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妻结夏瞥了乾贞治一眼,认出了他,他还记得去年自己跟乾贞治打过一场,他的数据网球能找到些柳前辈的影子,但无论是哪方面都略输一筹,就像是低配版的柳前辈。
数据网球虽然将数据两字放在前面,但实际上依旧是以网球实力作为基础的一种特色网球。
只顾着收集数据、分析数据,不注重自身网球实力的提升的话,反倒会误入盲区,看不清前路何在。
柳莲二也曾经踏入过那个看似光明的盲区,只顾着忙碌于社团杂务和收集数据,忽略了自身实力的提升,好在幸村精市很快察觉到这一点,对社团内务的分工重新进行了调整。
我妻结夏很快收回视线,他对被别人收集数据这件事情并不关心,只要实力强大,一切计谋都会变成无用功,虽然看起来一副聪明相,但我妻结夏其实是以力破巧的忠实信奉者,他的头脑都用到如何讨好幸村身上去了,幸村不在的很多时候,他就懒得用什么计谋。
反正只要简单粗暴地取胜不就好了?
越前龙马发现了。
身体素质上的差距是难以在短短一场比赛中追平的,他只能尽可能地拖长比赛时间,让我妻结夏的力道随着比赛消耗逐渐削弱,到时候才能有微乎其微的翻盘机会。
在此之前,我妻结夏的每一场发球局对于越前龙马而言,都是一场难以攻破的城墙堡垒,他必须保住自己的发球局,否则胜利的希望就渺茫了。
要想要克服身体素质上差距,那么就只能另辟蹊径了——干脆试试让他接不到球好了!
越前龙马的身体越发兴奋起来了,他沉下心来,将球拍换到左手,用自己的惯用手发出了三个方向、力道截然不同,却有着相似起手式的外旋发球。
第一个球,我妻结夏习惯性地以右手接球,这样相当于镜面发球的招式,也多出了一个身位的接球距离,他不以速度见长,估算的距离又有偏差,漏了一球。
乾贞治报分:“Game越前,15-15!”
第二个球,我妻结夏有所防备,预判了球的落点,抢先跑出,差之毫厘。
“Game越前,15-30!”
第三个球。
我妻结夏将球拍换到了左手。
对于我妻结夏而言,两只手的力道、精细度和使用习惯并无太大的区别,两只手都可以作为惯用手,只不过在以右撇子为主的这个社会,他也习惯了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右手。
跟镜面对手打球,果然还是很不习惯。
那就让自己也进入到镜面之中吧。
越前龙马诧异了一瞬,没想到对方也是左撇子。
这么说,这家伙之前根本没发挥出来全力,现在才算是比赛正式开始吧。
越前龙马沉下心来,将球高高抛起,再一次使出外旋发球。
砰!
网球砸在我妻结夏的左脚边,飞速旋转着地向他的面部砸去!
“你的发球,太单纯了!”
我妻结夏后撤一步,以最初用右手回击时一模一样的姿势打回了越前龙马的发球!
越前龙马眼神一凛,几步上前去救球,那只是非常普通的直线球,甚至位置也并不刁钻,砸在右半场中间,越前龙马顺利地捞住了球。
但是。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路线,简单粗暴的回击球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技巧,便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球拍给掀翻了!
“Game我妻,30-30!”
接下来的一球,也被我妻结夏以同样的方式拿下。
“Game我妻,1-0!”
不论他使出什么样的招式,我妻结夏都能以最简洁的方式将其击回,巨人手腕一般强大的力道、敏锐如蜻蜓般的洞察力,只靠这两项基础素质,我妻结夏便呈现出难以逾越的强大实力。
不愧是立海大,传说中每一个正选都拥有全国级实力的王者学校。
越前龙马有些挫败,却又更升起强烈的斗志来。
真想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拥有这样同样的实力,想要跟他们每个人都进行比赛!
到了我妻结夏的发球局,正如越前龙马所预料到的那样,他的每一个发球都举重若轻,即便以双手合力去打,也只能勉强打出些质量不高的回击球。
我妻结夏轻松保住发球局。
“Game我妻,2-0!”
越前龙马不得不在比赛中寻求突破,如果局势一直如现在这样被我妻结夏占据上风,那么这场比赛的结局已然可以预料。
他注意到我妻结夏对变换左右手的镜面动作并不擅长,于是加快了更换左右手的频率,以灵活多变的双刀流去扰乱我妻结夏的方向感。
同时这样的方法也可以通过轮换主力手,来减轻频繁回击大力球的手部负担。
我妻结夏只是天生的左右手都可以作为惯用手,但将这一优势应用到网球之中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在力量方面与同龄人逐渐拉开差距之后,他已经不需要再去练习这样繁琐又难以应用的技巧了。
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方面吃了亏,让越前龙马拿下了一分。
“Game越前,2-1!”
轮到我妻结夏的发球局。
这回他没有留力,用四个ACE球拿下了这一分。
我妻结夏终于肯动动脑子,思考一下怎么去破解越前龙马的双刀流。
其实也很简单。
他想起小幸常说的:“网球就是网球,再怎样极致的技巧,也突破不了比赛场上只会有一个网球的事实。”
“网球就是将球打回去的游戏,不要被纷繁杂乱的表象所迷惑了,结夏。”
的确。
不管他怎么变换左右手,球只有一个,落点也必然在半场之内。
为什么要思考这样多,不管球落到哪个点上,只要跑过去,打回去!
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而已。
越前龙马跃起、挥拍!
他敏锐地发现了。
我妻结夏的视线已经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紧紧盯着球。
球的旋转、球的方向、球的速度。
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砰。
听过无数次的清脆击球声响起,在奔跑过无数次的标准球场奔跑,用挥过无数次的挥拍动作击球。
那些风声、触感都已然融入骨血,像做自己一般自然、不加思考地去做一切动作。
网球便如臂使指般砰然下落。
砰!
球砸在对角之上,留下漆黑的焦痕。
我妻结夏回过神来,注视着另一个半场的对手。
越前龙马已经汗如雨下,白色帽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墨绿色的额发汗湿了黏在脸上,只重重喘息着。
看着体力已然快到极限了。
我妻结夏发现,从天窗透进来的光线角度微妙地变化了。
乾贞治在一旁平稳地报分:“Game我妻,30-0。”
“现在,比分是多少了?”
我妻结夏开口说话,是干涸缺水般的沙沙哑音,一阵微风吹过,皮肤发粘般泛着凉意,他伸手一抹,发觉自己也出了不少汗。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我妻结夏的体力向来很好,一场比赛下来,汗也流不出多少,像今天这样大量的出汗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了。
乾贞治回答道:“5-1,现在是你的赛末点,该你发球了。”
要先完成比赛。
我妻结夏想着,抬手、抛球、挥拍,已经习惯成自然的动作连贯一致、流畅至极。
发球离拍的那一刻,他想起来,自己现在的状况和弦一郎小学时期的某次比赛很相像。
如同进入到某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之中,超脱一切身外之物,心无杂念,连同实力也会短暂地提升,能够模仿过往看到的网球选手的绝技,缺点是会消耗大量的体力,同时自我是毫无意识的。
这是被称之为无我境界的网球高地。
但对于弦一郎而言,无法掌控自己的网球毫无意义,他本身也不需要依靠无我境界强行提升实力去撕开一个通往胜利的口子,更何况,大量的体力流失更是得不偿失。
因此第一次进入到无我境界之后,弦一郎便从来没有再使用过这个招式,他更喜欢用自己风林火山的那一套,而不是别人的招式。
我妻结夏现在的状况就跟无我境界很相像。
体力的大量流失,也让他的发球变得轻缓,不过赛末点的越前龙马也早已经到了体力极限,连抬起手臂都费力的状况下,终于还是让这最后一球落了地。
“Game我妻结夏,比分6-1。”
“你输了。”
我妻结夏已经是第二次跟越前龙马说这句话了。
“不要再来找我了,比赛场上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吧。”
我妻结夏转身,离开场馆。
推开大门时,光像风般扑面袭来,眼前有黄绿的光点闪烁,从昏暗的室内到过曝的室外,太过突然的转变,让我妻结夏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他眨了眨眼,瞳孔如猫般缩小到极致。
“对了。”
我妻结夏想起了些别的,回过头去,神情便显得锐利而冰冷,“那位前辈,下次再来立海大的话,记得先拿到通行许可。”
那双粉红色眼眸盛满了金黄如蜂蜜的日光,在明与暗的强对比下直直与他们对视,冲击力强烈的视线让人有种被攻击的错觉,压迫力十足。
“我不喜欢被打扰。”
第102章
正选选拔赛还未比完,跟越前龙马的比赛更像是一场小插曲,打断不了戏剧的连续性。
我妻结夏回到网球场边,本来轮到他的赛事被挪到了下一场,他要等场地A上的比赛完成先,正好可以恢复下体力。
柳莲二走到他身边来,他刚刚结束一场比赛,汗湿了额发,略微撩起来,也显出了平日看不见的凌厉模样,“听弦一郎说,你跟外校来的小子比了一场?”
“是的,没错,麻烦柳前辈帮我更换比赛顺序了。”
我妻结夏对柳莲二一直怀抱着尊重的意思,因此将自己刚刚比赛中进入的状态跟柳莲二说了,“刚刚比赛的时候,我好像进入了无我境界。”
“嗯?”柳莲二微微惊讶了一下,不过想了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也是,以结夏你的实力,早已经够到了无我境界的门槛,只不过以前你的心太杂,看到的东西也太多了。”
对于达到三巨头这种水准的网球选手而言,无我境界早已经不是秘密,但柳莲二的网球注定了他不可能走这条道路。
走数据网球这条道路的选手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进入到无我境界就意味着抛弃思维,只依靠着身体的本能去取胜,这无疑是对数据、对自身道路的一种背叛。
他饶有兴趣地问,“既然如此,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我妻结夏重复了一遍柳莲二的话,细细思索,而后才给出了答案,“感觉很轻松。”
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什么都不需要顾及,就好像进入到游戏中的托管模式,以高维的视角去看待网球场上的一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不过,也很浪费。”
我妻结夏将双手向后一撑,抬眼去看天上的太阳,那团不可直视的火球熊熊燃烧着,将他的眼睛灼烧得干燥又刺痛。
眯一眯眼,泪腺便自然而然地分泌出泪水,争先恐后地将脆弱的眼球保护起来。
他湿漉漉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可怜。
柳莲二想道,结夏的这双眼睛还真是有欺骗性。
不管平日里再怎么冷漠,只要哭一哭就会有人上当受骗,真以为他是什么柔软脆弱的小兔子。
我妻结夏最后得出了跟弦一郎一样的结论,“总之,最好还是不要在比赛场上使用出来。”
“那种无意识的状态,会让一切都失控的。”
“嗯。”柳莲二认同了他的观点,“失控对于你而言不是好事。”
正常比赛的时候都会因为走神损坏铁丝网,真不知道他失控的时候会给网球部造成多少财务损失。
想到这里,柳莲二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跟我妻结夏说,“我还有事,你在这里等着,下一场就是你的比赛。”
他要赶紧去看看场馆的情况,那场馆虽然不怎么常用,但到底也是划归到网球部管的场地,维修的费用学生会可不会给报销!
