    有一瞬间,怀里浑浑噩噩傅斯霆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稍纵即逝。根本什么都没有来及细想。


    他只是有点不太明白,明明在那么炙热的夏夜、那么温暖的怀里,为什么周身却会有幽然而至的丝丝的凉意……穿透衣衫、直逼骨髓。


    明明被爱人紧紧抱着,为什么他的耳边,会再度恍惚听见了很多陌生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用戴着毛线手套的手轻轻拍打他的脸。


    “哎,醒醒,年轻人,醒醒!”


    “没事吧?这人怎么突然就晕倒了,要不要叫救护车啊?”


    “先别乱动吧,万一人家有什么病呢……”


    “哎,哎,他好像醒了!”


    ……


    “傅斯霆,谢谢你‘两次’都那么乖。”他听见厉非轻声说。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肯给我机会。”一次一次,肯让他将他从幽暗的水里打捞上来,重新将那颗心一点点粘好。


    “谢谢你一直都肯好好生活。”


    谢谢你一直都在努力变得更健康快乐。


    “我的小野草给点阳光就灿烂,你真的特别特别好。”


    他还是没忍住,抱小朋友一样把人抱进怀里揉了揉。怀里人已经睡着了,也不知道他只是沉睡,还是又掉落回了线性的记忆里。


    “宝贝,睡吧,很快天就亮了。”


    “……我在明天等你,也在未来等你。”


    第56章 第56章  《太阳花小岛》。……


    傅斯霆醒来的时候人在桥边。


    路人七手八脚把他拽了起来:“年轻人你没事吧,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是不是饿坏了,要不要吃点糖?”


    夜色如墨,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桥边的路灯昏黄, 微弱的光晕在冷风中摇曳。


    桥下河水在黑暗中静静流淌,偶尔泛起几丝微弱的波光。


    二十二岁的那年冬天, 他并没有从桥上跳下去。


    差点溺毙他的不是河水, 只是无尽的、铺天盖地的绝望。现在再度醒来, 僵冷的心脏正在一点点恢复跳动, 他恍惚看着灯火霓虹, 听着路人们关切的声音。


    有点浑身脱力,但傅斯霆还是撑着桥边冰冷的石栏勉强站了起来。


    他回到了家。


    江月萍不在以后,小小的房子格外空荡冷清。衣柜里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点文件、一本相册。那是他唯一一个好人继父曹爸爸在的时候一家人去照的, 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在卧室昏暗的灯光下, 傅斯霆脸上笼罩着淡淡一层月光,整个身子都笼在阴影下。


    什么表情都没有。


    ……


    傅斯霆还隐约记得,他在桥边昏倒时, 似乎又掉回了一个长长的美梦之中。


    可是很多梦里的细节,自打醒来又开始模糊和记忆不清。


    不仅如此, 家里明明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所有东西都在原位,书桌抽屉里固定的地方也一如既往还放着一只很厚、很旧, 记忆中的银色的本子。


    但是。


    傅斯霆打开那本银色的笔记本,却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笔记载了他梦境的疯狂文字。


    整个本子里,工工整整密密麻麻的, 只有他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里六年间的日记。


    那些短暂的人生记录人里,有他开刀治病的经过,有他接受捐助的始末, 有打官司的疲劳,有上大学的快乐,也有不少关于厉非又拿奖了、新电影又上映了的记载。


    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就连那些关于厉非的文字,也不过是一些粉丝一般的喃喃自语。他自顾自地对厉非的成就感到快乐。


    却没有一句话记载他们在梦里的相遇和约定。


    “……”


    傅斯霆这次没有崩溃也没有发疯。


    虽然胸口有什么汹涌的东西几乎要将他淹没。尽管心跳得很快,眼眶也微微生疼。


    他颤抖着几次拿起笔,想要再在笔记上重新写些什么疯话、或许这样就能把银色笔记本变回记忆中的样子。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写。


    他只是默默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脑海里仅存的一些东西,缓缓地捋了一遍。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也许再过几个月,梦里的一切妄念都能够在现实中成真。又或许,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他不知道。


    他只能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吧傅斯霆。


    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或许都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已经立春了,再多坚持一下,春天和盛夏马上就要来了。


    ……


    傅斯霆决定还是先不找工作,全力完成手头的游戏。


    二月末依旧很冷,漆黑的夜晚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屏幕的幽光对着他苍白的脸,修长的指节持续在键盘上不断敲击,努力咬牙赶上进度。


    他还是有点神经衰弱。


    睡不着,也经常吃不下。他干脆顺其自然,睡不着就醒着继续在电脑上敲敲敲,不饿就不吃。


    一整个寒假,他几乎成星期地没换衣服,脸也不洗。每天上论坛发布制作进度,再根据大家的反馈不断修改。


    就这样,一天在电脑前组端坐十好几个、甚至二十个小时。


    他不再去胡思乱想关于银色的日记本的一切,人生被“全力以赴”四个字占满脑子。


    挤压掉所有思绪后,反而不那么痛苦。


    那段日子唯一能让他收拾收拾出门的,就是妈妈的案子开庭。凶手家属从虚伪哭求原谅到露出真面目,他并不意外、也懒得去多想。


    这一次他没有再把审判当战场。


    因为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相信刑事公诉会给他公正的结果。


    他等着结果,也等着春暖花开。


    ……


    三月初,大地回暖,傅斯霆终于编完了游戏的整体文案剧情。


    也终于有了点难能可贵食欲,那天不知为什么特别想喝茶树菇炖排骨汤。但真的去市场买了排骨和菇炖了一锅,喝起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香。


    喝完汤后,他异常疲倦,碗筷都没收拾就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


    半梦半醒里身体特别沉重,空气里弥散出了刺鼻的煤气味。


    幸好他那天没把门关严实,邻居闯进来给他关了煤气开了窗并报了警,警察叔叔来了以后狠狠批评了他。


    “怎么能那么不小心啊,差点酿成大祸!”


    派出所的副所长还认出了他:“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都三月了还没回学校?是不是生活有困难?我这就打电话给你们社区,你是不是没钱了?”


    他又语重心长劝他:“你母亲的事确实让人遗憾。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你还那么年轻,要是一直走不出来,你妈在天上又能安心吗?”


    “听话,回学校吧,再去做个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好好多吃饭。你看你都瘦脱相了!”


    隔天傅斯霆乖乖回到了学校。


    他很听话,不仅去做了全身体检,还主动找了旁边三甲医院一位有口皆碑的心理咨询师约下了定期治疗。


    他也怕自己会哪天突然撑不住。


    但他还是想撑住、还想好好生活。没理由倒在黎明之前,他不甘心。


    这位咨询师以前做过精神科医生,后来才转行的,专业知识非常丰富。她听说傅斯霆以前吃过药又因为种种副作用停药了,想了一下,表示既然他的身体吃药后反应太大,那么这次他们就先不吃药,一起通过咨询努力看看病情能不能有缓解。


    她是个很合适他的咨询师。


    傅斯霆每一次去看她,精神状况都能有所缓解,自觉是有一点点在回归正轨的。


    ……


    傅斯霆本以为刑事案件会比民事案拖得更久,没想到审判进度非常快。


    被告人所犯罪行性质恶劣、证据确凿,经过严谨的审理,罪犯最终依法被判处死刑。没有缓刑。


    很公正的判决。


    拿到判决书副本的那一夜,傅斯霆做了一个梦。江月萍回到了年轻时最美的模样,穿着红裙子站在门口对他笑,不说话就一直笑。


    她跟他又过了几天母慈子孝的日子,然后她依依不舍地提着行李离开。


    “是妈妈不好,陪你的时光那么短。”


    “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啊!”


    傅斯霆想,那大概是她最后想要跟他说的话。


    ……


    三月中,游戏制作进度终于完成了一半,并开始更加神速地突飞猛进——


    因为傅斯霆改变了思路。


    现在每天都在以把游戏“做完”为最终目的。而不是一直像以前一样,总想着尽量地“做好”。


    “好”是没有极限的。


    一味追求完美磨细节,那就永远也没有做完的一天了。


    他现在反倒觉得,哪怕只是个粗糙的成品,至少也先做完再说。做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做完就已经超越了百分之八九十的人。不好的地方还可以之后再调整优化。


    “先做完再做好”。


    一旦有了这个思路,抛弃掉一切完美主义和裹足不前的想法,傅斯霆只着眼于把握当下,反而每天越做越顺手,越做越快。


    论坛上有不少人骂,说他越做越没有前期那么精致了。


    傅斯霆也不理,他现在只专注于更中肯的建议。比如有人告诉他他的简笔画画风其实可以修改得更温馨可爱一点,而如果执意不改倒是很适合一些诡异的简笔恐怖风格游戏。


    傅斯霆虚心采纳,画风变萌了很多。尽管他本人并不喜欢萌系画风。


    同时,他也在继续不断吸收论坛上的免费教程和一堆干货。懂的门道越来越多后,也更加能够融会贯通。


    身体依旧很容易累,需要经常躺尸休息。


    好在学校食堂虽然难吃,但至少便宜扎实。他开始愿意每顿多花几块、十几块让自己吃得更好一些。每顿都有肉蛋奶,每天都是四菜一汤。


    以前他觉得四菜一汤有点贵。


    但仔细想想,那点钱比起健康其实也没有那么贵。反倒是心理咨询真的贵,但他为了好好活着,该花的钱也得咬牙花。


    但健身房真就舍不得去了。


    幸好学校操场的器材也算一应俱全,当然,如果腿不瘸,他其实还想去和同学们一起打篮球的。真可惜,这算是他整个大学期间最大的遗憾了。


    五月,心理咨询师姐姐因为工作变动不得不离开京市。


    “但我可以给你推荐我的优秀同事!”


    傅斯霆试了一下,他和那位同事并不太合拍,于是心理咨询就这样又断掉了。


    他那段时间事儿太多了,游戏收尾、论文答辩毕业设计纷至沓来,也懒得考虑太多。


    傅斯霆的小游戏一开始的设想,是做一个有曲折剧情的冒险RPG,但在论坛上被疯狂吐槽之后,他从善如流改了路子,做成了一个更简单的模拟经营类小游戏。


    名字暂定叫《太阳花小岛》——主角弗拉沃住在一个漂亮的大房子里,房子有后院、有池塘和农场可以扩建,能种花草和各种果子拿去卖。


    卖的钱可以变成游戏里的金币,地里长出的花和果子还会时不时结出七彩的钻石。


    钻石是闯关的必备道具,还可以换东西装修小家和院子。小家漂亮了又能吸引可爱的小动物和朋友入驻。就这么循环往复,小家建设得越来越漂亮,小动物和朋友越来越多。


    关于主角家的基础建模,傅斯霆没忍住参考了……梦里红瓦白砖的奥兰多小别墅。


    主角小人的立绘也难免有点参考了厉非。他还给主角做了一只初始宠物小狗“芝士”,白白黄黄的,像个黄油小面包。


    人和狗都明明是抽象简笔画,但无奈傅斯霆就是有那种寥寥几笔抓人特征的能力。


    真的放在网上,评论区都有人看出来像了。


    有人劝他要不要避嫌修改一下,但傅斯霆坚决不改。


    因为他画的小人真的很可爱,没有一处舍得改的。其次他本来也就有点暗戳戳的故意——如果真的能因为简笔小人太像厉非而得到他团队的侵权警告甚至打上官司,这又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成功的碰瓷呢?


    要是能和现实中的他说上一句话,即使是在法庭上,他也甘之如饴吧?


    ……


    当然了,评论区最为中肯的意见,一直都是“一个仅仅种花种田的小游戏,还是缺了点必然的吸引力”。


    傅斯霆也认可,确实普通的养成游戏是少了点让玩家弯下去的使命感和任务感。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给故事又加上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反派。


    太阳花小岛上的主角弗拉沃原本是一个拥有漂亮房子和农场的自由快乐小花匠。可突然有一天,家里莫名出现了一个万恶的大魔王。


    大魔王用法术控制了一切,逼迫主角当自己的小奴隶。每一天大魔王都会给小奴隶布置花样繁多的极限关卡和通关任务,逼着他不断种植、采摘,上交各种花花和果子的组合。完不成任务就威胁要把他吃掉。


    但主角弗拉沃不会认输。


    他表面顺从,勤恳地种花、菜果、浇水、除虫,却在暗中默默收集七彩钻石力量,只为有朝一日反戈一击。可大魔王却对小奴隶的反抗计划一无所知,还在天天得意洋洋地快乐压榨。


    傅斯霆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写出来的会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更离谱的是,他好像还不小心把大魔王的立绘做成了自己的模样。


    但既然都做成自己了,他难道就不能顺手改一改设定,干脆把大魔王写成……主角的爱人不好吗?


