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九十一章放榜


    叶雅芙不知道吴容秉在考场上的情况如何,但她这三天大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就觉得这三日过得,比之前的十多日都来得慢。


    秋闱考三天,总共考三场,一天一场,每一场考完交卷后


    继续呆贡院里。在贡院里过夜,直到第二天发下第二场的考卷继续考试。


    第一天一早进去考场,第三天午时之后,才准考生交卷。最早午时,最晚,酉时之前也必须交卷。


    而三天考试难度一天比一天增加,前两天考基础,看平时的积累量,是肚子里的学识。最后一天考经史和策论,考的是见识和思维,相对深度更大一些,也更难。


    程思源不担心吴容秉的前两场考试,但最后一场,他心里摸不准。毕竟,他已经有三四年之久未曾再进过县学或是书院这些地方。而考思维的科目,最需要的就是见识,以及和不同人不同想法的碰撞。


    这几天,家里气氛也很紧张。


    桂花婶子和程家嫂嫂一直陪在叶雅芙身边,陪她一起紧张、一起等消息。而程思源,则也都暂时推掉了所有外面的应酬和饭局,只日日在家里打转。


    好不易捱到第三日午饭后,程思源实在等不及了,直接来了后院待客的花厅内。


    这会儿,三个女人正带着康哥儿坐这聊天。


    程思源一进门来,立刻道:“不在家里等了,我们直接去考场外等容秉兄弟。”


    见他进来时,叶雅芙就已经站了起来。


    考虑到他的腿脚不便,叶雅芙也觉得实在有必要早早去考场外等候。


    在坐的桂花婶子和苏慧娘,也都是没任何意见。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从内院出来,桂花婶子想着去把儿子也叫上,却被程思源告知:“书文兄弟一早就去考场外等着了。”这个兄弟虽非文人,身上也无功名,显然往后同他们不是一类人。但,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程思源却十分喜欢和欣赏他。


    觉得他讲义气,够朋友。性格也率真坦诚,是个办实事的,能处。


    程思源笑着解释:“书文兄弟对容秉兄弟十分关心,昨儿我们回来他并没回来,一直守在考场外。直到晚上,天黑了,他才回来睡了个觉。今日一早,就又出门去等着了。”


    除了来的第一天,男男女女坐一起吃了个饭外,之后都是各自分开吃的。


    所以有关张书文的行程,叶雅芙也不是很清楚,她也不会去多问。


    没想到,背地里,他竟付出了这么多。


    叶雅芙心中很是感激他。


    “书文兄弟真是实诚人,他果真就是来守护相公的。”叶雅芙满面感激的夸赞,所说也皆是肺腑之言,她望着桂花婶子,“这一路多亏得了书文兄弟,否则我们这一家三口,瘸的瘸,妇孺的妇孺,倒还真怕会出点什么事。”


    桂花婶子也为自己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而感到骄傲,只见她脸上堆满笑容,主动伸出手来握住叶雅芙的,道:“都是邻居,而且相互帮扶了这么长时间,再说这些,可就是见外的。说实话,婶子这两天也没睡好,一心牵挂在容秉那孩子身上。若能叫容秉那孩子高中,我宁可减寿个几年。”


    “但婶子也同你实话实说,除了真巴望着大郎这孩子好外,婶子也还有点私心在。婶子就想大郎高中,让那姜桃的儿子落榜,到时候,婶子就想看看那姜桃会是什么脸色。”想到那个场景,桂花婶子就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得畅快。


    《一品首辅》那本书里就是这样,桂花婶子同姜氏不对付。


    从年轻时候起,二人便是死敌。


    但因那本书里吴裕贤是主角,所以身为主角母亲的姜氏,便是正义的一方。而这桂花婶子,则是反派一枚。


    书里的情况是,吴二郎高中时,姜氏好好在桂花婶子跟前秀了一波。记得……似乎是把桂花婶子给气吐血了。


    当时看评论区,好多读者拍手称好,直呼大快人心。


    但现在,情况怕是会同书里的大相径庭。


    就算吴二郎仍同书中一样,秋闱高中了举人,但那姜氏也不会有得瑟的机会。


    只要吴容秉也高中,那姜氏将永远不能彻底松下那口气。


    “我同婶子的想法一样呢。”叶雅芙附和。


    这般聊着,已然到了考场门外。


    陆陆续续的,已经有考生从考场里走了出来。


    似乎有一个是南山书院里的学生,程思源认识,只见他主动走了过去同那学生攀谈了起来。


    又过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后,大部分考生都陆续交了卷。这会儿,考场外,人声鼎沸。


    人群中,叶雅芙一群人瞧见了吴容秉后,立刻迎过去接人。


    怕他会饿着、渴着,这会儿过来,身边都是带着吃食和水的。


    吴容秉看精神状态还算好,除了头发略微有些乱外,整个人脸上并不见疲惫和颓废之色。


    “怎么样呀?身子可吃得消?”叶雅芙先关心了他身子。


    桂花婶子也说:“这三天两夜下来,你累坏了吧?”


    程思源原是同一群学生在交流的,瞧见了这边的吴容秉后,他急急推了那边也往这边挤了来。


    吴容还在答着妻子和桂花婶子话:“还好,不累。”


    程思源刚刚从别人那儿问到了一些题,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所以他道:“先回家再说。”


    回家之后,吴容秉同程思源去了书房谈事情,叶雅芙则也收拾一番,往梅香食肆去了。


    这两天大考在即,生意比起之前来,冷淡了一些。尤其昨日,食肆里并无多少人在。


    但今日,考试考完了,学生们不管是考得好的,还是不好的,至少这一关是过去。接下来,只安心等成绩便可。


    今日,必然是个狂欢之夜。


    这条街上,清寂了一夜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不,比往日更热闹。


    叶雅芙一进门,之前得过她一两谢银的店小二立刻笑脸迎过来,问:“叶娘子,吴秀才必是考得不错吧?”


    叶雅芙说:“成绩没出来,也不知道考得如何呢。反正已经考完,不管好还是不好,结果都接受。”


    店小二自是说吉利话:“这些日子我都听说了,娘子的秀才相公可不是一般的秀才,他是有大才之人。叶娘子放心,吴秀才一定能高中。”


    自从那次之事后,一向低调的吴容秉,忽然就闯入了众人目光中。


    这段日子来,前来梅香食肆吃饭的,也多在谈论吴容秉这个人。


    有富阳县县学的秀才,自然也说了这事儿。于是,吴容秉曾经是怎样的天纵奇才,之后又如何陨落,再到如今又如何复出……都被传了出来。


    也因此,吴容秉在这一批秀才中,算是讨论度极高的一个。


    也甚至,可能吴容秉之名,已传去了京城来的那些考官的耳中。


    面对别人诚心的祝福,叶雅芙笑着谢过后,就不再提起此事,只道:“这会子人就这样多了,今晚恐怕会很忙,我得赶紧去后厨帮忙。”


    这段时间来,叶雅芙不仅在后厨帮忙做烤鱼,也仍坚持每日都做二三十份的糖醋小排。


    并也暗中又给了那店小二二两银子,请他帮忙在上菜的时候特意介绍一下这道菜的出处。


    一段时间下来,常来这里吃饭的客人,基本上也都知道了这道菜只是临时在这食肆里做,待得秋闱考成绩一出,那吴秀才的娘子离开杭州后,就吃不到了。


    若再想吃,得去富阳县一家叫盛锦楼的酒楼吃。


    忙碌之余,叶雅芙也会想以后。


    撇开这段日子七七八八的花销,她现在身上还有一百七八十两的银子。有这笔银子在,只要之后的日子好好规划一下,不乱花的话,日子可以过得富足一些。


    至少明年吴容秉秋闱考的银子是足够了的。


    但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若吴容秉中了举,之后又中了进士……那她要不要跟着一道去京城?


    好像不得不去,若不去,那就得谈和离之事了。


    考虑了会儿这个问题后,又觉得暂时想这些好像也没用。总得等成绩出来了再做打算。


    秋闱考的成绩大概在五天后出来的,放榜日比起考试日来,更加热闹。


    到了放榜这日,几乎是整个杭州城的人都来凑热闹。就算家里没有考生参加考试的,也会挤来看看榜,看看今年都是哪些人中了举。


    其实每年秋闱考的竞争都很大,整个杭州府加起来一共近两千参考的学生,最后录取的,也就五十人。


    也就是说,大概四十个人中,就只有一个人能中举。


    而杭州城的录取率,相比于别的地方来说,还要高一些。


    所以说古代的秋闱考,比起现代


    的高考来,难度大很多。差不多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但秋闱考的含金量也比高考大得多,秋闱得中者就可以为官,高考就算考中985高等学府,毕业之后,失业的也多了去。


    还是古代的读书人值钱。


    但到放榜这日,叶雅芙倒没去凑这个热闹。


    左右中与不中,肯定都已经定下了。


    吴容秉腿脚不便,且今日可想而知的人多,他自也没去。


    是程思源帮忙去看了。程思源除了要看吴容秉的成绩外,还打算看一看南山书院里自己的那几个学生中没中。


    叶雅芙已经提前收拾好了行囊,因为不管今日中不中,都得赶紧回家去了。


    这会儿,夫妇二人倒是悠闲自得着面对面坐着。


    “你自己心中可有数?”叶雅芙问他,“这几天都跟程大哥一起,想是该对自己的成绩有些估算吧?能中吗?”


