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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年宴一事到底还是被褚青绾提了出来,在一切都归于平静后,她伏在胥砚恒的肩头,手指缠绕着他发丝,声音微哑:“嫔妾还是头一次操办宫宴,您说,嫔妾会不会有做得不妥当之处?”


    胥砚恒不想理会这种提前忧虑的话。


    但她靠他这么近,温热的呼吸都要喷洒在他脖颈上,话音仿若透着满腔愁绪,胥砚恒额角轻抽了一下:“有容修仪和中省殿帮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某人似猫缠人般哼唧了两声,她嘟囔道:“皇上又不是不清楚容修仪的性子,她向来不管事,嫔妾位低于她,怎么好意思去麻烦她,若是叫其余人知道,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嫔妾呢。”


    给她宫权时,她接得爽快,现在能操办宫宴,本就是她被看重的体现,她这个时候再去找容修仪帮忙,别人或许是要觉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胥砚恒倒是听不懂了。


    她没想拉容修仪出来,提起这话题又是为何?


    胥砚恒在黑暗中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他嗓音有点懒洋洋的:“你吩咐下去,自有人将事情办好。”


    统筹一番即可,难道还真要她事事亲为不成?


    褚青绾闷闷不乐地想,他究竟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她初次举办宫宴,一旦有所纰漏,心底对宫权有想法的人就可以借此攻讦她,她就算事事都安排好,也挡不住会有人暗中下手啊。


    褚青绾不忿地咬了他一口,就咬在肩膀上,她恼意盛,也些许用力,叫他肩膀上落了个牙印。


    有人蓦然扣紧了她的腰肢,声音透着些许危险:“看来绾绾是不困的。”


    褚青绾浑身一僵,她忙忙松口,却是已经晚了,被人捏住软肋时,她两条腿不由得绷直,很快绞在一起,她咬唇忍住要溢出的破碎声。


    清晨的暖阳透过楹窗洒入殿内时,褚青绾还没睡醒。


    迟春进来了两趟,见床榻内没有半点动静,她叹了口气,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弄秋勾头朝殿内望了眼,不由得纳闷:“主子还没醒么?”


    昨晚是迟春守夜,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昨晚半夜,殿内又叫了一次水。”


    彼时,她都觉得殿内两位主子已经睡下了,正要寻个地方窝着,结果里头又想起些哼哼唧唧的声音,左右宫人都没敢对视,愣是硬生生地又垂了垂头,待殿内安静下来,他们抬水进去时,主子被皇上挡得严严实实,迟春只见到皇上颈窝处露出些许乌黑的发丝。


    分明是冰天腊月,殿内却有些闷热得让人面红耳赤。


    迟春没敢再细想,弄秋从她话中听出了什么,她猛地呛咳出声,下一刻,她又忙忙捂住嘴,生怕吵醒内殿还在睡的人。


    但褚青绾这一觉依旧没能睡很久,刘义安的到来打破了殿内的平静,迟春和弄秋对视一眼,迟春接待刘义安,弄秋忙忙进入殿内叫醒了褚青绾。


    褚青绾艰难地睁开双眼,床幔被掀开,暖阳落在她眼皮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锦被随着动作下滑,露出些许赧人的痕迹,弄秋的话音都结巴了一刹间,才磕磕绊绊地继续:“刘公公来了,主子快些醒醒。”


    话音入耳,褚青绾终于清醒过来,昨日的记忆渐渐回笼,顶着弄秋惊愕的视线,褚青绾颇有点无地自容,她在锦被中暗暗地蹬了一下床榻,将床榻当做某人泄愤,窝囊得没叫人发现。


    褚青绾强装镇定,脸上没叫人发现不对,她问:“他来做什么?”


    弄秋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她替褚青绾穿衣裳,终究没憋住吐槽一声:“皇上也太孟浪了。”


    没料到弄秋还是说出来了,褚青绾一下子脸上染了红霞,她倏地转过头,没和弄秋对视,仿佛没听见弄秋的话一样。


    弄秋也终于察觉到主子的尴尬和赧然,她轻拍打了一下嘴巴,不再提起主子身上的痕迹,利落地替主子穿好衣裳,待洗漱后,扶着主子出了内殿。


    刘义安已经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褚青绾拢了拢披散的青丝,她没叫弄秋梳妆,也免得刘义安再久等下去,她坐稳后,才不解地问:“刘公公今日怎么来了?”


    也不是每个月中省殿送卷宗来的日子。


    刘义安恭敬地躬身:“皇上命奴才来玉琼苑待命,以协助瑾贵嫔操办年宴一事。”


    褚青绾眨了眨眼,果然,昨晚胥砚恒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他就是故意的。


    她按下心底对某人的腹诽,脸上晕开一抹笑,她轻声道:“那就麻烦公公和我说说,往年宫宴要主意的事项。”


    人都有忌讳,其余人倒是好说,但胥砚恒和慈宁宫那位却是半点马虎不得,加之宫宴上还有别的皇亲国戚要留意,在胥砚恒面前忧虑不已是想博得怜惜,但她可不想真的在宫宴上出现什么纰漏。


    提起皇亲国戚,褚青绾倒是想起一位许久没听说消息的人。


    待刘义安下去后,褚青绾轻微蹙眉,转头问颂夏:“好久没听说顾美人的消息了,她最近一直都在做什么?”


    颂夏被问得一懵,实在是这个人除了初入宫时叫众人在意过,后来见其来宫中仿佛是来宫中度假的一般,就再没人注意过她。


    颂夏也有点迟疑地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自去年顾美人染了风寒,她就一直没再到朝和宫请安过,不过,鉴于敬事房她的绿头牌一直没挂上去,眼见着她是不稀罕侍寝了,那她不论做什么,对后宫众人来说都不重要。


    不过,每次宫宴,她倒是都会准时到场。


    褚青绾微微皱了皱眉,细算一番,顾美人染病的时候,其实是在苏宝林小产前,也是张御女丧命后。


    只不过那时天气反复,不止顾美人一个人染了风寒,其余人都觉得寻常,也鉴于顾美人的身份特殊,都没人在意这一点。


    顾美人初入宫时,不是游湖就是放纸鸢,就差将宫中景点都玩个遍,半点不像什么愿意窝在殿内不出来的性子。


    一个人忽然性情转变肯定要有个契机。


    她后来的注意力都被周贵妃引去,当真是忘记了顾美人,毕竟没有利益纠缠,她会不记得这个人也属寻常,现在再觉得有不对,也恐怕早没了线索。


    褚青绾轻眯了眯眼眸,她招来颂夏:“你到宝相楼问一声,今年宫宴,顾美人是否要参加。”


    她不知道往年周贵妃有没有派人去询问过顾美人,但现在,她需要知道宝相楼的内情,那么这一趟就十分有必要了。


    宝相楼。


    顾美人正和佩兰在勾花,其实褚青绾猜错了一点,她是喜欢四处玩,却也的确是个安静的性子。


    否则,当初母亲也不会将她送入这宫中。


    颂夏到的时候,顾美人还有点懵,得益于她娘亲的身份,她就算一年不见圣颜,她宫中的待遇也是一如往常,中省殿那边不敢慢待,往常周贵妃也会派人过问,加上御前偶尔送来的东西,她过得其实挺滋润。


    顾美人让佩兰将人引进来,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对着铜镜拢了拢青丝,见没有不妥,才安心。


    她规矩礼仪自是极好的,也决计不会在外人前衣衫不整。


    待见到了颂夏,顾美人也不由得唏嘘,果然,人一得势整个气度都不一样,如今宫中得意人是瑾贵嫔,她宫中的奴才也是一派风光,她好奇地问:“瑾贵嫔让你来做什么?”


    颂夏恭敬地行了礼:“主子让奴婢来问,顾美人是否参加今年的宫宴。”


    顾美人迟疑地点头,宫宴是难得见到娘亲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但她也不解:“就问这个?”


    颂夏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殿内,只一眼,她也意识到这位顾美人过得有多舒适,而且顾美人脸色半点不似有病容,她敛下视线,恭敬地说:“奴婢来前,主子还担忧顾美人许久不出宝相楼,是否是身体还有碍,但现在见顾美人神色,奴婢想,主子也该放心了。”


    颂夏来得快,走得也快,徒留宝相楼主仆面面相觑。


    半晌,佩兰纳闷地说:“主子,您说,这位瑾贵嫔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顾美人已经重新拿起了针线,闻言,她闷声道:“我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而瑾贵嫔显然是个聪明人,来这一趟也是为了打探消息罢了。


    顾美人捻着她勾出来的兰花,思绪不由得回到一年前,她轻微皱了皱眉,声音越发低了下来:“这宫中人人都是心怀鬼胎,知人知面不知心,娘亲说得对,我当初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以为,来了宫中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罢了。


    但待得久了,她才发觉,这宫中的压抑和残酷,尤其是权利的洗礼,是能叫一个人变成浑然陌生的模样的。


    顾美人朝外看了一眼,颂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宝相楼了。


    *******


    眼见除夕要到了,宫中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唯独一处,长乐宫的雨花阁一片死寂。


    宋昭仪从雨花阁出来,她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她只是宫女出身,当初被选中送去给胥砚恒做知事宫女,才有幸能成为宫妃。


    彼时皇子年少,避免皇子耽误学业,选的自然不什么容貌出众之辈,宋昭仪那时也顶多算是清秀,如今她年过三十,只论容貌在宫中早就泯然于众人,但她的身段是宫中一顶一的丰腴,后又得数年的养尊处优,再身份低微的人也养出了些许矜贵。


    竹归不解娘娘怎么对杜才人这么上心,她低声道:“慈宁宫都不管她,也只有娘娘才会每日来看望她。”


    宋昭仪轻摇了摇头:“还只是个小姑娘,又救过琉儿,小小年龄就坏了身子,怪是可怜。”


    杜才人今年才十七,在宋昭仪眼中,说她只是个小姑娘半点也不为过。


    她眉眼寡淡,只是拢了一层忧愁,倒显得她余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她说:“她在长乐宫一日,本宫就该照顾她,让底下人莫要敷衍了事。”


    显然她很清楚底下宫人踩低捧高的习性。


    竹归无奈点头:“娘娘心善。”


    雨花阁中,杜才人才喝了药,她正昏昏欲睡时,夏云终于带回了她想要的消息。


    待看见母亲说,那药是会让人在月事期间大出血,不得再有孕的效果时,她再也忍不住地摔了药碗,她目眦欲裂:“她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一入宫就归顺了太后,甚至明知自己被算计的最后一刻还在替太后咬死周贵妃,杜家和周家也有利益牵扯,太后为什么要算计她至此!


    这是彻底毁了她啊!


    心神俱裂,杜才人猛地吐出一口血,她瘫软地倒在地上,夏云吓得一跳,哭着抱住她:“主子!主子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啊!”


    杜才人眼神空洞,好久,才被夏云喊得回神,她扯唇一笑,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混在血迹中:“是我蠢!”


    她居然真的相信这宫中有什么稳固联盟。


    怪不得,何修容也会替她侍寝说话,原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她咬唇,唇肉被她咬出血,她却不觉得疼,眼中全是癫狂:“她把我当什么!把杜家当什么?!”


    和这后宫妃嫔家世相比,杜家是真正的百年世家,历经数朝,杜家显赫时,当朝甚至都未建立,周家哪怕出了一个太后,论底蕴也不能和杜家相提并论。


    她低低的、压抑至极的笑声响彻殿内,夏云被吓得脸色惨白,许久,杜才人终于停下笑声,她望向殿外的某个方向,眼中黑洞洞地没有一点亮色:“好一个太后,我们走、着、瞧!”


    ————————


    女鹅:你又装不懂!


    小胥:不是给你派人了嘛。


    【[白眼][白眼][白眼][白眼]】


    第52章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将近年关,宫中妃嫔安静不少,胥砚恒封了笔,来往后宫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某处宫殿,有人认真修剪着花房送来的盆栽,想起即将到来的年宴,她的话有些意味不明:“他一贯觉得有能力者居之,这倒是他第一次这么护住一个人。”


    这后宫不论是谁,要有能力,也要懂得讨他欢心,他才会拨点权柄或者恩宠给对方。


    若是对方拿得稳了,那么,皆大欢喜。


    不然,后面有的人是排队等着。


    宫人低头:“那我们还要做什么吗?”


    为首的人头也没抬,只将盆栽修剪得漂亮,她声音像是习惯了放低,叫人不禁觉得温柔:“他将刘义安派了过去,此举目的不言而喻。”


    一个瑾贵嫔不足为惧,但得罪了胥砚恒,才是得不偿失。


    许久,那人说:“罢了,不止这一个机会。”


    ******


    福宁殿,容修仪又闷闷地咳嗽了两声,玉露替她倒了杯茶水,细心地将门窗关得严实了点,她叹了口气:“娘娘坐得离窗户远一点。”


    娘娘身体不好,天转冷时极其容易染上风寒,再经过风一吹,咳嗽就越发止不住了。


    容修仪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她也挪动了位置,避开了风口,她忍住咳嗽,问:“玉琼苑的人来过了?”


