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上地下都得知晓。
颜惊玉没什么负担地解决掉了桌子上的大部分食物。
离开浮生酒楼的时候, 却意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上次颜惊玉看到凌丹南的时候刚刚恢复修为,还没有踏仙,后来他踏仙之后便直接回到了过去, 这次还是第二次见到她。
她并没有留下用膳, 而是径直打包了食盒, 提起来便要离开。
廖忱刚刚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颜惊玉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他面前。
“丹南。”颜惊玉的声音出现的时候, 凌丹南的神色隐隐有些恍惚,她反应了一下, 看向前方熟悉的人,脚下停顿下来。她的神色比之前疲倦了很多,可在发现主动喊她的人竟然是颜惊玉之后, 眼眶还是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听说你踏仙了。”
“嗯。”在颜惊玉的视线中,她不动声色地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却还是没能阻止对方出声:“你跌境了。”
他记得之前凌丹南已经是无相巅峰, 仅差一步就能太清,可如今,竟然只有晖阳之境。
他的视线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天命支流, 眸色有些复杂。
凌丹南倒是吐了口气,笑容轻松了一些, 道:“只是修行不顺而已, 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颜惊玉上前一步, 道:“是为了阮清尘。”
凌丹南的脸色白了一瞬, 她握紧手中的食盒, 有些畏惧地朝颜惊玉看来:“阮清婉的事情,与他无关……你相信我。”
颜惊玉神色一暗, 身侧已经传出一声轻笑:“凌仙姑与夫君还真是伉俪情深。”
凌丹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猛地变得冰冷,“廖忱……”
她眉心浮出剑影,颜惊玉已经道:“他不是敌人。”
凌丹南瞬间朝他看来,眼神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他对天下人说了什么?!”
颜惊玉神色尴尬,还未开口,凌丹南已经意识到什么,她脸色陡然更白,蓦地上前一步,道:“他如此辱你,你不杀他,难道是真的要与他缔结婚契,与他成婚吗?你是渡方仙君,他是魔族巨恶,你难道忘了他当年是怎么摧毁幻星殿,你难道忘了他当年逼你与他决战之时做了什么?过一山屠一山,路一程灭一城……这些事情,你都忘了吗?!”
廖忱唇畔冷笑,颜惊玉轻声道:“我没有……”
“那你还不杀了他?!”凌丹南目光灼灼,道:“固然他不是当年害你满门之人,可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逼着你在颜叔踏仙之前决战……又怎么会给旁人可乘之机?你真的觉得他是清白无辜的?说不准,那一切,就是魔族与左丘家的阴谋!”
廖忱只是冷笑,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颜惊玉,他并不解释,也不声辩,眼神里面带着一抹轻蔑与睥睨,仿佛颜惊玉依旧只是他的敌人。
颜惊玉并未转动视线与他确认,他嗓音温和:“即便那件事是魔族所为,我也信他与我家门惨案没有关系。”
“……你简直疯了。”凌丹南的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她握着饭盒,道:“你是颜祈,他是廖忱……廖忱啊!!你与他混在一起,你就不怕晚节不保吗?!”
廖忱眼眸中的轻蔑已经转为平静,他直接将视线从颜惊玉脸上移开,开口道:“晚节不保?敢问凌仙姑,你与杀你好友的仇人弟弟在一起,是不知道旁人是如何议论你的吗?”
凌丹南毫无畏惧地与他直视:“你不配与清尘相提并论。”
廖忱笑出了声:“本尊的确不配与阮天师相提并论,毕竟本尊孑然一身,从头到尾都没有沾染颜家半滴鲜血……”
“清尘也从未!”凌丹南慌乱地看向颜惊玉,道:“惊玉,你信我……”
“你凭什么让他信你?”廖忱将腰身离开天桥护栏,抬步走上前来,轻声道:“凭阮清尘是你丈夫?还是凭阮清尘对颜府被灭族之事一无所知?”