    干脆把剧情改成弗拉沃为了复活爱人而过关斩将收集七彩钻石能量,等能量集齐了就原地结婚不好吗。


    这不也挺有任务感和使命感的吗?又甜蜜还更合理的,但看看他现在都在写什么呢?


    可无奈的是,邪恶大魔王的剧情已经做了那么久,他也没时间推倒重来了。


    ……


    四月底。


    傅斯霆的游戏终于做完了。


    论坛里不看好的声音渐渐少了,更多的是陪着他走了大半年的很多人表达各种各样的期待和支持。


    然而游戏做完并不是结束,还有很多麻烦的后续。


    比如登记著作权、备案等等。这几个月傅斯霆和论坛上很多人交流过,尤其和一个原创者云歇歇互相欣赏、聊了很多。


    云歇歇作为有过几部不错作品过来人,毫不藏私地给傅斯霆科普了很多注意事项。


    她告诉他,一般小游戏发布后,很难立刻就能取得成功。即使游戏质量不错,也往往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积累口碑和吸引玩家的注意。


    “所以你可能还需要主动做一些有效的市场推广,让作品在游戏平台上获得一定的推荐和曝光。当然了,也不排除极小概率的情况有的游戏正好契合了当下的热门话题或流行趋势,不推广也能走红。”


    “但那种概率太低了……”


    “就我个人的经验吧,你看我都做了五部作品了,口碑最好的那一部也是买了营销之后才火了一阵子的。营销之前一点水花都没有,很凉很凉。”


    “总是现在什么行业都激烈,何况每天那么多新游戏上线,还有大厂在头上压着。你要是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那就得考虑花真金白银买量和买推广,狠狠砸下去增加曝光度。”


    “不然再好的作品都有可能淹没在众多游戏中,无人问津。”


    云歇歇不但跟傅斯霆科普了一堆经验,还不吝给了他一个excel表格。里面是各种社媒、搜索引擎、网红推广的参考市场价。


    傅斯霆拿到表格以后沉默了良久。不仅仅是因为里面有很多博主的推广费都很贵,更是因为他对推广的运行机制一无所知。


    “那万一,花了钱还是推广不起来呢?”


    “那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但总体来说,好游戏有推广的情况下,成功的概率肯定比烂游戏大些吧。”


    “总之你量力而为,别借债就行了。”


    “反正你今年也毕业了不是吗,就别心疼钱了,生活费全砸进去吧。大不了实在不成功,再去找个班上从头再来呗!”


    傅斯霆:“……”


    五月初,游戏提交了平台审核,也开始联系推广、讨价还价。港城的保险在江月萍身故后又赔了一小笔钱,办完丧事和购买墓地后,现在卡里还剩四万。


    他咬咬牙……那就都砸进去吧。


    但他毕竟还是没有过这种一把花出去几万块扔水里的经历,免不了又有些焦虑。


    在这样的焦虑中,他再一次提起笔来。


    亲爱的柏爷爷您好吗:


    很抱歉爷爷,我在大三大四这两年学业太繁忙了,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给您写信。希望爷爷不要生气!


    这次写信是想告诉爷爷,我开发了一款独立小游戏。现在正在游戏平台的两周审核期中,如果顺利的话月底就能上线了。


    游戏是一款在小岛上种花、种菜,和邻居和小动物交往的休闲小游戏。


    主角的人物形象蓝本是以我一直跟爷爷您提到的那位学长。但是柏爷爷,我也在游戏里做了属于您的简笔小人!


    我把柏爷爷您和丽奶奶一起,捏成了主角的邻居。你们经常都会一起在满是鲜花和果树的后院里散步,或者悠闲喝茶。


    爷爷,信的最后我附上了游戏的名称和平台网址。


    等游戏上线以后,您在平台直接搜索“太阳花小岛”就可以找到了。我知道爷爷应该不玩游戏,但要是爷爷可以来游戏里看看,那就太好啦。


    ……


    傅斯霆想的是,柏爷爷虽然年纪很大了,但他一直与时俱进,八十岁都还在写博客,应该不至于打不开游戏链接吧?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随信打印了不少游戏截图,让爷爷不用开链接就能看懂。


    可他没有想到,柏爷爷没能等到他游戏上线的那天。


    那年春天,柏培学在京市的宅邸宴请宾客,举办了他的九十岁大寿。


    那一天他精神矍铄、兴高采烈,全程一点都不糊涂还。然后在热闹了一天后,于睡梦中安然长逝。


    ……


    慈善家柏培学的葬礼不公开。他一生资助了很多人,最后却只想家人为他做一个安安静静小型的悼念会。并不希望劳烦社会上的朋友、资助的孩子们再浩浩荡荡为他送别。


    黄晨瀚说,被资助者想要为爷爷默哀的话,可以到网站上传达哀思。培华基金依旧在正常运转,会继续对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


    傅斯霆非常非常非常的难过。


    他哽咽着打了很多字,真的很想求黄经理能不能破个例,允许他去送爷爷最后一程。


    可柏爷爷资助过的人有千千万。


    其中不乏后来功成名就的商人,地方官员。那些人都去不了葬礼,他又怎么可能获得破例呢?


    最后他只能默默登录网站,在浩如烟海的“感恩”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句怀念。


    真的很遗憾。明明那封写给爷爷最后的信,都已经写完了,他要是早几天把信寄出去就好了!


    爷爷到最后也没能收到他的信,会觉得小白眼狼把他忘了吗?


    爷爷以后都不在了。


    他再也不能给爷爷写信了。


    ……


    两个星期后,傅斯霆去了墓园。


    柏培学的墓地没有公开,但其实只要有心去查,爷爷几年前最后一次发布的文章是悼念爱妻。那里写出了丽奶奶的墓园的位置。


    傅斯霆想,爷爷应该会沉睡在她的旁边。


    墓园很大。


    郁郁葱葱的草地两旁整齐排列着高大的松柏,整齐的冬青树篱,墨绿的叶片上挂着清晨的露珠。


    两人的墓是一堵爬满常春藤的石墙,石墙的缝隙中探出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墓碑很小,镌刻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下面是“培学”与“恩华”两人的名字。


    傅斯霆给墓地送上了一大束百合花。


    “爷爷,我是小F,初次见面。”


    “谢谢您多年的……爱护和帮助,很遗憾一直没能与您见面,希望您现在已经和奶奶幸福地重逢。”


    “爷爷,我……”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昨天他的游戏在平台审核已经通过,终于正式上线。


    这款游戏同时也成了他的大学毕业设计,得到了院系老师一致打出最高分,甚至成为了当年计算机学院“优秀毕业设计”的代表作。


    “答辩已经结束。爷爷,虽然要等六月份才可以拿到毕业证,但我已经顺利毕业了。


    “我还成为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代表,要进行毕业致辞。爷爷,多谢你。我能活着、拥有现在一切,全多亏了你。”


    傅斯霆中午时离开了墓园。


    厉非是下午来的,他看到墓碑墙下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百合。


    是谁送了那么漂亮的一大束花?


    花束上没有留下卡片和名字。但不知为什么,有一瞬厉非想起了已经一年多没有音讯的小狐狸。


    小狐狸今年该毕业了。


    Z大的毕业生,踏上社会只要肯好好工作,差不了的。


    厉非其实有些想知道关于他的后续,但又觉得……不知道也好。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也是很好的事情。


    这样小狐狸就算将来变了,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在他心里,就能永远是一只特别好的小狐狸。


    第57章 第57章  在看我,还在看我,怎么……


    五月初, 厉非主演的科幻电影巨制《星际奥德赛》终于国内外同步上映,广受好评。


    电影是著名科幻小说改编。有着扎实的剧本、震撼的顶级视觉特效与绝佳的选角,瞬间在全球掀起了一阵狂热。


    各大媒体与影评人毫不吝啬对电影的赞美之词, 称之为“近几年最令人惊艳的科幻电影”。主演厉非的出色表现更是被国内外主流媒体大加赞叹。


    一时间电影话题迅速登顶热搜,厉非也凭借此片再度成为了全球瞩目的焦点。


    他实践了对粉丝们的诺言, 带着优秀的作品荣耀回归。


    曲织帆那几天简直陷入了癫狂, 不是喜极而泣嗷嗷哭就是在网上各种挖坟贴找以前对线的人脸开大, 每天兴奋尖叫、扭曲爬行。


    “啊啊啊啊我的小宇航员果然给力。我去年去摸那两把纪念伞的时候, 就知道这电影一定会大爆特爆。因为这个主创团队真的是全员尽心尽力啊!”


    “宝宝也演的超级好。我就说我眼光好!!!我粉的崽果然是最厉害的崽, 最好的崽!”


    同时,傅斯霆的游戏也已经上线一周。


    陷入了一种……不温不火,叫好不叫座的状态。


    玩过的人评价都还不错, 游戏评分甚至一度在同类独立作品里达到了前百分之二十的高度。


    但收到每天的分账日收入, 就只有七八百块。


    云歇歇:“哥!!!我F哥!不是,这你还不满足吗?作为第一款自制游戏,你这个收入已经相当逆天了, 非常无比爆炸了!我第一款上线的时候日收才三十五啊。”


    “七八百,实不相瞒打败了99.9%的新人, 甚至打败了七八成的老人了吧,真的。”


    “F哥,人不能妄图一夜暴富, 你这真的已经足够让无数同行嫉妒扭曲变形流下热泪了好吗?”


    傅斯霆也知道七八百其实真的不少。而且如果之后的一个月每天也都能有七八百,那一个月也有两万多了。这样两个月就能收回所有推广成本,之后就是净赚。何况每天的进账都还在小小地攀升中。


    但问题是, 以z大的学校招牌、他的专业排名和实际水平,在京市随便找个科技公司上班也能月入两万的。


    就常傲瑜签约的那个大厂,给他第一年开的年薪就差不多是这个数。


    云歇歇:“其实吧我也不懂, 你这个小游戏真蛮有趣的,评价也挺好。为什么就不火呢?”


    “不然,你再多投几个广试试看?”


    “你要不试试这个游戏UP?这人才做了大半年自媒体就五十万粉了,文案又有趣,被他推的小厂游戏好多直接起死回生的。开价也没有太离谱,才一万多一条广。一万多你就咬咬牙投了吧少年!这样就算还不行,也至少死得瞑目了。”


    傅斯霆卡里是还勉强有一万,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生活费。


    但把这个都投出去,那在下个月游戏款项结算前,他就得喝西北风了。


    他得赶紧找个工作。


    傅斯霆绝对不肯问朋友借钱。但问问朋友们有没有适合的工作机会推荐,应该还是可以问的。


    赵冉人在军队,当然不可能随便招人。常傲瑜则比较惨,最近家里的生意出了大问题,正在替他爸焦头烂额。


    白裴皓倒是给傅斯霆提供了一个薪资丰厚的岗位。年薪将近五十万,对应届毕业生来说简直是逆天。


    唯一的问题,岗位在非洲。


    阿尔及利亚,一个与利比亚、尼日尔、毛里塔尼亚等非洲神奇小国接壤的陌生国度。


    白裴皓最近常驻在那,搞自己家的外贸生意,顺带磨练心智。


    白裴皓:“真的霆,你考虑一下,非洲这边其实也没有听起来那么的战乱和吓人。你来正好我们还能做个伴!这边包吃住,一签五年后我再给你加点年终奖,到时候爽爽带着三百万回国岂不美哉?”


    薪水让傅斯霆心动,可是他又不想出国。


    倒不是接受不了非洲的艰苦条件,只是毕竟他……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同一时间,曲织帆也短暂回国了。


    “帅哥,听说你最近在找工作耶。短期也可以吗?那有空来我这里兼职高端男模不?要是能叫你的帅室友或者学弟一起来就更好了,才十五天,性价比超高哦!”