    玉露点头:“颂夏来说年宴那日的布置,问娘娘是否有别的意见,奴婢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告诉她,一切由瑾贵嫔安排即可。”


    提起这个,玉露其实也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若是别人,玉露可能还会腹诽,人都不露面,只派底下奴才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但轮到瑾贵嫔身上,她只能说——避嫌。


    瑾贵嫔和自家公子的那桩未曾摆在明面上却两家都心知肚明的婚事,如今只会给两家带来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做不存在。


    偏如今,自家公子得皇上看重,瑾贵嫔在后宫也得皇上看重,这二人真的没有再见的时候么?


    玉露心底存疑。


    而且,玉露也有点搞不明白自家娘娘的想法,若是搁在她身上,她估计心底要恼死瑾贵嫔,还得自家人白白等了她两年!


    但娘娘不是这样,娘娘对瑾贵嫔的态度模棱两可。


    玉露不解,也问了出来,容修仪怔愣了一下,许久,她轻声道:“是我忘了,你七岁那年才入府。”


    玉露听得一懵。


    容修仪轻摇了摇头:“你既然知道阿辞和她自幼相识,也该想得到,我年少时和她也曾过有交集。”


    外人可能会不知道谢家和褚家的渊源,但她们心底都清楚。


    褚家发展至今不过百年四代,最值得人称道的是褚青绾的祖父,那是真正的当朝大儒,先帝在时,也曾位拜内阁,门生遍布,后来圣上登基,褚阁老没有恋权,及时归权于圣上,告老还乡,如今身有虚职,只不再插手朝中事务。


    他膝下有三子,其中长子正是褚青绾的父亲,如今官居三品,待他头顶吏部尚书卸职,他就可以再往前一步。


    六部百官,他占其一,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且,只要褚阁老一日不死,褚家就会一日显赫。


    两家有了牵扯的起初在于谢贺辞拜师于褚青绾的父亲,世人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是半子,替老师送终也不为过,在朝野中,师门二字就是根基。


    褚阁老在位时,褚家显赫一时,那时谢家想要借这股东风,师生关系甚至有时比姻亲关系要牢固,谢家早没有了过河拆桥的机会。


    谢家是绝不会和褚家闹翻的。


    否则,谢贺辞就一辈子背着欺师灭祖的名声吧!


    年幼时如此,谢贺辞在褚家呆的时间比在谢家还要多,他和褚青绾的情谊,容修仪不愿去回想,但她也记得,那时每年踏春时,萝卜头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


    经年后,记忆本该有残缺和灰蒙,但也许因她身处深宫,于是往年的记忆越发清晰明朗,倒成了她如今苦闷寂寥时仅剩不多的慰藉。


    容修仪说:“后来,她随着褚大人外放离开了京城,我和她才没了交集,待她再回京时,我也已经入宫。”


    褚青绾当不得她闺中好友,只是那时两家关系紧密,师出同门,褚青绾和她亲妹妹也没有区别,嫡庶之出尚有利益相悖,而褚青绾和她没有。


    玉露第一次听娘娘提起往事,不由得惊呆,也有点纳闷:“但奴婢见瑾贵嫔待娘娘态度也不似熟络。”


    容修仪却觉得正常:“她那时才几岁。”


    她们的年岁差在五岁,她记事时,褚青绾尚在襁褓,她懂事时,褚青绾才学会走路,这样的两人对记忆的感知岂能是一样。


    人是会变的。


    她变了,褚青绾也同样。


    谁也不能奢求谁始终如一。


    容修仪低声道:“两家因婚姻一事或有隔阂,但我和她不会为敌。”


    这一点,她和褚青绾都心知肚明。


    至于隔阂一点,容修仪都有点怀疑真实性。


    她一小产,褚家就立即将褚青绾送入了宫,这般巧合更似是两家共同谋划一样。


    就如同谢贺辞这么快得胥砚恒看重,这其中真的没有褚家在铺路么?


    玉露愕然。


    容修仪没管玉露的错愕,其实有一点,容修仪却是对玉露都没有说,褚青绾聪慧,她许久前就知道了,所以,褚青绾必然能看懂现下宫中的局势。


    主理六宫,过于木秀于林,尤其褚青绾现在连三品位份都没有,一旦众人当真集火针对她,她倒得只会比周贵妃更快。


    她需要有人分散注意。


    而协理六宫的权利,放在她手中,才是最能让褚青绾安心的。


    所以,她再想清净,也不会推了协理六宫一职,哪怕仅仅是担个虚有其表的名头。


    容修仪也不会忘记一点,褚家得势,就是谢贺辞得势,朝野之争,有时为保师门显赫,身家性命都不过尔尔。


    从始至终,她和褚青绾才是这宫中天然的同盟。


    年宴如约而至,褚青绾努力做到尽善尽美,但她心底一直也没安心,这是初次操办宫宴,也是有心人出手的最好时机。


    结果宴会顺利得让褚青绾都有点不真切。


    直到,宫宴快要结束时,胥砚恒轻轻颔首,魏自明站了出来,他拿出一道明黄色圣旨。


    褚青绾扫了一眼众人惊喜紧张的神情,有点意识到这圣旨是什么了,她和众人一起福身行礼。


    大封后宫。


    对于一些妃嫔,在宫中不得宠,只能熬资历,这年节时的封赏后宫就是她们晋升的唯一机会。


    褚青绾跪了下来,她是管理六宫,但她的位份不高,只能居于众人之间,被愉妃和宋昭仪等人挡得严严实实。


    唯有胥砚恒位置高,他才能居高临下地在人群中看见她。


    胥砚恒视线些许晦暗,视线在褚青绾身上一扫而过,她惯来懂得讨他欢心,知晓他喜欢她穿明艳颜色,她宫装就很少见到浅淡色彩,今日也是一样,她穿了一身珊瑚赫色的宫裙,和正红色其实很像,仅一点点的色差。


    没人会不被这般秾艳的颜色吸引。


    胥砚恒也不能。


    褚青绾压根没注意到胥砚恒的视线,她正在心底思考这次大封后宫会不会有她的份?她有点存疑,毕竟她才晋升不久。


    但她心底还是存了一点希望。


    “上谕,今风调雨顺,中外合宁,惟封赏后宫,令后宫顺遂去晦,即日起,愉妃晋淑妃,愉字弃之不用,宋昭仪晋妃位,容修仪晋昭仪,瑾贵嫔晋婕妤,顾美人晋贵嫔……敬慎威仪,无违礼教,莫负朕望。”


    褚青绾眨了眨眼,按住了心中的惊愕。


    她也晋升了?


    她如今是婕妤位份,只差一个契机能就位居三品,饶是容昭仪往常也是得宠,但也是五年才坐上了婕妤之位,她的晋升速度在是前所未有之快。


    宫中有封号的妃嫔仅有三位,她和容修仪都晋升,却没得到什么封号弃之不用的话,唯独淑妃。


    日后愉妃要变成淑妃了,四妃之一,淑妃已经算是封号,特意点明愉字弃之不用,胥砚恒这是断绝后宫对淑妃双封号的猜想?


    论起来,相较于其余晋位的妃嫔,淑妃只升了半级罢了。


    最叫褚青绾意想不到的是,宫中所有主位都晋升了,唯独漏了一个何修容,这一点叫褚青绾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看来,胥砚恒对何修容无疑是有点特殊的,如今宫中四位娘娘,只有宋妃是在实打实地熬资历,其余三位多多少少都占点恩宠。


    所以,她才格外不解,今年怎么会没有何修容?


    难道是何修容又做什么叫胥砚恒不高兴的事情?


    至于今晚唯一一位连升了两个位份的顾贵嫔?这位打一入宫和其余人就不一样,众人早就习惯了。


    褚青绾只是纳闷,何修容却是脸色都白了,她怔然地抬头望向高台上的人,今日殿内烛火点得很亮,叫她有点看不清胥砚恒的脸。


    烛火在二人间好像笼罩一层淡淡的迷雾,看不见摸不到,却是实实在在地将二人彻底分开。


    有些许打量的视线落在何修容身上,唯独顶端那人看都不曾看过来一眼,何修容心脏骤然一疼,她呼吸急促了些许,她立刻低下头,没叫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失态。


    宫宴待散,褚青绾出来得不早不晚,待看清停留在太和殿外的銮驾时,她陡然停住。


    有人掀起眼,越过浅淡月色,朝她看过来:“这么慢?”


    今晚月色格外温柔。


    ————————


    小胥:不是我温柔嘛?


    女鹅:别说话。


    【别破坏气氛,谢谢。】


    【我这本时间过度得比较快,这一年结束,下一章进入新的篇章~】


    【女鹅晋升速度真的很快了,会叫人看不顺眼的,咳,这章提一下女鹅和小谢相识的契机,我前面其实埋了很多暗线的,有些读者应该能猜到[狗头]】


    第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入春后,解决小公主去处一事迫在眉睫。


    褚青绾第一次见小公主时是在玉琼苑,小小的人儿藏在胥砚恒的腿后,一手紧紧拽着胥砚恒的衣摆,歪头偷偷摸摸地看向她。


    褚青绾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


    她知道,胥砚恒需要她尽快掌握宫权,但胥砚恒也不能直接让她到三品位份,总得需要一个理由。


    否则,她就真成后宫众人的眼中钉了。


    循环渐进,也是给后宫众人一个适应的时间。


    褚青绾在见到小公主的那一瞬间,很难不生出一个念头——难道胥砚恒想让她抚养小公主?


    这样一来,她也能借此名正言顺地晋位三品。


    划算么?又得小公主,又得位份,当然是划算的。


    但褚青绾不愿意。


    周嫔尚在,她只是降位了,不是死了,在宫中的根基也还没有一一拔除,谁知道周嫔受刺激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根本得不偿失。


    其次,论虚岁,小公主今年也有六岁,她早就记事,即便褚青绾真的养了她,在她心底,母妃恐怕也只有周嫔一人。


    吃力不讨好。


    再说,她日后未必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亲子都会有偏心,遑论是对一个半途而来的养女?


    褚青绾正斟酌着语句,想着怎么打消胥砚恒的这个念头,谁知晓胥砚恒只是瞥了她一眼,语气不明:“想什么呢?”


    小公主步步紧跟着胥砚恒,胥砚恒拎着她踏入内殿,语气一如往常:“她待得闷,朕领她来你这转转。”


    褚青绾还未说话,有人和她错身而过时,偏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声:“没让你养她。”


    他还不了解她?


    一见到他和小公主一起出现,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那双眸子一错不错地望着他,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叫她为难的话。


    褚青绾臊得脸有点红,她轻咳了一声:“嫔妾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能怪她会多想么?


    毕竟胥砚恒说过会给她一个皇嗣这种话。


    胥砚恒没再戳穿她,褚青绾跟着他一起转身进了内殿,不论周嫔如何,小公主的确被她教得很好,来到陌生宫殿也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跟在胥砚恒身后。


    没了后顾之忧,褚青绾倒是纳闷起胥砚恒将小公主带来的目的了。


    褚青绾不着痕迹地将胥砚恒待小公主的态度尽收眼底,陡然意识到胥砚恒对小公主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或许,周嫔当初能一直稳居贵妃之位,也并非全是胥砚恒对其的利用。


    小公主应当也在其中占据了不少原因。


    褚青绾没有刻意对小公主热情,也不觉得抵触,她见小公主自得其乐,也就转头问胥砚恒:“听闻小公主将要搬入皇子所了?”


    在褚青绾看来,小公主这个年龄就要搬入皇子所的这个规矩无疑是苛刻的,小公主的生辰在年底,如今说是六岁,其实也才出生三年,将将是能流畅说话的年龄,却是远离生母独自生存,底下的奴才再精心照顾也是会有疏忽的。


    尤其是周嫔位份被贬的情况下,有些宫人或许会怠慢。


    胥砚恒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停顿了片刻,才淡淡应声:“嗯。”


    褚青绾挑眉,这话可听不出喜怒。


    胥砚恒瞥了眼小公主,小公主正被奶嬷嬷哄着吃糕点,没听到这边的谈话,胥砚恒话音不轻不重:“在搬入皇子所前,要先解决她的去处。”


    他说过,不会再让周嫔抚养小公主,就绝对会做到。


    褚青绾没劝,她眨了眨眼:“皇上有人选了么?”