“我没有必要与你解释阮清尘之事。”凌丹南毫不退让:“这是我们和惊玉的事情……”
“哈?”廖忱一下子笑了,道:“只敢跟颜惊玉说,你果然跟阮清尘姐弟是一丘之貉。”
凌丹南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凌丹南,你不要告诉我,阮清婉所作所为,阮清尘半点不知,你只敢告诉颜惊玉,还不是因为阮清尘欺你对他有情,而你又欺颜惊玉对你心软?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在心中想过,让颜惊玉原谅你……”
颜惊玉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凌丹南的脸色惨白至极,她眸色闪烁,颜惊玉已经直接与廖忱传声:“就事论事,不要乱人道心。”
他看向凌丹南,道:“我知道阮清尘无辜,但就像你相信阮清尘一样,我也一样相信廖忱。”
凌丹南被他引着看向他的眼睛,那点点金胤与皎月一般的流银让她心绪稍稍平静,她下意识道:“阮清婉是个疯子,她还是男身的时候便想要将你的天命瞳移植给清尘,想要你成为他的弟弟,清尘被挖去了眼睛,天命瞳却移植失败,阮清婉又另起一计,与余秋叶合谋,不惜永远作为女体,也要创造出阮其溪……她对你有执念,即便拜不了你为师,也一定要与你有其他牵绊……”
“清尘确实知道,也因为如此,他一直在我面前隐姓埋名,只说自己叫阿尘,从来不告诉我他和阮清婉的关系……他是怕把我也卷进去……惊玉,他确实有错,他错在欺瞒,可是他已经得到了报应,内丹被魔族挖走,已经时日无多……”
她忽然跪了下来,颜惊玉猝不及防,看她双目含泪:“惊玉,我想过杀他,他双目失明,修为低微,只学过你的那半本天命术,那日摇光谷混乱,是我放任他被魔族围殴,是我眼睁睁看着他被魔族取走内丹……可是,可是当他伏在地上喊我名字之时……”
那一瞬间,颜惊玉的目光穿透了她的记忆,看到了摇光谷杀疯了的魔族和仙族。
他看到了凌丹南的冷眼旁观,看到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阮清尘几次抓向她的那只手。
看到了她径直后退着,任由自己的丈夫被魔族围殴,看着他的腹部被洞穿,内丹被生生掏去。
颜惊玉早就知道,以凌丹南的修为,不可能护不住阮清尘,那日在弑神殿上,听到有人说取走了阮清尘的内丹,他就意识到了那一定是凌丹南的纵容。
阮清尘倒在地上,神色之间皆是苦涩,他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或许从阮清婉喊出那一声‘弟弟’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凌丹南的想法。
他骗了凌丹南,凌丹南是颜惊玉的挚友,她绝对不会放他苟活。
慌乱的人群踩过了他的身体,他眼睛上的白纱也被人群踩落,露出了一双只余空洞眼眶的双目,鲜血合着破碎的血沫喷洒在土地上。
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嗓音喃喃:“不要对我失望……我没有害过颜惊玉,丹南……我不是坏人……你没有爱错人……对不起……”
又有人踩在了他的身上,凌丹南的眉心终于射出了疾驰的剑意,洞穿了一个来终结他的魔族。
是的,凌丹南心软了,她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提着破碎的丈夫回到了府中,直接将人丢在了地上,嗓音冰冷:“说不清楚,我亲手了结你。”
这是她走过的天命。
颜惊玉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好友身上,缓缓蹲下来,凌丹南继续道:“我知道你不肯原谅他,我知道他隐瞒了很多事……但他没有坏到必须要死在我手上的地步,惊玉……”
她红着眼睛,望着颜惊玉,嘴唇不断抖动:“我以后都不会再修炼了,他的罪,还有我的罪……我们会一起赎,我已经与他绑了共生契,我最终会跌境成凡人,我会带他离开壶天,入世去做一对普通夫妻,我知道你心软,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的心软……”
“我知道。”颜惊玉握住她的手臂,道:“我不会动他……”
“不管你动不动他,我心意已决。”凌丹南依然望着他,道:“这些年来,你吃了很多苦,廖忱或许曾经帮过你,但他绝非良人……”
“我不会劝你改变心意。”颜惊玉将她扶起,道:“你也不要劝我,好吗?”