    第82章 第九十二章中举


    成绩出来之前,吴容秉没把握保证自己一定能榜上有名。但根据自己考试时的感觉,以及这几日来同程兄对题的情况,他心里大概有个七分的把握。


    若不出意外的话,是能中这个举的。


    前面两科考的基础,他有这个自信没太大问题。若真出意外,那就是出在最后一门的策论上。


    但明知道妻子关心自己,吴容秉也不愿太叫她担心了。


    所以他只含蓄着答:“不敢肯定。”


    不敢肯定一定能中,那就是有极大的把握是能中的。


    听出了他话外音的叶雅芙,彻底松了口气。


    “有你这个话,我心中便有底了。”他素来不是性格张扬之人,为人稳重低调,既能说出这个话,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几日,在等放榜日的这几天,她一直没问过他考试的情况。正好这几天他忙,她也忙,所以二人索性默契着各忙各的去了。


    今天是放榜日,且她也已把梅香食肆的事都处理妥当。行囊也一应都收拾好,就等着启程回家时,正好得些空,他也得了空,叶雅芙这才问他。


    住在程家的这段日子,夫妇二人几乎不怎么见面。彼此各自都有自己的事忙,且又不住一个屋,吃饭也不在一起,自然能见面的时候少。


    说实话,之前是日日相见、朝夕相处的,如今陡然半个多月不怎么常见面,一时间再静坐相对着这样安安静静独处,倒还真有些不习惯起来。


    总觉得两个人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化。


    吴容秉一如往常那般,面上笑容和煦,他望着坐对面的女子,问她:“你那边怎么样?”


    叶雅芙笑答:“这几天累死累活的忙,总算是交差了。反正等你成绩一出来,我们便可即刻启程回富阳。”


    吴容秉点头:“那便好。”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动静。


    “应该是程兄他们看榜回来了。”叶雅芙没来由的心情忽然就激动和紧张起来,人也立刻站起,往外面迎了去。


    程思源一看就是跑着回来的,这会儿气喘吁吁的,一脸的急切之色。


    “中了。容秉兄弟中了举。”程思源也是急性子,一点关子没卖,直接就说出了这个好消息来。


    得知真是中了后,夫妇二人悬着的心,立刻落了下来。


    可还有更好的消息。


    “容秉兄弟不但高中,而且是第四名的好成绩。”程思源难掩兴奋,“前三都是南山书院的学生,下头县学里上来参加考试的人中,容秉兄弟算是第一名。”突然想到一件事,忽而摇了摇头,脸上笑容越发深起来,“不,容秉兄弟是我做保举荐来考试的,细算起来,也该算我南山书院的名额。”


    “这样一来,此番中榜者中的前四名,皆是我南山书院学生。”


    若吴容秉中举不算是富阳县的名额的话,那这无疑是打富阳县县学的脸。


    想到另外一件事,吴容秉立刻问:“程兄可特意看过,此番富阳县共有几位中举?”


    程思源自然特意看过,他认真说:“你那位异父异母的兄弟也中了,不过是险中,正好最后一名。”此番杭州府中举者四十八名人中,吴裕贤恰排四十八。


    “至于那位魏秀才,榜上并未瞧见他的名字。此番你们富阳人士,只你们兄弟二人中了举。”


    富阳只有两人中举,且其中一个还不是走的县学名额。那也就是说,真正算是县学出来的,就只吴裕贤一个。


    杭州府下有六个县,富阳在这六个县中,应该算是位列前茅的佼佼者。


    而这次秋闱,竟只一个学生中举。


    可以想象,徐教谕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得知消息后,将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魏智一连两次都未得中,曾经才华惊人,却不如一个后来者吴裕贤……可想而知,之后他在县学的地位,会大不如从前。


    程思源说:“我托了关系找了考官打听了有关那位魏秀才的消息,说是前两科考得极不错,但问题出在了最后一科上。倒也的确是个有才华之人,只是政见同下来的主考官不合,又德行有亏,自然落了榜。”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可笑。他同那位吴裕贤,总有一个是中不了的。两个人争一个名额,不是他落榜就是另外一个。”


    或许,这就是命,一切早都是命里注定好的。


    吴容秉也懒得多管他们那么多,只颔首应道:“我知道了。”


    程思源则“嘶”了一声,然后拿手搔着下巴,一脸好奇道:“一连串这么多好消息,你怎么反应这么平静?”


    吴容秉心里自然是极高兴的,若是三年前,他必会喜形于色,情绪外露。但毕竟这些年来经历过太多事。他的人生,算是经过大起大落的,如今不管面对多大的喜事、或悲事,他多能沉着以对。


    如今,倒不会再大悲大喜了。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嘴上说着高兴,脸上也有笑意,可他情绪上却仍不见丝毫波动,只是认真且理性着道,“此番中举,来年就可同程兄一块去参加春闱了。日后,说不定还可同程兄一起同朝为官,一起报效朝廷,回馈百姓……又怎会不高兴?”


    程思源虽比吴容秉年长几岁,但这会儿在吴容秉面前,他却浮躁得似个毛头小子般。


    “太好了,这可太好了!”他双手相击,两眼透着光,显然对未来是一脸的期盼,他豪言壮志道,“我有预感,你我兄弟二人,来年定会榜上有名。”然后又严肃起来,以兄长之身份叮嘱吴容秉,“秋闱得中虽是大喜,但切不可兴奋过了头。来年的春闱考,将比秋闱难多倍,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但忽然想到,好像兴奋过头的人是他,而非容秉贤弟,不免也尴尬的轻轻咳了下,清了下嗓子。


    但仍是好心的继续嘱咐着:“另外,春闱在来年二月份,我们最晚十一月得出发。”此去路途遥远,路上也不知会遇到什么。提前些出发,总比赶着时间到、或是错过了时间的好。


    这些吴容秉心中都有数,所以他颔首应道:“我先回富阳,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好一切,再与程兄汇合,之后一道往京城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程思源意气风发。


    吴容秉身上仍是温和之气,他应道:“程兄,后会有期。”  ”


    后会有期。“程思源豪爽应道。  。


    听说吴容秉不但高中,而且还是中第四名时,桂花婶子开心得什么似的。那脸上的笑合都合不拢,怎么都抑制不下去,当真是比自己儿子书文娶媳妇还要高兴。


    “虽然姜桃的儿子也中了,可她儿子最后一名,咱们容秉第四,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说,“她儿子天天念书,天天会友作诗,又怎么样?结果到头来,死读书还是比不过人家有天赋的。容秉虽伤了腿,也有三四年没读书,但只要他想考,他就能考中。这是什么?这就是天赋!天生读书当官的料儿。”


    “那些读死书的人,哪怕中了举,也成不了大才。”


    这口气出的,可是把冯桂花给爽死了。


    立刻吵嚷着要赶紧打道回府去,一路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恨不能立刻去同姜氏吵架。


    午后出发,差不多在傍晚时分时,抵达的富阳县。


    而此刻,富阳县城门外,潘县令竟亲自等在那儿迎着了。潘县令身旁,还有徐教谕也在。


    早在揭榜时,省城中便早有人快马往各县去报喜。所以,此番各县中,也都知道自己县内有几人得中,又分别是第几名。


    今年富阳县内只两人中举,比起往年来要少一半。对此,潘县令是非常生气的。


    所以,一早的,就已把县学里的徐教谕给叫到了面前来,好一顿训斥。


    潘县令一早便对徐教谕有成见,正好借这个机会,狠狠批了徐教谕一顿。


    好在,虽然今年中举的不多,但县内却是出了个高分。吴容秉的第四名,多少也是为富阳争光了的。


    “容秉,你可是为咱们富阳县争了光。正因有你的这个第四名,才不至于令我和徐教谕的脸丢得太大。”潘县令早就看徐教谕不爽了,于是几句话一说,言词间又夹枪带棒起来,“亏得当时你走了省城的名额去参加这个考试了,否则,我和徐教谕往后在其它五县中,怕是要抬不起头来。”


    从午后到现在,徐教谕一直跟霜打的茄子般,情绪就未高涨过。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被潘县令拎着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他还得跟孙子似的,在县令面前陪笑脸。


    县学里,他看好的人竟然没中举,本来心中也很郁闷。可这会儿,不但不能寻人说说话喝喝酒纾解情绪,反倒还要被县令提拉着到处跑,继续丢这张老脸。


    潘县令的这番话,他何尝没听出话外音?不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吗?说他又看走了眼,竟放着眼前一个宝贝不要,去抱着别的石头当宝贝。


    可徐教谕也没想到,他看好的另外几个没中就算了,那魏智竟又再次落榜。


    当初魏智是同吴容秉一起考中的秀才,一同入的县学。这二人进了县学之后,才学方面不相上下。吴容秉秉性率直、纯良,虽更胜一筹,但魏智之惊才绝艳,也是令县学里的许多老师都拍手称好的。


    文人清傲一些,不算什么。


    可没想到,人家吴容秉出了事后三四年未再踏足县学一步。而这魏智,这几年来,县学倾尽全力去扶助他,他竟最终仍是名落孙山。


    魏智落榜,不免令徐教谕大失所望。


    经此之事后,徐教谕不免也低头认真反思起自己来。


    反思,这些年他所坚持的那些,到底对不对?