我妻结夏看着柳莲二微变的神色,点了点头,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想道,柳前辈还真是忙碌啊。
场馆这边。
越前龙马稍稍平复了下呼吸,便收拾好网球包准备离开了,今天跟我妻结夏一战,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并且还得到了很多新的灵感,要回去下。
“乾前辈。”他叫了声乾贞治,“走吧。”
“等一下。”
乾贞治已经抱着他的宝贝录像机研究起了刚刚我妻结夏比赛中的状态,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我妻结夏状态的变化,很眼熟,但暂时还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同样的情况。
这时候正摩拳擦掌,想趁热打铁地研究一下。
没想到这时候柳莲二突然推门进来,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视线缓慢地挪到了蹲在地上的乾贞治身上,平静地说:“贞治,原来你也在。”
他们两人是小学好友,也是双打搭档,对彼此的个性都相当清楚。
“好久不见了,莲二。”
乾贞治镇定地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不过今天可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好好聊聊吧。”
“越前,我们走吧。”
“等一下。”柳莲二微微睁开双眼,露出了褐色的浅瞳,凌厉的目光投射在乾贞治身上,他伸手一拦,“贞治,有些东西我可不能让你带走。”
从乾贞治那里拷贝过来一份录像带,又盯着他含恨把珍贵的视频资料删除后,柳莲二才满意地放他离开,有些情报可不是能随意分享的事情。
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时间去看我妻结夏的录像,他匆匆检查了一遍场馆,果不其然在场地上发现了几个令人心痛的焦痕凹坑,估算了一下所需修的经费之后,柳莲二决定还是暂时放着不管好了。
等他们哪天来个大的再修好了……
从场馆里走出去的柳莲二的背影莫名地多了几分萧瑟。
一整天的正选选拔赛流程也过得很快,层层淘汰之后,被刻意分开的我妻结夏和真田弦一郎在最后一场对上了。
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确定了新一届的正选名单,这场比赛只不过是用来在部里分出个名次来。
立海大的正选队伍整体没什么大的变动,只不过毛利前辈毕了业,多出来的名额被柳生比吕士占去了,因为幸村精市的缺席,这次又多选拔出了一名正选,凑够出赛需要的八人队伍,切原赤也总是当上了他心心念念许久的正选。
这时候,经过一天的比赛,大家的体力也差不多被消耗了七七八八,最后一场打得有些随意,也没人计较,唯有我妻结夏和真田弦一郎的比赛场上,气氛格外紧绷。
“结夏,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有交手了。”真田弦一郎说道。
他一直觉得我妻结夏走的网球道路,与他是有些相像的。
将武道锤炼出来的身体素质糅合到网球之中,他们的网球也就带上了武道的刚猛迅捷,与他打网球,更像是进行一场对决般酣畅淋漓。
结夏学网球比他和幸村要迟得多,但他天赋强,学得也快,不多时便赶了上来,最开始,他们三人的网球实力相差也并不大,打起比赛来也都是有输有赢,没个定数。
渐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幸村渐行渐远,走到了他们企及不到的地方,他跟幸村比赛的时候,输得越来越多,赢得越来越少。
直到升上国中前,他已经再也赢不了幸村了。
结夏对网球没什么野心,他更像是找到了个有趣的游戏,可以跟朋友们一起玩耍、一起笑闹,不管输赢如何,只要跟幸村在一起,便能自顾自地快乐。
但他的天赋的确令人嫉妒,那些天生的敏锐、天然的身体素质加上我妻结夏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极致专注力,便已经决定了他在网球这条跑道上注定会比其他人奔跑地更快。
真田弦一郎有时候会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骄傲,有时候又会有种被抛下般的孤独感。
不论如何,自怨自艾绝不是强者所为,他绝不会放弃在网球上去追逐更高的境界,也绝不会因此去嫉妒自己的朋友。
真田弦一郎的眼神凌厉而坚定,他拿着网球拍的模样就像是武士握刀,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来吧,结夏。”
我妻结夏也并不多言,今天比了这么多场,也并不缺这一场。
抛球、跃起、挥拍!
简洁凌厉的金黄色射线贯穿整个球场,仿佛一阵风的功夫,球已然轻盈地落了地。
“Game我妻,0-15!”
场边围了许多人,都是结束了比赛的部员,看到这一记发球也激动不已。
“好快的球速!”
“我妻之前跟我比赛的时候根本没有认真吧,这个发球跟之前完全不是同个等级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的球速,还能打出这么轻盈的球来!”
我妻结夏对这些场边的杂音并不在意,他之所以在网球上附加了向上的旋转,来让发球能够轻盈地落地,仅仅只是因为柳莲二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友善了。
而且对于手臂力量非常发达的弦一郎而言,重球的威力相对来讲是大大削弱了的,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妻结夏也不愿意做。
真田弦一郎瞥了眼球的落点,很沉得住气。
“再来!”
我妻结夏的发球也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技巧,只不过是因为基础扎实而打出来的高速上旋球,真田弦一郎又观察了一球,便看透了,一记重拍打了回来。
我妻结夏反应敏捷,又捞起网球打了个高吊球,瞄准了角线打的,十分不好接,不过真田弦一郎的小腿爆发力很强,便又是硬给他救了起来。
势均力敌的局势便显得十分焦灼,一晃十五分钟过去,平时快些都能结束一场比赛的时间,他们连第一局都还没有结束,来来回回拉了好几拍才能定下一分来。
我妻结夏心里便明白,跟弦一郎的这局比赛是注定要变成持久森战了,看来是赶不及去探望小幸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好吧、好吧。
我妻结夏那双粉红的浅瞳愈显孤凉,他凝着目光,专注地投在真田弦一郎手握着的网球上,他会奉陪到底的。
第103章
谁都没想到,我妻结夏和真田弦一郎的这一场比赛竟然打到晚上去。
晚上七八点钟,学校的网球场上亮起了大灯,有些部员等不住的,陆陆续续便先回家去了,还留在场边的零零散散也只有十几个了。
眼见着天上原本清澈的夜空泛起了乌蓝,阴沉沉的,隐隐又响了雷声,像是要落雨的样子,柳莲二无奈,让我妻结夏和真田弦一郎到此为止,留着下次再比。
此时他们的比赛才进行到一半,正如柳莲二所说的那样,再比下去时间就太迟了,反正都是同个网球部里的,比赛的机会也并不难得。
不过真田弦一郎却有些不甘心,而我妻结夏已经下定决心要奉陪到底,也不是轻易能动摇的。
于是场上比赛的这两人就好像听而不闻一样,自顾自地继续着比赛。
此时比分还僵持着,3-3平分,两人一分一分地互相掰扯着,到了第七局,又轮到我妻结夏发球,他便略微领先,拿下了这一分,3-4领先。
平时最没有耐性的切原赤也此时也屏住呼吸,紧张又焦灼地看着这一场比赛,一双藻绿色的眼瞳一眨不眨,连时间过去了多久都不知道。
看着看着,隐约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真田副部长这一球怎么打偏了?”
他忍不住说。
真田弦一郎的这一球,的确打偏了。
在一旁围观的众人都看得出来。
那一记截击球既快又重,真田弦一郎的状态也很好,出手果断,但却险之又险地擦网而过,白色的网带上擦出了一块黢黑的印子,差点就要下网。
这跟丸井文太的得意绝技走钢丝并不一样,那样重的球,根本就不可能技术性擦网,因为风险太大。
对于网球选手来讲,控球能力是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能力,而在立海大网球部之中,除去幸村精市以外,真田弦一郎的网球基础在正选之中也是最扎实的,即便是同样从小练起的我妻结夏也比不过。
真田弦一郎从4岁起便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练习剑道、锤炼精神,没有一天懈怠过,他总是呵斥部员“不要松懈”,其实他对自己才是最严苛的那一个,国中网球界也有人称他的网球是无懈可击的网球,这也是因为他力求完美,对每一种基础的网球技术都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对自己的要求极其严格。
对于这样的网球选手而言,他对自己网球的落点把控也是精准十足的,像现在这样的情况的确不对劲。
然而,场边的人能看的出来的事情,真田弦一郎却一无所知,他的双眼如火如炬地紧盯着我妻结夏手上的动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赢!
砰!
砰!
网球场上,清脆响亮的击球声干净而空荡,真田弦一郎的心中也是如此。
他跟我妻结夏是从小的玩伴,也是从小的对手,大概幼驯染大多如此,既亲密无间又暗暗比较。
即便是正直如真田弦一郎,也逃不过好胜欲的驱使。
他每天从未懈怠地练习,比任何人都要刻苦,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凭什么要被抛下?凭什么成为败者?
他的心中有不安、有不甘、有惶然,就有缝隙。
我妻结夏这几个月以来只喜欢用简单粗暴的重球取胜,于是便有人忘记了,他从前也曾用精神力网球的招式将别人的心志摧毁。
在面对弦一郎这样对自己熟悉无比的强敌,我妻结夏自然也要拿出些绝技来才能应对,他们这场比赛拖的时间这样长,其中也有我妻结夏暗中布局的缘故。
在身体疲惫至极、执念达到顶峰时,一个人的精神便变得无比脆弱。
不过这个招式对我妻结夏的消耗也相当大,对付真田弦一郎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光是消耗他的体力就够呛,更别提要用精神力招式将他笼罩其中。
刺目的大灯强光之下,周围的空气正潮湿着暗流涌动,天上的春雷细如游蛇忽隐忽现,连雷声都像是隐藏在击球声下的颤波,白噪音般易被忽略。
真田弦一郎浑然不知般在球场上奔跑着,胸腔里的心脏热烈跳动着。
“其徐如林!”
他大喝一声,将自己的招式喊出,这也是遵循着剑道的规则,要以气势压倒敌人。
在体力迅速流逝的现在,他交替着使用着风和林,来给自己争取些喘息的机会,这些练过千百回的招式,简直如同肌肉记忆般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身体上,连一分一厘都不会有所偏差。
然而,在赛场上能化解掉任何旋转的强力削球,却在网前拐了方向,急速下坠着,直直地砸在了他这边的半场上!
竟然是个强力的下旋球!
真田弦一郎一时间怔然在地,不敢置信。
场边帮忙做裁判的部员报了分,“Game我妻,4-5!”