    胥砚恒转了转杯盏,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褚青绾唇角笑意不变,心底却是骂了胥砚恒一通。


    在她笑得快僵硬时,胥砚恒才垂下眼眸,语气冷淡道:“顾贵嫔。”


    褚青绾懵了。


    她想过很多人,甚至容修仪都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唯独没想到胥砚恒会提起顾贵嫔这个人。


    论位份,顾贵嫔差得太多,一旦她要抚养小公主,除非是坏了宫中的规矩,否则就要给顾贵嫔晋位。


    年宴上,顾贵嫔才升了两级,至少也得再升两个品级才能到三品。


    亏她还觉得自己晋位速度快,和顾贵嫔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褚青绾迟疑地问:“皇上是要给顾贵嫔晋位?”


    胥砚恒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语气冷冷清清地提起了一件事:“朕答应过姑母,会让顾贵嫔在宫中安度余生。”


    一个公主,足够保顾贵嫔后半生荣宠了。


    事关圣上和长公主的约定,这就不是褚青绾能插嘴的了,左右小公主和顾贵嫔都和她没关系,胥砚恒乐意让顾贵嫔养就让顾贵嫔养呗。


    总归是个烫手山芋。


    胥砚恒今日来玉琼苑也就这一个目的,很快领着小公主离开,在转身离开前,他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这难道不是绾绾想看见的么?”


    褚青绾呼吸骤然一紧。


    是她想要的局势么?是的。


    她想要一个人替她分担压力,如果顾贵嫔真的能借小公主晋到三品,绝对会让她的压力骤减。


    胥砚恒离开后,迟春不解地问:“主子,皇上这话是何意?”


    褚青绾按了按作疼的额角,压住心底涌起的胆颤心惊,她低声道:“如果顾贵嫔真的接手小公主,你觉得她还能做到安稳度日么?”


    迟春倏地瞪大了双眼。


    小公主去处的圣旨一出,满宫哗然,宝相楼的顾贵嫔也吓了一跳,接旨时,她都要傻眼了:“魏公公说什么?”


    什么小公主?什么三品?她才当上贵嫔,就要当娘娘了?


    魏自明只恭敬地低头:“娘娘没听错,您从今往后就是三品修容娘娘了,小公主年幼,还得劳烦娘娘照看。”


    顾修容艰难地扯了扯唇。


    谁养小公主?她么?


    顾修容想起周嫔,倏然打了个冷颤,她呐声问:“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魏自明讪笑了一声,没回答这话,圣上口谕都下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变?


    待魏自明离开后,顾修容欲哭无泪地和佩兰对视了一眼,于她而言,是不是三品根本不重要,左右有御前照看,整个宫廷都没人敢怠慢她。


    想起周嫔那个性子,顾修容头都疼了。


    胥砚恒根本就是在给她添麻烦!


    朝和宫。


    自周嫔被贬位后,她就从正殿搬到了偏殿,圣上口谕传来的这一日,她在殿内枯坐一日,许久都不曾说话。


    梅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许久,殿内想起周嫔低低的笑声,从低到高,越来越大:“哈!哈哈哈!”


    周嫔麻木地扯着唇角,她本就不是蠢人,这段时间怎么可能想不明白胥来龙去脉,她浑身轻颤地讽笑:“他让我在宫权和小公主之间选,却是根本只给了我一条路!”


    要么选小公主,要么什么都得不到!


    “从让容昭仪协理六宫开始,他就已经在一步步地瓦解我在宫中的威信和势力!他根本就没想过再让我执掌宫权!”


    也许,一开始胥砚恒没想过让小公主离开她的。


    只是她三番两次地利用小公主生辰,惹了胥砚恒不喜,那日她的选择也彻底将她打下深渊!


    而褚青绾就是他重新选择的人选。


    他需要一个人执掌后宫,而这个人要冷静,要聪明,不能自视甚高,也不能被权利蛊惑得忘了自己的位置,一旦越了那条线,胥砚恒就会毫不留情地换人!


    而在胥砚恒眼中,她已经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了,是么?


    周嫔笑得格外难看,她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何其狠心!


    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周嫔听见了什么,她立即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她快步朝宫外走去,刚到了殿外,有一阵风猛地冲过来扑入了她怀中。


    那股风抱住了她的腿,嚎哭声响彻天地,周嫔低下头,就见小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妃!芙儿不要走!呜呜!母妃不要芙儿了吗?”


    她小脸哭得通红:“芙儿听话!母妃不要赶芙儿走!芙儿只要母妃一个母妃!你不要赶芙儿走!”


    她整个人不安彷徨地往周嫔怀中挤,周嫔蹲下来紧紧抱住她,小公主的话让她浑身都忍不住疼得发抖,她眼泪倏然砸下来:“母妃没有不要芙儿,母妃最爱的人就是芙儿,怎么会不要芙儿呢!”


    魏自明默然地望着这一幕,心底叹了口气。


    人都有逆鳞。


    周嫔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恰好踩在了皇上最厌恶的地方。


    皇上最讨厌后宫利用皇嗣争宠,偏周嫔一而再地犯这个错误,皇上是不可能再让周嫔抚养小公主的。


    魏自明对周嫔一如往常地恭敬,他待后宫主子一贯如此,不论位份高低。


    他低声道:“皇上让奴才将小公主送到宝相楼,周嫔主子——”


    他话音未尽,周嫔就抬头,她像是护住宝物一样将小公主护在怀中,失态地喊道:“你没见到她在哭吗?!她还那么小,怎么可能离得开我!”


    魏自明沉默了一下,他压低了声:“小公主年幼,忘性大,时间一久,她总能习惯的。”


    这话说得薄情,却是现实。


    而且——


    “您是了解皇上的,如今只是将小公主送去宝相楼,玉牒上她还是您的亲生子,可若再惹恼了皇上——”


    魏自明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周嫔却是陡然死死地闭上眼,她当然听得懂魏自明的言下之意。


    她今日敢留下小公主,明日,胥砚恒就能做到让小公主玉牒上的母妃另改她人!


    周嫔所有声音都被堵在了喉间,堵得她格外艰涩,她颤抖着一点点松开了手。


    小公主察觉到什么,她攥着周嫔的衣袖,不断地哭着摇头:“母妃!母妃——”


    周嫔心如刀割,她后悔了。


    她后悔了!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再选宫权了,她要她的芙儿!


    ————————


    第54章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小公主被送到宝相楼时,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修容对此,只觉得头皮发麻,格外棘手。


    她求助的眼神看向魏自明,魏自明轻咳了声,他也没办法帮顾修容,他低声:“照顾小公主的嬷嬷们都在这儿了,奴才就先回御前复命了。”


    小公主抱住嬷嬷的腿,防备地看向顾修容。


    见状,顾修容也觉得头疼,她暂且退后一步,稚童对善意尤其敏感,她见漂亮娘娘没再靠近她,终于吸了吸鼻子,哭声渐渐缓了下来。


    她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忽然拉住了顾修容的衣摆:“漂亮娘娘不要抢走芙儿,好不好?”


    她哽咽着:“芙儿……喜欢母妃,不想离开母妃。”


    顾修容倏然沉默,她轻轻抱住小公主,她声音很轻:“芙儿乖,你在宝相楼待几日,我再带你去见母妃。”


    小公主眼睛一亮,她着急地确认:“真的么?真的么?”


    顾修容低头,和她平视,她笑着说:“当然是真的。”


    小公主终于破涕为笑,她仰起头,噘唇亲在了顾修容的脸上:“谢谢漂亮娘娘!”


    顾修容蓦然睁大了眼,她低头望向怀中的小公主,这一刻,她终于隐约懂得后宫为何这么多人都想要一个孩子了。


    二人相处很好,倒是让跟着公主而来的一众嬷嬷隐晦地对视了一个眼神。


    ******


    褚青绾不知道顾修容和小公主的相处模式,她也不是很在乎,她比较在意的是让顾修容借口养病躲在宝相楼的契机。


    只可惜,顾修容不会告诉她。


    初春依旧透着冷寒,褚青绾穿着薄袄,狐绒贴着巴掌大的脸颊,她困恹恹地倚靠在软塌上,迟春从外面进来,低声禀报:“主子,卢才人来了。”


    年宴时,卢宝林也晋了位份。


    大封后宫也不是每年都有的,偏褚青绾第一次操办年宴就发生了,外人很难不觉得是褚青绾向胥砚恒提议了什么。


    褚青绾也不知道胥砚恒是不是故意的,但总归是让后宫对她的敌意少了许多。


    卢才人也是披着鹤氅来的,她进来殿内后也没褪下鹤氅,褚青绾挑了挑眉,就听卢才人道:“姐姐这整日都待在宫中,也不觉闷得慌?”


    卢才人笑盈盈的:“嫔妾来时,见御花园中的迎春花开得正好,姐姐不如和嫔妾一起出去走走。”


    迟春也朝褚青绾投来视线。


    褚青绾呃声,自不需要去朝和宫请安,她的确是惫懒了许多。


    褚青绾没办法,她只好起身,迟春麻利地给她拿来鹤氅,又替她整理了一下青丝和着装,这般积极不得不让褚青绾怀疑,迟春早就想让她不要整日待在殿内了。


    可惜,褚青绾没能见到卢才人口中的迎春花。


    才出了玉琼苑没多久,就有宫人匆忙地跑过来,见到她时眼睛一亮,给她行了一个礼,语气极快道:“瑾婕妤,何修容和周嫔两人闹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褚青绾和卢才人快速对视了一眼,这两人闹起来?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褚青绾揉了揉额角,她闷声:“没一日安宁的。”


    但她管理六宫,这种事情,她还不能不去管。


    两人立即改道,在距离御花园不远处的凉亭中,何修容漫不经心地坐在凉亭中,周嫔已经是第三次朝何修容行礼了,云林不卑不亢地站在一旁,冷声道:“周嫔是入宫久了,连如何像高位行礼都不会了么?”


    周嫔脸色铁青,她当然不会,她一入宫就是高位,只要别人向她行礼的份儿!


    周嫔压着心底怒意,她再一次朝何修容福身,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一样:“嫔妾见过何修容!”


    然而,何修容有意刁难她,岂会轻拿轻放?


    她还未蹲稳,有人按住她的头狠狠一压,云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能直视上位,周嫔往日不是最懂这些规矩么,怎么轮到周嫔身上时,就做不到了呢?”


    周嫔被折辱得双眼通红,梅影在一旁看得惊心胆颤。


    但周嫔比她想得能忍,她一点点低下头,腰杆弯曲,彻底俯身在何修容面前,下一刻,却是云林猛地踢上她的腿窝,周嫔猝不及防地趴在地上,她疼得闷哼了一声,梅影惊呼地接住她:“娘娘!”


    她一时情急,将往日的称呼喊了出来。


    何修容冷笑:“看来,不止是周嫔没有规矩,身边的奴才也同样如此。”


    梅影跟着周嫔,一向得意,便是低位妃嫔见到她也要好声好气,何时这般狼狈过?


    她咬牙,转身朝何修容跪下,她说:“是奴婢一时口误,还请何修容不要牵连到主子。”


    云林神情不变,她说:“你多虑了,我家娘娘当然不是那等迁怒之人,只是周嫔行礼一直都不妥当,既然如此,不如行跪礼吧,也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不是么?”


    周嫔浑身发颤,她喉间仿佛涌上一股血腥味,她抬起头望向何修容:“你莫要欺人太甚!”


    后宫虽有等级之分,但同是后妃,寻常情况下,是不需要行跪礼的,今日的何修容摆明了是要折辱她。


    云林眸色一冷:“放肆!”


    周嫔臊得脸色不停青白转换,惯来都是她斥责别人放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训斥,何修容主仆二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何修容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周嫔,扯着讽笑:“周嫔早该想到今日的。”


    在她逼小林子顶罪时,她就该想到这一日的。


    周嫔心底咯噔了一声,她立即避开了何修容的视线,何修容却是没了慢慢折腾周嫔的心思,她厌烦道:“来人,周嫔不敬上位,掌掴十下,在这里跪上一日,也叫她好好涨涨记性,莫再忘了如今的身份。”


    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再盯着脸上红印罚跪,只要周嫔脸皮薄一点,她简直是想要逼死周嫔。


    云林持着竹板上前,周嫔脸色终于变了,她慌乱道:“你疯了不成!”


    竹板十下,能将人脸打烂!周嫔终于意识到,何修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


    何修容捏住她的脸,低声讽笑:“看来周嫔还是管不住这张嘴啊。”


    话落,她陡然一巴掌狠狠扇在周嫔脸上,打得周嫔直接偏了身子,周嫔不敢置信地捂住脸。


    今日情形,和那日何修容被宫人压回延禧宫何其相似,只是人物颠倒,何修容也比周嫔要狠,没有那么多顾虑。


    周嫔终于相信何修容今日是来真的了,她欲要挣扎,何修容的人立即上前按住了她,周嫔慌了:“你没有管理六宫之权,无权对我动刑,你岂敢!”


    然而,没人理会她,云林也拿着主板渐渐逼近周嫔,就在周嫔心如死灰时,外间传来一道厉声:“住手!”