    县衙临时为吴容秉准备了仪仗,一路上敲锣打鼓的,送他回了甜水巷。


    而吴裕贤那边,回来不仅没有这样的待遇,甚至连潘县令的面都没见到。


    中了举,哪怕是最后一名,吴裕贤都是高兴的。


    得了这个机会,来年便可入京参加春闱。


    只要中了进士,便可入仕为官。日后,就是吃皇粮的人了。


    哪怕春闱不中,顶着“举人老爷”的头衔,他也可在富阳,甚至是杭州府,混得不差。


    本来一切都很好,可偏偏继兄考了第四,强压在他头上,令他身上的光辉顿时变得淡然无存。


    吴裕贤自然高兴不起来。


    他最不愿见到的一幕果然还是又发生了。


    从此往后,难道他要再如之前一般,这一辈子都要活在继兄的万丈光芒之下吗?


    那样的日子,哪怕如今过去已久,再细细想来,他仍觉心颤。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分明已经过上了糟糕的日子,他的人生已经走去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为什么如今又要好起来!


    第83章 第九十三章找上门来的生意合伙人……


    吴容秉那儿敲锣打鼓,吴裕贤这却无人问津。


    待遇如此天差地别,不免令吴裕贤那颗本就脆弱的心,更得到了伤害。


    柳宅里,姜氏也已使银子先打探到了消息。这会儿,正领着女儿和儿媳妇候在门前等着儿子回家来。


    姜氏这会儿心里也极不快活,虽儿子中了举,可那吴容秉也中了举啊。并且,因有他在,儿子的风头全被他给抢去了。


    若不是有他,如今被县衙的仪仗敲锣打鼓着送回来的,就是她儿子了。


    实在可恶!


    可不管怎样,儿子中了举,这终归是好事,该高兴才对。


    她知道儿子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所以,必不会再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一个不该提的字。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她已经吩咐下去让备好酒好菜了,今日他们得庆贺一下。


    另外,也已差人去了柳家请亲家公一家了。


    儿子中了举,如今可得好好在柳家人跟前出出风头。


    另外,得再要些银子。毕竟,来年的春闱,路上所需的盘缠,包括各种打点,也得使不少银子。


    这笔银子,得柳家出。


    “二郎回来了。”瞧见儿子的马车出现在视野中后,姜氏也等不及了,直接不站着等候,而是迎了过去。


    她一去,一左一右候在她身边的吴心莲和柳娇蓉,自然也跟了过去。


    自己相公中了举,柳娇蓉十分激动。再加上小夫妻二人已有多日未见,此番小别胜新婚,柳娇蓉看向自己丈夫的目光,更是含情脉脉、含羞带怯。


    “相公。”柳娇蓉娇怯怯喊了声。


    比起柳娇蓉态度来,吴裕贤的态度却冷淡许多。


    他只轻轻应了妻子一声后,又看向一旁母亲,主动说:“天晚了,风寒,儿扶母亲进门说话。”说罢,吴裕贤越过妻子,主动去扶起母亲手,扶她进门去。


    姜氏的另外一边,仍是吴心莲扶着。


    他们兄妹一左一右的扶着姜氏进门,徒留被冷落了的柳娇蓉站在那儿,十分尴尬。


    柳娇蓉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丈夫突然变得对她这般冷漠。


    她做错了什么?


    突然的,鼻子一酸,眼眶便热了起来。


    花嬷嬷站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不免叹息一声。


    “走吧,小姐。”花嬷嬷来扶着自家小姐,“晚风凉,小心别受了风寒。”


    想着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而且一会儿爹娘还得过来,哭是不合适的。所以,她强忍着委屈,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想着自家小姐从小过的日子,以及现在在这儿所受的遭遇……花嬷嬷不免也极心疼。


    她心里当真是气狠了。好歹这宅子还是柳家的呢,好歹他们母子兄妹,吃的、喝的、穿的……这一应花销,都是柳家的。


    怎的到头来,就明目张胆着这样对待他们家小姐?


    花嬷嬷自己心里气得不轻,但却还得安抚小姐,叫她不要往心里去。


    姜氏设的家宴,请了柳家一家。柳老爷柳夫人倒是给面子,都过来赴宴了。但柳世昌,却没过来。


    知道儿子不喜这女婿母子,柳夫人也挺尴尬,只是解释说:“世昌他忙,今儿不得空。不过他让给带了话,说改日定专门设宴为女婿接风祝贺。”


    女婿高中,原是极高兴的日子。可这段日子来发生的一些事儿,以及看儿子对女婿母子的态度,柳老爷夫妇心中不免也担忧。


    怕这女婿真是负心薄情之人,女儿真跟了他去京城后,往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柳家公子没来就是不给面子,再大的事儿,难道比自己妹婿中举还大?


    姜氏心里很不高兴,觉得这是那柳大公子故意打他们母子的脸。


    因如今儿子中了举,身份上又高了一截。所以在柳家老爷夫人面前,姜氏也更是摆足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见她闻声笑言:“你们柳家家大业大,柳公子如今又是柳家的掌门人……忙一些,是再正常不过的。理解,我理解。”


    话说得夹枪带棒,语气也怪异,听


    得柳老爷柳夫人也很尴尬。


    但倒没再接这个话,只是转了话头,去问吴裕贤:“听说这次秋闱,咱们整个富阳县内就考中了两位举人,还恰好都是你们吴家兄弟。如今外头都在传,说是亲家公有本事,亲家公教得好,这才一家出了两位举人老爷的。”


    柳夫人说这话本意是夸吴家、夸亲家公吴兆省的,可话说出口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女婿根本不是吴夫子亲子,而且如今亲家公亲家母关系闹得也很僵。


    虽未和离,但却并不住一起过。


    而且,女婿虽中举,但却是最后一名。而那吴家大郎,却是考得了第四名。


    如此比起来,女婿的这个举人老爷,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想到这些,柳夫人不免在心内叹息了一声。


    当初之所以选这个吴家,就是看中吴家是淳朴人家,家里没那么多事儿,人口简单。且是耕读人家,也算体面。


    可谁想得到,吴家如今竟内乱成这样。


    两个孩子倒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可兄弟间若心不齐、夫妻间心也不齐,日后必然祸多福少。


    柳夫人也觉心累。


    这顿饭吃的,颇有些不欢而散之意。  。


    甜水巷那边,县衙仪仗把吴容秉送回家后,就撤了。


    左右邻居听说住张婶子家的吴姓秀才中了举,个个都来恭喜道贺。


    一时间,整个吴家小院儿挤满了人。


    柳世昌并非是有什么要紧事忙才没去赴姜氏母子的筵席的,他就纯粹的不想去赴宴。这会儿,也挤在人堆之外,来了甜水巷这边。


    同来道贺的,还有樊屹。


    直到等围挤在甜水巷里的人渐渐都散去,吴家小院落总算清静下来后,柳世昌同樊屹这才走进去。


    “吴兄,我二人前来给你道喜了。”


    见是柳世昌和樊屹,吴容秉既意外,又觉也算在意料之内。


    “原来是柳兄和樊兄,二位快请进。”吴容秉热情邀请。对樊、柳二人,态度仍如从前。


    柳世昌则说:“不如叫上隔壁的张家一家,我们一道去盛锦楼小聚?”他笑着解释,“得到吴兄中举的消息后,我便自作主张在繁花楼定了雅间,打算为吴兄接风洗尘。这会儿天也晚了,若叫嫂嫂再下厨做饭,怕嫂嫂也累。不如就给了兄弟这个人情,让兄弟请兄长吃这个饭吧。”


    吴容秉同柳、樊二人,虽才相识不久,交情也算不上深厚,但因秉性合契,故也互相欣赏。


    此番对柳世昌如此盛情邀请,吴容秉自然不会拒绝。


    “那就有劳二位兄长了。”吴容秉说。


    一旁叶雅芙觉得奇怪:“怎么摆在了盛锦楼?樊公子不是繁花楼少东家吗?”自己家里有酒楼不做这个生意,倒是去便宜对家的酒楼了。


    闻声,樊屹脸上倒是显出了几分难为情的样子,只见他略有尴尬之色,道:“说来也不怕兄嫂笑话,樊某已与家中断绝来往。”他有心拯救繁花楼,可却无力。


    说到底,父亲始终还是想最终把繁花楼交给二弟。


    与其这般纠结来纠结去,内耗自己,倒不如洒脱一些,直接自己离开吧。


    是他主动提的分家,原以为父亲会骂他,可父亲竟然想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家里的那些祖业自然都没落到他手中,他知道,那些东西父亲是想留给二弟的。


    还是他请来了樊家族老,这才拿了应属于他的银子。


    否则,自从父亲病了后,他为这个家、为家里生意劳累奔波这么些年,到头来,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家里的祖业留不住,是他无能,索性算了。不如拿些银子,自己单枪匹马,独自去闯下一份自己的家业来。


    待得日后,他有了家业,于祖父、于樊家列祖列宗那儿,也有个交代。


    “这……”叶雅芙很是意外。但细想想,又觉得,为什么不可能呢?