“真田副部长的林竟然失效了!”
“开什么玩笑!风林火山这样的招式在正式比赛中也没有被破解过啊!”
显然不止真田弦一郎不敢相信,场边的部员们也都震惊于真田弦一郎的招式被破解。
而且这并不是被别人打回去了,而是从他手上打出的球出了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林失效了?
真田弦一郎紧紧盯着我妻结夏的动作,恨不得将他手掌看穿,然而无论怎么看,我妻结夏打出来的球都仅仅只是普通的下旋球而已。
一定有什么奥秘隐藏在其中。
真田弦一郎不由得变得谨慎起来,拿出了在正式比赛中很少使用的山,“不动如山!”
收敛起强势的进攻,用如山般厚重沉稳的网球应对着敌人的攻势,这铁壁一般的防守比起以后场防守出名的胡狼桑原还要更胜一筹。
但在我妻结夏的攻势之中,这座山,只如同泥石筑成的土堆般,被轻而易举地击垮了!
本就已经是后半场了,没想到我妻结夏到后面突然发力,连破了他两个绝技,真田弦一郎措手不及,便让他拿到了两球。
下一球就是赛末点了。
不对。不对!
真田弦一郎的心情变得急躁起来,眼看着要输掉比赛,就更静不下心来。
柳莲二叹了口气,“弦一郎要输了。”
其他人沉默不语,这样的形势已然很明朗了,再说什么努力、不认输的话也没有用。
“Game我妻,4-6获胜!”
最后一球被我妻结夏顺势拿下的同时,他们两人的体力也早已被消耗殆尽,金黄色的小球在场地上骨碌骨碌地滚着,他们也摊开四肢躺在了网球场上。
我妻结夏和真田弦一郎都是一身狼狈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恨不得一口把肺部充盈,下一口又把浊气全部呼出。
切原赤也第一个冲上去,倒不是为了关心他们两人,而是难得看到真田副部长和结夏这么狼狈,上去看个新奇。
除此之外,他还有好多疑问要问。
“真田副部长!你怎么自己打出去个下旋球啊!”
普通部员不清楚,正选的这几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真田弦一郎在使出其徐如林这种强力削球的时候,在消除完球上原有的旋转以后,竟然自己又拉拍给网球附上了强烈的下旋,这才让球没能过网。
后面的不动如山也是同样的道,我妻结夏打出去的只是常规的球,偏偏真田弦一郎慎重至极,扩大了自己的防守范围,才让网球钻了漏洞,得了分。
就像是一条本应该用细密的小网捕捞的鱼苗,偏用了稀疏的大网,小题大做,让鱼儿钻了空隙逃脱了。
真田弦一郎听见切原赤也的问题,才骤然明白了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输。
我妻结夏并没有在网球上做什么手脚,被做了手脚的,原来是自己。
他将一直宝贝着的祖父送的帽子脱了,输了比赛竟然也没有多难过,反倒压在心里的那些情绪被通通释放了出来,变得轻松起来。
春雷终于酝酿出了个大的,一道电光闪过,雨点便随着隆隆的雷声砸了下来,一洗沉闷的空气,带来了一阵清凉。
真田弦一郎难得地、畅快地笑了出来。
可惜切原赤也一点也不懂得看眼色,脱了外套给真田挡雨的同时,还很焦急又不解,“副部长!下雨了你还高兴!等会儿我们怎么回家啊!”
第104章
结果就是大家一起被淋了个落汤鸡,一个人都没跑掉。
部活室里的淋浴间变得十分拥挤,热腾腾的蒸汽四处弥漫,哗啦啦的水声中,他们商量着哪天去探望下幸村。
“今年的正选名单出来了,还是要去跟幸村说一下的。”
“距离上次去探望部长也过去了好长时间了,不知道部长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我妻结夏作为去的最勤的人,自然也最了解,“最近进入到下一个疗程,小幸吃的药的种类变得更多了,他最近胃口不好,又瘦了些。”
“虽然如此,但病确实在慢慢好转,或许再过个半年也能出院了。”
他对目前的现状很满意,期待着半年之后幸村精市的出院。
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变回原来平静的样子。
“半年……”
仁王雅治不说话了。
现在已经是4月份,距离地区预选赛开幕并不远了,全国大赛放在暑假,等半年过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幸村精市注定缺席立海大的三连霸。
这怎么能让人不遗憾呢?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切原赤也算了算时间,格外失落,“那部长岂不是赶不上全国大赛了。”
“没关系的,即使小幸不在,我们也会把冠军奖杯捧到他面前的不是吗?”我妻结夏说,他的声音在水汽弥漫中带着轻柔又湿润的平和。
“没错,立海大三连霸,绝无死角。”真田弦一郎卸下了些许压在心头的重担,信念反倒更加坚定起来。
柳莲二开口道,“那就明天吧,明天提早结束训练,去探望下幸村。”
把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换下,穿上了备用的运动服,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决定吃过晚饭再回家。
我妻结夏很久没有过正常的晚饭了。
这几个月来他又恢复了很糟糕的饮食习惯,如果不跟幸村精市一起吃病号餐的话,他就会去便利店买些速食便当加热了吃,偶尔也去学校的小卖部买些面包当做午饭吃。
直接导致了他跟仁王雅治偶遇的概率直线上升,两个不好好吃饭的人非常默契地假装没有注意到彼此,要是被柳莲二发现就惨了。
今天也算是难得的机会。
外面的春雨还在湿哒哒地下,几个人都拿上了雨伞,也有忘记带的只好跟其他人蹭同一把。
令人意外的是,平时看着粗心大意的切原赤也的书包里放着伞,反倒是一向很可靠的我妻结夏忘了带。
“早上出门的时候姐姐硬要塞我书包里的,真是帮上大忙了……来吧,结夏。”
切原赤也很大方地让出了半边伞。
“多谢了,切原君。”
我妻结夏低头钻进伞里,一抬头就撞上了伞面,眼前的视线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切原君,伞拿的太低了。”
“抱歉抱歉。”切原赤也将伞撑高了一点,有些忿忿不平,“结夏你也长得太快了吧,以前明明是个小不点来着。”
“说起来,结夏好像确实要比赤也长得高了吧?”仁王雅治拿手比划着他们个头的差距,随后点点头,“嗯,的确高了点。”
脆弱的心灵被刺痛的切原赤也反抗,“我以后也会长高的,现在只不过是还没到发育期而已!”
以前也经常说这种话的我妻结夏:听着真耳熟。
确实长高了的我妻结夏坚定地点点头,很真诚地说,“切原君只不过是发育期比我们晚一点而已。”
路面上湿漉漉地泛着路灯暖黄色的光,滴滴答答的雨点在积水坑中砸出圈圈涟漪,雨水像是清洗了万物,一切都变得洁净而浅淡。
即便如此,也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浓烈气味从旁边正在吃晚餐的一户建里逃逸,朝他们席卷而来。
浓郁醇厚的骨汤香气,清爽又朴实的麦面香气,还有罪恶的炸猪排香气。
咕噜噜~
丸井文太捂住自己的肚子,“不行肚子太饿了,可恶,好香的味道。”
“要不然晚上就吃拉面吧。”胡狼桑原显然也扛不住了。
“赞成!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吃拉面!”
切原赤也嗅着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霸道的香气,口水都快要留下来,“淋过雨之后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最棒了!”
所有人都闻到了那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气味,在这种大量运动后、极度饥饿的时候,真的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想念曾经吃过的那些爽滑顺口又富有韧劲的拉面,想念那些金黄酥脆、肉汁四溢的炸猪排、吃饱喝足后最后一口温热咸鲜的骨汤……
“附近有什么合适的拉面店吗?”
丸井文太向来喜欢探店,这就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了,但在这种已经馋到不行的绝境里,舌头上的味蕾比他的大脑更快地反应过来附近最合适的店铺,“我知道附近有家拉面店的猪骨汤很好喝哦!”
“用新鲜的、带肉的猪大棒骨剁成两半,先用油煎至金黄,再加入大葱、香料,从早上开始用高压锅熬足4小时,直到骨髓融化到汤里,肉炖烂脱落,最后过滤出来浓白的高汤……”
糟糕,肚子更饿了。
“那就去那家试试看吧!”
大家迫不及待地一致同意了丸井文太的提案,去了他说的那家店看看。
一群运动少年挤进了小小的店面里,丸井文太活力满满地招呼着,“老板!先来八碗猪骨汤拉面!”
老板探出头来,看到这么多人惊讶了一下,“好嘞!你们自己找地方随便坐,很快就好!”
热气腾腾的拉面很快就上来了,丸井文太永远值得信赖,拉面的味道很不错,一口热乎乎的猪骨汤下肚之后,顿时让人感觉活了过来。
今天进行了一天的快节奏比赛,运动量是平时的两三倍,大家都饿坏了,一碗拉面不够、还加了第二碗。
切原赤也还展示了自己3分钟吃完一碗热腾腾拉面的绝技。
我妻结夏睁大了眼睛,盯着切原赤也的口腔看,非常纠结地开口了,“你这样不会得口腔溃疡吗?食道没有烫伤吗?还有消化会不好吧,都没有嚼几下就咽下去了。”
医院去多了以后,我妻结夏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过分地关注起健康来了。
“没关系的!”丸井文太拦住我妻结夏的肩膀,冲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笑容灿烂,“像赤也这样的笨蛋是不会生病的!”
切原赤也的额头上暴起了青筋,眼睛红了起来,配上海藻般的卷发,活脱脱一副恶魔模样。
“丸井前辈,你刚刚是在骂我笨蛋没错吧?”
“切原君,高血压患者要戒燥戒怒,”我妻结夏拍拍切原赤也的肩膀,冷静地说,“心平气和对身体好。”
切原赤也:莫名感觉像是在医院里看医生,有一股很强大的压迫力。
他的怒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了。
“丸井前辈太幼稚了,不跟你计较了。”切原赤也嚷嚷着,开始消灭第二碗拉面,第一碗拉面吃得太快了,他还没有好好品尝味道呢,这一碗要慢慢吃。
“赤也很听小结夏的话嘛。”
丸井文太偷笑,然后也被我妻结夏平等地说教了,“丸井前辈,明知道切原君有高血压就不要老是招惹他了。”
“知道了知道了。”丸井文太泄气,“感觉小结夏都没有以前可爱了。”
仁王雅治懒懒插了一嘴,“有点像幸村的风格呢。”
我妻结夏一怔。
的确,小幸因为小时候就经常生病,因此很注重身体健康,不止会关心自己的,也会关心其他人的,平时也会经常提醒仁王前辈好好吃饭,赤也不要总是使用红眼模式,他作为部长,偶尔也会很严厉地教训其他人。
即便只是仁王随口提到的一句话,我妻结夏也会忍不住想起以前幸村的言谈举止。
明明特别在意身体健康,明明总能即使地纠正其他人的错误,为什么轮到自己,反倒犹豫了呢?