    四周一静,众人转头,看见了凉亭外的褚青绾和卢才人。


    褚青绾紧紧皱着眉头,她来时已经听宫人说清了来龙去脉,说白了,就是何修容知道周嫔今日去看望小公主,特意再次蹲守周嫔找事。


    褚青绾心底将这二人骂了底朝天。


    何修容真不想让周嫔好过,难道不能使点隐晦的手段?偏这么大张旗鼓的,她根本不能不管。


    她今日对这件事敢不管不问,一旦周嫔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也要担着失责之罪。


    一见到她,何修容也变了变眼神:“瑾婕妤来做什么?难道是要帮她说情?”


    何修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褚青绾没好气地想,不想让她管,你倒是不要闹得这么大啊!


    她冲何修容福了福身行礼,何修容轻哼了一声,褚青绾再站起来时,对上周嫔的眼神,唇角不由得扯了扯,看来周嫔是真的病急乱投医了,她难道真忘了往日对她的算计不成?


    不管褚青绾心底怎么想,今日这掌掴之刑必然是不能继续的,她上了台阶,一众宫人给她让开了路。


    见状,何修容眸色闪了闪,云林也轻微蹙眉。


    褚青绾站到凉亭中,看见周嫔的狼狈之态,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想管,但谁叫这是职责所在,她皱眉:“还不快放开周嫔。”


    按住周嫔的宫人面面相觑,迟疑地朝何修容看去。


    何修容冷眼望向褚青绾:“她不敬上位,本宫罚她,难道不行?”


    褚青绾扯唇,对何修容这个理由懒得辩驳,她说:“她是后妃,不是罪犯,即使有错,也不该被这么对待。”


    褚青绾出身世家,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体面,她对何修容的行事颇有微词,何修容怎么对付周嫔,她懒得管,但闹成这样,也是不曾给她脸面。


    或许在何修容看来,她位份低,即使管理六宫,也不需要在意。


    她想得没错,何修容本就对她情绪微妙,有点难于人言的厌恶,如今她又来阻止自己对付周嫔,何修容对她不喜越来越盛,她冷下声:“本宫如果非要罚呢?”


    褚青绾也冷下了脸,她抬眸,直视何修容:“恐怕娘娘还没有这个权力。”


    好言相劝不听,非要她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何修容脸色骤然铁青:“你!”


    何修容狠狠地看向褚青绾,褚青绾半点不怵地和她对视,何修容终究是有顾忌,她咬牙转头,冷哼一声:“本宫倒要看看今日谁敢拦本宫!”


    “云林,给本宫打!”


    云林立即听话上前,下一刻,凉亭内忽然炸起一声脆响。


    众人被吓住,惊愕转头。


    是褚青绾,她直接将石桌上何修容刚才用的杯盏摔在了地上,咔嚓的一声响,直接镇住了众人,何修容也不敢置信地看向她,褚青绾不卑不亢地朝何修容福了福身,才转头对御花园内当值的奴才道:“来人,将这群奴才拉开。”


    褚青绾的话音一点点冷下来:“谁敢抗命,直接送去慎刑司!”


    按住周嫔的宫人立即松了手,刹那间,凉亭中的奴才跪了一地,身子都半弯下来:“瑾婕妤息怒!”


    云林也不敢再往前,自家娘娘位份是高,但在这宫中,不仅仅是看位份的,瑾婕妤有宠有权,位份和娘娘也差了一级,说难听点,自家娘娘当真拿瑾婕妤没有办法。


    周嫔露出劫后余生的欢喜,她正要站起来,却听见褚青绾不耐的冷声:“周嫔不敬上位,罚跪三个时辰,抄写十遍宫规,以示惩戒!”


    周嫔还未放松的神情彻底僵硬在脸上。


    说完,褚青绾转头看向怒视她的何修容,褚青绾轻福了福身,声音不紧不慢:“今日一事,娘娘若有不满,大可去找容昭仪和皇上告状。”


    何修容深呼吸一口气,她咬牙切齿:“瑾婕妤是觉得皇上一定会偏向你?”


    褚青绾没回答她,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个问题,何修容不如来问朕。”


    ————————


    女鹅:人来了,你亲自问他呗。


    何:……


    第55章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这个问题,何修容不如来问朕。”


    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何修容脸上的神情陡然僵住,她僵硬地转头看向来人,胥砚恒不知何时站在凉亭下。


    四周安静了一刹间,众人福身:“给皇上请安。”


    云林也跪了下来,她隐晦地拉了拉何修容的衣袖,才让何修容回神,何修容握紧了手帕,一点点地屈膝,声音艰涩:“臣妾见过皇上。”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思绪混乱,只忍不住地想——胥砚恒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她和褚青绾之间,原来他一点也不需要犹豫就会偏向褚青绾么?


    褚青绾的位置早看见了胥砚恒,她也是全场最淡定自若的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胥砚恒上了凉亭,径直越过何修容,俯身扶起了褚青绾。


    这一举动,让何修容彻底闭上眼,本来有的疑惑现在也不需要再问出口了,答案不言而喻。


    何修容好迷惘,她和胥砚恒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她至今还记得,她初入宫时,胥砚恒明里暗里地对她提点,她知道自己性格冲动,但不论她和周嫔还是愉妃对上,胥砚恒都会若有似无地偏向她。


    他对她再恼,也是恨铁不成钢。


    从何时开始,胥砚恒对她不再留情,也不再有特殊?


    何修容也不记得了。


    褚青绾站了起来,她望向胥砚恒的眼神有些许的疑惑:“皇上来了?”


    她问得好像没有问题,但胥砚恒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才转过头看向何修容,略微生硬地转移话题,他问:“你对瑾婕妤的处理不满意?”


    褚青绾眯眸,不着痕迹地轻哼了声。


    她能来得这么快,得益于她早一步出了玉琼苑,养心殿的距离可不近,胥砚恒会来得这么快只能说明胥砚恒入后宫是早有目的地。


    瞧着銮驾的方向可不是去玉琼苑。


    何修容安静地望向胥砚恒,许久,她才哑声说:“臣妾不敢。”


    彼此对视,凉亭内都陷入了安静,是胥砚恒先移开了视线,他语气仿佛寻常,却是透着些许令人呼吸不上来的疏离:“如此最好。”


    何修容的指尖已经刺入了手心,疼意传来,却都抵不过那股钻心的疼意。


    胥砚恒牵着褚青绾准备离开,然而他的衣摆被人拉住,低头一看是周嫔,周嫔正要替自己辩解:“皇上,今日一事非是嫔妾——”


    胥砚恒腻烦地掀起眼。


    周嫔的声音堪堪止住,待从高处跌落,她才陡然意识到胥砚恒是何等的不留情面!


    见其闭嘴,胥砚恒才转头看向褚青绾:“走吧,送你回宫。”


    褚青绾的视线从周嫔身上一扫而过,将周嫔失魂落魄的模样尽收眼底,她心底清楚,周嫔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她敢与虎谋皮,一个不慎,就会落到周嫔如今的地步。


    待二人离开后,凉亭内依旧安静了许久,卢才人左右看了看,正要离开,就听见周嫔低声讽刺道:“年少情谊,不过如此。”


    何修容蓦然转头,狠狠看向周嫔。


    卢才人脚步微微停住,没人会提起胥砚恒往年的落魄,她入宫也只比褚青绾早两年,当真不知道何修容和胥砚恒往日的关系。


    直到现在听见周嫔的话,她才意识到何修容分明不得宠却肆意妄为的底气从何而来。


    卢才人没敢耽误,快步离开,何修容要真恼怒起来,迁怒她一个小小才人再是简单不过的事情。


    四周安静,何修容面无表情地走到周嫔跟前,周围当值的奴才都默默地注意这边,她俯身在周嫔耳边低语了一声,周嫔瞳孔骤缩,她声音很低:“听说小公主去往朝和宫的必经之路就是这长鸢湖,你说,这长鸢湖中埋葬了多少冤魂?”


    极轻的话音落下,何修容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周嫔蓦然陷入了安静,她双手紧握,阴冷地盯着何修容的背影。


    梅影无意中瞥见主子的神情,控制不住地打了冷颤。


    ******


    褚青绾没能看见迎春花,被銮驾带回了玉琼苑,在踏入玉琼苑那一刻,褚青绾转身,轻挑眉,暖阳落她的脸上,叫她斜眸间也余了些许风情:“送嫔妾回来,不会耽误了皇上的事吧?”


    话里有话,阴阳怪气。


    胥砚恒心底轻啧了声,他面色不改:“能被耽误的,就代表不重要。”


    褚青绾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踏入了殿内,她绯色裙摆在空中打了个旋,隐隐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隐晦,勾人。


    魏自明眼观鼻鼻观心地没敢说话。


    胥砚恒毫无预兆地踢了他一脚,不轻不重,冷呵:“狗奴才,没点眼力见。”


    魏自明摸了摸鼻子,心底忍不住地腹诽,是瑾婕妤自己敏锐,和他有什么关系。


    皇上拿瑾婕妤没辙,却将气洒在他身上。


    他简直是比窦娥还冤。


    待胥砚恒踏入内殿,魏自明没立刻跟着进去,而是招来御前一个宫人,低声吩咐:“去甘泉宫一趟,就说今日皇上不过去了。”


    内殿。


    褚青绾站在香炉前,挑了一拨熏香洒在香炉内,袅袅白烟从香炉中飘出时,也溢散出淡淡的清香。


    待听见有人踏入内殿的脚步声,她隐晦地轻勾了下唇。


    甘泉宫。


    淑妃已经让人准备午膳,正满心欢喜地等着胥砚恒,久久未听见动静时,她就不禁蹙了蹙眉。


    她转头问琴心:“你确定,本宫让你送去的糕点被送到养心殿内了?”


    她是清楚的,有时候一些糕点送到御前,根本不会呈到胥砚恒跟前。


    琴心不敢有隐瞒:“奴婢亲眼看着魏公公送进去的。”


    淑妃皱了皱眉,不应该啊。


    昨日她缠着胥砚恒答应了陪她用午膳,她特意送糕点去,就是提醒胥砚恒不要忘记。


    胥砚恒轻易不会违约。


    琴心安慰道:“也许是有事情耽误了?”


    闻言,淑妃也只好按住心底的情绪,不久,外间传来脚步声,淑妃立即站起来,正要出去迎接,却发现不对劲。


    书山很快进来禀报情况,她语气吞吞吐吐:“娘娘,皇上派人来说,他今日来不了了,让您不必等他。”


    淑妃唇角幅度渐渐抹平,她让自己冷静:“是御前太忙了?”


    她没有想过其余原因。


    书山埋了埋头,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奴婢听说,皇上来的途中撞见何修容和周嫔争执,恰好瑾婕妤也在,便送瑾婕妤回宫了。”


    蓦然,一个杯盏被砸了地上,杯盏应声而碎。


    琴心和书山都是一惊,她们抬头,就见娘娘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山连忙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淑妃咬牙:“她位份被贬,脑子也跟着一起丢了么!”


    知道她是在骂周嫔,琴心和书山都没出声。


    许久,两人见娘娘偏头朝殿外看去,琴心微微蹙眉,她认得,那是玉琼苑的方向。


    褚青绾也是在翌日才知晓,昨日甘泉宫给御前送了东西过去,所以,昨日胥砚恒本来应该是去甘泉宫的。


    知道了,但褚青绾也没在意。


    褚青绾轻眯了眯眼眸,她对那次跌下仪仗一事至今还有狐疑,她和周嫔几次对上,她总觉得那次不是周嫔的手段。


    相反,褚青绾脑海中闪过卢才人曾经对她说的话。


    这般干净利落,又查不到半点痕迹的手段,倒是和容昭仪小产一事有点相似。


    褚青绾不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为真,但不妨碍她对淑妃生出怀疑。


    再说,淑妃本就欠她一次,不是么。


    她从未忘记过,她初侍寝就被淑妃截宠一事,淑妃是否是有意为之早不重要,她当时受到的嘲笑和议论都不是作假。


    如今不需要请安,她只要不出昭阳宫,就不会和淑妃直面对上。


    如此,有什么好怕的?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


    御前派人传来消息,今年会有春狩,让褚青绾安排后宫伴驾的名单。


    往年其实都是秋狩,但前年提前选秀和去年宫中一而再有妃嫔小产,让前朝后宫都默契地忽视了这一点。


    而今年,前朝有人提起此事,胥砚恒也没有反驳。


    这个消息传到后宫后,霎时间,玉琼苑热闹了起来,整日都有妃嫔不间断地前来给她请安。


    都是在借机打探褚青绾是要如何安排伴驾的名单。


    褚青绾不禁有点头疼,按理说,后宫该有高位妃嫔驻守,免得宫中生出乱子。


    而如今宫中有管理六宫权利的只有她和容昭仪。


    但春狩是有百官随行的,这是难得和家人见面的机会,恐怕容昭仪也是想伴驾的。


    至于她自己留下来?