    说来,这个樊大公子,在处境上,倒还真同身边的这个男人相似。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吴容秉如今不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了吗?


    她相信,只要这樊公子是有才之人,不管是读书作学问之才,还是经商之才……只要他有那个能力,他走到哪儿都是可以发光的。


    “樊公子,抱歉啊,提起了你的糟心事。”叶雅芙道歉。


    樊屹却摇头:“嫂嫂言重了。”他笑着,此番倒是一脸的朝气蓬勃,“糟心过,但如今一切都已过去。若嫂嫂愿意,我还想同嫂嫂合伙做生意呢。”


    第84章 第九十四章四年前旧事


    樊家虽也有别的生意,但主要是靠繁花楼起的家。


    就算如今,生意的主心骨,也是繁花楼。


    从樊屹祖父开始,到现在,这些年下来,樊家大部分的财富都是靠繁花楼积累下来的。


    樊屹就算是同家里决裂了,但心里本能还是有心想重振旧日威风的。所以若他自己做生意的话,首选的,自然也是做吃食方面的生意。


    他想用手里的本钱做本金,开一家食肆。


    而他看中了叶雅芙的手艺,打从多日之前开始,心中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同我做生意?”这樊大公子一时语出惊人,倒是把叶雅芙给说愣住了。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后面有的是时间,他可以慢慢同吴家嫂嫂商量。而眼下,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儿,一会儿柳兄会说给吴家兄嫂听。


    所以,樊屹就言简意赅道:“此事等嫂嫂后面得空了,我再细细说与嫂嫂听。今天柳兄有事要说。”


    吴容秉一听柳世昌有话说,立刻就反应过来是什么事。


    于是目光朝他扫了过去,以眼神相问。


    见吴家兄长朝自己望来,柳世昌微微颔首应道:“那件事有消息了。”


    吴容秉虽表面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突然得到这样的消息时,内心还是十分激动的。


    他离开杭州前同程思源说富阳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等处理完后,再同他汇合一道往京城去。所说的事,就是指的这件事。


    四年多前,姜氏曾害他落崖摔断腿一事。


    包括后面,姜氏故意收买登门前来为他治腿的大夫,故意让他们把他的情况说得严重,从而意图耽误他腿的治疗。


    吴容秉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他自认还算心胸宽阔。但再好脾气的人,也是有容忍的底线的。


    姜氏此人,行径恶毒,已经踩了他底线。


    既踩了底线,吴容秉自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


    桂花婶子一家也不是外人,而樊屹估计也早从柳世昌那儿得知了内情。所以,一道人往盛锦楼去后,坐下来商谈此事,也都无避讳。


    柳世昌在富阳县还是人脉广阔的,柳家公子出门在外,不少人多是会给些面子。


    所以,这件事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但若真用心去查,也还是不难的。


    吴容秉等人去杭州城考试的这段时间,柳世昌就一心查办了这事。


    姜氏一妇孺之辈,真害继子,肯定没条件自己动手。所以,必然是事先以银子收买了别人,又提前告知了继子的行程,这才让别人有条件提前在他所经之路动手脚。


    而事发之后,为吴容秉治腿的大夫,也是姜氏请的。


    自然也是为姜氏所收买了。


    甚至,那个所谓的“大夫”,到底是不是大


    夫,都不一定。


    一起吃饭时,在饭桌上,柳世昌只说了这两点。


    但等筵席散去,其他人都各回了各家,柳世昌寻借口又跟去吴家小院儿后,这才当着夫妇二人的面,又提起了另外的一件事来。


    “也还顺藤摸瓜,查到了些别的事。”柳世昌说。


    但只这样开了个头,却又不说是什么事。


    吴容秉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他一时沉默着没说话。一旁叶雅芙不知所以,看看柳世昌又看向吴容秉后,问:“什么事?”


    柳世昌看出来这位吴家大哥是猜到了是什么事,于是只笑了笑,没说话。


    见状,叶雅芙更好奇了。


    “到底什么事啊?”


    柳世昌看向吴容秉,吴容秉开口答了妻子话:“柳兄应该指的是,几年前你我之所以在一起,也是姜氏耍的手段,并非什么醉酒误事。”


    这件事情,其实吴容秉也是一早就心中有数了。


    所以,就算是对从前的妻子,吴容秉心中也是没有多少恨意的。


    只会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而这件事呢,身为拥有上帝视觉的叶雅芙,就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她接话说:“还有那次!那天晚上,我同二郎在后罩房内独处,也是姜氏故意为之。”


    柳世昌听后气得面色铁青:“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气愤之余也难免后悔,早知这母子俱是这样的人,当初打死也不会把妹妹嫁去这样的人家。


    此事上,不但事关吴家兄长,也事关他的妹妹……所以,柳世昌哪怕是为自己妹妹能尽快脱离苦海,也会强力干预此事。


    “最后一件事就不必提了。”吴容秉说,“毕竟事关清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不管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既然在一起了,自然是缘分。


    所以这件事提与不提,没有什么意义。


    柳世昌自是听差办事。


    既把该找的证据都搜罗到,接下来,自然是一纸状书,把姜氏告到县衙门去。  。


    而姜氏母子那边,俨然还不知大祸将临头。


    送走了柳家夫妇后,姜氏找到儿子说:“趁这次机会,合该向你岳父岳母多要些银子傍身才是。”显然,她已经不满足于只拿银子了,目光盯上了柳家那偌大的家业来。


    姜氏精明,自然知道,有鸡便可有蛋,鸡会生蛋。


    只要有铺子,还愁以后没有源源不断的进项吗?


    她儿子此番秋闱高中,成了举人老爷,那柳家不该有所表示?


    可她看今日那柳家夫妇,不但对银子一事只字不提,反而在她提醒时吞吞吐吐的,甚至是故意避开……这不免令姜氏十分生气。


    吴二郎自尊心强,原就对继兄抢了自己风头一事耿耿于怀。眼下,竟连自己岳父岳母,也都不见对自己中举一事多热情的样子,他内心敏感的那根弦,就更是被绷紧起来。


    总之就是心里不爽,不快活。


    而他不爽,不快活,自然把气尽数撒到了身为弱者的妻子身上。


    回了房后,吴裕贤不但脸色更冷,更是在妻子小心翼翼着主动讨好他时,他故意趁机泄了火。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吼,令柳娇蓉猛地浑身颤抖起来。


    先是懵住,之后反应过来后,更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相公,为什么?”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为什么突然间他就成这样了。


    他们之前分明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他突然就厌恶自己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柳娇蓉一个劲反思自己,她努力去想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相公,她改。可思来想去,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哪里不好。


    花嬷嬷再忍不住,直接冲吴裕贤发起火来。


    “姑爷这是怎么了?外头到底受了什么委屈,竟在家同自己媳妇发起火来。纵是外头受了委屈,也只管外头撒火去,大老爷们的,只敢回家来冲媳妇发火,算什么男人?”花嬷嬷已经忍他够久的了,这会儿既已经开口骂了他,索性骂个彻底爽快,“姑爷别以为中个什么举了,就在我家小姐面前充大爷,柳家虽不是读书人家,但家世清白,在整个富阳县、在县太爷那儿,都是有些身份的。我家小姐,乃老爷夫人独女,家里公子更是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我们柳家的女儿嫁给你,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你的气的。”


    “姑爷若是觉得自己中了个举,就高人一等,再瞧不上我家小姐了……好,我们主仆这就收拾收拾回柳家去。”


    这算是第一次,花嬷嬷硬替自家姑娘做了主。


    柳娇蓉心里虽委屈、虽气,但也没想过就这般收拾了包裹回家去。所以见花嬷嬷如此,她倒也有些怕了。


    她有点想拦花嬷嬷,但又犹豫。若真拦了,是不是自己太没尊严了些?