我妻结夏拿着筷子,默默重新吃起拉面。
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时间不能倒流,人也无法回到过去,只能做出当下最好的选择,努力前往最好的未来。
小幸只要好好听医生的话,乖乖地吃药、治疗,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只是,以后再也无法作为网球选手站在比赛场上了吧……
“明天要去看幸村的话,大家都要带点伴手礼吧,幸村看到我们的心意,心情也会好点起来的。”柳莲二提议。
“没问题!”切原赤也元气满满地一口应下。
“早就准备好了。”
仁王雅治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实际上是个手工达人,我妻结夏估计他应该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要送给幸村的礼物了。
“送什么好呢?”丸井文太给难到了,他擅长的蛋糕送过去幸村也吃不了啊,要换个礼物。
我妻结夏天天去探望幸村,也从来没有给过伴手礼,此时也在冥思苦想。
送给小幸的礼物……
一定要是认真准备、饱含心意的礼物才行。
得要是能让小幸感到幸福的、最好的礼物。
第105章
虽然如此,我妻结夏暂时也还没有什么想法,跟大家道别过后,他走在湿漉漉的雨夜里,还在冥思苦想要送些什么好。
快到家的时候,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星点幽紫色的灯光,等他走进了才发现,是幸村妈妈把植物补光灯开了起来。
他撑着伞,站在幸村家的园圃外看,那些失去了幸村精市照料的花草有的枯黄、有的蔫蔫、有的颜色灰暗,似乎也跟着生病了,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我妻结夏知道,幸村妈妈每天也都在尽力打,毕竟是幸村喜爱着的植物,她希望幸村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片生机勃勃的花草。
不过园艺的知识很琐碎,每种植物需要的环境都不一样,即便有再多的耐心,幸村妈妈也没有办法做到跟幸村精市一样完美。
“结夏?”
我妻结夏抬起头来,发现幸村妈妈打开了玄关的灯,扶着门框看着他。
“你今天回来的很早,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妻结夏每次放学都要去东京一趟,因此回家的时间往往都很迟,幸村妈妈还以为今天他有什么事情要办,提早回来了。
“没有哦。”我妻结夏摇了摇头,长长的发尾沾了水汽般沉沉地晃动着,他静静微笑着,在幸村妈妈面前装出乖巧模样来,“今天网球部有比赛,我就没去小幸那里。”
“原来是这样。”幸村妈妈的眉眼柔和,冲他招了招手,“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进来喝杯热茶吧?”
我妻结夏说,“不用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又突兀地开口,“我想从花园里挑一株植物明天带去给小幸,可以吗?”
幸村妈妈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后便高兴地应下,“当然可以了!”
我妻结夏挑了一株开得很健康的雏菊走,他还跟幸村妈妈说,“以后周末我会来帮忙打花圃的。”
“那真是帮大忙了,我正苦恼怎么打呢。”幸村妈妈眉眼弯弯,亲昵地将他垂落耳边的长发挽了上去,“我们小结夏也长成可以独挡一面的大人了。”
她的眼瞳水波般柔柔的,有种跟幸村精市很相似的、温暖的感觉。
“嗯。”我妻结夏的心仿佛也有某个地方被触动般,微微塌陷了一下,他上前去,轻轻拥抱着幸村妈妈,“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小幸的。”
“真是可靠的话。”幸村妈妈仿佛一直这样温柔又包容,她的勇气,是坦然面对痛苦和灾难的勇气。
幸村精市生病以后,这个家庭没有过一次争吵,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妹妹,每个人都在相互安慰、相互扶持,希望站在幸村精市身后,帮助他共同度过这个难关。
“对了,你们明天去探望精市的话,把这个带上吧。”
幸村妈妈跑回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盒布丁交给了他,“精市现在应该吃不了这个,不过你们大家分着吃的话,他也会开心的。”
她开玩笑般说,“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我妻结夏猜到这大概是幸村妈妈做起来,本想带过去分给其他病房的小朋友吃的,不过网球部的部员要是明天过去探望的话,她在场,其他人也会拘束起来,索性改了主意,其他时候再去。
他去的多了,也大概摸清楚了幸村妈妈的想法,因此也没有推辞,只说,“大家一定会喜欢您做的布丁的,这是全日本最好吃的布丁。”
幸村妈妈捂嘴笑着,“哪有小结夏说的这么夸张!”
当然有了。
我妻结夏回到家里,细心地帮雏菊剪去了长得营养不良的分枝,留下漂漂亮亮、饱满又精神的几枝,嫩黄的花心与坦然绽放的纯白花瓣交映着,像是某种名为春天的气息。
我妻结夏修剪着修剪着,一下走了神,他想着,看到这样活泼的花朵,小幸也会变得精神起来吧。
第二天一早,还是常规的训练,柳莲二知道大家今天都急着去东京,因此破例将训练量削减了一半,连最较真的真田弦一郎都没说些什么,只认真地完成自己的训练单。
今天网球场上的大家,似乎训练地格外认真,连喜欢恶作剧的仁王雅治都老老实实地找了个阴凉地训练,切原赤也更是格外兴奋,跑圈的速度都快了一半不止。
不到两点钟,他们就结束了今天的训练。
“丸井前辈、胡狼前辈,快点快点!”切原赤也第一个收拾好了东西,不敢使唤其他人,只敢跟自己关系好的前辈大呼小叫。
“知道了!”
丸井文太手忙脚乱地把东西都胡乱塞进网球袋里,上前就揍了切原赤也一拳,“你小子,现在变得这么嚣张?”
我妻结夏小心翼翼地抱着装着那盆雏菊的袋子,上面的花簇也被他用盒子装好了,保证路上不会被磕碰到。
他略微快走几步,跟上了大家。
去东京的路是熟悉的路。
先坐公交去车站,再乘电车,中间换乘两站,就到了金井综合病院。
一群网球少年呼啦啦地从电车上下来,一下挤满了站台,周围的人都怀抱着善意的目光,惊奇看他们。
我妻结夏在前面带路,他对这附近已经很熟悉了,连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认识他。
去幸村病房的路上,一个护士叫住了他,“我妻君,你是来找幸村君的吧?他现在在楼下训练,你们过去稍微等下哦,大概十几分钟就好了。”
“好,谢谢您。”我妻结夏朝护士鞠了一躬。
“训练?部长在病院也在训练吗?”
切原赤也的脑筋一时间没转过来,大大咧咧地开口问。
丸井文太捂着脸,心中暗骂:笨蛋!!
好在我妻结夏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敏感,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
“是复健训练。”我妻结夏解释道,“神经受到损伤导致运动功能障碍,所以要一边吃药一边进行复健训练。”
胡狼桑原小声提醒切原赤也,“待会在部长面前你可不要说这种话。”
切原赤也捂着自己的嘴,拼命地点头。
他又不是真的笨蛋,刚刚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在部长面前说这种敏感的话。
比护士小姐所说的还要再早几分钟,当幸村精市准备推开病房门时,提前听到动静的一群网球少年一下拉开病房门,大喊:“Surprise!!”
幸村精市怔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刚刚运动过,面颊上还带着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微微汗湿的额发仿佛蒸腾着热气,与他连眉眼都一起弯起的开朗笑容一起,让人感觉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他身上略微宽大的病服又一下将人拉回了现在。
“怎么今天一起过来了?”
幸村精市的心情很好,他坐在病床上,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一群看着同样是刚训练完就赶过来的同伴。
唔,赤也的头发有一缕发胶没抹好翘出来了,有点像阿童木……还是不要提醒他好了。
弦一郎好久没见了,感觉好像冬天没白回去,反倒更黑了,都不可爱了。
他又将目光挪向我妻结夏。
嗯,果然结夏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正选赛结束,最新的正选名单出来了,大家就一起来看下你。”柳莲二将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顺带着将自己准备礼物递给幸村精市。
看着幸村精市疑惑的目光,他温和说道,“伴手礼。”
有柳莲二开了个头,其他人也纷纷将自己准备的伴手礼送上,因为是昨天才临时决定一起送礼物的,大家准备都比较粗略,不过心意满满,也让幸村精市很开心。
我妻结夏最后把那盆雏菊给了幸村精市,“是从小幸的花园里移栽的,在出院之前都让它陪着你吧。”
幸村精市看向了那盆雏菊,柔软又纯洁的小小花朵在风中轻轻颤抖着,翠绿的草叶泛着生机。
喜欢园艺的幸村精市清楚,雏菊是擅长活着的植物,对栽培的土壤和水分都没有严格的要求,只有一点要格外注意,在生长期的时候要多照阳光。
眼前的这盆看上去花期才刚刚开始,能陪伴他很长时间。
“多谢结夏了。”
幸村精市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花瓣,是种细密绵软的触感,就像结夏的小心思一样。
“我会记得每天带它去晒太阳的。”他微笑着说道。
我妻结夏的小心思给戳穿了,他一下红了耳尖,悄悄藏在了弦一郎背后。
一下子站在最前面的真田弦一郎:?
不过正好,他也有话要对幸村精市说。
“幸村,过两个星期地区预选赛也要开始了,虽然我们不用参加,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看一下。”
幸村精市略微思量,“不用所有人都去,赛程期间,正选们轮流每天派两个人去看看有没有值得注意的选手就可以了,其他人照常留在学校里训练吧。”
“毕竟只是地区预选赛而已。”
他淡淡说道,并没有放在心上,要说对手,起码要等到关东大赛再找,现在未免为时过早。
“好,那就这么安排吧,还有今年的合宿我们不准备安排了,改成去神奈川海边进行特训。”
往常也有沙滩特训的项目,这倒是没有问题,不过取消合宿……
幸村精市看着真田弦一郎,“这件事情就由你们决定吧,我没有意见。”
他没有说什么不要顾忌自己的话,因为知道大家不可能真的毫无顾忌。
往年的合宿说是特训,其实也带着玩乐放松的性质,能够跟社团的伙伴们一起在训练之余合宿过夜,玩枕头大战、国王游戏或者仅仅只是夜谈也好,都给大家创造了美好的回忆。
自己生病以来,不止是自己,大家全国大赛三连霸的愿望也变得更加紧迫,这种时候让大家去合宿,或许也没有人有心情。
“别担心,精市。”真田弦一郎跟幸村精市承诺,“立海大全国大赛三连霸,绝无死角!”