    她没有舍己为人的习惯。


    当晚,胥砚恒来到玉琼苑时,就见褚青绾恹恹地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他有点意外,手背贴上女子的额头:“病了?”


    褚青绾轻轻偏头,闷声愁容:“嫔妾只是苦恼,嫔妾和容昭仪都去了春狩,宫里该怎么办?”


    一听她这话,胥砚恒倒是有点纳闷了,他指腹拨在她微蹙的眉心,语气轻描淡写:“那就让她留下。”


    褚青绾和容昭仪,让谁伴驾?对胥砚恒来说,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犹豫。


    褚青绾脸上看不出异样,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嫔妾只是觉得,谢家也在京城,容昭仪应当许久没见过家人了。”


    胥砚恒意味不明地挑眉:“你对她倒是心善。”


    褚青绾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手帕,她恼了一眼胥砚恒,咬声:“在皇上眼中,嫔妾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胥砚恒轻咳了一声,他转移话题:“咳,有什么好纠结的,你想让她去,宫里就让宋妃管一段时间。”


    ————————


    女鹅:我一直都很善心!


    小胥:是嘛?


    【是啊!有什么问题嘛?】


    第56章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春狩伴驾的名单出来了。


    褚青绾将名单递给胥砚恒过目,不紧不慢地等着他的答案,胥砚恒一扫而过,蓦然勾了下唇角:“绾绾真是记仇。”


    褚青绾装作没听懂,一手撑着下颚,意味不明地问:“皇上还有人选要加上去么?”


    胥砚恒放下名单,提不起什么兴趣:“没必要。”


    只一趟春狩而已,本身就没必要带很多妃嫔出宫,数日的时间,谁去或者谁没去,宫中妃嫔或许在乎,但对胥砚恒来说都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话落,胥砚恒觑了她一眼,不经意地问:“太医有来请脉么?”


    褚青绾被问得不明所以,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转得这么快,但她还是很快回答:“昨日才来过,怎么了?”


    胥砚恒轻垂眸,语气淡淡:“没事。”


    褚青绾一头雾水地望向胥砚恒,但想了半晌没想明白有什么问题,只好抛在脑后。


    夜色浓郁,褚青绾搂着身上人,轻轻喘着气,额间香汗淋漓,她眼眸都有点失神,仿佛不堪受重,有人轻轻扣住她的腰窝,握了握,语气中有点隐晦的不满:“养出来的肉呢?”


    褚青绾忍住体内深处汹涌的浪潮,咬住唇,实在没有余力再搭理他。


    没片刻,她再也受不住,呜咽着推搡他:“呜……皇上……”


    下一刻,她浑身骤然绷直,有声音闷在喉咙间,整个身子彻底瘫软下来,她偏过头,滚烫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呼吸都透着些许喘息。


    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胥砚恒搂住她,指腹擦过她眼尾,低声沙哑,仿若是恨铁不成钢:“这般不争气,什么时候才能得偿所愿?”


    褚青绾脑子都是懵的,根本听不懂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


    翌日,春狩伴驾的名单传了出去,各个宫殿也都收到了消息。


    福宁殿,容昭仪是不抱希望的,毕竟褚青绾能想通的道理她自然也懂得,但看见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时,她难得怔了一下。


    玉露欢喜道:“太好了,娘娘终于能见到夫人她们了!”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总觉得娘娘如今的状态太过消沉,如果能见一下夫人她们,或许能叫娘娘振作些许。


    玉露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能听见她们的谈话,才低声感慨道:“看来瑾婕妤还是念旧情的。”


    淑妃也看见了名单,她赫然在名单之上,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但她依旧觉得不满:“满宫的事务都交给一个小小的婕妤安排,真是滑稽。”


    论位份,她如今是后宫第一人,若非胥砚恒抬了一个宋妃上来,她就是宫中唯一的妃位。


    高位又如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褚青绾来安排她的去留。


    这种滋味,当真是难受。


    琴心忍不住地头疼,娘娘觉得她这番话如果传了出去,外人到底会觉得她在贬低瑾婕妤,还是在对皇上的决议不满?


    也许两者皆有。


    琴心扫了眼名单,望见了什么,她恰时地出声:“咦,名单上没有何修容。”


    淑妃一顿,她低头确认了一番,果然没见何修容在名单上,她难得停顿了一下,语气古怪:“你说这份名单,皇上过目了没有?”


    琴心抿了抿唇,没回答这个问题,要是没呈给皇上过目过,瑾婕妤也不敢传出来。


    淑妃轻眯了眯眸,她语气不明道:“看来,咱们的何修容当真是辉煌不再了。”


    谁投靠了太后,能叫胥砚恒有个好脸色?


    唯独一个何修容,不仅没让胥砚恒彻底厌恶,还坐上了三品主位。


    她们那点年少情谊,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胥砚恒处境微末时,何修容是唯一一个肯维护他且坚定不移站在他身侧的人。


    男女之情倒是好瓦解,偏偏是这种情况,才叫淑妃觉得棘手。


    现在好了,何修容亲手将这份特殊一点点打破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春狩一事,何修容早早让人准备着了,等名单一出来,她才发现她根本不在名单上。


    她骤然僵硬在殿内,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份名单。


    玉林都不敢说话,担心地看向娘娘,许久,她听见娘娘彷徨的语气:“……他不要我了。”


    何修容的双手都在颤抖,她没有一刻这么清楚地认知到,胥砚恒是真的不再需要她了。


    何修容呼吸一滞,她眼前一片发黑,仿若风中残叶飘零,蓦然倒了下去。


    云林惊骇:“娘娘!”


    延禧宫请了太医,褚青绾得知后,忍不住地愕然:“至于么?”


    她不知道这两人往日是什么情谊,只在她看来,春狩不过是数年一度的事情,这次不去还有下去,又不能代表什么,至于这么伤心欲绝么?


    对此,褚青绾皱了皱眉,吩咐:“让太医院仔细照顾着。”


    至于改口让何修容伴驾?不可能。


    胥砚恒说得没错,她就是记仇,何修容大庭广众下打她的脸,她还要好声好气地忍着不成?真当她是泥捏的性子?


    迟春有点迟疑地低声:“主子,您说,皇上会不会心软?”


    毕竟,经过主子曾经的分析,她也觉得皇上对何修容于后宫众人是不同的。


    别人或许都因得用而被胥砚恒看重,安排在合适的位置,唯独一个何修容,和平衡局势无关,全靠胥砚恒对她那点特殊才做到三品主位。


    褚青绾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她蹙了下黛眉,敛声:“很快就知道了。”


    胥砚恒的确也得到了消息,魏自明是知晓皇上和这位娘娘的往事,半点不敢耽搁地禀报了消息。


    胥砚恒笔尖一顿,在纸上染了一滴浓郁的墨点,他望着那滴墨水很久,才出声:“朕又不是太医,去了有什么用。”


    魏自明噤声,谁看不出来何修容昏倒是心病,而心病还须心药医。


    所有人都在等待御前的消息,然而,她们都等了一个空,御前久久没有动静,仿佛根本没有听说何修容昏倒一样。


    有心人陡然都从这个举动中意识到了一个信号。


    何修容再醒来时,殿内只有一个云林和太医在旁边,她下意识地看了一圈殿内。


    没看见心心念念之人,何修容眸色黯淡下来,她终于彻底死心。


    她在云林担忧的视线中轻扯了扯唇,自嘲地一笑,偏过头,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滚入发丝间不见踪迹。


    没人再关注何修容,再细看名单时,却察觉到一件事。


    容昭仪轻微蹙眉:“何修容和杜才人都不在名单中,她这是要步周嫔后尘?”


    这两人都是太后的人,可以说,褚青绾是一个太后的人都没带。


    她惯来投桃报李,因此发现这一点后,不由得担心起来。


    对此,褚青绾只觉得冤枉,何修容是她私心而为,而杜才人却是小产恢复后,就日日前往慈宁宫请安,彻底安分下来,像是日后都准备要靠着太后生存。


    这次狩猎也特意派人来说明,她身子未彻底养好,不能伴驾出宫。


    想伴驾的人,她都安排不了,遑论一个不想去的人,当然要被排除在外了。


    圣上口谕,在春狩期间,由宋妃管理后宫。


    竹青对这道圣旨没有欢喜,眉头紧皱:“这次春狩,三位皇嗣都跟着去了,其余人都有母妃跟着,只有咱们大皇子——”


    万一有人想对大皇子出手,这不是最佳时机?


    什么宫权不宫权的,只三五日的时间,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还要自找一身麻烦。


    宋妃也低叹了一口气,她问:“琉儿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竹青按住情绪,点头:“娘娘放心,都准备好了,到时让竹归跟着大皇子一起去,她惯来细心谨慎,应当也护着点大皇子。”


    一切都安排妥当,但竹青还是有不平,她气得擦了擦眼泪:“周嫔贬位后,皇上担心小公主会被怠慢,每日都派御前人去看望,直到小公主被送到宝相楼去。”


    二皇子被淑妃养着,淑妃经常侍寝,二皇子见到皇上的次数当然不会少,因为这个原因,底下奴才对二皇子也要殷勤得多。


    “别的皇嗣全是宝贝,唯独咱们大皇子,他一点也不上心。”


    春狩一行人多眼杂,皇上居然让娘娘留守后宫,当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大皇子的安危!


    宋妃沉默了很久,她低声道:“是我比不过淑妃,才让琉儿也低人一等。”


    她很少用本宫的自称,在宫中时常就像个透明人,和当年在王府中一样,谁在乎一个奴才出身的侍妾呢?


    若非她诞下了皇长子,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到三品位份。


    竹青哑声,她忙忙擦了擦眼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妃位,您也是妃位,您膝下还有皇长子,二皇子日后指不定叫谁母妃,娘娘何必妄自菲薄!”


    宋妃不再说话,她只是抬眸朝窗外看去,外间夜色浓郁,仿佛是吞噬一切的暗色。


    名单确定后,在名单上的人都在等待春狩开始。


    三月初,一清早,玉琼苑就忙了起来,褚青绾也褪下了鹤氅,穿了一袭胭脂色的云织锦缎裙,绯色衬得她脸色白皙,晕了一层浅淡的胭脂,水眸透彻,她从仪仗上下来时,早等待许久的众人都不由得有一刹间的惊艳失神。


    淑妃正在和胥砚恒说话,忽然见胥砚恒视线许久都停留她身后,她不着痕迹地蹙眉,也转头看去,待看见褚青绾时,她眉眼情绪一点点寡淡下来。


    淑妃掩住唇,像是在轻笑:“瑾婕妤当真是姝色无双。”


    胥砚恒听见了这番话,他轻描淡写地回应:“阿玉不必自谦。”


    淑妃扯了下唇。


    胥砚恒真的觉得她是自谦么?


    ————————


    小胥: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女鹅:渣!


    第57章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褚青绾也看见和淑妃站在一起的胥砚恒,她朝那个方向福了福身,胥砚恒朝她招手。


    褚青绾轻轻挑眉。


    有人恹恹地耷拉下眼皮,袖子中一点点地攥紧了手帕。


    褚青绾忍住心底对胥砚恒的腹诽,后宫嫉恨争斗的来源,八成都赖胥砚恒的肆意妄为。


    人在淑妃跟前,还要三心二意地叫她过去,搁谁心底能舒坦?


    顶着淑妃的视线,褚青绾走到了胥砚恒跟前,魏自明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四周妃嫔脸色些许古怪,淑妃也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她惊疑地望向胥砚恒,扯了扯唇,却是笑不出来:“皇上?”


    瑾婕妤一来,魏自明就掀开銮驾的帘子是什么意思?往年都是她伴驾而行的,难道今年有变不成?


    胥砚恒挑眉看向她,似乎是在问她要说什么。


    淑妃心知肚明,她现在最好是什么都不要问,答案必然不是她想听的,但她还是没忍住,若无其事道:“都要出发了,皇上叫瑾婕妤过来做什么?”


    胥砚恒眸中的笑意淡了些许,淑妃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


    琴心隐晦地拉了拉淑妃,她心底忍不住地叹气,娘娘是糊涂了么,皇上要做的事情,岂容娘娘质疑?


    淑妃脑子一下子清醒不少,来不及后悔,她立即弯眸,语气轻嗔,仿若适才问话只是打情骂俏:“皇上真是只闻新人笑,臣妾可是要伤心了。”


    闻言,褚青绾轻眯眸,看来胥砚恒的薄情,当真是人尽皆知,饶是惯来得宠的淑妃也不敢恃宠而骄。


    胥砚恒垂眸,拿帕子擦了擦手指,简短道:“她难得去一次围场,你和她计较什么?”