    这般犹豫着,花嬷嬷已把包裹收拾好。


    而那边,吴裕贤虽没回怼花嬷嬷,但也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从而来哄妻子、向妻子道歉。


    见丈夫是这种态度,柳娇蓉倒也渐渐失望。并且心里也赌气着,想着,既然你不挽留,那我便走好了。


    临走之前,她又认真着等了丈夫许久,直到再次失望,这才决然转身而去。


    而等她走后,吴裕贤一腔怒火再也遏制不住,直接一脚就踹翻了个凳子。


    “什么东西!”他此刻已然气得浑身颤抖,整个人脸色十分凶恶,声音也因刻意的压制,而变得粗哑起来,“一个卖身的老货,也敢这样对我说话!可恶!”


    踹了一个凳子还不解气,接下来,吴裕贤不可控制的好好泄了一通火气,几乎是要把房里的家具都砸个稀巴烂。


    砸完之后他大口喘气,然后突然又笑起来。


    笑了几声,脸色骤然又变,阴森布满了整张脸。


    第85章 第九十五章状告姜氏母子


    花嬷嬷做主帮自家小姐同姑爷对抗,别的陪嫁丫头没说什么,柳娇蓉身边的大丫鬟映红倒是有不一样的意见。


    这会儿共同坐在回柳家的马车内,映红忍不住说起花嬷嬷来:“您老人家也是,小姐姑爷吵架,您怎的不知道劝和,反而还故意激化矛盾呢?眼下好了,小姐就这样回去,若姑爷不来接的话,小姐岂不是更的跌面儿?”


    要依花嬷嬷之意,若姑爷不亲自登柳家的门道歉、接人,那小姐大可以就一直住娘家。


    甚至,和离也无妨。


    这才中了举,就这样对小姐,日后还了得?


    “小姐这段日子已经够委屈的了,你还要她委屈到什么地步?你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这段日子来,姑爷他是如何对待小姐的?”花嬷嬷实在为自家小姐不值,一时气堵在胸口,她只觉心口疼得厉害,便一边用手揉着,一边继续说,“小夫妻间偶尔拌拌嘴吵吵架,正常,但吵过撂过,不影响感情,这才是正常的。像咱们姑爷这种,分明就是在故意使手段打压小姐,他就是心思不纯。”


    “咱们小姐从小到大,何时过过那样憋屈的日子?如今这一开头若没把地位给摆正了,往后日子长着呢,还了得?”


    花嬷嬷活得岁数大些,有些见识,有关男女情爱之事,更是看得透彻。


    “进入一段婚姻,用心去爱着一个人,固然是好事。但最重要的,还是该爱自己。如果这个人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别怀疑自己、别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该从这个男人身上找原因。夫妻间相处,该让的时候咱们略退一步、让一些,但不能让的地方千万别往。这底线,得守住。”


    又说映红:“映红也是,往后你若嫁了人,也不能一味只听男人的话。千万不能太宠着他们、惯着他们,以免把人惯坏,让他们养成习惯,从而委屈自己。”


    忽然说到自己身上,映红又羞又臊,一时间脸红得似煮熟的虾壳般。


    “您老人家在说什么!什么嫁人不嫁人的。我才不嫁人,我要一辈子都跟着小姐。”


    柳娇蓉没那么自私,不会为了自己就留丫鬟在身边一辈子。所以,听映红这个话,她立刻说:“等再过两年,你若愿意,我给你寻个好人家。然后把身契还你,你自自在在过一辈子去。”


    一听这话,映红更是急了,竟快哭起来似的:“小姐是不是嫌弃奴婢了?若觉得奴婢哪里做得不好,奴婢改。求小姐别敢奴婢走。”


    “我没赶你走啊。”柳娇蓉笑着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虽是主仆,但却情深似姐妹。我不可能框你在


    身边一辈子的。往后,你寻个如意郎君,我给你一笔银子当嫁妆,你可以过得极好。”


    映红就是不愿:“奴婢不要嫁什么如意郎君,总之,奴婢就是不离开小姐。”


    花嬷嬷认真看了会儿映红,沉沉叹息了一声,倒也无奈。


    映红的一些小心思,其实她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方才才会故意趁机提她嫁人一事。


    但关于这件事,她也一直只是心有猜疑,并不确定。此番一试探,她果是有那个心思的。


    她看上了姑爷,怕是有爬床为妾之意。


    但她却不知,此番公子早不满姑爷,已在铺路筹谋着如何让小姐离开姑爷母子的魔爪了。


    思及此,花嬷嬷难免要提醒她一二句,道:“再锦衣玉食、吃喝不愁,可贱籍就是贱籍,良民就是良民。良民之身才是自由之身,哪怕往后日子清苦,至少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你不肯出去,那以后要么就是配小厮,要么,就是留下给姑爷为妾。这两条路,难道是你想选的吗?”


    映红愣住了,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花嬷嬷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先是怔愣,不知该作何答。之后,待得反应过来一些后,映红是又羞又愤。


    “嬷嬷在说什么?”映红有些恼羞成怒之意,她贝齿紧紧咬住红唇,再看向花嬷嬷时,那水润润的眼睛中,暗含了几分恨意,“嬷嬷一把年纪的人了,怎的为老不尊?说什么嫁不嫁人,又妾不妾的。”又趁机哭闹起来,“我知道,嬷嬷见我在小姐身边得宠,便容不下我了。不是私下怂恿小姐把我嫁出去,就是诬陷我想留下做妾。可怜我一心一意为小姐,又清清白白着,竟被泼了这一身的脏水。”


    她又看向自家主子,咬牙切齿着:“若小姐也瞧不上我,我便去死好了。”


    “映红,这是做什么。”柳娇蓉倒也慌起来,不免劝她,“花嬷嬷不是诚心的,你快别这样。”多少也觉得花嬷嬷方才的话有些过,便看向花嬷嬷说,“您老人家给她道个歉吧。”


    花嬷嬷无所谓道不道歉,甚至,小姐和她说了后,她立刻就道了歉。


    “好了,花嬷嬷口无遮拦,她也知道错了。又向你低了头,你也就别计较了。”


    映红这才渐渐止住哭。


    但也自此,把花嬷嬷给恨上了。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恨她堪破了自己心事。


    花嬷嬷看她一眼,则又对柳娇蓉说:“小姐你瞧,我不过无心之下说了映红几句,她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哭闹,就连你,也觉得我过分,让我道歉。所以你想想,姑爷那般待你,是否该向你道歉?若不道歉,是否合理?”


    “你身在局中,或许会看不清一些事。但如此跳出局外来,再借奴婢和映红之事,好好想想其中道理。”


    听花嬷嬷这样一说,柳娇蓉的确愣住了。


    花嬷嬷此番一席话,她自然认真听进了心里去。


    如此类比,她心中倒是更能看明白一些事儿了。


    可一旁映红,似是同花嬷嬷杠上了般,立刻反驳她道:“人说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嬷嬷今日什么意思?明着暗着的,都在挑拨小姐和姑爷的关系。难道,挑拨得小姐和姑爷间生了嫌隙,您就得意了?这件事,若叫老爷夫人知道了,看他们怎么说您老人家。”


    花嬷嬷则说:“奴婢是一心为小姐好的,也不怕谁去嚼舌根子。”


    如此这般的吵吵闹闹,车便停在了柳家门前。


    对女儿的归来,柳家夫妇虽然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跟她说好好留家里住,娘家是她永远的后盾。


    此番回了娘家,见到母亲后,这些日子的委屈瞬间化作眼泪,汹涌而出。


    止也止不住。


    见女儿哭得这样,柳夫人的心仿若是被水拿刀子狠狠捅了般,揪着疼。


    柳夫人也不自觉跟着掉了眼泪,明明自己心里也难受得要死,却强力忍着,只宽慰女儿:“蓉娘不委屈,哭出来就好受了。”


    花嬷嬷见状,便示意屋里侍奉的奴仆都跟自己出去。


    映红不肯走的,却被花嬷嬷强行拉拽了出去。


    “嬷嬷别碰我!”映红是觉得自己如今算是勾搭上了姑爷和姜氏夫人,又得承诺,有望日后能做姑爷的偏房,故也底气十足。


    花嬷嬷面前,她也丝毫不留情面。


    花嬷嬷不是软性子的嬷嬷,且又得过公子暗示,有公子为靠山,她更是不会手软。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公子不知道?你也别忘了,拿的是谁的俸禄,吃的是谁家的饭。”


    映红内心惊惧,但却强撑着不承认:“嬷嬷说什么?我听不懂。”又昂着脑袋,故作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来,“你别冤枉了好人,家主面前,我也有话说。”


    花嬷嬷则斜眼睨着她,轻哼一声,蔑视道:“人在做,天在看!映红,你自幼便被卖来柳家当丫鬟,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的,小姐也没拿你当丫鬟待,你跟在小姐身边,日子过得可谓舒爽。想当初,你那狠心的后爹可是要卖你去窑子的。你个小东西,没良心被狗吃了。”


    不堪的过去算是映红内心的一根刺,扎在那儿,不能碰。一碰,她就疼得难受。


    她不会觉得自己没良心,只会觉得老天不公。


    谁不是生来就愿意低贱的,她也想得父母之爱,也想过上好日子。


    她也想往上爬,只要得机会能荣华富贵,哪怕拼死一搏、最终九死一生,她也愿意。


    她不想随便配个小厮了此一生,不想赎身回去随便嫁个贩夫走卒之辈。虽是自由之身,但却一辈子贫苦。


    只要她能做姑爷的偏房,日后就是官家姨娘。再生个儿子傍身,这辈子就不愁了。


    她此刻心里不但没有半分羞愧,反而恨花嬷嬷为何要拆穿她。


    她忽然咬牙切齿:“嬷嬷莫要胡言乱语!我对主家的心苍天可鉴,嬷嬷别乱冤枉人!”