    “……”


    她所谓的高端男模兼职当然只是开玩笑。


    京市下半月有几场大型服装秀,她作为大网红被品牌方邀请了。几个合作的商家的员工闲聊时跟她抱怨过,说因为最近几个大秀一起开的缘故,职业模特儿都被抢光了。他们有几个新开的奢侈品和轻奢商家很缺帅哥美女门面店员站台。


    尤其缺个子高、长得正、赏心悦目的帅哥。


    品牌方给的不少,日收入比傅斯霆这新做的游戏都高,足够他半个月的续命。


    傅斯霆很心动,但他瘸。


    “你瘸的又不明显!而且又不是让你出来男模走秀,你站柜台后面谁看得出来啊?总之先来面试,选不上就当过来陪我吃顿饭,咱们也好久没见了!”


    于是傅斯霆去面试了。


    不止他去,室友常傲瑜也去了。


    常傲瑜家里生意陷入泥潭,资金周转不上。他敲定的工作又要等好几个月能入职拿工资。现在他也急着筹钱,哪怕只有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好。


    两个人长得确实都还可以,个子也高,去了就马上都被品牌方给选上了。


    品牌方甚至都没发现傅斯霆瘸。


    傅斯霆虽然觉得隐瞒不好,但真的这品牌方就是只看脸和身高,都没让他走两步看看。曲织帆又疯狂给他使眼色,只能说这品牌方自己选人也有问题……


    之后的几天,英国高奢Raspberry小红莓的新轻奢子子品牌Campbell在燕郊开业。


    傅斯霆和常傲瑜就双双穿上帅气的白色制服在那给人家做实体看板郎气氛组店员,也是全程站柜台里,并不怎么需要走动。


    傅斯霆并没有反应过来,Campbell就是他曾经在银色笔记里记下的奢侈品牌“扇贝”。


    笔记上现在已经没有那些文字,他现在只隐约记得他做过一个梦。


    好像梦里,他在二十二岁的春夏之际……在现实里遇到了厉非。非常幸福的一个白日梦。


    曲织帆这次大秀在京市待了一个多星期,没事就来找傅斯霆和常傲瑜一起吃饭,还给两个人订制了小礼物。


    “这个给你们!我自己买的名片机,给团队员工印名片时也顺手帮你们印了一份,有趣吗?”


    常傲瑜这几天都快被这位漂亮姐姐给钓成汤姆猫了,端着一盒小名片兴奋得不行,回去路上一直在激动:“小帆记得我的名字哎!”


    随即又很忧郁。


    他家公司眼看着就要破产清算,他以后再也不是衣食无忧的少爷了。哪还有底气接近这样的漂亮姐姐?


    ……


    大秀结束后,按照合同,傅斯霆和常傲瑜还要在Campbell的燕郊新店继续当一周的站台门面。


    燕郊这个位置比较偏僻,远离人烟,附近是一水的豪宅区。搭班的另外两个帅哥是真平面模特儿,非常的见多识广且八卦,私底下给他们各种科普。


    “东边那几个豪宅区,里面住的有明星,知名导演,公司老板,科技大佬。基本个个都是真·上亿身家的富翁富婆。”


    “西边那几个就,咳……那边说白了,其实是鸭子和二奶公馆。当然人家也是真豪宅,一套几千万呢。能被养在这的帅哥美女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开在附近的奢侈品牌基本就靠这些客人消费。虽然客人人数不多,但消费能力很强,营业额是真不少。


    两个模特儿同事有时会在背后偷偷跟傅斯霆二人科普:“就刚才买了一堆的那个,看到没?他就是‘天鹅公馆’最成功的软饭鸭。真人果然长得不输男明星啊,怪不得能拿下百亿富婆。”


    “咳,当然人家现在都成功上岸了,也不能再说人家是鸭了。人家现在和富婆是合法夫妻,领证了的。”


    那天下班回家路上,常傲瑜在公交车上突然感叹。


    “结婚啊……”


    “一眨眼,我们都已经到了可以合法结婚的年龄了呢。”


    “听说赵冉年内就会领证了。”


    “哎~我倒是还好,没想那么早考虑这些。不过霆啊,我总觉得你应该会很早结婚。”


    傅斯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很怕寂寞啊!”


    “……”


    “你超怕寂寞的好吗?只是你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就算你平常经常独来独往,但还是不经意就会露出一种超想有个家、想有人陪的感觉。”


    “总之,蛮难形容的,还给人一种有点好骗、很容易被人一点好就拐走的样子。”


    “但是吧,真有人跟你表白,你又一个都不答应……”


    ……


    两人就这样,又连着去店里当了好几天的活体看板。


    剩余的时间,傅斯霆每天回家只要醒着,就不断地按照玩家们的中肯建议优化游戏内容。上线后游戏有了真实玩家,评论建议和bug反馈比上线前翻了百倍。


    虽然目前游戏的每日涨幅仍旧不多,但毕竟是傅斯霆的第一款游戏,他当然希望精益求精,让存量客户至少感受到诚意,愿意多多留下来。


    因为优化、设计新玩法太忙了,他都忘了昨晚是云歇歇推荐的那位大游戏UP跟他约定好的推广视频上线日。


    隔天早上他起床,照例又敲了一早上电脑,直到快十一点了闹铃响起来,又匆忙准备收拾收拾去店里上班。


    今天他和常傲瑜是下午班,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八点。他换好衣服,鬼使神差点开游戏的日收入,随后整个人直接震惊当场。


    日收,五千块……???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点出去看了几遍,才发现真的一夜之间,小游戏新注册账号和日活暴增将近十倍,日收也从八九百直接飙到了五千……而这才只是中午。


    这才只是中午,到晚上会不会有一万?


    他赶紧去看那个推广UP的数据。视频一夜加半个白天,居然就有将近五十万播放了,何况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个平台!


    UP的视频底下以及游戏的评论区,都涌入了很多新评论。


    当然也有说不好玩的,但更多的是反响火热,很多“一不小心就玩了个通宵”、“完了为什么我会停不下来”的评论,有提有用意见的,有夸画风可爱的,有发现了很多小细节小彩蛋欢欣鼓舞的,更有认真讨论剧情甚至还因为对剧情的理解不同而吵起来的!


    傅斯霆看得不敢相信。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指尖都因为全身的血液沸腾而微微发烫。


    那是比当年拿到高考成绩时还要极致的兴奋和灼热。


    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了一种……自己终于被置于世界舞台中心的错觉。


    总是被命运玩弄、命运多舛一直挣扎的平民骑士,终于有一天荣升成为了“主角英雄”。有了扎实的实力、尖锐的利刃,可以在人生中尽力为自己而战。


    傅斯霆不禁开始继续做梦。


    如果日收入一万这个状态能保持一年,那一年下来就有三百六十五万。三百六十五万可是很多人十年都赚不到的钱……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幻想,毕竟现在很多大厂的超精致大作,都很难吸引玩家连续长情投入过一年的,这种小游戏又怎么可能持续高营收?


    但,暂时做做梦总是可以的吧。


    往坏处想,哪怕这游戏只短暂地红一个月,那也有三十万了,对他而言也不少了……


    尽管已经日收五千块,傅斯霆还是乖乖乘坐一块钱的公交车上班。


    半路接到常傲瑜的电话:“抱歉抱歉,家里突然出了点急事,下午恐怕要迟到,能拜托你先帮我顶一下吗?呜,我还想要今天的工资,只能求求店长放过我了!”


    傅斯霆安慰了他几句,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他们店面位置真的太偏了,店长兼跨三家店,根本懒得往他们这边跑。店内的监控更是摆设,那两个男模也早就私底下跟他们八卦过了:“嗨,是真摄像头,但你以为总部那边真就有人时时刻刻盯着看啊?”


    “只要没有失窃举报投诉,日常根本就没人看的!”


    “记住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你以为没客人的时候真就不能玩手机啊?大家都玩,别做得太过分被客人投诉就得了!”


    果然,在常傲瑜没来的情况下,傅斯霆一个人在店里站了半小时,也没有“总部监控人员”发现店里少了个店员。


    加上工作日的大中午,燕郊也没什么客人,连傅斯霆都忍不住很想再去看一眼手机,看看收入有没有涨到六千块。


    但他秉持着店员的职业素养还是忍住了。


    就这么安安静静在店里站着。


    没有客人来,他就理一理陈列柜,把灯光下嵌着蓝宝石的铂金领带夹重新认真摆放,再把一条条精致的领带也重新按更好的陈列捋顺。


    叮铃。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大中午的阳光那么刺眼,以至于傅斯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确定,那天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但每一秒的画面,他都清楚记得。


    青年推门走进店里。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斜斜洒落,将他整个人笼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


    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薄西装,领口有耀眼的丝绒钻烫,几缕碎发垂在耳畔。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那声音被无限拉长,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走近,青年的脸部的轮廓被光影切割得深刻分明,五官棱角干净利落,黑瞳像是没有化开的墨。


    他后面还跟着另一个人。


    那也是傅斯霆第一次看到黄晨瀚,黄经理今年三十四岁,单看长得也很精神,但在厉非身边就完全失色了。以至于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傅斯霆对他的模糊印象就是“经纪人叔叔”……


    他没法思考。整个人都像是被罩在玻璃里,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


    窗外的明亮、车辆、一切声音,也都遥远而模糊。


    直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柑橘香气,让他终于恢复了点神智。


    他逼自己抬起眼,按照员工礼仪手册的要求正视眼前的客人。可抬眼看到的,又只有阳光在青年一丝不乱的发丝上跳跃……


    傅斯霆再度听见自己杂乱的呼吸声,心跳声也如鼓点般重重地敲打着,他低声说:“欢迎光临。”


    声音完全不像自己的。


    ……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礼貌地、简短地对两个人介绍了什么。


    恍惚中,他还不太清晰地听见黄晨瀚疑惑地小声问厉非:“我记得你不是一直不太喜欢小红莓吗,上次春展,他家新品你都直接略过……”


    继而他听见了厉非的声音。


    和众多剧集、视频上听见的一模一样,但是更真实、更低沉磁性的声音。


    “Campbell的设计师是从小红莓独立出来的,跟主品牌的理念调性完全不一样。而且,我真的需要一条新领带。”


    下一秒,厉非抬起黑瞳:“我想选一条金色的,有吗?”


    他就这么直接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黑瞳一动不动,直勾勾看向他。


    傅斯霆无色的唇轻轻颤动。他现在唯一的庆幸,就是半年前那场小雨中的演唱会,他好歹在现实中近距离见过厉非真人一回。


    不然恐怕……真的很难承受这种程度的真实冲击。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喉咙里发出一个略带沙哑的 “有” 字。


    说完低头,尽量训练有素去找领带展示架,同时努力不碰倒旁边的一叠盒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今天常傲瑜迟到。他要一个人努力显得不瘸,在疯狂边缘保持一切声音和动作的专业和平稳,还要记得刚刚理好的金色领带在哪里,真的很难。


    好在一切都没有出错。


    “先生您看,金色系和黄色系的已经全在这里了。另外这里是当季新款,还有一些其他明亮的色系可供选择。”


    他真的是用命在践行一个合格店员的素养。


    礼貌,友好,没有过度热情推销,很符合品牌调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努力平稳地介绍完之以后,厉非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领带。


    那黑瞳定定的,仍旧在看着他。


    傅斯霆不明所以,喉咙再度干涩。


    好在,厉非最终还是将目光从他身上拿了下来。


    他挑了一条非常明亮的金色领带,缀着细小的银色暗纹,细腻的丝绸的纹理很有低调矜贵的感觉。


    "你觉得这条怎么样?"


    这种建议性的问题,他明明应该问身边的经纪人才对。


    但没有,他问的是身为店员的傅斯霆。阳光透过商场的玻璃穹顶洒下来,给他黑色的眼睛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领带的颜色很衬他眼睛。


    傅斯霆声音很哑:"我觉得很适合您……很衬您的气质。"


    然后厉非就笑了。


    毫无征兆地,他就那么突然笑了。黑瞳像是盛满星光。


    “是吗?”他对着镜子兀自比了一下,然后突然又看向傅斯霆:“哎,你可不可以过来一点?”