凌丹南睫毛山洞,终于勉强笑了一下,道:“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为彼此好。”
凌丹南心中还有很多话想说,可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颜惊玉的坚持,他们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决定好了要面对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了和阮清尘在一起,就必须要面对自己内心对好友的内疚,选择了阮清尘,就相当于放弃了颜惊玉。
而颜惊玉选择了廖忱,其实也相当于放弃了与他们重修旧好。
……一百三十三年,他们都变了太多,有了更加重要的人和事,昔日故友,不过是黄粱一梦。
其实她清楚他们早已回不到过去,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他们三人都对颜惊玉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一百三十三年的隔阂,早已难以弥补……
凌丹南重新提起食盒,与他擦肩,又偏头来看,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日后仙途坦荡,畅快无忧。”
颜惊玉一笑,道:“我也是。”
凌丹南忽然抬手,眉心长剑被直接扯出,单手挽了一套剑花,天桥旁的土培盆中,枫叶被剑意搅得稀碎,她背负长剑,径直离去。
“再见。”
颜惊玉神色平静,廖忱缓缓来到他身侧,道:“她不是使鞭的?”
“她剑法很好,常年握鞭只是不想杀人。”颜惊玉一直目送她走下天桥,才缓缓转身,道:“跌境至此,或许只有手染鲜血,才能护住想护之人。”
剑意碾碎枫叶,其实也证明了她的决心。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清楚颜惊玉心软,却从未想过利用他的心软。沦为凡人是她为自己和丈夫选择的一条路,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怜悯。
廖忱似有意外:“这丫头居然这么倔……那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沦为凡人?”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颜惊玉知道凌丹南的想法,她的内疚只能靠自己来消化,自己此刻的任何帮助都只会让她觉得罪加一等。
尽管颜惊玉一直都觉得他们没有错,可在他们心中,自己没有认出颜惊玉是错,造成的意外伤害是错,把他推到只能与廖忱为伍的地步是错,阮清尘的事情,对颜丹南来说更是错上加错。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面对颜惊玉,故而决定远离仙途。
或许人间的烟火气能让她想通一些事情。
“照她这个速度跌下去,怕是只余三十年寿元。”
“你不必试探。”颜惊玉白他一眼,道:“我说了,这是她的选择,我不会偷偷帮忙的。”
廖忱略略放下心,他确实担心颜惊玉会为凌丹南的事情忧思过多,可他不知,颜惊玉自己都已经看淡了生死,又怎么会在意旁人的生死。
对于凌丹南来说,现在仙门各种传言其实极为不利,远遁世间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一个背叛挚友的罪名落下来,今生想必也已经很难踏仙。
“没想到啊,有朝一日你会在凌丹南面前说相信我。”廖忱的语气染上了几分轻快,听到颜惊玉对昔日挚友都这样说——在明知道这番话会在凌丹南面前留下什么印象的情况下还要说,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整个心绪都在一瞬间平顺了许多。
颜惊玉扫了一眼他轻巧的脚步,还有不自觉地随着脚步微微活动的肩膀,故意道:“怎么,此生圆满了?”
廖忱心情好,便也不与他一般见识:“曾华采和秦仲游那边你怎么说?”
“丹南会告诉他们的。”颜惊玉想了想,又拉了一下他的袖口,廖忱微微停下,听他道:“婚礼……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要大办特办。”廖忱理所当然,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壶天城,忆起颜惊玉当年的生辰宴,直截了当地道:“本尊要看到壶天万人空巷,魔域人山人海,诸方宾客列道相迎,万界群雄拱手贺喜。这婚礼,天上地下都得知晓——”
颜惊玉看不惯他猖狂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请这么多人得花多少灵石?”
“灵石……”廖忱笑了起来,道:“本尊自有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捧着礼来。”
“说不准,还要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