    这是在夫人院子外面,又还没到那一步,所以花嬷嬷也只是点了她,并未立刻去夫人面前告状。


    “你心里有数便好。”虽气她的背主,但到底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多少还是劝了一句,“及时勒马回头,还不算晚。之后你若能将功补过,主家也会原谅你的。”


    映红心中不服,却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了个“是”字来。


    “我自会忠心待主,不必嬷嬷说。”


    “那就好。”


    晚上,柳世昌回来,听说妹妹竟哭着回娘家来了,他气得笑起来。


    那对母子当真不知廉耻,住着柳家的宅子,还胆敢欺辱柳家的女儿。


    柳世昌虽年轻,但因自小便跟随父亲做生意,所以手段老道、为人也颇圆融。


    该客气时客气,但该有手段时,他也绝不心慈手软。


    左右迟早是要同那对母子作对的,柳世昌倒也不怕早些得罪二人。


    所以,柳世昌当即便差自己身边的人拿着房契和地契去了那边。


    幸亏这房子房契上还未变更姓名,此番去收房,名正言顺。


    小厮见公子这是气狠了,动静竟这般大,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跟老爷和夫人说一声?”


    柳世昌厉声道:“我自己收自己的宅子,同父亲母亲说什么?”他勒令,“这会儿天晚了,不许去打搅老爷夫人和小姐休息。”


    小厮立刻应是。  。


    柳宅里,姜氏得知儿子儿媳吵了架,儿媳气怒之下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娘家去后,心里倒是舒爽不少。


    也的确,该他们母子硬气起来了。


    “一吵个架就往娘家跑,到底是商户人家的小姐,就是没个规矩。”姜氏摇头,贬低着自己儿媳,“二郎当初只是个秀才时,她便是高攀了。只是我们母子宅心仁厚,这才一直让着她的。没想到,她大小姐脾气竟这么厉害,一直想强压我儿子一头。夫妻间哪有不拌嘴的,可一拌嘴就跑回娘家去……这置夫家于何地?”


    “二郎如今是举人,来年便是进士,之后是朝廷命官……如今不把这规矩立好,往后二郎岂不是要为朝廷里的许多官员耻笑?”


    姜氏身边的人自然都奉承着她说话,自是个个都说她所言极对,是少奶奶的不是。


    姜氏心里清楚得很,今日之事,已非两个孩子间的事儿了,而是他们母子同柳家的对峙。


    若不争赢了,给那柳家一个下马威,日后,柳家怕还真得拿自己当回事。


    生意人家,除了有几个钱,又还有什么?


    出了这富阳县,又还有谁认他们柳家呢?


    到底见识浅薄,竟看不清自己位置,以至于闹出如此之大的笑话来。


    姜氏不怕耗不起,她觉得儿子不必去柳家接人。只需晾她个几日,柳家自然会乖乖把人给送回来。


    而到那时,怕是想送人回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到时候,柳家若不摆出足够的诚意,他们是不会让那柳氏就这样进这个家门的。


    姜氏甚至想好,到时候只要银子可不行,得给足够的铺面田庄。


    这般想着,姜氏特意差了身边人去儿子身边知会:“去跟公子说,千万别急着去柳家领人。他如今是举人老爷的身份,是有头有脸之人。若再受柳家掣肘,日后怕是得一辈子低这个头。”


    被姜氏差遣出去的人很快去而复返,看她急色匆匆的样子,姜氏问:“怎么了?”


    那丫鬟说:“不好了,柳家差了人来,说要收走这宅子。”


    “什么?”姜氏似都没反应过来般,“收这宅子?凭什么?”


    那丫鬟说:“是柳家公子身边的人,手里拿着这宅子的房契和地契,说给夫人和公子两日的时间搬离这里,否则,他就要报官去了。”


    姜氏似是这才反应过来,这栋宅子不是她的,不是他们母子的,而是那柳氏的陪嫁。


    可即便是陪嫁,既然嫁给了她儿子,这宅子就是她儿子的。


    如今不过是吵个架、闹个别扭,竟然就要赶人走?


    她倒是要看看,他们若真不搬走,那柳家是不是真要把他们母子告到衙门去。


    “让他们去报官吧。”姜氏脸冷了下来,自然也对柳家的无情和不识抬举而感到愤怒,“柳家这次把事情做得如此绝情,往后别想好好收场!”


    柳世昌身边的小厮今日只是过来通知一声,待得两日之后,他又过来了。


    而这回,姜氏亲自见了他:“这宅子是我儿媳妇的,这是我儿媳妇的嫁妆。就算儿媳妇真不愿给我们母子住了,也该她自己来说。”又哼笑一声,轻慢道,“你们柳家好歹也是富阳县内的豪绅,素有体面的,怎的女儿外嫁,也好手伸那么长,管女儿家里之事?我儿子好歹是举人,竟也受你们这般欺辱,若今日换成别人,岂不是要被你们给欺负死了?”


    那小厮倒是恭敬:“亲家夫人,这宅子写的可是我家公子的名字。今日,也是公子让我来收的房。我们收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望夫人别为难。”


    姜氏才不管什么名字不名字的,反正这是那柳氏的嫁妆,那就是他们家的。


    “要报官就去报官,别在这里废话。”姜氏是算准了他们不敢报官,这才这般猖狂。


    那小厮倒也没说别的,只转身走了。


    等到下午,县衙里突然来了人,说要抓姜氏母子去公堂对簿。


    吴裕贤如今是举人,虽潘县令对他不多待见和热情,但也交代了,过来后务必敬着些,不得已不可得罪。


    所以,县衙的衙差对吴裕贤,倒热情,且给足了敬重。


    “举人老爷和老夫人请勿怪罪,是衙门里有人状告了二位,我等这才来拿人的。”


    姜氏不敢想,那柳家当真能把他们给告了。


    这柳家难道是疯了?这点家事闹到衙门去,他们这是不想好好过日子的做法啊。


    难道就不怕自己儿子一气之下,把他们家女儿给休了?


    第86章 第九十六章吴举人状告吴举人母子……


    事情闹到今时今日这一步,吴裕贤已然忍无可忍。


    原就对柳氏不满的他,此刻,更是坚定了自己和离的想法。


    不,甚至,他想休妻。


    早在今日之前,他就已萌生了不想再过下去的想法。他觉得柳氏实在愚蠢,同这样蠢笨的女人过下去,往后她迟早会拖自己后腿。


    可毕竟才成亲不久,她又未犯七出之罪,哪怕是和离,也得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不能无缘无故的,中了举,就抛弃结发之妻,这样一来,于他名声不好。


    名声不好,自然影响之后的官运。


    这几日他很累,疲于再过这样的日子。累极时,那个念头一再强烈的冒出来过。但之后,又会被他的理智按回去。


    现在,现成的理由就搁在眼前,既然柳家不愿好好过这个日子,那就好聚好散。


    姜氏还赖着不肯跟着去衙门时,吴裕贤却已经做了决定。


    “走吧。”吴裕贤背着手,立在院子中,脸色冷肃,对县衙里的这些衙差倒是客气,“还请前面带路。”


    “二郎!”姜氏唤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不想进衙门去。


    这分明也不是什么事情,柳家之所以这样做,不过就是见她儿子现在中了举、出息了,想强压他们母子一头而已。此事不是非得闹去衙门的,还有可坐下来商谈的余地。


    “去什么衙门啊。”姜氏说,“把你岳父岳母找来,我们私底下解决,不就好了?”