    淑妃怄气,她计较?


    她凭什么不计较?往常都是她的恩典,如今瑾婕妤一来,皇上眼里就只有瑾婕妤了,她凭什么要让给瑾婕妤?


    淑妃扫了一眼褚青绾,褚青绾只安静地站着,仿若不争不抢的模样。


    淑妃心底忍不住作呕,惺惺作态!


    胥砚恒转头,示意褚青绾上銮驾,褚青绾一点迟疑也没有,拎着裙摆上了銮驾,魏自明小心地扶着她。


    淑妃望着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失神,心底说不出的难受。


    就仿佛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了去一样。


    往年,其余妃嫔看着她伴驾时,也都是和她现在一样的感受么?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还未出发,就遇到这种宠妃相争的情景。


    琴心轻碰了碰她,淑妃骤然回神,她回头扫了一眼其余妃嫔,敛下情绪,脊背挺直地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再是难过,她也不愿意叫外人看了笑话!


    队伍终于出发。


    銮驾内,褚青绾一点点地松下提花帘,她轻歪头,语气微妙:“皇上也不担心会惹佳人落泪?”


    某人掀了掀眼,好整以暇地提醒她:“你名单上写了七人,你现在问的佳人是谁?”


    褚青绾轻哼:“皇上明知故问。”


    胥砚恒耷拉下眼皮子,懒得再理会她了:“不是你自己说的会累?”


    简直好心没好报。


    褚青绾懵了一下,半晌才想起那一晚她问起去围场的路程,待听说要做数个时辰的马车时,顿时愁眉苦脸,彼时,某人斜睨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是知晓连续坐久马车的滋味的,浑身都酸疼,相较而言,胥砚恒的銮驾要比妃嫔的马车要舒适得多。


    仅仅是马车内部,摆个软塌是绰绰有余。


    知晓自己讨了好处,褚青绾立即变了个脸色,她乖巧地凑到胥砚恒跟前,替他按着肩膀:“这几日,皇上也要处理政务么?”


    胥砚恒短促地冷笑了声:“瑾婕妤还有两副嘴脸。”


    褚青绾被臊得脸红,她闷声嘀咕:“嫔妾也是替皇上考虑么。”


    “惹了佳人不高兴,最后还不是要皇上亲自去哄,嫔妾也心疼皇上。”


    这番话,胥砚恒一个字都不信。


    胥砚恒忽然伸手,掐了掐褚青绾的脸颊,褚青绾被掐得一懵,她话音含糊地嘟囔:“皇上做什么?”


    胥砚恒左右打量她,不紧不慢地说:“朕瞧瞧,瑾婕妤的脸皮是什么做成的,怎么这番话也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这是在说她厚脸皮?


    褚青绾噎住,她恼了胥砚恒一眼,半晌,她意有所指:“嫔妾初入宫时,才不是这样的,还要多亏了皇上不吝赐教。”


    胥砚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松了手,他话音不清不楚:“希望绾绾在别的时候也能顶嘴的力气。”


    褚青绾和他四目相视,听懂了什么,蓦然耳根子有点发红,她堪堪转过头去。


    红袖添香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做的,某人替他按着肩膀,手指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与其说是在帮忙,不如说是在添乱。


    半个心神都偏在了她身上,奏折翻开却是一个字没看进去。


    指骨在案桌上敲了敲,胥砚恒朝某处颔首:“瞧见了那是什么了吗?”


    褚青绾顺着视线过去,迟疑:“软塌?”


    许是想起之前胥砚恒意有所指的话,她下意识地扫了眼四周,脸染了绯红,语气都有点结巴了:“这、这是白日……外间都是人……”


    胥砚恒不要脸,她还要呢!


    胥砚恒顿了下,才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他难得沉默了许久。


    片刻,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褚青绾:“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褚青绾再意识不到自己猜错了胥砚恒的意思,她就是不需要再在宫中待下去了,她啪叽一下捂住脸,赧得面红耳赤,绯色一路染到了衣襟里,她不敢见人,磕磕绊绊道:“谁让皇上说那么叫人误会的话。”


    胥砚恒沉默片刻,他诚恳地给出评价,考虑到某人有时的薄脸皮,他换了一个词:“智者见智。”


    自然也淫.者见.淫。


    褚青绾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坚决不许他再说下去,她臊得双眸都红了,胥砚恒有一种预感,他再说下去,许是她能直接哭出来。


    胥砚恒难得良心发作一次,他轻颔首,示意女子松手。


    她松倒是松了,但整个脑袋都埋入他怀中,看样子是真的没脸见人了,胥砚恒不动声色地淡淡道:“这处只有你我二人,言语之间再是孟浪也不过闺房之乐。”


    他一直持笔,手背微凉,掌心轻抚了抚女子的脸,艰难起到降温作用。


    许久,她终于肯抬起头,双眸湿润润的,她闷声要求:“不许再笑话嫔妾。”


    胥砚恒轻勾唇:“小的岂敢笑话瑾婕妤。”


    他说得平静从容,叫褚青绾终于重新自在起来,她低声问:“所以,皇上刚才让嫔妾看软塌是何意?”


    闹了一通,她的发丝衣裳都有点凌乱,胥砚恒替她拢了拢青丝,语气不轻不重地砸响在她耳边:“你待在朕旁边,朕无心办公。”


    他将她搅得他心神不宁一事说得好轻描淡写,褚青绾忍不住地眼眸轻颤,然而,那人已经收回了手,他淡淡道:“距离围场还有一段时间,休息去吧。”


    褚青绾走到软塌旁,心有所感地回眸,他倚靠在位置上,正在看向她。


    于是,四目相视,莫名的情绪就像潮湿雨天的青苔那般,缓慢攀爬蔓延,说不出的痒意在一刻涌入四肢百骸。


    有人移开了视线。


    褚青绾卧在软塌上,她轻呼出了一口气,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胥砚恒年长她十岁,论阅历、论眼界,他都在她之上。


    她往日再腹诽胥砚恒的薄情和厚颜,她都从未否认过,他许是经历过太多,于是,他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足够从容,怒不可遏和欢喜高兴都仿佛只是情绪需要。


    他站得太高,也过于从容,让褚青绾有时候不禁怀疑,她那点心机手段在他眼中是否只是班门弄斧?


    銮驾内气氛一时有些安静,但不会叫人觉得坐立难安。


    许久,有人出声,闷闷的,轻轻地:“待今年落雪时,皇上再陪嫔妾去赏梅吧?”


    她软声抱怨:“去年被人破坏了兴致,嫔妾都没有玩得尽兴。”


    胥砚恒抬起了头,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是谁破坏了她的兴致,只记得她幼稚地堆的那个雪人,銮驾内安静了许久,案桌上摆着的奏折好长时间未翻动。


    好久,他轻描淡写地应她:“知道了。”


    ******


    褚青绾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再醒来时,她瞥见胥砚恒依旧伏案处理着政务。


    她下了软塌,胥砚恒只看了她一眼:“醒了?”


    见她应声,胥砚恒才让人进来奉茶,褚青绾这才发现案桌上的杯盏不知何时早就空了。


    褚青绾轻眨了眨眼,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待到了围场,日色都要暗下来了,胥砚恒和朝臣一起离开,褚青绾下来时,其余妃嫔都在等她了。


    淑妃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子,仿佛提不起兴致,语气冷冷淡淡:“瑾婕妤好大的架子,叫所有人都等你一人。”


    褚青绾一脸讶然,她没有接话,转头叫来宫人:“怎么回事,没见淑妃娘娘等急了么,还不快给淑妃娘娘引路。”


    淑妃脸冷了些许,她深深地望了眼褚青绾,才转身和引路宫人离开。


    琴心无奈,冲褚青绾福了福身,才赶紧跟上她。


    其余妃嫔也各自离开,容昭仪轻摇了摇头:“她终究位份高,你和她对上,讨不得什么好处。”


    点到即止,她还不至于教褚青绾怎么行事。


    褚青绾神情不变,她笑着道:“嫔妾对众位娘娘一贯都是毕恭毕敬的。”


    再说,是她要对上淑妃么?


    杨贵嫔掩住眸中的不解,她怎么觉得容昭仪待瑾婕妤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


    ————————


    女鹅:什么鬼标题!


    小胥:你说呢。


    第58章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日色渐晚,天边的余晖也将要落尽,围场内环绕着中间的位置依次搭了许多帐篷,四周禁军不断往来巡逻。


    褚青绾回到了属于她的帐篷。


    中省殿和礼部一起操办这次狩猎,帐篷内早有人整理妥当,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一扇屏风挡住了床榻,隔开了内外室,圆桌板凳一切应有尽有。


    她自己带来的东西被装在一抬木箱子靠墙摆放着,迟春正替她收拾着。


    这次狩猎,褚青绾将迟春三人都带了出来,宫中留了个小路子守着。


    褚青绾睡了一路,现下倒是不怎么困,中省殿有请示过她如何安排各位妃嫔的住处,褚青绾的安排自然有利于自己,拿了权利还不替自己谋利,她要这宫权有何用?


    公平公正?那也仅是相对而言。


    因此,除了淑妃,她的帐篷就是距离主账最近的。


    迟春收拾好了被褥,转头见主子一点困意都没有,不由得好奇:“主子在想什么?”


    褚青绾轻拨了一下杯盏,杯盏在案桌上轻轻旋转,她声音轻浅:“你说,这次狩猎,能安稳到结束么?”


    迟春动作一顿,她往四周看了眼,弄秋正在外间守着,倒是不需要担心有人偷听,她压低了声音:“您将淑妃和杨贵嫔都安排在这次伴驾名单中,从一开始就存了试探的心思,不是么?”


    褚青绾不意外迟春能看出她的用意,若是弄秋最忠心,迟春便是最了解她的人,褚青绾轻垂首,视线淡淡扫过小腹:“如今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一个不注意就会翻船,表哥正在替我调理身体,我不得不提前排除隐患。”


    杨贵嫔没问题,自然是好。


    但她如果真的有问题,又时常出现在容昭仪左右,于褚青绾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迟春将被褚青绾拨弄的杯盏摆好,替她倒了杯茶水,褚青绾有点呐呐地收回手,迟春:“主子心底已有谋算,接下来,静待结果便是。”


    一夜安眠。


    狩猎要进行五日,第三日才是评判结果的时候,狩猎不仅是玩闹,也有考察底下官员骑射能力的意思。


    许是在外面,又是密林环绕,只隔着帐篷的一层布,根本挡不住外间禁军巡逻时走动的声音,褚青绾这一晚睡得不是很安宁,未到辰时,她就彻底清醒了。


    春日山里有点凉,褚青绾忍不住地将手脚蜷缩回锦被中,迟春打了水进来,有点惊讶:“主子已经醒了?”


    褚青绾恹恹地应了声。


    颂夏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骑装,以防出现意外,骑装是备了三套的,各套颜色款式都不同,褚青绾今日穿的是拂紫棉色的骑装,下半身非是裙裾,不似宫装繁琐,但细节之处也是精心设计,颂夏将她青丝全部束起,整个人立时飒爽之色迸发。


    没等褚青绾出了营帐,外间响起弄秋喜不自禁,却强行压住的声音:“主子,褚夫人求见!”


    褚青绾眸色乍亮,她忍不住地惊喜:“是娘亲来了?”


    不待别人回答,褚青绾就自个有了答案,如果不是娘亲,弄秋也不会这么激动,她立刻出声:“快让娘亲进来!”


    提花帘被掀开,弄秋侧过身子给外面的人让道,很快,一个气度雍容的妇人走进来,她眉眼含笑,青丝一丝不苟地被盘起,细看,她眉眼处和褚青绾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待踏入营帐,即使四周没有外人,她也是毕恭毕敬地冲褚青绾行了个礼:“老身见过瑾婕妤,望瑾婕妤万安。”


    褚青绾控制不住地有些红了眼,一晃眼,她入宫已有两年,往常日日相伴的家人被一道宫墙相隔,即使都在京城,却是相见甚难。


    褚青绾忍住情绪,忙忙将褚夫人扶起来,控诉道:“只两年不见,娘亲是要和女儿疏远了么?”


    褚夫人见她双眸噙着泪,心底也不由得一酸,她这辈子有两子一女,褚青绾是被她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她不想拦住褚青绾的路,却也免不了在褚青绾入宫后时常泛起担忧。


    往年狩猎,纵是官员能携带家眷,褚夫人都是不爱来的,唯独这一年听说褚青绾也会来,她早早就为这一日忙碌了。


    褚夫人替她擦了擦泪水,低叹了一声:“你啊,都成婚了,还是这么不稳重。”


    褚青绾吸了吸鼻子,在胥砚恒面前从未有过的娇气刹那间全部冒上来了,她也不急着出去了,拉着褚夫人坐下,就开始询问府内的事情。


    褚夫人摇头:“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宫中不必替家里操心。”


    “倒是你,在宫中过得如何?可有什么人欺负你?”