    傅斯霆:“……”


    淡淡的柑橘香中,厉非把那条领带举到傅斯霆的胸口比了比:“嗯,是好看,百搭款。你戴也很好看。”


    “……”


    傅斯霆感觉心脏在那一刻,完全不跳了。


    那一瞬间两个人靠得太近,近到傅斯霆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衬衫,隔着布料传来的淡淡温度。


    “那就要这一条,”厉非说,“晨瀚哥,不如你也挑一条吧?我送你。”


    ……


    黄晨瀚最后挑了一条蓝色的,挑的时间比厉非久得多。


    久是有原因的。一切都太过诡异了。


    这一天本来应该只是普通的一天,厉非刚结束美国那边的工作回国,因为新电影大火,最近各种邀约合作完全爆满。


    也就趁着刚回国这两天,他们还能借口旅途劳累修整,偷得浮生半日闲。


    今天是经常合作的老王导乔迁新居,他们来帮忙暖房,中午还一起吃了顿饭。之所以吃完了特意来这里逛,是因为听说一个国内最近很火的钟表工匠在这个商圈新开了订制的门面。


    那位匠人之前多年籍籍无名,这次却在国际钟表大赛拔得头筹、一鸣惊人。他设计的表盘新颖精致又有趣,厉非和黄晨瀚都想来现场看看真品。


    但除此之外,他们懒得看别的。


    穿过成片的奢侈品门店,两人双双一路都是目不斜视的。直到经过街角,厉非突然难能可贵地放慢了脚步。


    黄晨瀚:“看到什么了,那么出神?”


    “没什么。”


    厉非收回目光:“走吧。”


    但黄晨瀚何等敏锐且八卦,当即扭头寻着他刚才的视线看过去,就赫然看到了英国著名奢侈品牌小红莓旗下的campbell的新店。


    那家店是街角第一家,靠外的两侧都是做的纯落地窗大透明玻璃,一眼清透的那种。


    店里没人,只站着一个年轻店员,高挑、清瘦、大长腿,侧影杀手。


    具体看不太清,但看身材应该是个帅哥。


    “怎么了,你认识那个店员?”


    厉非摇了摇头。


    不认识,其实透过玻璃,他也就只能看到他高挑、皮肤冷白有些扎眼。Campbell的制服穿在身上很合适,衬得他笔直的两条大长腿很不一样。


    第58章 第58章  愿我们都能不忘初心。……


    黄晨瀚当时, 真没太在意那个短暂的瞬间。


    毕竟,他虽然是恩华集团这边的人,但有时也免不了和厉非娱乐圈的人脉有所接触。那个圈子人均帅哥美女, 黄晨瀚这几年也见多了,是免疫的。


    他们很快就到了钟表店。


    对黄晨瀚这种微型机械迷来说, 整家店简直像是天堂。他非常开心地玩了半小时, 问东问西问这问那, 却发现厉非居然全程心不在焉。


    什么情况?


    可他明明记得厉非也超喜欢这些的啊!上回他们还一起去瑞士的山里找当地钟表匠人呢。今天这位匠人分明比瑞士那个大师可看性还高, 厉非怎么不看!


    店主的女儿说匠人父亲三点多回来, 到时候他们可以和本人细聊。


    可墙上挂钟距离三点只有二十分钟时,厉非突然说:“晨瀚哥,我想出去买个东西, 一会儿回来。”


    “……”


    黄晨瀚可太好奇了:“我跟你一起去!”


    然后他就眼睁睁跟着厉非一路走回了刚刚那家Campbell。


    厉非说他需要添一条领带。


    虽然这个表述乍一听十分正常, 但放在厉非身上就有点瞎——哪怕是完全没有常识的人,也不可能对一个男明星的衣柜没有基本的想象力。


    每天不知道多少服装品牌,都在成箱成箱地给他寄新衣服, 巴不得他能临幸垂青,把自家送去的漂亮衣服在公众面前穿上个一次两次。


    可想而知, 他的衣柜里堆满了多少只穿了一回、甚至完全一回没穿过的昂贵服装,又怎么可能缺领带?


    他的领带只有泛滥成灾,一辈子都戴不完的道理!


    更何况, 厉非在审美方面的要求也一向高,平常只认那几个品牌,或者就是直接去熟悉的高定。


    他就算心血来潮想买新领带, Campbell这种牌子也是绝对入不了他的眼。他连Campbell设计师的爷爷,英国第一高奢小红莓的设计品味都嫌弃的很!


    但今天,他居然就这么走进了平常绝对不会去的店。


    进店以后, 店员明显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厉非。


    这其实很正常。以厉非在国内多年的知名度加上最近大火的电影,被认出也很正常。


    店员似乎有一点点的紧张,但好在也是品牌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很敬业地介绍,并没有任何出格言行。


    出格的是厉非。


    自打进店以后,黄晨瀚就非常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完全被遗忘了!


    更不要说厉非盯那个店员的眼神,是不是有点过于不知收敛了?黄晨瀚这辈子都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盯着一个人瞧。


    他居然还笑了!???


    厉非除了粉丝营业,从来不会随便对不熟的人笑。可他今天不仅完全不正常,还主动拿领带在那个店员身上比啊比!


    他到底在干什么?


    黄晨瀚脑子都要炸了,这就不是那个生人勿近的厉非能干出来的事!


    要不是亲眼看到,他都绝不可能相信!


    “……”


    一切实在太过明显。厉非那边连掩饰都根本没有想要掩饰……


    他看上的根本不是领带。


    他看上的是人家店员。


    黄晨瀚就算再怎么不愿这样想,也迫不得已最终得出了这么荒谬的结论。


    ……也没听说厉非喜欢男的啊?


    而且他看上了店员什么呢?现在离得近了,黄晨瀚也看清了店员的样子。说他年轻吧,是挺年轻。说他帅吧,也确实长得不错。


    略微瘦了点,有点憔悴,有点黑眼圈。但整体挺拔俊美。


    可要说他哪里惊为天人,天上有地下没有……娱乐圈这种级别的帅哥说白了还是有一些的吧?又不是没见过,特别在哪儿?


    难道厉非是看上了他身上的,咳,干净清纯的气息???


    黄晨瀚不懂。


    他不懂厉非,不懂店员打包领带的过程有什么好看的。但厉非反正是盯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看得还挺开心。


    都打包完了,厉非才想起来:“晨瀚哥你也挑一条吧。”


    “……”


    “………………”


    黄晨瀚兢兢业业、磨磨蹭蹭挑了半小时。


    他深谙打工人哲学,好的员工就是不管老板有什么离奇古怪的念头,只要看透了就应该好好落实。


    他觉得就他这个觉悟和眼色,别说是现代公司了。给他放古代宫里伴君如伴虎,他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总之,在那诡异的半小时里,厉非直接在旁边的茶歇椅上坐下了。年轻店员忙给他倒饮料,还给他店里的饼干和小糖果。


    男明星是要维持身材的。厉非平常哪肯吃饼干,而他又根本不爱吃糖!


    结果这天,他就在那吃糖果、吃饼干。


    还问了店员一些类似小糖果产地、以及店员本人产地之类的小问题,问得实在暧昧,店员一一非常认真地答了。


    全程黄晨瀚挑领带,无人在意他挑没挑好!!!


    无人在意,且旁若无人!!!


    ……


    黄晨瀚六年前被老会长派驻到厉非身边,看着小少爷渐渐长大,越来越成熟干练。


    以前他还会教厉非很多东西,可现在有的时候他都觉得两个人是互相学习,甚至是他要从厉非身上学习很多思路和本事的关系了。


    厉非还是个孩子时,就是冷静、理性、克制,不喜形于色的性子。对人礼貌、但也同时基本都淡淡的,很少会对任何人和事表现出必然的兴趣或热忱。


    那一切认知,全在今天刷新。


    可再怎么说,厉非好歹也是当红男明星。


    黄晨瀚寻思着他再怎么抽风出格,对一个店员毫不掩饰地传递好感。


    也总不至于……疯到会去主动跟店员要联系方式吧?


    好在,厉非还有最后的底线。


    两人买完,一起了走出Campbell,黄晨瀚又不禁默默寻思——所以,是不是他该有点眼色,去帮忙要联系方式啊?


    正想着,身后传来急促涩哑的喘息:“抱歉,两位客人……”


    傅斯霆当然知道这样很不专业。


    但没关系,反正他的兼职合约也只剩两三天了,要是真因此被处罚,大不了他明天就从店里离职,工资也不要了。


    “两位客人,”他一脸正经,尽量以最专业公式化的真诚夹带最大的私心,“刚才忘记了,这是我们品牌的售后微信,不麻烦的话可以添加一下,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找我负责。”


    “请放心,账号只会每月一次推送当月新款。其他时间绝不会打扰到您。”


    他可真能胡说八道。


    他不过是个兼职,哪来的公司微信?实际上他递过去的根本就是碰巧放在制服口袋里的,曲织帆给他印的私人名片。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完全不正式。


    太不正式了……那名片甚至被曲织帆夸张地做成了电脑窗口的格式,里面的内容也是几行电脑代码:


    card>


    name> Fu Siting \name>


    Tel> xxxxxxxxxx \Tel>


    Email> <a href="mailto:xxx@xxx.com">xxx@xxx.com</a> \Email>


    “……”


    黄晨瀚接过名片。他人生中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公司微信”,这私人卡片也太个性了!


    厉非也扫了一眼。不动声色,黑瞳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转过身,黄晨瀚才看到他又笑了,是被逗笑的。黑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上了车,黄晨瀚默默把卡片递过去,厉非接了默默装起来,彼此没有多话。


    当然以黄晨瀚的好奇心,递过去之前肯定是悄悄记住了对方电话号码的。他太想探究了,下了车之后躲去厕所就立刻就按捺不住地搜索了那个号码。


    咦,但是为什么。


    怎么会是他已经加过的人。


    他惊讶地点开对话框,对方的头像是新换的,是个特别像厉非的简笔画的游戏小人。


    黄晨瀚更加迷惑,看了一眼聊天记录。


    “……卧槽。”


    这不是厉非资助的那个小F吗?!


    所以刚才店里……他们那么热络,是因为厉非认出了小F吗?难道除了信件,他们早就私底下联系上了?


    但看那感觉又不太像啊?


    黄晨瀚无限思绪,真的很想一问到底,但又不想显得太不专业。毕竟一个三十几岁的公司公司总经理这么八卦不好吧,还是决定默默观察一下。


    ……


    那天回家后,当晚、第二天、第三天,傅斯霆每隔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手机。


    几天后,Campbell的打工合约结束了。


    什么也没发生,像是做了一场不留痕迹的梦。


    满是期待、恍惚和失落不解的一天天里,游戏的收入却逆势进入了爆发期。


    在成功推广的第一天,游戏日收以九千多结束,第二天就破了万,之后每天上升,第七天的时候甚至破了两万。


    云歇歇恭喜他:“你看吧,让你找这个UP果然没错吧!!!一单大回本!既然大卖了不如再接再厉,趁着赚钱再投几个广!”


    “……”


    傅斯霆每次闭上眼,都还能想到那天午后。


    云端上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笑着跟他说话,在他身上比划新领带。问他是哪里人,问他年龄。


    凝视他的那黑瞳里带着光,带着专注的探究和打量。


    可,然后呢?


    没有任何然后。一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很快又过了一周。


    傅斯霆甚至开始怀疑那天的一切,是不是不过是他午后的一场白日幻觉。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一切发生过。


    常傲瑜那天来店里太晚,什么都没看见。奢侈品店也不可能让他轻易调监控。他甚至还很不死心地问了店长,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人去找过他、打听过他。


    他想多了。


    是在脑补什么男明星弄丢了他的联系方式,去奢侈品店重新询问的偶像剧剧情?


    怎么可能有那种剧情。


    后面几个推广的投放效果也都不错。游戏越发有了些知名度,在经过大半个月的增长期后收入才终于略有回落。


    但仍旧能够维持每天破万的收入。


    涌入的玩家多了,意见投诉也变得更多。傅斯霆每天努力甄别、修改、优化,许诺六月会更新内容和新玩法。就这样又留住了一部分玩家,流水更加稳定。


    他每天连天加夜地维护游戏,尽量让自己无比忙碌,尽量逼着自己不去想……


    不去想为什么,那天的一切明明都很好,像一场短暂的美梦,却又戛然而止。


    或许。


    或许只是他疯了。


    才会幻想高高在上的男明星,会对他这种一面之缘的瘸子店员感兴趣。


    或许那天,厉非根本全程就只是单纯的亲切礼貌而已。不过是友善地和他多说了几句话,那双水墨晕染的黑瞳里并没有任何暧昧的意味。


    傅斯霆不知道。


    或许真的是他太能自作多情,可他真的时至今日还是执拗地觉得——那一天厉非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温度,带着一丝探寻与狡黠,绝不可能只是不经意的寻常眼神。


    他还问了他一些私事。正常谁会去问店员年龄、哪里人?