“呵呵。”幸村精市轻笑着,他面色苍白,面容温柔,那双蓝紫色的眼眸里却是王者的霸道与傲慢,“当然了,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他并不担忧。
只是遗憾而已。
第106章
“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幸村。”
探望快结束的时候,真田弦一郎忽然开口这样说道,让幸村精市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点头同意了真田弦一郎的请求。
其他人很有眼力见,纷纷提出道别,先离开医院,给幸村和真田留下了森充足的独处时间,只有我妻结夏察觉出异样来,不安而固执地留下了。
幸村精市无奈,只好让他先留在病房里,他和真田弦一郎去了医院的天台谈话。
天台上能看到宽阔的天空,穿越整片大地的风刮过他们的身体,幸村精市不能久站,就坐在了长椅上。
真田弦一郎避过了他的目光,背身站着,这对于他而言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其实,刚刚我去找过医生。”
真田弦一郎始终觉得,关于幸村的病,他们之间该有一场谈话,但他不善言辞,总是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所有劝慰的话,从他这个健康的人嘴中说出,仿佛都像是一场炫耀。
后来知道我妻结夏一直好好地陪在幸村身边,幸村也在好好地接受治疗,他也就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会好转起来的。
直到今天,直到刚刚得知了那个消息。
“我听医生说,即便之后痊愈了,你也再也不能打比赛了,这是真的吗?”
真田弦一郎的手攥的紧紧,那只从小握着武士刀、在比赛中绝不会有丝毫颤抖的手,此刻忽然无比动摇起来,分明的骨节紧绷着,不自觉地发着颤。
幸村精市沉默了片刻,开了口,“……是真的。”
他空荡荡的病服传出游离的风声,蓝紫色的发丝像柔弱的鸢尾花般被风撕碎,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依然平静而坦然。
“我没有办法再拿起网球拍去打网球了……所以,只能靠你们了。”
那像是要放弃掉网球、隐隐带着颓废的话语让真田弦一郎的身体剧震,他猛然回过身来,一双眼睛里含着熊熊的怒火。
砰!
真田弦一郎狠狠给了幸村精市一拳。
这是他第一次对幼驯染动粗。
“我认识的那个幸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网球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吗?”
幸村精市闷哼一声,听着真田弦一郎的这些话语,心中仿佛也有种无名的怒火猛然腾升而起:“你才是什么都不懂!!”
他紧攥着双拳,胸腔仿佛撕裂成两半,有让人烦躁的风声在其中不停回响。
“网球对我而言就是生命。”
只有站在网球场上,感受着草地的呼吸,追逐着耀眼的金色小球,听见球拍击中网球时响亮的声音,对他而言才能真正能体会到生命的热烈与自由。
一开始只是为了锻炼身体,连他自己也没能意识到,最后的最后,网球竟然会在他的生命力占据掉这样大的分量。
“如果不能打网球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也还有着重要的东西。
幸村精市想起了结夏。
那个曾经为了得到他的夸奖而拼命努力的人,那个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前保护他的人。
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为了他人生命里重要的存在。
这才是会让他畏惧的事情。
“即便不能比赛了,也不意味着就要放弃掉网球。”真田弦一郎握住他的肩膀,“医生只是说没办法再做精细的动作了,如果只是普通地打网球的话……”
“所以说弦一郎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幸村精市看向他,那双蓝紫色的眼眸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如果不能胜利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难道你打网球的时候是怀抱着要输掉的心去打的吗?”
真田弦一郎哑口无言。
幸村精市站起身来,他的面颊上还带着於痕,瘦削的肩膀挺直地支起了空荡的病服,“弦一郎,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再次拿起网球拍的时候,为此在所不惜。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自己所愿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真田弦一郎伫立在原地,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一动也无法动,久久无言。
“……幸村,我的祖父曾经说,不要因为别人去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或许听懂了幸村精市的无奈,“否则经年过去,当你回过头来时,就会心生怨恨。”
真田弦一郎最后深深望了幸村精市一眼,给出了最后的告诫,“你要顺从自己的心意。”
幸村精市一怔。
到头来,他也会心生怨恨吗?。
幸村精市一直在思考着真田弦一郎的话。
回到病房里,他也显得心事重重,我妻结夏试着像往常那样跟小幸撒娇。
但他的笑容总显得心不在焉。
没到晚上,幸村精市便忽然开口说,“结夏,你先回去吧。”
他的目光凝在窗外夕阳的余晖上,眉眼间似乎笼罩着散不去的忧愁,“我想要一个人认真思考一下。”
我妻结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很不安。
内心的惶恐像头怪兽,一步一步向他走进,浓黑的阴影就那样一毫一厘地将他吞噬。
事实上,我妻结夏的预感没有错。
这之后没多久,幸村精市便告诉了我妻结夏他的决定。
“我要接受手术,真正的让身体痊愈。”
他的眼神像初见时那样闪闪发光,犹如宝石般闪耀着历经打磨以后依然灿烂的坚定。
那是拨开迷雾、初见太阳般的美丽眼神。
然而,我妻结夏感受不到丝毫的欣喜,他深深望着幸村精市的双眼,要通过这扇心窗,试图找到一丝破绽、一点脆弱。
但是,没有,没有。
没有一丝破绽,也没有一点脆弱,没有任何可回旋的余地,幸村精市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的心脏不停地、不停地下坠,咕咚一声被不见底的冰窟吞没。
遍体生寒……
我妻结夏并不知道弦一郎和小幸之间有过怎样的谈话,他只知道,这次谈话之后,小幸忽然变了。
变得一点也不听话、一点也不可爱。
固执地改变了心意,拒绝了已经进行到一半、最好的保守治疗方案,坚持要进行手术,还说服了父母支持他的选择。
为什么要去冒险?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是网球而已,难道能比得上生命重要吗?
如果是遗憾立海大三连霸还没完成,只要是小幸想要的,他拼尽全力也会去弥补,不是已经在做了吗?不是一切都已经如他所愿了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变得这么不听话?
那些压抑在心中、拼命忍耐过的阴冷愤怒仿佛在那一瞬间灼烧过全身,连骨髓里都渗着漆黑发粘的怨恨,像是那滩烂泥终于撕破了人形,要从那罅隙中喷涌而出。
——好痛苦、好痛苦啊。
为什么一点点、都不能体谅体谅我呢,小幸?
我妻结夏有好多天没有再去过医院,他害怕看见小幸,更害怕见到小幸之后的自己。
他将自己关在那间童年的储物间里,好久不见的爸爸妈妈被灰尘弄脏了,乳白、纤长的指尖泛着黄,隔着狭窄的铁笼,他温柔地抚摸着爱着的爸爸妈妈,那些决不能被外面的人知道的话,也只能说给爸爸妈妈听。
“爸爸、妈妈,今天小幸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好伤心。”
结夏想了想,用这句起了头。
“明明只要吃药就可以好起来的,明明已经答应过我的,究竟为什么、要反悔呢?”
“我有些讨厌小幸。”
“又有点舍不得小幸。”
“如果小幸乖乖听我话就好了。”
“就像爸爸妈妈这样乖乖的。”
他的语调絮絮叨叨的,有些温柔,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要怎么才好啊?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幸放弃掉那种危险的念头,爸爸、妈妈?”
他不说话后,昏暗的储物间里透不进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音,像间方方正正的黑盒子,只盛装着我妻结夏一个人。
寂静无声。
“为什么不回答我呢?你们也没有办法吗?”
他有些失望,即便如此,他的语调也是轻轻柔柔的。
“爸爸妈妈好没用啊。”
结夏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跟爸爸妈妈一样没用,没办法让小幸改变念头,于是扑簌簌地掉着眼泪,粉红的浅瞳都被冲洗的透亮,眼眶、鼻头都冻伤般变得红红的,可怜极了。
这样可怜的结夏,带着哭腔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可怜别人,“小幸,真的太可怜了。”
他是带着发自内心的爱怜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要是死掉就好了。”
再也不用承受病痛的折磨、再也不用品尝无法打网球的痛苦、再也不用面对手术失败的恐惧……他们之间,也再也不会存在争吵和分歧。
留下的只会是那些棉花糖般柔软又幸福的回忆,咬上一口,都会甜蜜到牙齿发痛。
无比快乐、无比珍贵、无比温暖的那些记忆,不应该蒙上灰暗的色彩,不应该被肮脏的雨水冲刷殆尽,不应该在乌黑的炭火里融化成渣。
第107章
因爱故生怖,因怖故生怨。
我妻结夏是个自私自利的怪物。
但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因为想要得到爱,因为想要去爱人。
他既然出于这样能给所有人都带来幸福的目的,那自然所有人也都应当要解他。
无法解他的爸爸妈妈是错误的,无法解他的小幸也是错误的。
比起小幸死掉所带来的恐怖,他更怨恨的是从来都能够无限解他的小幸,这一次背叛了他的幸福。
生病了,不是小幸的错。
拒绝了他的休学,不是小幸的错。
渴望能够继续打网球,不是小幸的错。
想要完成立海大三连霸,不是小幸的错。
这一切都跟我妻结夏追求着的想中的家并不冲突,所以他一直以来,都能够克制着自己,一次次地退让。
但是。
将自己置于危险的手术台上,要让他所幻想着的幸福化为泡影,这怎能不让人疯狂?怎能不让人生恨?
我妻结夏轻轻地抚摸着爸爸妈妈的面孔,细致地描摹着他们的五官。
空洞洞的眼窝再也不会用冷漠的目光注视他,凹陷的脸颊没有了丰盈的血肉,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能说出伤人的话语,成为了他幸福家庭里稳固的、绝不动摇的一部分。
可是、可是。
如果小幸也变成这幅样子。
那些温柔的抚摸,那些闪闪发光的灿烂青春,那些自信而骄傲的锐利眼神,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我妻结夏有些舍不得。
他的心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在痛苦与空虚之间左右为难。
这样想来,让手术来决定未来似乎也并不是件坏事。
如果死掉的话,小幸就会跟爸爸妈妈一样成为这个幸福家庭中的固定组件。
如果活着的话,一切幸福的故事就都可以像童话中那样永远地延续下去……
我妻结夏请了几天的病假,之后便又恢复到往常的样子,照常去上学,照常去参加社团活动,也照常地去医院探望幸村精市。
为了之后的手术,他配合着医生调整着身体状态,之前吃的药停了,又换了几种,恍惚之间,好像冲突并没有发生过。
我妻结夏坐在床边,拿着小刀给他削着苹果,他的厨艺向来很好,因此拿刀也很稳,红艳艳的苹果皮不急不缓、没有断绝地被他整条削了下来,他还细心地将苹果切成兔子形状,装了一整盘,插上了水果叉递给幸村精市。
“小幸,给。”
幸村精市没有动,他深深注视着我妻结夏,觉得他的反应很不对劲。
幸村一直知道,结夏是个不安而敏感、很需要包容心的孩子,在面对他的事情上时,就会显得尤为过激。
这次下定决心要手术之后,他犹豫再三,还是第一时间告诉了结夏,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要面对狂风暴雨的准备。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结夏竟然显得很冷静,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在家里待了几天之后,便一如往常地过来看他。
“怎么不吃?”