    吴裕贤那双眸子冷得似是淬了冰般,态度也坚决:“去衙门。”


    见状,姜氏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县衙里的衙差前面带路,姜氏母子跟走在后头,趁这个机会,姜氏悄悄对儿子道:“你可知若真去了衙门,这事就闹大了。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你。”又担心,“若真被那柳家提溜着去了衙门,此番让他们强压了一头……这个头一旦开了,往后就得一直受人掣肘。你难道不知道,柳家正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若还想好好过这个日子,两家闹去衙门,无疑是让别人看笑话的,是下下之策。


    可现在,吴裕贤正是不想过这个日子了,这才愿意将计就计,闹去衙门的。


    此番闹去衙门,正称了他的意。


    两家闹去衙门,又县衙见状,是柳家不愿好好过日子了,而不是他吴裕贤中举后抛弃糟糠之妻。


    不是他背信弃义。


    “那就不受人掣肘。”吴裕贤说,“既柳家不想好好过,那这日子不过也罢。”


    姜氏愣住,恍惚之后,倒是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二郎这是……想和离了。


    姜氏脑子不免快速运转起来,然后也觉得,眼下这种境况,和离或许更好。


    她儿子还年轻,又中了举,往后仕途一片光明。而那柳家……除了有几个钱外,就再无别的用处了。


    若儿子真同那柳氏和离,日后进了京城去,未必不能娶得个更好的。


    这样思量着,姜氏心里的阴霾和仇怨,倒渐渐淡去。


    “二郎所言极是。既柳家不是过日子的做法,那咱们也无需受这个委屈。”


    母子二人跟着衙差来到县衙,县衙大堂内,柳世昌已坐那儿等着了。


    瞧见母子二人过来,柳世昌倒算还留些情面在,站了起来。


    比起柳世昌的礼待,吴裕贤却态度倨傲许多。看也没看柳世昌一眼,直接目光越过他去,将其忽视后,看向了坐“明镜高悬”牌匾下的潘县令。


    “学生见过大人。”吴裕贤抱手行礼。


    姜氏也随儿子一并给潘县令行礼:“民妇给大人请安。”


    毕竟是举人老人和他的母子,潘县令纵然对这个吴举人并不喜欢,但也给了他该有的面子。


    “给吴举人和老夫人搬椅子来坐。”


    立刻有衙差给搬了椅子来,而这时候,柳世昌也又坐了下去。


    潘县令也不寒暄,直接入正题:“柳家公子状告你母子二人,说你们母子霸占他名下私产,


    可有此事?”


    吴裕贤闻声站起,抱手回道:“回大人,学生与母亲并未霸占柳公子名下私产。如今所居之所,乃内人的嫁妆宅子。事先也并不知道,这内人的嫁妆,竟仍是其兄之名。”又说,“前些日子内人已经回了柳家,至今未归。如今学生自己妻子见不着,还被人状告到衙门来,实在是冤。”


    潘县令则又看向一旁柳世昌,问他:“吴举人所说可属实情?”


    柳世昌垂首回道:“那宅子的确是草民妹妹的陪嫁,但如今还是草民的名字。若吴举人待草民妹妹好,草民不会赶他们走,但事实是,吴举人自中了举后,便觉身份高人一等,对草民妹妹态度十分恶劣。那宅子既然是妹妹的陪嫁,何故草民的妹妹已经回了娘家,吴举人母子却住得心安理得?”


    “草民并非诚心要状告这母子二人,早在几日之前,有差身边的人去告知过吴举人母子,要他们赶紧搬离,也给了他们母子搬离的时间。可这母子二人既不来柳家请草民妹妹回家,又不肯从那宅子里搬走……草民倒是想问问,吴举人母子乃是何意?莫非……是想软饭硬吃?”


    柳世昌今日此举,就不是冲着继续好好过日子走的。他心里明白,既然状告了这母子,妹妹同这吴举人,是必须得和离的了。


    又或许,这吴裕贤也是这个意思。


    他人年轻,又中了举,早看不上柳家。只等着趁早甩了妹妹,好之后去京城里再另择高媳。


    潘县令又问吴裕贤:“对啊,既是你内人柳氏的陪嫁,那既然柳氏都不住那宅子了,且柳家又着人去知会你们母子二人了,又给了时间,为何不搬走?”


    吴裕贤心中认定了这潘县令是对柳家有意偏袒,他心里自然不服气。


    但也知道,此番若硬碰硬,无非是鸡蛋碰石头,没有好结果。


    所以,他只强忍着那股子怨气,尽量心平气和着道:“夫妻间拌嘴,实属人之常情。学生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内人间的这点夫妻间小事,竟就值得柳家这样做。学生原还想着,再过两日,就亲自登柳家门去,接了夫人回家来。可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柳家此番只为这点小事就把学生及学生之母告到衙门,想也是不想学生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的了。不如由大人见证,学生趁早同柳氏女和离。”


    姜氏心中之怨怒不比儿子的少,听儿子说“和离”,她立刻道:“和什么离?得休妻!”


    姜氏此刻面色狰狞:“哪有这样做媳妇的?一言不合,就把自己丈夫和婆母给告到衙门来了。这样的人,我们家要不起。”


    柳世昌却笑着说:“告你们的人是我,可在下的妹妹没有任何干系。”


    既已撕破脸,姜氏也就无所畏惧了,于是也不收敛,直接露出了她嚣张跋扈的一面来:“那你让柳氏出来,出来见我们母子。我倒要问问她,我二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叫你们柳家这样害他。他是读书人,又才中了举,清誉最重要。就这样被你们家一纸状书告来了衙门,这叫他往后这张脸往哪儿搁?”


    又看向潘县令,哭诉着:“咱们县培养出来一个举人不容易吧?这次秋闱,富阳县也就两个秀才中了举,我儿子就是其中之一。县令大人,这样的人才,县衙不该保护才对吗?怎的由着这商户之子随意的泼他一身的脏水呢?”


    被人指着鼻子骂,潘县令既气愤,又有些为难。


    按理说,此事既是由小夫妻两个的日常拌嘴引起,那不该只吴家公子出现,而那柳家小姐却避而不见。


    所以,潘县令沉默着细思量一番后,看向一旁柳世昌:“既此事是由吴举人小夫妻二人间的拌嘴引起,合该也喊了令妹过来。小夫妻间的矛盾,还是得他们自己解决的好。”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若这对小夫妻能自己和好,又何必两家对簿公堂呢?


    而对此,柳世昌没有任何意见。


    柳世昌的目的就是想让妹妹和离,脱离这对母子的魔爪。


    事情闹到这一步,他知道,这吴二郎母子是不会再愿意好好的同他们柳家做亲的了。


    而且,方才也试探出了吴二郎的意思,他心里就是想赶紧摆脱了柳家、摆脱了妹妹的。


    也好,就让妹妹亲眼看看她这夫婿的嘴脸,也好叫她彻底死心。


    “是。”柳世昌颔首抱拳,“那草民即刻差身边小厮去家里叫人。”  。


    柳世昌状告姜氏母子一事,有知会自己父母,但却没让妹妹知道。


    这会儿需要她出面,自然是让身边小厮把实情都告诉了她。


    柳娇蓉听后惊讶得瞪圆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愣了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立刻抓住那小厮问:“你是说,哥哥把相公告到衙门去了?”


    那小厮颔首,见小姐如此,他倒有些担忧。


    “县令传小姐也去公堂,小姐快随小的去吧。”


    柳娇蓉此刻慌极了,满脑子都是“哥哥把相公告去了衙门”这件事。


    “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明白。


    花嬷嬷见状,立刻道:“公子行事素来稳妥,若非有什么隐情,他肯定不会破坏小姐的幸福的。公子和小姐多少年的兄妹之情了?那吴举人才同小姐认识多久?若真二选其一,小姐,你可千万别糊涂啊。”花嬷嬷一再叮嘱,“你要相信,这世间任何人会害小姐你,老爷夫人和公子都不会。”


    “还有。”花嬷嬷一再提醒她,“那吴举人心思深沉,他的手段小姐你也是见识过的,他若想拿捏起小姐你来,小姐是一天的好日子都过不了。小姐可千万别觉得公子告了他,他就是可怜之人。一会儿去了公堂上,小姐该理智清醒一些才是。”


    柳娇蓉此刻心里乱得很,前一刻还在期待着丈夫来接自己回家,这一刻,就直接告去公堂上见丈夫了。


    原本他就待自己不如从前了,此番一闹,他们往后的日子还要怎么过?


    带着这样的慌乱,柳娇蓉坐上了马车,往县衙去了。


    进了县衙大堂,当瞧见那抹身影时,柳娇蓉红着眼眶喊了他一声:“相公……”


    吴裕贤却视而不见,还是那句话:“既是柳家不仁在先,学生也不愿吃这碗夹生的饭。既柳氏也到,便请大人做主,让学生同柳氏和离。”


    吴裕贤知道,休妻难度太大,周旋起来费时间费精力,最终还不一定能达目的。


    柳家倒是无所谓,有的是时间同他周旋,但他就不一样了。


    秋闱得中,接下来便是要全力以赴备考春闱。他的时间比金子都重要,他没多余的空闲时间花在处理这些琐碎的杂事上。


    所以,既然下定了决心一别两宽,不如早早做下决断、一刀两断的好。


    姜氏还欲说“休妻”,却被儿子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如此,哪怕姜氏心中再有不甘,也没说什么话了。


    柳娇蓉是强撑着身子来的,来前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可即便有预感,但当听到“和离”二字时,仍是忍不住的心如刀绞般难受。


    “你说什么?”她早已泪流满面,“和离?你要同我和离?”