    “珠市,我听过这个城市……”


    甚至在听到他家乡小城的名字时,厉非还微笑着继续问:“名字很美,是值得去看看的地方吗?”


    并不值得去,什么都没有。但傅斯霆还是昧着良心点了头。


    “嗯,那以后有机会……可以给我当导游吗?”


    他说这句话时,黑瞳明亮又直白。


    如果这还不能算暧昧。


    可是。


    可是如果,他当时确实是对他感兴趣的,那后来又是哪里错了?


    究竟哪一步错了。


    是他太憔悴,始终不够耐看……还是,他低下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腿。还是他后来不该追出去,让他看到他略微一瘸一拐的走姿。


    又或者,他不该越界生硬地留下联系方式,不该傻到把名片递给经纪人。


    经纪人事后肯定会劝阻厉非,不要随便和圈外人牵扯。


    ……


    凌晨四点,傅斯霆合上电脑,眼睛干涩得不行。


    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起来路过镜子时,惨白的灯下看到的又是自己那张鬼一样憔悴的脸,越看越觉得心烦。


    大半夜的,外面在下雨,他像个幽灵一样就这么出了门。


    好在还知道带把伞。他就那么撑着伞在凌晨四下无人的下雨校园里,失魂落魄地一圈一圈地逛。


    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雨水汇聚,路面湿滑。他逛到黑灯瞎火的图书馆门口时滑倒了。好在只是摔在了旁边的嫩草坪上,没有崴脚也不是特别疼,但突然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整个人莫名就丧失了行动能力,像是程序出了bug坏了一样,就那样坐在漆黑漫天大雨的草地上,完全起不来。


    快六月了,但夜晚还是有点冷。


    雨水爬满了整张脸,又沿着下巴不断低落。他被淋得发抖,狼狈不堪。


    曾经模糊的梦在这一刻又渐渐清晰……那个笔记本里的疯话不是许诺过,他们春夏会相遇吗。难道不应该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可是为什么没有。


    他突然非常后悔。要是那天他出门前,能把自己收拾得再帅一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会不会厉非的目光就能在他身上多停留……会不会如果他能更健康一点、言语行为也更沉稳有技巧一点!


    如果,他能有白裴皓那样的家境。


    他就可以作为知根知底的同圈层少爷,通过正经关系认识厉非。不会遭到任何审视和怀疑。


    “……”


    他还是偏执地觉得,那天厉非一开始是对他感兴趣的,也许只是离来后才突然冷静下来。


    其实冷静下来也没有错——当红男明星确实不该和来历不明的圈外人随便扯上关系,拉低身份不说,风险也很大。


    他默默把脸埋进臂弯里,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


    太过短暂的萍水相逢,他根本没机会展示自己。没办法让厉非知道他有学历、会做饭、会画画,学什么都很快,会努力做好一切。


    也很懂得珍惜,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没有用的,他的起点太低了。


    连最初的入场券都拿不到。


    雨伞就掉在不远处,傅斯霆却连去捡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手掌、裤子都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陷在污泥里。


    人生最是难受不甘辗转折磨的痛苦,真的不是永远不可能。而是幸运明明降临过,惊鸿照影,可最后一切又无情地从手中溜走,只留一片惘然。


    早知道是这样……


    早知道这样,那天他还当什么合格的店员?他就该当场握住厉非的手胡说八道一通算了,够疯够神经,也总好过什么也留不下。


    可厉非现在,还会记得半个月前偶遇的campbell店员吗?


    恐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


    傅斯霆真的觉得人生蛮荒谬的。


    偏偏就在他难受懊恼、辗转在痛苦和无比的不甘失落时,游戏收益又日日坚|挺。


    流水过万一直维持着。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他现在每天陷入一种死去又活来、哭笑不得的冰火两重天。


    六月,常傲瑜家破产清算差不多出了结果。


    好处是他和妈妈身上并没有债务,坏处是他爸爸从此要背几百万的债了。常爸一辈子都是个正经商人,虽然现在因为确实还不上而即将被打成老赖,但他发誓将来一定会还,一笔笔都还!


    常傲瑜决心要帮爸爸一起还债。


    他算了一下,欲哭无泪:“几百万啊。以我在大厂的年薪,不吃不喝得还将近二十年。”


    常傲瑜这几个月经历了家庭变故,也看到了人走茶凉。原来情况好时天天一堆亲戚朋友上门络绎不绝,可家里破产后,愿意伸手帮忙甚至过问一下的人都特别少。


    傅斯霆经历过同样的冷暖,很能共情室友现在的难过。


    他跟常傲瑜说需要的话可以借给他。常傲瑜哭笑不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但我就算借也问小白借啊!霆你真的……好不容易挣了那么点钱,给自己留好!可千万别犯傻,谁问你借你都不许借听到吗!”


    白裴皓确实愿意借钱给常傲瑜,怕他有负担,还给他也发了非洲的offer。只要肯去待上五年差不多就能把他爸的欠款全赚回来了,常傲瑜说实话很动心。


    但不幸近期他妈妈身体又不太好,不得不留下来。


    偏偏这个时候,他签好工作的那个大厂还在六月爆出集体违约事件,敲定的工作也黄了。常傲瑜第一次经历那么雪上加霜的人生,忍不住喊傅斯霆出来喝酒嗷嗷哭。


    最后常傲瑜哭累了,靠着他喃喃:“呜呜真羡慕霆你有先见之明啊……想到去做游戏,干这一票就真的赚到了,还不用打工,不用被大厂压榨、也不用被违约。早知道我大四就跟着你搞了。呜,跟着我们霆开游戏公司赚大钱,一年分红几百万,我爸欠款分分钟还……呜呜,你啥时候干第二票啊带带我吧?”


    傅斯霆:“……”


    “那如果,我们明天就干第二票赚钱呢?”


    隔天,常傲瑜酒醒了:“不如我真跟着你干吧!”


    他是真的不甘心就这么接受背二十年甚至更久债务、一辈子打工只为还债的命运。当然了,谁也都清楚创业成功是小概率事件,但这也是他们唯一翻身的机会了!


    好歹,他家室友现在也算是有一次“成功经验”的项目经理,加上行业又在风口,总归是有点希望的吧?


    六月底,毕业典礼如期举行。


    傅斯霆作为计算机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在礼堂里做了毕业致辞。


    他又穿上了柏爷爷送给他的那件西装。


    这件衣服陪着他赢过竞赛、参加过毕业答辩,现在又跟他一起站在礼堂最荣耀的聚光灯下。


    那一晚他的照片上了学校的官网,据说来年成了Z大的招生神器。


    这个时候当然靠的是颜。直到多年后他成了傅总,很多人都还在感叹Z大招生办的“先见之明”。


    ……


    毕业典礼这天,白裴皓特意从非洲飞回来,赵冉也在军队打报告请了假。“鼠鼠之家”再次聚齐。


    白天全宿舍满校园拍毕业照,晚上又一起去吃饭。


    白裴皓和常傲瑜很快双双喝高了,一个忆着非洲创业的艰苦,一个哭诉家里破产的不易。两个人抱头痛哭。


    赵冉现在是军人了,坚定地滴酒不肯沾。傅斯霆则是因为一杯倒体质没法沾,最后当然是他俩扛起责任双双把那俩送回家。


    夜已经深了,赵冉说:“那我也回单位了。”


    傅斯霆:“……”


    他们各自走出几步,又双双在夜色下回头。这么多年,他们是全寝室最不能理解彼此的两个人。


    “其实你也不必理解我,”路灯下,赵冉笑了笑,“我们天然不是一类人,你注定追求理想主义的胜利,追求人类最本真的‘爱和自由’,而我却从小觉得那些东西不重要。”


    “只是这样而已。”


    “但我想,欲望这个东西,也并不一定是非要有高下之分的。不是吗?”


    傅斯霆一瞬间有些发懵。


    在赵冉说出这句话之前,他真的从来、从来都没有把爱和自由理解成一种“欲望”过。但现在想想,其实把这一切理解成一种欲望又有哪里不对吗?


    赵冉确实只是和他想要的东西不同。


    有人就是天生对虚无缥缈的东西无法升起兴趣,赵冉是这类人,他也一直在很真诚地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感兴趣的、想要的,一直都是能有一个实打实的辉煌的仕途,无论是在部队里一步步做到营长、旅长、师长,还是一步步升为部长、厅长、省长。他都甘心为之付出各种各样的努力。


    “我们就都尽全力向自己的理想前进就好了,傅斯霆,你也不用担心我。”


    “虽然我在你看起来,可能做很多事都动机不纯,但正因为我特别‘现实’,是一定不会在这条路上迷失的。”


    “我早就清楚当一个好的官员需要什么了。我会做出政绩,也会让我的家庭稳定和谐,绝不会被金钱美色、糖衣炮弹迷惑。”


    “其实我这样的,说不定反而能成一个好官呢?”


    虽然他的初衷并不是任何高尚的念想。可一个坚定不被诱惑打动,只想做出实绩、一步一个脚印步步稳稳高升的官员。一般情况下不就是个家庭稳定、清正廉洁,做出实事的好官嘛?


    “我们就默默互相祝福吧。”


    “希望现实主义的我可以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也希望理想主义的你可以得偿所愿,长出翅膀。”


    “愿我们都能不忘初心。”


    第59章 第59章  靠自己和老婆见面吖。……


    毕业后, 傅斯霆租了一间小办公室,和常傲瑜一起把电脑设备、二手市场淘来的桌椅等等搬进去。


    他好歹现在也有小三十万存款了,租的办公室虽算不得特别高大上, 倒也不简陋。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打在一小排绿植上很明亮。


    总归是有“办公地址”了。


    虽然傅斯霆也不确定仅有两人的小作坊究竟算不算“初创团队”。但反正常傲瑜已经开始着手注册工作室了, 就一步步来吧。


    工作室沿用了傅斯霆创作《太阳花小岛》时的网名。


    “F狸”。


    其实就是狐狸。《小王子》里的那只麦田的小狐狸。但注册用户名的时候, 狐狸这么个抢手ID早就被别人给抢注过了, 才只好注册了“F狸”。


    小F的F, 傅斯霆和厉非共有的那个的F。


    白裴皓在回非洲之前特意来室友们的新创业小基地看了一眼:“哟, 挺不错的嘛!”


    但他还是拉着两个室友诚恳地坐了下来。


    创业之路有多艰难困苦,他这半年里可谓深有体会!


    “我在非洲都还不是从零开始呢,我接手的还是我叔已经做了三年的公司。”但还是时刻都感觉举步维艰。


    “真的成为了决策者, 每一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突发情况和压力测试。要在没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做出最优决策, 还要考虑怎么协调关系,怎么激励员工,怎么走出困境, 怎么对应一场场豪赌……”


    “总之就是,随时遇到比想象中最严酷的情况还要严酷得多的环境!”


    白裴皓说不下去了, 他这半年遭受的磨炼真就不是几句话能说完的。


    他现在早就不是那个游荡人间、不知世事疾苦的花花公子。经历过野蛮商战的枪林弹雨和惊险无奈,从信心满满到向死而生,无数次失败, 无数次生死之间的恍惚。


    可他都还是有退路的人。


    有亿万家产兜底,很多事可以不计后果放手一搏。


    可傅斯霆并没有那样的兜底,甚至他的精神状态都不见得很稳定。


    白裴皓是真心觉得, 傅斯霆是他们宿舍最不适合创业的。


    是,他能拿国奖、能扳倒禽兽教授。但同时他承受的精神反噬也明显特别大。他们整个寝室,他没心没肺, 常傲瑜淡定平静,赵冉目标导向。他们三个反而比较不容易受伤。


    傅斯霆当然知道白裴皓是真心担忧他。


    可他现在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也不打算回头。


    白裴皓说创业九死一生——但反正他人生九死一生的事情,本来也就经历得多了去了。


    ……


    之后的一年,验证了白裴皓所言不虚。


    从头开始的企业实在有太多疯狂的困难和焦头烂额。那一整年,傅斯霆要考虑资金设备、办公空间、氛围文化、团队磨合……


    要找投资人,要申请创业贷款,要建立团队沟通机制和决策流程,要制定公司章程,要召开会议,要攻克技术难题,要解决协作和决策上的种种分歧,要提高效率。


    要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要考虑细分市场客户要求,要进行宣传和口碑营销。同时还要注意各种法律与合规风险。


    产品方面还要尽量想办法减少用户流失。根据市场反应反馈不断迭代游戏版本……


    要发癫一样地自我时间管理,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用。


    一整年里经常脑子里两三个CPU一起转,无时无刻不硬件过热。


    还要防止因过度加班而导致的效率下降或 burnout。


    现实世界的洪水猛兽他以为经历过,时至今日却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


    他也越发从第一款游戏还算成果不错的美梦里清醒过来,作为Z大优秀毕业生的荣耀感和自负都压下去。


    他必须更加、更加地脚踏实地,去对应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当然,有时候压力太大,他也会时不时会崩溃、情绪问题大爆发。想砸东西,想干脆从十几层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还好他打电话给白裴皓后,发现白裴皓也说他偶尔会想从非洲的某座山上跳下去,原来大家被逼急了都一样。介于白裴皓的精神状态一向十分领先,傅斯霆也就放心了。


    工作实在太忙。就算精神状态真有问题,他也没空看。


    而每次加班到深夜,很孤独很累、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也还是会和年少时一样,去看看厉非最近有什么新作品,靠他的笑容来短暂续命。


    人总是很擅长自欺欺人的。


    春夏之交那场无疾而终的相遇,让傅斯霆狠狠难受了一阵子。


    但他很快就有了一个更宏伟、更执拗、更疯狂的构想——他以前确实没有机会走到厉非面前。


    可他现在创业了。


    那如果他拼尽全力,成了年轻有实力的的企业家,不就可以去直接认识厉非了!?