我妻结夏歪了歪头,疑惑地看他。
“暂时没什么胃口。”幸村精市朝他笑笑,“你吃吧。”
我妻结夏平静地点点头,用手上的小刀叉了块苹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幸村精市,没什么特殊的意味,就只是看着。
一直看着。
那双如玻璃糖般透亮的粉红眸子里,透着极致的专注和耐心。
有时候,幸村精市觉得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像是在丛密的树林里设下陷阱的猎人一般,以无与伦比的耐心等待着猎物的陷落。
有时候,幸村精市又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凶狠,他紧紧攥着那把小刀,像是防备着被伤害,又像是时刻准备着插进谁的胸膛。
因为太过平静,反倒会让人忍不住胡乱猜想着这平静表面下藏匿着的波涛汹涌的杀机。
不过,奇异的,他并不感觉到如何害怕。
或许因为眼前的人是结夏吧。
他总是愿意去相信,结夏是永远不会伤害他的。
在医院的生活很枯燥,也很乏味,安静的像一滩死水,在单调的白中,结夏是唯一的彩色,孜孜不倦地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他能够这样坚定而平静地迎接手术的到来,其中也有结夏的一部分功劳。
“结夏。”
“……嗯?”他像是慢了一拍般回过神来,那张可爱的脸蛋褪去了婴儿肥以后意外显出一种锋利而苍白的美来,像是不懂得收敛锋芒的刀剑般,泠泠的泛着寒光,让人只敢远观,不敢接近。
跟从前无论是谁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摸一把的结夏,完全是两个人。
“怎么了?”
“最近有参加园艺社和美术社的活动吗?我记得你说过这个学期要参加艺术展的。”
“啊,那件事情啊。”我妻结夏眨了眨眼,没什么所谓,“忘掉了。”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不去做了。
“运动会和校外观摩去了吗?”
“跟老师请假了。”
“网球部呢?正选赛之后还有去吗?”
“虽然训练有做,但没有去部里跟大家一起。”
幸村精市忍不住叹了口气,“完全变成独狼了啊。”
再这样下去,幸村精市都要担忧我妻结夏会变成校园论坛里的特立独行的怪人,成为那种被所有人漠视的存在。
我妻结夏不以为然,“那些事情都不重要。”
“对结夏而言,只有我的事情是重要的吗?”
我妻结夏很警惕地看着幸村精市,谨慎地没有回答,想来也是明白自己要是说实话的话,肯定又要被教训了。
幸村精市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这几天一直盯着我看,在想些什么呢?”
我妻结夏在这个问题上反倒愿意松口,他那双透亮的眼瞳又显出别样的专注来,像是在出神,又像是打量着他,“我在想,是活着的小幸好,还是死掉的小幸好。”
他很苦恼地说,“纠结了很多天,一直没能比较出来。”
幸村精市听了,也只是微微笑,“真是可怕的发言。”
“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结夏你一次都没有对我下手,就说明在你心中,还是活着的我更好吧。”
他抬起手来,带着少年纤细又骨节分明的手很白皙,因为这段时间瘦了些,青色的血管便显出存在感来,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很干净,是只漂亮的手。
结夏自觉地将那只手拉过来,贴在脸颊上,那种柔软的摩挲感常常让他感觉很幸福。
幸村精市恶趣味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没有之前那种像是陷在棉花里一般柔软的触感,但紧致而光滑,手感依然不错。
“人死去之后,身体就只是一具供以缅怀的躯壳,跟你在超市里买回来的死肉没有任何区别。”
幸村精市很耐心地教他。
“不会像这样戏弄你。”他轻轻地揪起一块脸颊肉,“也不会像这样抚摸你。”转而又蹭了蹭那块被自己捏红的地方。
“这是很简单的道,我想,像结夏这样聪明的孩子一定不会不明白。”
幸村精市鸢紫色的眼瞳含着温柔的笑意,在透过白色窗纱的稀薄阳光的照耀下,是我妻结夏眼中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结夏只是在害怕而已,对吧?”
“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死亡,所以要拼命找补,说服自己死亡也是件跟活着同样美好的事情。”
我妻结夏像兔子一样红了眼眶,泪水在里面打着转,扑簌簌地、悄无声息地往下掉,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结夏。”幸村精市顺手帮他抹去眼泪,“你要承认,死亡本身就是件恐怖的事情,坦然去面对它,然后跨越它。”
“结夏,对我而言,不被自己掌控的身体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我必须要面对它,我不想变成会让自己讨厌的人。”
“让你这么害怕,真是对不起了。”
“……为什么你不害怕呢?”我妻结夏张开嘴,声音带着滞涩与沙哑,鼻音很重,“为什么你不能像我一样害怕,害怕到放弃手术就好了……”
“我可不是你想象中这样勇敢的人。”幸村精市看着脸上都是一片湿漉漉的结夏,觉得自己好像说过头了,只好一下下帮他抹着眼泪,开玩笑说,“我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害怕到发抖呢。”
我妻结夏想象了一下小幸躲在被子里害怕到发抖的情形,眼泪一下掉得更凶了。
幸村精市忍不住叹气:好像把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但是这不是说害怕就能放弃掉的事情,无论在山脚下徘徊过多少遍,想要往前走的话,也只能翻越过这座绕不开的高山。”
“因为已经无路可走了,所以也只能绝处逢生。”
第108章
这之后,我妻结夏变得粘人了许多,比起小时候来还要更爱撒娇了,常常要求幸村抚摸他,好像这样便能带来平静感和安全感一般。
幸村精市即将要手术,我妻结夏盯他盯得更紧了,之前答应过小幸要去网球部的事情也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的想法很简单,小幸反悔了,那么他也跟着反悔也不是什么难以解的事情吧。
看在我妻结夏在医院里也有好好训练的份上,幸村精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还帮他跟真田弦一郎说话。
地区预选赛本来立海大就不用参加,县大赛也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无所谓,我妻结夏请切原赤也吃了几顿拉面,他就拍着胸膛表示,我妻结夏的场次他包了。
后来果不其然,次次比赛切原赤也都是单打三,在正选队伍中,他是唯一一个全勤选手。
说不上来是柳莲二为了锻炼切原赤也有意安排的,还是前辈们懒得上场、在压榨我妻结夏跑路后部里唯一的二年级正选。
总而言之,切原赤也还挺乐意的,没有表示过什么不满。
不过地区预选赛和县大赛缺席也就算了,关东大赛我妻结夏是避无可避,必须要上场的,他想着,如果一定要上场的话,不如选在单打三。
在当前双打先单打后的赛制里,双打选手的上场机会要比单打选手多得多,特别是立海大这种常胜冠军,在想要上场的单打选手眼中,单打三这种一定会上场的位置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让切原赤也多上场比赛他乐意,要把他的宝座抢走,他就不乐意了。
网球少年的世界很单纯,切原赤也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澈中二少年更简单,我妻结夏被拒绝了也不着急,他使出了三巨头惯用的伎俩。
“——来比赛吧,切原君。”我妻结夏眯了眯眼,“赢的人担任单打三。”
切原赤也墨绿色的眼瞳中流露出不服输的意味,他哼了一声,嘴角勾起有些邪恶的笑容,“正合我意!”
比赛结果光是想想也知道,切原赤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场比赛中赢过我妻结夏,即便是他现在因为发育期而要进行技改的时候也一样。
落败的切原赤也有些懊恼,但并不沮丧,只按照惯例愤愤地放下狠话,“早晚有一天我会打败你们,成为立海大的王牌新星!!”
这话说出来的下一秒,他的气势就被真田弦一郎给吼得烟消云散——
“切原赤也!竟然一分都没有拿下,真是太松懈了!明天的训练量翻倍!”
“可恶!翻倍又翻倍!一天时间怎么可能做得完啊!”
正是不爽又烦躁的时候,切原赤也不经思考地就顶撞了回去,直到看到真田弦一郎黑得像锅底的可怕脸庞,才后知后觉地怂了。
切原赤也赶紧去跑圈,跑远了声音还远远地飘过来。
“对不起!副部长!我现在马上去做!”
可惜已经迟了,真田弦一郎的嗓门中气十足,“切原赤也!训练再翻一倍!”
这下是真的做不完了。
成功拿到单打三宝座的我妻结夏心情很好,这下不管双打二、双打一赢没赢,他都能打完就走,不耽误时间。
不过,在关东大赛开始之前,他们还有一场艰难的大战要应对。
社团办公室里,所有正选齐聚一堂,召开紧急会议。
真田弦一郎作为副部长,神情凝重而严肃,缓缓开口,“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是为什么召开这一场会议。”
连仁王雅治的神情都变得肃穆起来,“一周后全校统一的期中测试。”
柳莲二肯定地点头,“按照学校的要求,在重大考试上有任何一门科目拿到不及格的成绩,就会被禁止参加社团活动,直到补考通过为止。”
丸井文太紧握双手,“迄今为止,我们都靠着各种方法——”
所有人的脑海里闪现过这国中三年经历过的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些反目成仇的搭档、棍棒相加的前后辈、冷漠以待的幼驯染。
在那噩梦般恐怖的考试周里,不管是年纪第一的优等生,还是常年挂科的吊车尾,都经历了惨无人道的痛苦时间。
补习、押题、死记硬背、武力逼迫,甚至玄学,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通过的这场考试!
“——成功度过了每学期两次的试炼,这回,我们一定也可以成功熬过去的!!”
比任何时候都更热血的丸井文太慷慨陈词。
“那么就按照之前的惯例——”真田弦一郎正想分配任务,忽然看见我妻结夏高高举起的手臂,于是暂停了发言,点了我妻结夏的名,“结夏,你有什么意见?”
我妻结夏放下手臂,又冷又厌的一张脸上带着不顾人死活的美感,开口说道,“小幸也要参加期中考试,这周我要跟小幸一起补习。”
为了帮助幸村度过考试,我妻结夏还特地去跟国三年级的老师取了经,要来了每个学科老师的教案,苦学数月,就等着考试周突击补习,帮小幸在期中考试上拿个好成绩。
而在这之前,我妻结夏作为二年级的首席优等生,向来是对所有学科都苦手的切原赤也的固定搭档,他优秀而系统的知识体系、亲切又善良的面孔和武力值组合起来,就是对切原特攻的强效武器。
这话一出,切原赤也原本还比较淡定的神色马上变了,那双因为大而越发显出一种清澈的愚蠢的藻绿色眼瞳里,是仿佛被背叛一般的震惊神色。
“等等,结夏,你的意思是这次考试周你不跟我们一起补天……补习了吗?”