    褚夫人至今还记得褚青绾当初让她侄儿拿出来的那瓶香膏,内里含着藏红花,饶是她侄儿再劝慰她,她也止不住地担忧。


    褚青绾往日不懂,怎么会有人报喜不报忧?一旦真出了事,岂不是都后悔莫及。


    但如今轮到她身上时,褚青绾才惊觉,原来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她不想叫褚夫人替她担心,于是,忧虑只能被藏在心底,能说出口的只有欢喜和思念。


    褚青绾拿帕子擦拭着眼泪,她软声道:“皇上待女儿也好,如今女儿已经是四品婕妤,很快就能到三品主位,满后宫再没有比女儿晋位速度再快的人了,您啊,就安心等着女儿给您挣个诰命夫人!”


    她睁眼说瞎话,只想叫褚夫人安心,将顾修容忘得是一干二净。


    她软声哼唧,如往常一样撒娇痴缠:“哼,必然是要比爹爹和哥哥他们更早!”


    褚夫人被她说得发笑。


    她对褚青绾的话没有全信,但人的状态是能看出来的,褚青绾脸色红润,没有一点黯然和颓废的模样,褚夫人也能猜到褚青绾过得应该还不错。


    褚夫人掩唇笑:“好,娘就等着绾绾了。”


    褚夫人在这里待到了午时,直到胥砚恒派人来找她,褚夫人才意识到她待了这么久,起身告辞时,她犹豫地看了褚青绾一眼。


    褚青绾不解:“娘有什么话,还要和女儿遮遮掩掩?”


    褚夫人看了四周一眼,才微微压低了声音道:“阿辞近来得圣上重用,这次狩猎也来了。”


    褚夫人其实很了解她这个女儿,知晓她不会出了什么差错,但不妨碍褚夫人提醒她一声。


    褚青绾一顿,她不着痕迹地颤了颤眼眸,语气没有一点变化:“女儿知道了。”


    褚夫人离开后,褚青绾许久未动。


    和寻常高官贵人不同,她父亲在娶她娘亲之前,其实也有妾室通房,但待两者成亲后,父亲便给了妾室归家书,至此,父亲后院只有娘亲一人,褚家也只有她和兄长三个子嗣,再是安宁不过的后院。


    外人皆传她娘亲驭夫有道,褚青绾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她永远记得娘亲说过的一句话——人和人的关系是要把控的,再浓的情谊也会淡下来,经营二字用在男女之情中也未尝不可。


    “这世道,我们女子生来处于弱势,所以才要越发处心积虑。”


    心机叵测不是坏词,能叫她们往上爬的都是助力。


    所以娘亲从不教她温顺乖巧,这只是达成目的手段罢了。


    娘亲言传身教了她太多太多,她犹记得许多个日子里,娘亲低声叹道:“绾绾,我不担心你兄长二人,唯独你,我生怕你学得太少,会叫日后难过。”


    褚青绾往日似懂非懂,直到最后,谢贺辞给她也上了一课。


    或者说是谢家。


    她终于懂得娘亲那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对人有所保留,不过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她因为祖母去世守孝三年,这期间,容昭仪入宫得宠,谢家和褚家也默契会达成婚约,她在这时也默认会和谢贺辞相伴到最后,于是,她对谢贺辞以及谢家人的态度有了改变,在谢母等人生辰再认真备礼也不为过。


    但人的心态是会变的,谢母待她的态度从热情到冷淡,不至于挑刺,却也让褚青绾耿耿于怀。


    谢母觉得她耽误谢贺辞,也或许是容昭仪得宠有孕,叫她起了别的心思,总归,谢母当时请来了她的外甥女。


    谢母以为她瞒得很好,但褚青绾知道得一清二楚。


    褚青绾能接受从一开始就利益交织的虚情假意,却对这种真情变假意的戏码厌恶至极。


    在这时,谢贺辞在其中的反对和坚持都变得不起眼。


    她在府中时惯来顺风顺水,这是她头一次觉得憋屈,她娘亲疼她至极,惯来将谢贺辞当亲子疼爱的人也第一次冷了脸。


    于是,宫中选秀的旨意一出,褚青绾没有一点犹豫地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人有不同。


    褚家对她看重。


    而谢贺辞的感受在谢家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容昭仪猜对了一点。


    她会入宫,是两家都乐见其成的事情,谢家当下没有合适的女眷,两家同属于一派,褚青绾也成了入宫的最好人选。


    谢贺辞于她而言,是春日前的一场雨,他一来,便春暖花开。


    但他忘了,当他的话没有执行力时,他对发生的一切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再不情愿而没有反驳之力。


    褚青绾也是从那一刻意识到话语权的重要性。


    在当初知晓谢贺辞得用时,褚青绾也只是安静了片刻,不论是她,还是谢贺辞,没人会停留在原地,不是么?


    除此外,她再没有其余想法。


    “瑾婕妤,皇上还在等着您呢。”


    褚青绾倏然回神,她轻笑了一声,拢着衣襟踏出营帐,思绪和过往都被她抛在了身后。


    ————————


    小胥:呦,春前的↖一↗场↙雨↘。


    女鹅:……


    第59章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御前的宫人没领着她去主帐,而是到了围场内,胥砚恒散漫地拉扯缰绳,对身边人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格外敷衍。


    杨贵嫔仿佛没有察觉到胥砚恒的敷衍一样,满脸笑容:“皇上将奔狼养得真好,嫔妾还从未见过这般威风的宝马,皇上待会要骑着奔狼去林中狩猎么,不知嫔妾是否有荣幸能和皇上同游?”


    她这番话暗示意味极浓,或者说早已经是明示。


    外人许是觉得她过于谄媚,但这已经是杨贵嫔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凡是胥砚恒给她点薄面,就不会直接了当地拒绝她。


    胥砚恒轻啧了声,小荣子去请个人怎么那么慢?


    对杨贵嫔摆明了邀请的话,胥砚恒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轻抬下颌:“她性子烈,不喜生人。”


    杨贵嫔眸色黯然了些许,语气中微有些失望:“原来如此。”


    魏自明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像是根本听不到两位主子的对话。


    褚青绾一来,就见到这种场面,她若无其事地挽起了青丝,心底恼骂了胥砚恒一声,净是给她拉仇恨。


    但见那人是杨贵嫔,再想起自己的试探,褚青绾眸色一转,面色如常地上前,她出声仿若是抱怨:“皇上有杨贵嫔陪着,还叫嫔妾来做什么?”


    杨贵嫔后退了一步,冲着褚青绾福身行礼,弯腰的那一刹间,她颇有点不是滋味。


    半年前,二人见面时,还是褚青绾要向她行礼的。


    世道变得真快。


    褚青绾腰肢轻轻一弯,杨贵嫔亲眼看见,她福身的同时伸出了手,像是笃定了胥砚恒会亲自扶起她,事实也的确如此,她膝盖还未彻底弯下去,人就被胥砚恒拉了起来,她唇角勾起了些许的幅度,黛眉姣姣,轻而易举地敛尽了风情,将旁人都衬得黯然失色。


    杨贵嫔只觉得有些刺眼。


    然而胥砚恒的话更让她觉得刺耳,胥砚恒斜睨褚青绾一眼,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朕和她是偶遇,偏你难缠,什么都要计较。”


    杨贵嫔快要笑不下去了,若真觉得瑾婕妤难缠,皇上何必解释前面一句?


    说到底,皇上明明是受用瑾婕妤这一套的。


    话落,胥砚恒瞥了杨贵嫔一眼,一字未说,但那意思分明是让杨贵嫔离开。


    杨贵嫔按住心底的涩意,再是不情愿,她也只能轻福了福身,轻咬唇,像是再强忍酸涩和失望:“原来皇上和瑾婕妤有约了,如此,嫔妾便不耽误皇上和瑾婕妤的时间了。”


    没人拦她。


    只有褚青绾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声:“杨贵嫔要一起么?”


    惹得胥砚恒觑了她一眼。


    杨贵嫔自然不想放过和胥砚恒相处的机会,然而,胥砚恒掀起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杨贵嫔再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敢再留下。


    她还未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胥砚恒的问话:“会骑马么?”


    褚青绾抬起下颌,透着些许叫人忍俊不禁的自矜和得意:“当然会。”


    “嫔妾在家中时,不论骑射还是读书,和两位兄长都是同一位老师。”


    这下子轮到胥砚恒讶然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女子,语气寻常道:“看来褚大人和褚夫人对你疼爱非常。”


    胥砚恒也不得不承认,世人对女子是有偏见的。


    褚家替府中嫡子请人教学,必然都是名师,而能在这等基础上,让其同时教导一名女眷,褚家背地里费的心思可想而知。


    杨贵嫔还未走远,听到这番谈话,忍不住地停下。


    胥砚恒拍了拍马的脖子,颔首示意褚青绾二选一:“和朕同骑,还是你自己来?”


    杨贵嫔死死咬住唇,再也止不住心底的情绪。


    不喜生人四个字还不断徘徊在脑海,而胥砚恒却仿佛忘记了自己说的话一般。


    杨贵嫔握得双手都有点疼,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转身离开。


    褚青绾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杨贵嫔身上的视线,她轻眯起眼眸,语气轻而慢,仿佛是担忧地问向胥砚恒:“嫔妾和皇上同乘一骑,皇上还有余力拉得动弓么?”


    胥砚恒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他翻身上马,借臂力将女子也拉上马,褚青绾猝不及防地低呼了一声,耳边响起胥砚恒的冷呵:“多说无益。”


    褚青绾轻咳了声,没敢再继续激他。


    胥砚恒语气慢条斯理:“坐稳了。”


    他一只手还扣在她腰肢上,另一只手猛地扯住缰绳,立时马冲向了密林,身后一批禁军赶紧跟上,褚青绾只觉得一阵冷风扑上脸颊,吹得她青丝都是一片凌乱。


    褚青绾挡住脸,忙忙呼叫:“皇上!”


    好像是风太大,胥砚恒没听见,褚青绾又喊两声,见其还是一直不回应。


    她陡然意识到胥砚恒根本就是故意的。


    褚青绾咬紧了牙,好气又好笑,他怎么这么小心眼!


    片刻后,胥砚恒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褚青绾也是第一次见胥砚恒狩猎的模样,他将她搂在怀中,一手拉满弦,一手持箭,瞄准了树根前的兔子,许是受环境影响,褚青绾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咻——


    破风声响起,利箭猛地射出,穿过兔子脖颈,将其狠狠钉在了树干上。


    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青筋暴起,他肌肤冷白,整个手臂都微微鼓起来,越衬得青筋根根分明,令人目不转睛,褚青绾余光瞥见时,下意识地转回了视线。


    某人在她头顶,轻啧了声:“看什么呢?”


    褚青绾眨了眨眼,视线不动声色地转移到被钉住的兔子上,意图混淆胥砚恒的注意:“皇上好厉害。”


    有人低笑了声,没和她纠缠这一点,还停留在之前的问题上:“现在呢?还觉得朕没有余力么?”


    褚青绾摸了摸发红的耳根,她嗡嗡不清地咕哝:“皇上还整日说别人计较,依嫔妾看,您才是最斤斤计较的那位。”


    有宫人将兔子捡了回来,胥砚恒听见褚青绾的话,不以为耻,格外淡定:“朕以为绾绾早了解朕这一点了。”


    论厚颜这一块,褚青绾是拍马也赶不上胥砚恒的,干脆直接转移话题:“皇上能再狩一对兔子么,嫔妾想要留着做护腕。”


    这些要求,胥砚恒自然没有不应的。


    许是外面有人扎营,惊扰了林中的猎物,靠近出口的位置根本没几个活物,不得已,一行人越来越里行,许久,胥砚恒才又发现一只兔子。


    他拉弓射箭,就是这时,一道从其他方向传来的破风声,和他同时射中了猎物。


    林中静了一刹,禁军都是愕然,没敢立刻去拿出猎物。


    褚青绾察觉到腰肢被轻轻扣紧了点,她早了解胥砚恒的霸道性子,眼下虽是巧合,但被抢了猎物,也足够胥砚恒不虞。


    众人偏头,朝利箭来处看去,待清来人时,褚青绾再也控制不住地咬住唇。


    她身子有一刹间的微微僵硬。


    有人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是和谁射中了同一个猎物,脸色微微变化,立即翻身下马,视线从某人身上一扫而过,四目相视,却又一触即离,他作揖行礼:“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瑾婕妤,微臣一时眼拙,扰了皇上和娘娘的雅兴,还请皇上恕罪。”


    众人看向来人,他玉冠墨发整齐地散在脑后,肤色冷白,青衫外套了一件宽袖圆领衫袍,双肩袖口绣了云纹,此时躬身而站,却是身形如松,宛若一枚冷玉。


    端方君子,莫若如是。


    胥砚恒挑眉,打破了林中的安静:“谢卿这是来熟悉环境?”