    这并不是天方夜谭、白日空想。


    别的行业也就罢了,科技圈、游戏圈的大佬们真有好多都是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了的。


    只要他……也能成为其中一员。


    这一年里,傅斯霆和常傲瑜配合默契。F狸游戏的第二款、第三款小游戏接连上线。这中间也遭遇过挫折,比如第二款冒险小游戏两个人做得废寝忘食,画风和机制也都更成熟,却没有能够抓住玩家的心,收入比《太阳花小岛》低了不少。


    两人都一度很不能理解。


    直到沉下心来复盘,才发现可能就是因为两人都太喜欢这个主题了,导致双双有点过于沉浸表达欲和一些细枝末节的加工,却忽略了整体剧情和玩法在玩家眼里的不合理之处。


    两个人痛定思痛,吸取经验从头再来。


    在这期间,他们也去虚心询问了从学校老师到业界同行的建议意见,成功得到了很多指导。


    有名的科技大佬曾经说过:“当一个人开始热爱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达到一种非理性的状态。”


    这一年,傅斯霆确实在一次次焦躁和自我怀疑中,体会到了满腔热爱和专注。


    他发现他是喜欢制作游戏的。很乐于在平庸的现实之外编织一个又一个充满幻想、五颜六色的小世界。也很庆幸自己拥有这种不疯魔不成活、如饥似渴的热爱——


    无论是对遥远的不可触及的人,还是对现在工作。


    尽管爱也会带来痛苦。


    尤其是倾注了大量心血却最终无甚所得。不管是游戏失败还是爱意的无望,都很痛苦、都很打击人。


    但只要……还拥有那份没有熄灭的热忱,就一定还能一次次重新卷土重来、重新满怀希望。


    好在,他们的第三款恐怖小游戏《黑暗宠物商》非常成功。


    谁都没想到那年工作室的一半营业额都这玩意儿完成的。


    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用尽心血做的游戏没有爆,随便做做的小游戏大火。


    之前网上就有人说过傅斯霆原本的画风适合画简笔画恐怖小游戏,居然还真被说中了。


    “该怎么说呢?太有辨识度了,为什么明明是简笔画却如此的诡异、怪诞、阴郁!”


    “谁懂啊?我居然能玩一个简笔画小游戏玩出这么惊悚的沉浸感和代入感。”


    “明明是豆豆眼,怎么做到那么扭曲怪异!令人充分感到不适(褒义)。”


    “好多隐喻的阴森鬼故事,配乐也吓人人……好玩爱玩多让我汗毛倒竖一点!”


    傅斯霆都不好跟玩家们说,那些大家长篇大论分析出来的隐喻、因果、细思极恐,很多都是他发神经病的时候随手胡写的。


    有的时候未必真有什么深意,但很多玩家比他更懂他自己的作品,分析得头头是道。


    短短一年,F狸游戏因为项业务规模扩大、融资需求、法律风险规避等等原因,从工作室转型成为了公司。


    也招了第一批员工,换了办公地点,第一次分了不同的项目组。


    公司第一次分红后,常傲瑜直接把他爸的债还了一半。


    公司也因为亮眼的项目成绩,在竞争激烈的行业中成功受到了瞩目。


    二十四岁这一年的秋天,甚至有科技方面的行业年会向傅斯霆发出了邀请。尽管在到会的众多行业巨头、科技大佬面前,他不过是不起眼无人问津的小虾米。


    但他至少有机会受邀进入了这种年会!


    傅斯霆受到激励,目标更加高远,决定放手一搏。


    《澄空幻境》就是在这个时候立项的。当然,这个项目因为野心太大,制作费用预算不菲,只用手头的小游戏去养这么个大项目是不现实的。


    于是年底,公司开始了A轮融资。


    傅斯霆得以与多家风投机构、基金公司以及天使投资人大佬接触、谈判、磋商。这种谈判显然很赤|裸、累心、冷血无情且各怀鬼胎,让人大长见识。


    他因此见识到了更高圈层的机构、富豪们真实贪婪的面目。很多人唯一的目的就是空手套白狼,从他手中骗走他的小公司和全部技术。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遇到的投资者都是无情的资本家。


    著名天使投资人余穆江就与傅斯霆相谈甚欢,余穆江以前是互联网圈的元老,作为懂技术的前辈对傅斯霆表示了十分的欣赏。再加上他家孙女又爱玩《黑暗宠物商》,且不像其他机构那样觊觎公司控制权,自然成了最适合公司A轮投资者。


    这一年傅斯霆二十四岁半,得到了A轮融资后,公司的各项目组都有了资金支持,各自火力全开。他距离成功企业家的梦想,似乎更近了一步。


    可就在一切向好的时候,网上却突然传来厉非和他的青梅洛氏大小姐洛芮安订婚的消息。


    那天正是新年放假前的最后一天。


    F狸游戏特意在这天安排了庆祝年会,到处张灯结彩、一片灯笼喜庆,傅总强颜欢笑按时出席。


    他努力没有失态,和大家一起猜谜、做游戏、抽奖。最后没忍住还是破天荒地喝了点酒,酒精上头以后所有痛感瞬间放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平常一杯倒的他这天却异常清醒。


    很多晦暗的心思浮出水面……他不想承认,只能暗自吞咽那些晦涩。


    残存的理智一直在强调一件事——是你这些年擅自把别人当做精神支柱,当做神坛上的信,仰和坚持下去的念想。


    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人家有人家的人生和幸福。


    成熟而理性的爱,会真心希望自己爱的人幸福,哪怕那份幸福和自己无关。比如曲织帆那样,虽然嗷嗷哭了半天,但在网上从头到脚把洛芮安认认真真查了个底朝天后,发现她真的很优秀,最后只能呜呜呜地恭喜厉非找到了幸福。


    那才是正常人。


    傅斯霆现在知道了,自己并不正常。


    他做不到曲织帆的高尚。他不想祝福,不愿意去看洛芮安到底多优秀。


    新年伊始,傅斯霆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动力。一个人在家闷闷躺了七天。


    然后第八天,假放完了。他又得去上班。


    他现在是傅总,有一整个公司要管,好几十人的团队要养。也不想辜负投资人和一路帮助过他的人。


    傅斯霆发现人好像就是这样的生物。颓废也能一直颓废下去,但咬咬牙爬起来也就爬起来了。


    公司新的一年事务更加繁多,他就那样行尸走肉般地忙着忙着,有一天莫名其妙地,突然就想开了。


    或者说,那也不叫想开,那应该叫他“成功调整了思路”——


    这两年辛苦创业,要说带给了傅斯霆什么好的东西,那就是他几乎已经习惯性地养成了有问题就及时调整的思维方式。


    不管是公司运营出了问题,还是游戏里的bug。总之应对方法不变应万变——被玩家骂了就去改、不见效就去改、行不通就想办法调整,改。


    公司本来就是靠着他不断错错错、改改改,得以维持至今。


    同时傅斯霆也庆幸,他在大学时为了跟上室友们的步伐读了很多书。虽然在众多名著里,《霍乱时期的爱情》是他不太能完全理解的一本,但不得不说,这本书现在给了他一些启发。


    那就是,人生真的很长。


    很长很长很长。


    而在这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很多机会还未必真的只有一次。


    厉非订了婚又怎么样?


    订婚了就一定会结婚吗,结婚了就一定不会离婚吗?


    未必吧。


    难道仅仅因为对方订婚了,他就要认输放弃?难道喜欢的人不是被人装饰好了打上蝴蝶结,毕恭毕敬地送到他面前来,他就不去争取了?就放弃了,就任他去寻找幸福去了?


    可事实是,时间还长啊!


    二十四岁的傅斯霆无法走到厉非面前,但难道这就是结局了?


    那三十五、四十五岁的傅斯霆呢,他又不是活不到那一天了。三十五岁的傅总说不定早就挤进厉非的那个圈子了,四十五岁的傅总说不定甚至可以在那个圈子举足轻重、风度翩翩。


    现在的科技手段又发达,并不是三十五岁、四十五岁就老了、难看了。


    傅斯霆并不介意用一切科技手段维持样貌、身材,随时以最好的模样站在他面前。


    他也不介意等,不就是时间吗?


    《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男主角对女主角的爱情跨越了半个多世纪,老年时才在一起,但结局还不是成功在一起了?


    更不要说,其实很多人得到了特别好的东西后,是未必知道珍惜的!


    傅斯霆因为学科的关系读过科技圈大佬的传记尤其多。某大佬书里甜甜蜜蜜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其实是娶到了我老婆”,二十年后竟变成了“我这种人根本平衡不了事业和家庭”。


    很多人时间久了,就是会这样的!


    所以十年、二十年后,说不定也正好到了厉非的爱人把珍珠当鱼目、特别不知珍惜的时候。


    那时候,四十岁又帅又有钱的傅总,就可以去截胡。


    他会好好珍惜的。他吃过苦,太知道匮乏的感觉。绝对每一天都会特别珍惜得来不易的爱人,一辈子也不放松!


    想通了这些后,傅斯霆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可才安宁了几天,时隔多年又焦虑发作了。发作以后傅斯霆半死不活躺了一天,实在是灰暗得起不来。


    常傲瑜倒是人很好:“霆,你就是加班加多了累的,不舒服就躺着吧,进度不用担心,大不了我多做一点!”


    “没事的,咱们还是两人的团队的时候,就一直是你定方向,而我负责具体落实。我这些细枝末节又不像你一样要费那么多脑细胞,所以我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多做一点也没关系的。”


    那个时候善良的魔教护法还不知道,这句话竟成了他后来十几年的写照。


    ……


    三月,傅斯霆用了六年的电脑终于再也带不动新程序。


    换了新机之后,他把旧电脑认真地收藏了起来。这是他宝贵的纪念品,是他幸运和幸福的见证,被未曾谋面的柏爷爷宠爱过的象征。


    他现在还能记得双手第一次敲击属于自己的键盘,这台电脑陪着他度过人生很多第一次,渐渐看着他的人生变成越发成熟。


    四月,《澄空幻境》的开发遭遇了瓶颈。


    傅斯霆不得不承认,这个项目上他确实有点贪功冒进了。


    他一心想要快点打造出F狸游戏的金字招牌,甚至最好能直接打造出一个现象级的产品。然而,现实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游戏设计采用了不少前沿的设计理念,技术上很难应付,激进的策略让团队倍感压力。更可怕是的这个项目烧钱巨快,A轮的钱现在几乎全押上去甚至还借了一笔不小的贷款,资金链变得异常紧张。


    加之最近公司多事之秋。三个在研项目的主美同时被大厂挖走,好多团队成员都跟着跳槽,项目总监更是压力过大直接病倒,一连串风雨飘摇在短时间内集中袭来,整个公司都军心动摇。


    那是傅斯霆最低落、最挫折的两个月。


    却也在这个当口,《太阳花小岛》更新了完结游戏章。


    真的很邪乎,在傅斯霆看来,明明完结章的剧情中规中矩得不能再中规中矩——最后主角弗拉沃终于收集到了足够的七彩钻石,成功对大魔王反戈一击。


    邪恶大魔王完全没有想过小奴隶会背叛自己,最终只能非常不甘心地退场。


    就这么一个好人打败坏人最终重获自由的常规剧情,前后对话不到五分钟。傅斯霆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剪辑满天飞,短短五分钟被玩家和路人盘出包浆。


    不止他觉得邪乎,玩家和路人也都觉得邪乎。


    “就真的很邪!是我斯德哥尔摩发作了吗,为什么不忍心对魔王下手?”