紧张到一时嘴瓢的切原赤也语速飞快,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结夏不在的期中考试,自己会面临的是怎样的地狱。
“不用担心,切原君,我给你留了礼物。”
考虑到同班两年的情谊,我妻结夏多多少少还是给切原赤也留了点保底的,他拎出一大袋沉重的资料放在会议桌上,落地那一刻的动静跟他们脱负重都差不多了。
“这里是我这学期的笔记和挑选过的练习册,最下面一份是我押的考题,最好考试前再做,只要能做完这些,切原君你的期中考试不会有问题的。”
我妻结夏十分肯定地说道。
柳莲二抬手抚摸着那叠厚厚的资料,感慨道,“结夏,真是辛苦你了。”
“赤也,不能浪费掉结夏的苦心。”真田弦一郎凌厉的眼神瞥了过去,“我会监督你全部写完的。”
即便是桀骜不驯的切原也知道,这份资料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东西,虽然之后会写得很痛苦,不过当下他还是咬牙表了决心。
“我、我努力……”
大不了这段时间把游戏机全部交给老姐保管。
切原赤也痛苦地想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牺牲了。
真田弦一郎点点头,“不要松懈!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坚持到最后!”
鼓励完切原赤也之后,他又开始按照往常的流程,开始分配搭档。
丸井文太和仁王雅治是老熟人了,他们两个的苦手学科正好互补,加个胡狼桑原,正好组成三人学习小组,而柳生、柳和真田自己都是没什么苦手科目的优等生,我妻结夏不在的话,一起辅导切原赤也应该勉强够了,起码能轮流休息,间或再去看看三人小组的情况,这样的分工大致就比较合了。
“好,期中考试绝对不能松懈!”真田弦一郎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斗志,“我们立海大延续了十四年的关东大赛连霸不能在我们手里断掉,更何况幸村也在医院里等待着我们给他带来冠军奖杯呢!”
“如果有人因为期中考试挂科而缺席关东大赛的话……”柳莲二淡淡开口,尤其在几个人的身上停留了一下,“补考通过以后自觉加练吧。”
虽然平时都是以真田弦一郎的严厉管教为主,但相对而言没什么存在感的柳要是生气起来,那也是噩梦级别的恐怖故事,毕竟三巨头之一,从来不是瞎起的称号。
“是!”
几个危险边缘的偏科生脊背一凉,头皮发麻。
除去我妻结夏和切原赤也以外都是三年级生的正选队伍,毕竟是相处多年的默契组合,每回逢期中、期末考试都要组织集中补习,最后效果也都不错,除去切原赤也,没有人因为这种事情被禁过赛,因此这次前辈们的重点依旧放在切原赤也身上。
几天几夜的疯狂补习之后,切原赤也满脑子只想着解脱、精神萎靡地上了战场。
我妻结夏因为被打散了考场顺序,没跟切原赤也在同一个考场,而幸村精市这一天也难得批了出院单,来到学校考试,因为身体缘故,学校特别照顾他,安排了单独的考场和另一套卷子,特地延长了休息时间给他恢复体力。
不过幸村精市是神经受损导致的行动困难,虽然因为长期卧床,身体素质有些倒退,但他的体力依旧超过大部分人,除去握笔考试有些费力外,并不需要比旁人更长的休息时间。
顺利考完试以后,我妻结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考场领人,幸村精市没有比他慢多久,很快便出来了。
现在已经是近夏的时节了,天气并不如何寒冷,但幸村精市身上裹着的衣服就是要比常人要多。
他还带了条薄薄的围巾,包住外露的皮肤,就更显得脆弱而忧郁了。
难得来一趟学校,幸村提出来想去网球部看看。
第109章
学校的林荫道两旁只是寻常初夏的景色,樱树结束了花期,褪去了粉红的梦幻色彩,枝丫上抽出了浓绿的叶子,变得寻常而普通。
仔细算算,幸村也阔别了学校半年之久了。
许多新进来的一年级生甚至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因此当他站在网球场的铁丝网外时,网球场内零星的几个负责今天值日的一年级生也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
一时间没能认出来这就是他们网球部的部长。
考试日当天的球场难得的空旷,总是乱糟糟滚了满地的网球也规规整整地被收纳到球筐中去,那几个刚考完试的一年级生还穿着校服,拿来了扫把和拖把要把网球场干净。
幸村精市也只是随意看看,没有进去打扰,只是觉得,如此安静空旷的网球场让人感到陌生。
我妻结夏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热饮,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幸村精市站在网球场边上,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神情。
今天的太阳很好,金灿灿的日光流水般洒落大地,倾斜的树影发出沙沙的响声,是适合打网球的天气。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看到空荡荡无人使用的网球场,才会觉得寂寞吧。
“小幸。”
我妻结夏还是不喜欢看到他露出来的森那副神情,他匆忙上前,将热饮递给他,是他喜欢的大麦茶。
“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嗯,还是早些回医院去吧。”
幸村精市打起精神来,对他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他手里拿着热饮,一时喝不下去,无奈地抱怨着我妻结夏,“就算是医生说少喝冷饮,也不至于这么热的天气给我拿热饮吧。”
“对身体好。”我妻结夏很坚持,他在某些方面有些莫名的固执。
幸村精市没准备跟网球部的大家碰面,只自己悄悄地跟我妻结夏回到了医院,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个很有偶像包袱的人,尤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弱小的模样,连带着立海大网球部的风格都被他带动的很强硬。
期中考试的成绩会在一周后出来,在这期间,关东大赛的抽签在立海大举办,作为上一届的关东大赛冠军,立海大按照惯例作为1号种子选手不需要抽签,只要等最后抽签结果出来后,看一下谁是他们的对手就好。
这种抽签会已经是第十四次在立海大举办了,他们又不需要去参加抽签,因此立海大网球部的部员们还是照常进行训练。
正好,当天柳莲二约好了上一届的前辈们来网球部来帮忙给切原赤也进行特训,今年这一届的左撇子选手似乎格外的多,相比起经验丰富的其他人,切原赤也更需要专门的针对训练。
抽签会结束以后,他们的对手也就出来,并不是什么传统的强校,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
“东京银华中学……”
幸村精市放下了字条,“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是不是上届或者上上届也进入过关东大赛?”
“可能吧。”我妻结夏并不关心,只专心地削着苹果,“反正照常打就行了。”
“第一战,你会出场吧?”幸村精市轻笑着,他举起翻盖手机,“如果赢了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哦。”
我妻结夏抬眼看他,很温柔地讲,“这种事情,小幸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在,立海大绝对会赢的。”
因为之前的行为,信誉在我妻结夏这里已经清空了的幸村精市默默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在担心立海大,只是关心你而已。”
“骗人。”
我妻结夏俯下身来,在盘子上精心摆放着兔子苹果,感觉自己今天削得更完美了,被他束在脑后的辫子在身侧垂下,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微弯,泛着金黄色的微光,显得他也变得稍稍柔和了起来。
不过本人跟柔和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小幸在我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信誉了,万一立海大输掉的话,你肯定就不会关心我有没有赢了。”
幸村精市被他的诡辩搅得哑口无言。
他们这是团体赛,团体输了,个人有没有赢当然不重要了,但他要是就这么说出来的话,肯定又会招来我妻结夏恶狠狠的质问。
总之在他选择了要进行手术之后,结夏对他算是越来越不温柔了。
幸村索性也不反驳了,他坐在床边,拿起叉子叉了块苹果放进嘴里。
还好还好,苹果还是一如既往的脆甜……
到了关东大赛的第一战,我妻结夏没跟立海大的大部队一起走,他跟他们约定了在网球场见,早上空出来的时间便用来准备些蜂蜜柠檬片。
金黄色的蜂浆搭上散发着酸甜气息的新鲜柠檬片,泡在蜂蜜里冷冻一段时间后拿出来,比赛的途中再腌制一会,时间便刚刚好,既不会酸涩难咽,也不会甜到发苦,觉得味道太浓郁的人也可以把柠檬片夹出来泡水喝。
说起来这个习惯还是因为小幸而养成的。
我妻结夏看着那一盒金澄澄的漂亮甜品发了一会呆。
小时候的小幸没有现在的坚不可摧,像是完美的王者般立于国中网球界的顶端。
比赛太累了,就要带蜂蜜柠檬片吃,比赛输掉了,偶尔沮丧一会,偶尔也跟结夏吐露心声,苦恼于自己的体力太弱、力量太小,碰上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就很吃力。
垂头丧气的模样超级可爱。
这么一回忆,忽然就很想念小时候的小幸。
我妻结夏捂着脸,感觉两边的脸颊发着烫,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挠着般发着痒。
他无声地在心底里叹着气,好想要现在就跑去见小幸。
说起来,比赛的场馆离医院很近吧。
我妻结夏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从橱柜里又翻出个小号的便当盒,拿起筷子从做好的蜂蜜柠檬片里往外夹。
好,就这么决定了。
等比赛结束之后,就带着蜂蜜柠檬片去医院看小幸吧!
好久没尝过的味道,小幸也会很怀念吧。
“——所以,为什么这个便当盒里只有这么点柠檬片?”
丸井文太坐在长椅上,手上自带的叉子停滞在半空中,面对着眼前敞着口的大号便当盒,嘴角抽搐着。
只见眼前大大的便当盒里,浅浅地铺着一层蜂蜜,稀疏地散落着八片切得薄薄的柠檬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一次没吃完剩下的呢。
虽然说在柳莲二的鞭笞之下,他的体力弱点已经改善了很多,但丸井文太还保留着赛前吃点甜品的习惯,就跟胡狼桑原赛前剃头一样成为了一种仪式感。
因此一看到我妻结夏手里拎着的大便当盒,他就猜到今天又有口福了,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打开来准备先偷吃两片。
“丸井前辈,你又想偷吃。”
我妻结夏啪的一声把便当盒扣上了,警惕地看着他。
丸井文太把叉子放下:“我就是想吃也得有东西吃才行啊。”
这点东西就是全给他了也不够塞牙缝啊。
“不行,得等打比赛的时候再吃。”我妻结夏细细地把便当布还原、扎紧,“只要前辈你速战速决,这些绝对够了。”
丸井文太:无语.jpg
“过来集合!”真田弦一郎喊道。
他双臂抱胸,神情严肃,“今天我们的对手是银华中学,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学校,但既然能闯进关东大赛,想必也是一匹黑马,作为关东大赛的首战,还是让我们提起精神来,认真对待!”
“绝对不能像冰帝中学那样大意轻敌,竟然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
“我们立海大附中的三连霸,绝无死角!明白吗!”