    这是在打趣,毕竟两日后就是正式狩猎,夺得头筹的人会得到胥砚恒的赏赐。


    谢贺辞好像沉默了片刻,才恭声应答:“微臣闲来无事,才会到林中转转,没想到会碰见皇上。”


    他微微低头,余光出现一抹紫色衣袂,和玄色衣袖纠缠一起,他的手揽在她的腰肢上,二人密不可分,谢贺辞微不可察地低了低眸。


    谢贺辞早就知道,褚青绾从入宫起就一直颇得圣眷。


    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她生来就该是被捧在手心的人,谁会不喜欢她?


    谢贺辞扯唇,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平静接受这一幕的,但实际上,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他不能再待下去,否则,他怕会控制不住泄露情绪。


    等他离开后,胥砚恒望向怀中好像安静了许久的人,微微眯起眼眸:“谢卿和你应该是旧相识,怎么见到人,也不打声招呼?”


    褚青绾听见旧相识三个字时,心底忍不住咯噔了一声,慢了一拍,她才意识到这个旧相识指的是她和谢贺辞同门的关系。


    褚青绾若无其事地倚靠在胥砚恒怀中,她瘪唇埋怨:“您一直在和他说话,也没给嫔妾打招呼的机会。”


    胥砚恒深深地望了一下怀中女子,他语气揶揄,让人听不出其余情绪:“如此,倒是朕的错了。”


    宫人拎回了兔子,胥砚恒冷淡地瞥了一眼,觉得兔子身上扎的两根利箭格外刺眼。


    一行人回了驻地,胥砚恒先翻身下马,他伸手将褚青绾接了下来,待人安稳落地后,胥砚恒挥了挥手,让宫人将奔狼牵了下去。


    褚青绾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她好听话。”


    听话么?


    胥砚恒拿帛巾擦了擦手指,耷拉下眸眼:“畜生总是比人要忠心。”


    他腰间的平安穗被清风微微拂起,忽然,他冷不丁地问了声:“绾绾觉得谢卿于三日后的狩猎中能夺得魁首么?”


    褚青绾呼吸一紧。


    胥砚恒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


    女鹅:你问我干嘛?


    小胥:很难回答嘛?


    【嘶——】


    【这章是评论破万加更,我今天去拔牙了,回来时候疼得我乱蹦,本来在评论区说今天不加更的,但后来听一位姐妹推荐了止疼药(谢谢宝儿!)


    然后有读者说我不疼了,是不是能期待一下加更?(我:???)抹泪,但这个药真的挺有用的,我就还是起来加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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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要避嫌么?


    褚青绾直接否认了这个想法,只怕越避越有嫌隙。


    褚青绾仰起头,她和胥砚恒对视,将自己的想法彻底暴露在胥砚恒眼下,她眸色透彻,不叫自己有一点闪躲,于是,胥砚恒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谢贺辞是由嫔妾父亲亲自教导出来的,嫔妾自是相信他的能力,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嫔妾哪里知道他能不能夺得魁首。”


    说到最后,她轻瘪了瘪唇,觉得胥砚恒有意刁难人。


    胥砚恒一错不错地看着女子,见她态度坦然,暂且打消了心底的怀疑。


    半晌,胥砚恒颇有些不满地移开视线,既然什么都没有,做什么见到谢贺辞后就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而是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饿了么?”


    褚青绾一点点松了紧握住帕子的手,手帕被攥得全是褶皱,她轻轻地闷声:“午时都要过去了,皇上觉得呢。”


    胥砚恒去牵她,眼皮耷拉下来:“来之前,已经让底下人备了膳,走吧。”


    褚青绾将手交给了他,十指相缠时,褚青绾也不由得轻垂了垂头,掩住眸中的情绪。


    纸包不住火。


    若胥砚恒有心想查,她和谢贺辞一事根本瞒不住。


    如果只是胥砚恒查出来也就罢了,怕只怕,这件事会从有心人口中告知胥砚恒。


    偏她没法主动和胥砚恒坦白。


    婚约一事不过是默契,连交换信物都没有,如果胥砚恒本来觉得没什么呢,她自己坦白岂不是自找麻烦?


    主帐内陪着胥砚恒用过午膳,又在主帐内逗留了片刻,待魏自明通报有朝臣求见时,褚青绾立即选择告退,没有耽误他处理政事,她趴在胥砚恒肩膀上,低声缠绵:“您晚上要来寻嫔妾么?”


    她下颌抵住他肩膀,青丝滑过,蹭他颈窝处有些痒。


    好像是在问话,却又透着点勾人的意味,道不清她是不是故意为之。


    胥砚恒握了握某人的手腕,警告她收敛点,才一本正经地颔首:“回去吧。”


    褚青绾恼他这种平静的姿态,咬了咬他的耳垂,没敢使劲,担心留下痕迹会被朝臣看见,只能在心底腹诽,装什么正人君子。


    胥砚恒轻嘶了一口气,他望向褚青绾的眼神逐渐危险。


    褚青绾心底一抖,立刻起身闪人:“嫔妾不耽误皇上了。”


    她走得急,身影很快消失在营帐内,胥砚恒摸了摸耳垂,摸到一手口水,他有点心梗,登基后,他就没见过敢这么放肆的人,他有点恼羞成怒:“她属狗的?”


    魏自明自禀报后,就一直埋着头,闻言,也只是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


    胥砚恒眯了眯眼眸,他问魏自明:“朕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皇上和后宫主子的情趣打闹,魏自明哪敢出声,于是也睁眼说瞎话:“瑾婕妤年龄小,待皇上亲昵,才敢这么肆意呢。”


    亲昵么?


    胥砚恒擦了擦手指,耳垂仿佛还有点黏腻,他垂眸默了片刻,才平静道:“让李卿进来吧。”


    而褚青绾回到自己营帐后,先是叫迟春打了盆热水来,她褪下下衣,热敷了一下腿根,果然有些许的微红,她擦了一点药膏,才觉得放心。


    骑马这种东西,什么都好,唯独会叫腿根受些罪。


    弄秋来了围场后,根本闲不住,回来时也没在帐篷内见到人,她摇了摇头,问迟春:“她回来用膳了么?”


    迟春没好气:“吃过饭,就又跑了。”


    刚提到弄秋,就听见外面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还没见到人,褚青绾和迟春就猜到了来人是谁,帘子被掀开,果然,弄秋探出头来。


    她一路小跑回来的,手中还采了点路边叫不出名的黄色小野花,她将其摆在营帐内,然后,她才说:“奴婢回来时,见到淑妃娘娘去了马厩,好像是挑选马匹去了,主子要不要也去?”


    褚青绾懒散地耸肩,提不起兴致:“和她争这一时之快做什么。”


    再说了,她对狩猎这种事情感观平平,偶尔来一遭还行,但也不想三五日都浪费在马背上。


    弄秋也不强求,她将花瓶摆好,笑呵呵道:“奴婢就是见容昭仪和杨贵嫔都去了,才有这么一问,主子不想去就不去,咱们好好歇着。”


    褚青绾蓦然坐了起来,她问弄秋:“你是说,杨贵嫔也去了?”


    弄秋懵了一下,不解主子为何再问了一遍,立即也端正了神色,她迟疑地道出自己的猜想:“奴婢看见淑妃时,她是和二皇子一起的,想来,杨贵嫔也是想要借此机会和二皇子亲近亲近?”


    褚青绾承认自己的疑心不浅,她轻叹了一声:“二皇子,好一个叫人挑不出刺的理由。”


    迟春也觉得如此,别人见杨贵嫔和淑妃走近,也只会觉得杨贵嫔是在祈求淑妃让她见见二皇子,鉴于二人的往事累累,根本不会有人怀疑这二人会合谋。


    即便是褚青绾,其实也不敢笃定。


    她忽然问:“卢才人在做什么?”


    弄秋忙忙道:“奴婢知道!今儿卢才人本来是想来找主子的,但听说主子和皇上去了,她便回去了,现在应该待在营帐内。”


    褚青绾按了按额角,她不想去马厩,却是能叫别人过去看看,她幽幽道:“马厩去了这么多人,也不差再多一个了,让卢才人也去凑凑热闹吧。”


    弄秋眼眸一亮,立即应声,刚回来就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马厩处。


    淑妃正低头和手中牵着的小人说着话,她指着马厩中的马驹,问二皇子:“舟儿有喜欢的吗?”


    二皇子和小公主其实年岁相差无几,他还没有去上书房,对骑射也没有接触,见到马驹,虽说兴奋,但到底也有点害怕,他努力站出来,勾头对马厩的马驹一个个看过去,半晌,小脸蛋上露出苦恼和纠结。


    他耷拉着小脑袋,奶声奶气:“母妃,舟儿选不出来。”


    淑妃忍不住掩唇地笑,她半蹲下身子,让宫人牵着一匹温顺的马驹出来,全身是白色,只脖颈处有一缕灰粽色,颜色格外漂亮,宫人毕恭毕敬:“娘娘,这是马厩中最温顺的一匹马,叫玲儿。”


    淑妃疼爱二皇子,却也不会将二皇子全然保护在完全没有危险之处,她温和地问二皇子:“舟儿要试试吗?”


    二皇子再有一年就要进上书房,迟早是要接触骑射的,现下有禁军和宫人看护着,她也在一旁,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二皇子脸上有些跃跃欲试,尽量牙口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舟儿想!”


    宫人立刻将马驹牵了出来,而容昭仪和杨贵嫔就是这个时候到的,眼见宫人要将二皇子放在马背上,杨贵嫔吓得脸色都白了:“等一下!”


    容昭仪阻拦不及,只能头疼地看着杨贵嫔冲了出去。


    淑妃听见杨贵嫔声音,脸色也些许不好,但顾及着二皇子,她到底稳住了神情,只眼中有警告:“杨贵嫔这是做什么,要是惊吓到舟儿,让他掉下来,你担得起责任吗?!”


    杨贵嫔恢复些冷静,她转头看了眼二皇子,二皇子小肉手握紧着缰绳,他其实对杨贵嫔是有印象的,毕竟,在他出事前,杨贵嫔也经常去探望他。


    幼童很难有生母和养母的概念,他只知道自他出生起,就一直是淑妃陪着他,淑妃待他处处呵护,二皇子再年幼,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二皇子谁都没说过,他每次见到杨贵嫔都会觉得不安,他总觉得这人是要来让他和母妃分离的。


    尤其是杨贵嫔每次见到他,都让他不知所措,她总是用一种让他看不懂的执拗眼神望着他,二皇子不禁觉得害怕。


    自他懂事起,人人就告诉他,淑妃才是他的母妃,他也日日和母妃待在一起,人也有雏鸟情节,二皇子一度害怕淑妃会因杨贵嫔对他漠然疏远。


    后来有一日,杨贵嫔很少再出现在他跟前,他也不知道对不对,但他的确是松了口气。


    二皇子握紧了缰绳,淑妃的确将他教得很好,心底再有抵触,他也是呐声地喊:“杨母妃。”


    淑妃从不会将她和杨贵嫔之间的事情牵扯到二皇子身上,甚至担心外人议论二皇子不孝,她从不拦着二皇子对杨贵嫔敬重。


    她只是将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许杨贵嫔来见二皇子。


    杨贵嫔眼睛一亮,忙忙应声,然后才转头,压住情绪回答淑妃:“娘娘既然知道马背上危险,怎么能让二皇子上马呢?二皇子年幼,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


    淑妃实在没忍住冷声呵斥:“闭嘴!”


    淑妃看了眼二皇子,二皇子握住缰绳,脸上早没刚才的跃跃欲试,淑妃心底恼死杨贵嫔了,好好的兴致都被她破坏了!


    淑妃警告杨贵嫔:“本宫如何行事,还轮不到杨贵嫔来指手画脚,本宫的舟儿可不是温室里养的花,杨贵嫔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再来说话!”


    舟儿出生皇室,前路注定艰辛,她才不会将舟儿养成一个废物,日后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难以去争。


    杨贵嫔被训得面红耳赤。


    卢才人来时,就见到这一幕,在场的人,她位份最低,向众人福身行礼,她偏头看向二皇子,笑着夸赞道:“二皇子年龄轻轻,就敢上马了,日后必然大器可成。”


    有她打岔,气氛终于和缓了点,二皇子也被夸得脸蛋微红,淑妃脸色好看了点,不再看向杨贵嫔,冷声道:“几位还是离得远些,免得惊扰了本宫和二皇子。”


    说是几位,实际上是在特指谁,众人都心知肚明。


    卢才人视线在淑妃和杨贵嫔身上扫过,掩住了眸中的若有所思。


    ————————


    女鹅:装什么装!


    小胥:我本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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