    “不要伤害魔王啊,有没有另一种结局可以选,我不想伤害魔王啊啊啊。”


    “是表情的问题吧,虽然是豆豆眼,但魔王看起来都要碎了。”


    “呜呜呜他根本没有想到小奴隶会背叛他啊,那么纯情的魔王被狡猾人类给骗了(不是)。”


    “呜呜呜我给你压榨,给你996种花种菜好不好,宝宝不要露出那种失落的表情啊啊啊啊……”


    就是邪,谁也说不清嗑点到底是什么,明明在终章发布之前,网上嗑男主和魔王的人也不多。


    但它就是莫名病毒式地火了。


    随着片段大火,各种手绘和剪辑的二创也越来越多。豆豆眼主角莫名长得像厉非这件事再度得到了更多人的广泛认可。


    不知道多人又拿厉非剪了真人版剧情,把所有演过魔王造型的男星拉郎一遍,只为了给男主和魔王剪出一个HE的结局。


    傅斯霆谢谢这群人,他们的创作带来了游戏完结之后新玩家的井喷注册,热度和收入暴涨数倍。


    这场火爆给公司带来了现金流,成功让傅斯霆再度短暂地解决了迫在眉睫的资金困难。


    这件事最利好的,还有F狸游戏马上打算上线的手游《太阳花小岛2》,一听说2里弗拉沃和魔王有再续前缘的可能,预约人数直接又翻了一翻。


    ……


    那年初夏,《太阳花小岛2》上线了。


    该说不说,手游做好了真就比独立游戏赚钱,流水逆天……


    大家好愿意为了种田和嗑CP花钱。只不过是给弗拉沃和魔王一人搞了一套新皮肤试水,毕竟是小游戏,所以两套皮肤打包才收十块还瑟瑟发抖觉得会卖不出去,结果日销惊人。


    夏天,傅斯霆快要二十五岁。


    公司也因为快速成长备受瞩目,已经有不少机构来洽谈B轮融资。


    短短两年多居然就到了B轮……常傲瑜真心觉得自己这辈子做得最好的决定就是跟着室友创业被带飞!


    这两年里,傅斯霆作为公司的核心,既是勇敢的先行者又是叛道离经的异类。常傲瑜总还记得他在大学里乖乖的样子,没想到那样的人却似乎天生懂得在残酷市场角逐的原理,一旦厮杀就是你死我活。


    总之,也是他们公司运气好,也是傅斯霆的挑战精神、屡屡有些颠覆甚至偏执的做法刚好符合当下互联网游戏行业幻境。


    反正常傲瑜这两年是眼睁睁跟着他经历一次次惊心动魄,看着他不断抓住机遇带着公司向上大步攀爬。


    随着公司业务再度扩大,常傲瑜的定位也从本来的“技术主管”变成了现在的“执行总监”。


    总监就是什么都管的意思。所有傅斯霆的意见他都负责具体落实。


    事实上傅斯霆的绝大部分看似疯狂的计划,常傲瑜都是坚定支持的。就连他要开发像《澄空幻境》那种又贵又难的项目,常傲瑜都在不少质疑和反对声中坚定跟他站一起。


    但是。


    现在霆要请当红大明星来给《太阳花小岛2》拍广告,常傲瑜就真有点不理解了。好像并没有这个必要啊?


    “你看友商,人家都只请coser!”


    就算是化妆化得简直像本角色从游戏里走出来的专业coser,价格都未必有请明星的十分之一。


    “贵都不是重点,”常傲瑜实话实话,“实在是……咱们这款游戏都天天被人叫成《厉非种田记》了,人家明星没版权你就不错了。你还主动找过去,要人家团队怎么想?你这都不叫蹭流量了,你这叫贴脸开大、惹是生非!”


    常傲瑜以为他还蛮有说服力的。


    结果傅斯霆油盐不进,在电脑上敲了一串零:“《太阳岛2》如果到三季度实现这个营收,咱们就请厉非,怎么样?”


    常傲瑜:“……”


    常傲瑜走后,傅斯霆修长手指继续默默敲着键盘。


    厉非和洛芮安的订婚传闻,一整年内厉非都没有辟谣。可谁能想到时隔一年,两边竟然一起澄清了,说从来没有过婚约这回事。


    网上揣测婚约应该是有过,但两人现在和平分手了,才会一起这么说。


    分手了好。傅斯霆想,当然好。


    可既然他都分了……傅斯霆突然就不愿意再等到三十五、四十五岁了。


    等什么,等他又跟别人在一起吗?


    不,他现在就想截胡。


    傅斯霆认真考虑过,他其实也可以借助投资大佬余穆江的关系去认识厉非。可他总要编一个适合的理由。总不能跟有妻有子、家庭和睦的大佬说他暗恋厉非,这未免会显得太神经病了。


    那如果他能直接请他来给自家游戏拍广告,不就就有机会见面了?


    傅斯霆说干就干。


    三季度,《太阳花小岛》哐哐更新版本,几个萌到不行的皮肤一发,游戏在大家呜呜赞美和呜呜的骂逼氪中轻松达到了他敲下的数字,常傲瑜无话可说。


    常总乖乖去联系了明星的团队。


    当天就兴高采烈地来回报了:“排上了排上了,十月的档期!”


    “哇,霆你都不知道。原来人家明星的档期早都排到明年年底了!你看咱这没经验又不懂行的,我还冒冒失失的说想加急,被那边经纪人姐姐一顿教育。”


    “但经纪人姐姐教育完之后,还是偷偷给我加塞上了!嘿嘿,本来是加不上的,给咱们破格了呢!”


    十月。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二十五岁的傅斯霆默默算了算日期,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去锻炼、把气色调理好、多买几件新衣服,把自己弄得像个人!!!


    十几天过得漫长又飞快。


    十月金秋,枫叶红了,银杏叶也很漂亮。他就这么恍恍惚惚,等到了广告拍摄的日子。


    第60章 第60章  厉非version.


    厉非小的时候, 一直跟着妈妈一起生活。


    直到妈妈在他六岁那年去世。


    普通的孩子未必能对年幼的事情有印象,可厉非却能清楚地记得厉晴的样子,和她温柔的声音。


    厉晴治病期间并非一直虚弱, 平日里仍很喜欢做些小手工打发时间,比如编织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手绳。也很爱做吃的, 包个饺子、蒸个包子之类, 小厉非也想帮忙, 厉晴就让他洗玉米。


    那时的厉非要踩着板凳才能够到大理石的洗菜台, 玉米还没洗完袖子已经湿透。厉晴也不怪他, 温柔地给他擦干,还夸他是知道帮妈妈做事的好孩子。


    后来厉晴去世,之后一年厉非也生了很多场病, 一直都在医院里度过。


    再后来, “爸爸”出现了,出院后就带他去了美国,只在每年寒暑假送他回英国与祖父祖母团聚。


    厉非拍第一部戏是在八岁, 参演的契机却完全是巧合。


    沈明德本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己儿子进演艺圈,但那部电影刚开机, 饰演“主角小时候”的小演员就不小心摔断了手。剧组统筹不等人,其他能找到的小演员又多多少少不符合要求。


    沈明德十分发愁,却回家就看到了小厉非。


    沈明德没想到儿子很会演。


    电影上映后票房成绩不错, 小厉非的脸又在大荧幕上特别有表现力,眼睛又黑又亮特别招人喜欢。


    他就那样一炮而红了。


    当年不仅上了很多杂志,电影那张怼他脸拍的海报还火爆到贴在墙上几分钟就会被偷走的程度。


    人红了自然关注也多, 各种节目邀请,沈明德的导演朋友们也跟着锦上添花,时不时问他“借”儿子。


    厉非开始辗转各种剧组。


    学校去的少, 沈明德就给他找了全职家庭教师跟着,功课并没有落下。后来厉非就这么一路演演演,奖项拿拿拿。尤其是十六岁那年刷新了著名电影节的最小获奖年龄后,公众对他的印象就是“少年天才”、“爽文男主”、“小小年纪一路开挂”、“演什么像什么”。


    但其实,厉非在演技方面是遇到过瓶颈的。


    或者说他一直都有瓶颈——亲情或仇恨是什么样的他有经验。权谋卧底能想象得出,爱恨交加也擅长。


    唯独不擅长纯爱。


    偏偏十五六岁以后,他长到了最适合那类剧本的年纪。一见钟情、欢喜冤家、日久生情、校园初恋……收到的全是这种本子。


    于是在他这种“天才少年”身上,也开始出现了多次NG的情况。


    导演惊讶于他明明已经很帅很有吸引力了,居然没谈过恋爱,一个个都说了类似于“你不然发挥想象力”“要多观察”之类的话。


    那段时间厉非看了很多书,观摩了很多前辈的表演,问了很多人。


    却没什么结果。


    影后林宝妮是个非常浪漫的姐姐,她闪亮着眼睛跟给他科普:“哎呀,哪儿要看那么多书找那么多参考。古人不都帮忙总结过了嘛——就是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嘛。”


    “就是看到的一瞬间,直接被击中,理性完全麻木。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告诉你,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厉非:“……”


    林宝妮:“哎呀,等你遇到的那天就知道啦!”


    这种描述在厉非看来,无异于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存在鬼,你有一天遇到就知道长啥样啦。听着神叨叨的,他代入不了。


    直到有朝一日,他亲身经历。


    那种感受实在难以描述——原来人真的会在看见另一个人的瞬间,毫无道理地全身麻木。


    那天本来只是普通一天。王导乔迁,他和黄晨瀚被邀请过去吃火锅。吃完听说附近开了厉害的钟表门店,就一起去逛。


    厉非成天在网上被人说成是“精密仪器”,他个人也确实喜欢一些这类的美学——他爱看钟表内部复杂的精密结构,喜欢齿轮、发条、摆轮等零件之间精确的咬合。


    他觉得那种美感源于艺术科学与工艺的完美融合,是一种对秩序和规律的敬畏和掌控。


    某种意义上,甚至体现了人们对完美和永恒的追求。那么的冷硬、规律、精准、明确。


    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绝对规律”的他,却在那一天看到了“绝对意外”。


    移不开目光,无法解释。


    厉非没有经历过一见钟情,以前也并不相信那些文字性的描述,但他毕竟看过、演过。


    抽象的文字突然成了午后刺眼阳光下具象的事实。


    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却又在钟表店分分秒秒、心不在焉。


    一种莫名的不可抗力,仿佛看不见的丝线一般,牵引着他走回那家店。


    黄晨瀚看他的眼神整个都不对了,他也懒得管。


    靠近以后,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冷白皮、高挑长腿的年轻人——很帅气,有一双非常干净的眼睛。


    ……


    后来就是,他挑选了领带,看着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被Campbell特有的半包黑色手套包裹,一点点给他打包。


    Campbell夏季制服是两件套,外面是马甲,里面是白T,正好露出一截冷白却线条分明的手臂。


    厉非的食指动了动。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在肖想,那手臂摸起来的手感会是如何。目光从手臂缓缓上移,更看到他修长的脖颈,突出的喉结。


    窗外的太阳光太亮,落下了漆黑的影子,延长至他手边。


    ……


    后面的种种,厉非其实并没有怎么过脑子。


    或许是因为毕竟在美国待了多年,耳濡目染了那边直白又热烈的搭讪文化。又或者是他作为一个男明星,太知道怎么样散发魅力。


    同时他也知道,怎么叫见好就收。


    没有主动要对方的联系方式,是因为来日方长。


    店在这里,又不会跑。


    ……


    厉非在这一天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不会喜欢男性这个问题。


    但既然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也并没感觉到非常受冲击。


    对方能追出来,他很安心。


    原来那种暗流涌动的感觉……是相互的。


    名片是黄晨瀚接的,但到家时已经在他手里。


    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厉非都还在回想。回想午后阳光灿烂,透过玻璃,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就那么生生撞进他视线。