“明白!”
大家的态度也认真起来,毕竟像冰帝学园那样年年闯进关东大赛的强校,竟然因为在都大赛大意轻敌,用准正选阵容上阵而输掉了入围关东大赛的名额,实在是太丢脸了。
作为前车之鉴,立海大决不能重蹈覆辙。
再加上这是关东大赛的首战,大家的士气正足,纷纷各自散去,活动活动身体热着身。
奇怪的是,直到比赛快要开始了,对面银华中学的人也都还没有到。
要知道立海大作为连续两届的全国冠军,向来都是踩着点压轴出场的。
仁王雅治噗哩一声,有些不爽,“没想到这个银华中学的人竟然比我们还傲慢。”
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有其他学校的选手,也有各个初高中的网球教练,甚至还有职业网球的教练过来考察。
其他学校的选手听见这话,不由得吐槽,原来你们也知道自己很傲慢啊。
每次过来都是一脸冷漠相,踩点比赛,比完就走,偶尔看其他学校比赛也就只留个两三个人,说起话来更是能把人气个半死。
难得碰上个比立海大来得还迟的学校,几个人都憋着劲兴奋起来,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没想到等啊等,等到比赛开场都过了十五分钟了,也没等到人来。
裁判直接宣布:“东京银华中学弃权,立海大附属中学获胜!”
就好像一拳头打进棉花里一样,没滋没味,让人瞬间就不得劲了。
“哈?!那帮家伙在搞什么啊!关东大赛也能迟到?”
切原赤也很不爽,裁判都将结果记录下来之后还在抱怨个不停。
的确,白白跑到东京一趟,还没活动开身体就要打道回府了,柳莲二想了想,让大家分散开来,去几个他认为值得一看的强校收集下资料。
我妻结夏对这些没兴趣,自然高高兴兴打了声招呼,就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医院。
没有比赛的话,那蜂蜜柠檬片就全部是小幸的啦!
第110章
“——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多?”
幸村精市扶额,看着我妻结夏亮晶晶的粉红眸子,又不忍心说出责怪的话来。
他最后还是叫来了隔壁病房的许多小孩子们,给他们分着吃了。
我妻结夏的手艺实在不错,做出来的蜂蜜柠檬连不爱吃酸的孩子都忍不住多吃了两片,余下的蜂蜜泡了一整壶的蜂蜜水,也很快就给分完了。
“说起来,结夏你今天过来得很早,比赛很顺利吗?”
“啊,那个啊……”我妻结夏想起不战而败的东京银华中学,欲言又止,“算是很顺利吧……”
“哦?”幸村精市一看我妻结夏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提起了兴趣,“看来有我不知道的有趣事情发生了。”
我妻结夏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啦,对方根本没有来,迟到十五分钟之后,裁判就判了我们获胜,说实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凭借幸村精市对部里大家的了解,他一下就想象出了当时大家的表情,他肯定的说,“弦一郎肯定是副黑云压顶的神情。”
他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细细地描述了,“因为赛前鼓劲给大家打气打太过了而生出的一点点尴尬,‘对手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中迟到,真是太松懈了’——这样想着而自己生闷气,因为比赛提前结束而不得不赶紧想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因为慌张,所以脸色不由自主地紧绷严肃起来。”
我妻结夏一想到当时沉默寡言、神情严肃的弦一郎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噗嗤一声就被逗笑了,“好可爱的弦一郎。”
“弦一郎本来就是这么可爱的性格。”幸村精市感叹道,“只不过没有想到上国中之后,弦一郎竟然会长成这幅不可爱的模样。”
他又看了看我妻结夏,正值发育期而显得身材纤瘦的少年托着脸困惑地看着他,细细软软的长发披散着,被别到耳后去,那双大而圆润的眼瞳也随着骨架张开而显出了多情似无情的桃花样,长长的眼睫直扑扑地戳着,投下一片小扇子般的阴影,与眼下淡淡的乌青相衬,尤其给他增添了份恹恹的冷漠气息。
即便是笑着,也更多带着嘲讽般的意味。
幸村忧愁地叹了口气。
自己的幼驯染,一个两个,怎么都长成了生人勿近的模样。
在病房里跟幸村精市说了会话,我妻结夏拿起热水壶准备去外面的饮水间接点水回来,他打开病房门,朝饮水间走去,前面的走廊拐角处刚好走出来两个同样穿着网球队服的人来。
一个穿着青学队服,一个穿着冰帝队服,手上还都包裹着绷带。
我妻结夏想起来,今天关东大赛的首战,貌似青学就跟冰帝对上了,这样一想,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打比赛打到两败俱伤吗?
对面也是一怔愣,那个剃着棕色平头的青学正选一怔愣,犹犹豫豫地喃喃着,“立海大的……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两个。”我妻结夏轻柔地、慢吞吞地说道,“挡住路了。”
自从幸村生病以后,他对于明明有着健康身体、却不加爱惜的人就很看不顺眼,并非是生气——那是只有面对关心的人才会产生的情绪,而是嫉妒。
嫉妒着那些健康的人可以肆意浪费着自己的身体,嫉妒着那些明明没有才能的人却能拥有小幸渴望的健康。
他的心中像是燃烧着一座锅炉,永不止歇地沸腾着嫉妒铁水,在眼瞳中凝成铁一般乌黑冰冷的恶意,猝不及防对上时,总会让人被骤然刺痛。
冰帝的桦地木愣愣地后退一步,听话地让开了路。
青学的隆在没有拿起网球拍时,也是个温吞的老好人,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往旁边站了站。
我妻结夏去接了壶水,回来的时候,那两人还在原地等,刚巧青学的龙崎教练从医生的诊疗室提着膏药走了出来,看到我妻结夏之后也是一怔愣。
“我妻结夏?”
不管怎样,在明面上看,我妻结夏向来是老师眼中完美的优等生,尊重老师、尊重长辈,因此他停下了脚步,出于礼貌,问了声好,“龙崎教练,您好。”
在当今的国中网球界,资历最老的教练,龙崎堇应当算作其中之一,她培养出来的越前南次郎更是当今日本最出名的网球选手。
不论如何,她都值得这一句敬语问好。
龙崎教练恍然,“原来幸村也在这家病院,麻烦你代我问好吧。”
虽然是远在神奈川的学校,但作为全国冠军的立海大一直备受关注,所以当初幸村入院以后,她也从其他的教练那里得到了消息。
不得不说,真是天妒英才,令人惋惜。
还那么年轻的孩子,就患上了这种病,今后的网球生涯顿时蒙上了一层迷雾,否则的话,那孩子的才能或许还在手冢之上。
“多谢教练,我会转达的。”
我妻结夏礼貌地一点头,也就转身回病房了。
他走路的仪态很端正,脊背挺直,脖颈空悬,像是永不会被磨难击垮的武士般坚定。
立海大果然不能小觑,不管是天才备出的这一届,还是新星闪烁的下一届。
河村隆有些疑惑,“‘幸村也在这家病院’……这是什么意思?立海大的部长也受伤了吗?”
冠军学校的部长,他自然知道是叫什么名字的,不过他的消息很滞后,还不知道幸村是因病住院的。
“立海大的部长幸村精市,去年患上了一种名叫格林-巴利综合征的疾病,不得不入院治疗。”龙崎教练说道,这也是她从立海大附属中学的老师那里听来的,“如果不能痊愈的话,他今后再也拿不起网球拍了。”
河村隆眉头紧皱,同为网球选手,他很能解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可怕含义,“竟然这么严重……”
桦地在一旁默默听着,那双小而透澈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微弱而某名的情绪,他不自觉抚上了自己受伤的右手,心里后知后觉地闪过恐惧。
如果今后再也不能打网球了……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不知道他们的比赛打完没有。”
龙崎教练正准备回到体育场去,她的手机便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喂?”
“什么!!”
“手冢的手肘不是已经痊愈了吗?怎么还会出现问题?”
龙崎教练心中焦急,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大了起来。
电话对面的大石也很为难,声音焦急不已,“虽然手肘痊愈了,但因为他心里下意识地顾忌着之前受伤的部位,反倒将压力转移到肩膀上了,迹部正是看出了这一点,现在在跟手冢打持久战,再这样下去,他的手臂一定会坚持不住的!”
龙崎教练深深地叹气,“手臂受伤的手冢,是打不过迹部的,让他弃权吧,越前在替补赛上还有机会。”
“但是、但是。”大石自然也很想让手冢弃权,可是,“他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说过一声放弃!”
身为部长的强烈责任感,最后一年挺进全国大赛的机会,和他本身坚忍不拔的个性,都让手冢难以放弃拼搏到最后一刻的机会。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手臂受伤的自己已经难以战胜迹部景吾了,但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不让最后的重负接力到越前龙马身上,他也仍然要全力以赴。
这是对青学的交代,也是对他自己的交代。
大石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难以开口去劝手冢国光。
“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回去。”
龙崎教练说完这句话,便把手上的药交到河村隆手上,“你们再在医院待段时间观察一下,有任何问题立刻去找刚刚的医生,我必须先回去了。”
“好,龙崎教练。”河村隆重重点头,担忧地目送着龙崎教练离去。
我妻结夏待在病房里都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听到又是青学的选手受伤,不由得心生好奇。
幸村精市看出了他的心痒,轻笑道,“给弦一郎打个电话吧。”他看向窗外,“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去看手冢的比赛的。”
我妻结夏点头,拿出翻盖手机,拨通了真田弦一郎的电话。
嘟嘟两声之后,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
真田弦一郎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不过他的声音很清晰。
“弦一郎,我听说青学的手冢在带伤打比赛?”
“的确如此。”真田弦一郎肯定了这个消息,话锋一转,语气复杂,“不过,他不会赢了。”
“迹部已经看出了他手臂的弱点,有意在拖延比赛的时间,看样子是准备打持久战了,到那时候,即便手冢赢了,他的手臂也会废掉的,不过在我看来,手冢的胜率微乎其微,因为迹部是绝对不会放弃比赛的。”
“即便用最卑鄙的方式。”
我妻结夏握紧了手机,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咯吱响声,“青学没准备弃权吗?这种比赛打下去有什么意义。”
“在比赛的胜负上的确没有意义。”真田弦一郎的目光眺望向坐在场边教练位置上的越前龙马,沉声道,“不过,对于青学网球部而言,或许意义重大。”
我妻结夏听出来了真田弦一郎对手冢国光的欣赏和尊重,气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怒瞪着躺在病床上的幸村精市。
网球网球,为什么一个个的,不惜身体健康也要打网球。
全都是鼠目寸光的大笨蛋!
无辜被迁怒的幸村精市,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起来。
幸村:后悔。
幸村:早知道,就不让结夏打电话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