    一切不可思议……他竟然到现在还记得那白色制服衬衫下隐约的锁骨,看起来触感白玉冰凉的皮肤,力量感十足的分明手指。


    那个人身上有小红莓著名香氛“无花果”的味道。


    厉非以前一直觉得小红莓的香都太甜,有点俗。现在却发现是他武断了——那是一种酸甜的植物香,带一点姜的辛辣,其实很好闻。


    但最喜欢的还是他灰色的眼神。


    眼神压抑又明亮,就像他的整体气质一样矛盾,是一种干净和落拓的杂糅。可是看着他时又很清澈专注,完全不掺杂其他。


    真少见。


    别的那么多人见到他,不是把他当做高不可攀的星辰,就是瞬间贪婪地锁定猎物,或是透过他爱着他演过的某个角色。


    这个人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他看着他,好像看见的就始终只有单纯的“厉非”。


    ……


    那晚躺在床上,厉非输入了名片上的手机号。


    搜到的联系人头像是个豆豆眼的卡通小人,蛮可爱的。


    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点击“添加”。


    他毕竟都二十三了。总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张弛有度,不能意图太明显,不能过于急切。得有耐心。


    他决定慢条斯理地……拖到明天中午以后再加。


    可当夜却发生了太多事。


    凌晨时分,两个美国记者先后在纽约跳楼自杀。


    两个人都是报社的独立调查人。这几年沈明德在美国参与了不少灰产,牵扯到了洗钱、非法交易甚至暴力犯罪,早就引起了国税局和FBI的注意。


    这两个记者在这几年里,曾屡次以各种理由接近过厉非。在互相的试探和旁敲侧击中,厉非能感受到两人好像已经掌握了不少沈明德犯罪的证据……


    现在一夜之间,两个人全被灭了口。


    ……


    厉非的关系网其实有两张。


    一张是阳光下的正经人,比如黄晨瀚和他所带精英团队,一起帮助他管理手底下的庞大产业。


    还有另一类关系网同样是祖父留给他的,却是连黄晨瀚都不知道的存在。


    德裔美国人施劳德表面是律师,日常混迹于美国名流圈,实际上却是个耳听八方的高级情报探子和私人安保公司头头。柏培学作为那个年代沉浮一生的富豪,一手栽培了这个人,留他保护厉非。


    清早,施劳德向厉非汇报了纽约警局目前的进度。


    警局仍是将两个人的死当做了两起独立的自杀事件。尽管其中一个记者几个月前就在网上发布过“如果我有一天被自杀了那绝对是谋杀”,但警局高层还是坚定不肯往谋杀方面调查。


    ……是什么样庞大的势力,能压着警局一起掩盖这样明显存疑的案件。


    厉非一大早心里狂跳,说不出的不安。


    只能安慰自己——沈明德在美国不见得有那么大的能量。两个记者同时也在调查一些其他富豪、政客的隐秘私事,灭口他们的说不定另有其人。


    更何况,他过去与这两个记者的接触也一直小心谨慎。


    他根本无法相信他们,更无法相信现在贪腐成风的美国国税局和FBI,几番都明确拒绝了他们的合作请求。所以,就算现在两个记者收集的资料全落在沈明德手里,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企图对沈明德不利。


    他是这么想的。


    可当天中午又出了事。黄晨瀚开车出差去机场的路上,被一辆大货车撞了。


    厉非在ICU外站了好久。


    警察只说因为红脖子大货车司机喝多了酒,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可真的只是意外,还是沈明德对他的……敲打警告?


    厉非不知道。


    黄晨瀚一直只管公司经营,和所有水面下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应该不至于被牵扯进来。施劳德也并未暴露,退一万步说,就算沈明德手眼通天真的通过记者查到律所,再通过律所七转八弯查到毫不起眼的施劳德……


    厉非目前所做的,最多也只是收集了一些父亲私底下的灰产情报。


    他并没有把这些情报交给任何人,更没有选择与美国政府合作。哪怕沈明德里当面质问,他都可以用一句“只是想知道爸爸究竟在做了什么”来搪塞。


    再不济还可以甩锅给已经去世的祖父,洗成一切只是柏培学生前的授意,他这边从不知情。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古代帝王家疑心最重的皇帝,都不至于现在就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吧?


    ……


    话虽如此,二十三岁这年,厉非和沈明德的关系还是降到了冰点。


    这一年,沈明德终于大肆承认了几个私生子女的存在,并终于迎娶了新老婆。那个女人确实沉得住气,从厉非十四岁那年没名没分跟着沈明德九年,不求回报给他连生了四个儿女。


    但她当然也有怨气,在对着厉非时怨恨特别明显。


    所以厉非根本不能确定,到底是这个女人枕头风挑拨离间,让沈明德对他的态度突然变得不阴不阳。还是沈明德真在怀疑他,已经打算虎毒食子。


    厉非那段时间每天要想很多。极端疲倦,衣服都经常不洗不换。


    住处之前一直有管家,但现在出了那么多事,厉非也不敢再让人轻易进入自己家。直到很多天后收拾扔沙发上扔着的衣服,才从口袋里又一次翻出那张小名片。


    “……”


    他才想到那天,想起那时阳光灿烂,一切都好。人生第一次心动,黄晨瀚也好好地在身边。


    短短几天,恍如隔世。


    他没有再去看那张名片,而是把它团了一下,扔进废纸篓。


    但没几分钟,又捡回来。差一点再度打开,最后只能狠狠心去厨房打开灶,把这张名片直接烧了。


    这样就永远不会再看见。


    没什么可后悔的,不过是萍水相逢。他顶多也是只是觉得那个人模样好看。


    火舌烧起来,瞬间吞噬了纸片。哪怕后悔也迟了。


    黄晨瀚一直没有醒,至于那个红脖子司机到底有没有问题还需要调查,目前什么也不敢确定。


    厉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连累了黄晨瀚。


    但至少在彻底弄清楚真相之前,任何人也不能再卷入他的人生。


    他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实力。


    这几年待在他身边的人都可能很危险,他谁也保护不了。


    ……


    沈明德再婚后不久,施劳德私底下的调查终于有了进展。


    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两个调查记者是沈明德直接下的手,黄晨瀚的事故也查不到与沈导的关联。


    可厉非并没有就此松一口气。


    这些年,沈明德日益膨胀、所作所为日渐疯狂。太多肮脏、触目惊心的痕迹。或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防备和多疑。


    猜忌链一旦开启,就不会终止。


    厉非现在只能庆幸,后妈的四个孩子渐渐长大,资质远不如他。导致沈明德多少还是舍不得他这个最精心培养的优秀儿子的,毕竟当年亲自接送他去片场,看他拿下一个个荣誉,陪他练习直升机,一起去加拿大深山里打猎……十几年的父子时光也并不作假。


    之后两年,父子俩就一直维持着微妙的、互相猜疑的平衡。


    厉非那两年过得并不好。


    要在沈明德面前演的父慈子孝,但那个父慈子孝又要有一定真实的棱角和活人气,总体来说很难演,哪怕他是个职业演员。


    现实的舞台让他如履薄冰,同时他还得在父亲眼皮下发展自己的势力。不断重复排查,保证自己身边密不透风。高压的生活下那两年他心情也十分沉郁。


    偏偏这个时候,洛芮安又突然毫无征兆单方面宣布与他订婚。


    事后她打电话给厉非道歉:“先斩后奏是因为我知道就算商量了你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厉非,”她求他,“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支持。就半年,最多一年,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爸活不到一年了,能不能与你结婚,关系到我能不能拿到我们家英国的公司!”


    “我真的……那间公司是我妈妈一手做起来的,我真的不想它落到别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手里。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是不是?妈妈的东西被别人霸占怎么能忍!”


    “我爸不重视我,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增加的筹码,就帮我这一回吧!”


    厉非无奈,忍了忍,答应了她。


    他也想借此试探一下沈明德的反应。沈明德一直希望他和洛芮安在一起,他想看看他突然“听话”,沈明德会是什么反应。


    “但我只能不否认婚约。Lori,我没办法配合你演甜蜜情人,结婚更不可能。”


    洛芮安答应得好好的。


    厉非没想到的是,他的试探让沈明德这边容光焕发、笑得嘴都合不拢。


    那个样子,真的又不太像一个会对儿子抱有杀心的父亲。沈明德是导演不是演员,这点真假厉非还是能分辨的。


    沈明德这边试探结果不错,洛芮安那个苟延残喘的爸却没那么好糊弄。


    一直在逼她直接结婚。


    洛芮安只能又往底线上再踩一步:“厉非,登记一下再分开怎么样?婚前协议我绝不占你一分,再赔给你一块新泽西的地产!”


    “这其实是双赢不是吗?我们都可以通过这场婚姻打消家族的疑虑,拿到尽可能多的东西。用我的身份在美国登记国内也查不到,也不会影响到你的粉丝!”


    但厉非不愿意。


    婚姻是神圣的。


    虽然他会这么想真的很怪——他这种现实又清醒的人,都打算这辈子孤老终生了。也不会有奋不顾身的爱情,又在这道德洁癖个什么劲?


    不过是一道法律文件,就算答应也没有玷污什么。


    总不至于在他的潜意识里,还要保留神圣的婚姻,为某个不存在的绝世爱情让路吧?


    洛芮安也一直不放弃地努力前来游说:“反正你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你在乎的、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哭着来吃醋质问你‘为什么和别人结过婚’。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厉非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却就是那一次,两个人话赶话,不知怎么吵了起来。


    大吵一架,就这么决裂了。


    这场决裂厉非其实非常难受。这些年他越来越孤单,身边人都不是离开就是背叛,洛芮安对他来说是仅剩不多的好友之一。


    但他又确实没办法答应她的要。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厌烦和不认可的情况下,和一个人断绝来往。他不知道其实洛芮安那天走后也在家反省了。她不该怨厉非,但是要她这种高傲了一辈子的大小姐主动向人低头认错,又不可能。


    那厉非会不会主动跟她和好呢……


    他不会的!她太了解他了。


    厉非看着温柔,其实比她还不肯低头。她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之所以没办法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本质太像了!


    洛芮安苦笑。


    明明随便谁说一句软话应该就能和好如初。可如果那么容易,也就不是他俩了。


    洛芮安后来还是连哄带骗在老爸死前成功拿到了她想要的英国公司和应得的财产。之后好多年就一直在英国待着,有时候也会在网上看厉非的一些信息。


    厉非的新电影在英国上映,她也拿着可乐爆米花包场了。


    “切……还越来越人模狗样了。”


    厉非有时候也会看洛芮安上财经新闻的片段。


    她剪了很飒的短发,越来越能够独当一面。她老爸死后家族并没有放过她,还再算计着把她送去跟哪家联姻,但洛芮安在英国天高皇帝远,听说已经第一次成功抗婚。


    后面应该还有很长的仗要打。毕竟像她这种年轻漂亮的继承人,一直会是众人觊觎的对象。


    他们就这样天各一方。


    ……


    沈明德一向趋利避害。


    他之前一心要洛芮安给他做儿媳妇,可洛芮安的父亲死后洛家闹得四分五裂有败落之象,他又立刻看不上了,觉得儿子能找更好的。


    厉非澄清婚约传言,他觉得儿子审时度势做得好。


    厉非和沈明德关系缓和是他二十五岁那年春天。


    跟了沈明德十几年的新老婆才得意没多久,就栽了个大跟头——她嘴巴不严,把沈明德的一些破事炫耀给家里的亲戚,亲戚又漏给了警方的朋友。警方这次出动没能端了沈明德,却成功做到打草惊蛇。


    一下子所有的怀疑都被丢在了这个倒霉女人身上。沈明德毫不犹豫就把她抛弃了,连同四个亲生孩子全部切割。


    他的律师天团手段非常凶残,宁可把四个孩子送去寄养家庭,做爹的都不肯管。


    虎毒不食子,可沈明德从来没什么人性。


    他在外头的儿子女儿远不止这些,他统统想不管就不管。


    然而沈导自己却觉得自己可有人性了,尤其对得起厉非这个儿子,哪怕之前对儿子心存一丝丝怀疑,都一直纵着。


    现在抓出了真内奸,宝贝儿子的嫌疑洗清了。


    厉非又成了沈明德最信任的亲人!


    为表天家父子亲情,沈明德名下干净的产业也开始不断往厉非手里送。


    可是干净和不干净又哪那么容易切割的开?厉非离彻底摸清沈明德所有的黑产链条终于越来越近。


    他只会更加小心。


    蛰伏了这么久,他要的是精密的、彻底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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