    吴裕贤却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理直气壮道:“你们柳家财大气粗,我吴某人一介书生,实在招惹不起。今日能被告到衙门来,明日还不知有什么别的事等着自己。柳氏,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就别为难于我了。今日你我二人好聚好散,日


    后就算再见面,也不至于是仇人。”


    柳娇蓉哭得止不住身子颤抖,甚至,她当着众多人的面,彻底放下尊严,走到他跟前去,要拉他手去求他。却在手还未触碰到他手时,立刻被他避开。


    “还请自重。”他冷着脸,语气严肃而凌厉。


    吴裕贤冷漠起来的样子十分吓人,柳娇蓉看着他,觉得他竟十分陌生。


    她慢慢收回了手,又默默退去了一旁站着。


    花嬷嬷站她身旁,小声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就变了的人,他们母子此番如此无情,必是本性如此。小姐,你就认清现实吧。公子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别再糊涂,倒枉费了公子一番好意。”


    “小姐你好好想想,之前在溪水村时,那姜氏是如何对那叶氏夫人的?这段时间,奴婢一直在想一些事情,奴婢在想,或许坏人就是这对母子,而咱们曾经以为的坏人叶氏夫人,才是好人。”


    “既人家要离,便离吧。此番跳离火坑,总比之后被百般折磨要好。”


    “而且,这吴举人一口咬定要和离,态度这般决绝又绝情,想必是他心中早有此想法了,而非真是因公子告了他,他才不得已这样做的。小姐,你可千万别被他的表象给骗了。”


    花嬷嬷虽然已极力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吴裕贤听进了耳中,吴裕贤不免朝这边投来了冷漠的目光。


    花嬷嬷并不畏惧,只也回望着他,继续说:“奴婢原本不打算说的,可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奴婢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小姐,映红那丫头早已背叛了你,早已为吴举人母子所用。那日在回柳家的车上,奴婢之所以会那样说,正是在敲打映红。那丫头……不甘心配小厮,也不甘心放出去嫁人,怕还做着梦给吴举人为妾呢。”


    “奴婢想,吴举人母子也正是拿这个诱惑了她,这才让她背叛了小姐你的。”


    柳娇蓉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想了过去种种。忽然的,她觉得,花嬷嬷所言未必不对。


    从一开始的一些事,到现在,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正如花嬷嬷所说,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母子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他们深藏不露,她看不出来而已。


    可她实在无法想象,曾经跟自己同床共枕,对自己疼爱有加,那般美好的夫君,他竟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


    “嬷嬷,我不想在这里呆了。”柳娇蓉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我想离开这儿。”


    花嬷嬷立刻说:“县令大人,我家小姐说想回去了。”


    潘县令则问:“柳氏,吴举人要和离一事,你可答应?”


    县令面前,柳娇蓉垂着头,应道:“民女答应。”


    在县衙、有县令见证,此事自然办得顺利。


    姜氏原是想儿子休妻,再从中周旋,从这门婚姻中讨些好处的。可现在,儿子说和离,这柳氏带来的嫁妆,都得她全部带走。


    若非是之前她从这柳氏手中变着法子捞了些银子,此刻怕是得气死。


    柳世昌也没把账算得太细,因为他知道,妹妹和离只是个开始而已。接下来,还有更大的一个案子等着这对母子来面对。


    见和离契书办妥,柳世昌便又向自己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会意麻溜跑出去后,很快的,县衙外又响起了鼓声。


    此刻,吴容秉正坐轮椅上,双手拿着锤子,手中两只锤子轮番击打着鼓面。


    潘县令才要退堂,又听得有人击鼓,便问:“去看看门外何人击鼓。”


    一个衙差匆匆跑出去后,又跑回来,似面有惊讶,连说话也结巴起来:“是、是吴举人。”看了眼一旁的吴裕贤后,衙差又说,“另外一个吴举人。”


    “容秉?”潘县令自己也傻眼,愣了会儿后,立刻又问,“他告谁?”


    衙差继续结结巴巴说:“状告……状告……状告眼前的这位吴举人,以及他的母亲姜氏。”


    第87章 第九十七章公堂对峙


    柳世昌早就筹谋着想让自己妹妹和离了,他一直都同吴容秉夫妇走得近,所以在筹谋这个计划的过程中,也都有同吴容秉夫妇商量和沟通。


    如此连环计,自然是同吴容秉夫妇二人提前商量好的。


    必须得他先状告姜氏母子,把妹妹的和离契书成功拿到手后,才能吴大郎夫妇再告姜氏。


    眼下吴裕贤母子正是猖狂得意之时,他们心中自也有自己的盘算在,提和离容易一些。而待等吴大郎状告了姜氏,那吴裕贤见情况不对劲后,自然不肯再舍弃柳家这棵大树作为倚仗。


    到时候,再谈妹妹之事,便比登天还难。


    所以,当成功拿到了那封和离契书时,柳世昌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定下来。


    接下来,原告方由他转为吴大郎,案子再与他不相干,他便只管瞧热闹就行。


    生怕会再出什么意外般,柳世昌立刻把那契书收进袖笼里,藏好。


    而吴裕贤母子那边,听说吴容秉状告他们二人,更是一脸懵然的看向彼此,皆不知是因何事。


    但不管是因何事,母子二人皆都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姜氏倒也向潘县令提出:“民妇也要同吴童生和离。”


    如今儿子已大有作为,且她又同那吴兆省彻底撕破了脸。既如此,便好聚好散的好,往后彻底割席,互不相干。


    如此一来,她带着儿子出吴家的户籍,儿子还能改回他原来的姓。


    突然之间,几个案子叠加在一起,潘县令一时头大。


    潘县令没满足姜氏的要求,只是说:“和离之事不归本官管,你若要和离,回家去先把和离契书拿到,回头拿县衙的章盖个印就行。”


    姜氏却不肯再多此一举,她想趁这个机会彻底割弃有关吴家的一切。


    哪里还等得到出了衙门,回去之后?


    到时候,还不得又是好一番拉扯。


    “那民妇要状告童生吴兆省。”既然衙门里不处理夫妻间的和离之事,但总得处理案子吧?所以,姜氏改了口,说要状告吴兆省。


    “你告他什么?”潘县令问。


    姜氏脑子立刻运转起来,然后立刻说:“告他对我施以暴力,有我身边的丫鬟嬷嬷可以作证。”


    潘县令虽本能反应是不相信的,一番较量下来,他大概也看得出眼前妇人是何品性了。但既人家告了吴童生,潘县令自然得重视。


    于是说:“去把吴童生叫来。”


    而这时候,叶雅芙已经推着吴容秉进了公堂。


    方才姜氏此番一席话,吴容秉自然也听到了耳朵中。


    既她要同父亲和离,也好,那他状告姜氏一事,倒不着急了。


    堂上,潘县令惊堂木一拍,问堂下吴容秉:“来者何人?”


    吴容秉抱手作揖:“学生乃今年新中的举人,吴容秉。”


    潘县令自然认得他,之所以问这些,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见他自报了家门,潘县令便又问:“状告何人?所为何事?”


    吴容秉没答潘县令话,只是说:“方才听见有人告学生父亲?”他笑,“那学生之事倒不着急了,大人先处理学生父亲和姜氏女的案子。”


    潘县令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因同吴容秉足够相熟,所以一直拿眼神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吴容秉看到了潘县令的眼神暗示,但却并没接。只是


    垂了头,没再去看坐高堂之上的潘县令。


    衙门的人去找,很快的,吴兆省便过来了。


    来的一路上都很慌张,因为实在不知为着什么事,竟被县令差人去寻。


    可来了县衙后,瞧见满堂熟悉的身影,他心中多少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吴兆省暂时按捺住了心中好奇,只先向高位的潘县令行了礼:“学生见过大人。”


    潘县令看向堂下身形精壮的中年男子,略严肃着道:“吴童生,姜氏状告你对她施以暴力,本官问你,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吴兆省是多想一下都没有,直接摇头否认。


    并为证明自己绝无此行径,他举手立起誓言来:“学生若对姜氏动过一根手指,天打五雷轰。”


    姜氏却哭诉起来:“空口起白誓,又管什么用?你说没有就没有了?”


    吴兆省问她:“好,你说我对你施以暴力,什么时候?又打你哪儿了?”


    姜氏自是说不出话来,但她目的也不在真正状告吴兆省打她,而只是想借此挑事,以好达到和离的目的。


    “吴兆省,从前我为自己儿子,即便受你百般折辱,也都忍了。如今,我儿成人,自可护我在羽翼之下,我便再无需忍你。”又说,“从前在溪水村之事,不提也罢,但你住柳宅里的那段时间内,你是如何对我的,我的嬷嬷和丫鬟都有目共睹。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当然不敢真打我,所以你就打砸那些器具。若非是有人站跟前,你那一身子的力气,是不是又得发泄在我身上?”


    吴兆省打砸过柳宅里的东西,那次是因为得知自己儿子受了折辱,并且县学丝毫不给他情面和机会……他一时想想生气,又再想到姜氏从前欺骗他的种种,便忍不住发了顿火。


    可即便是再怒气难扼,他也绝对不会动手打人。


    更不会打女人。


    何况,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妻子,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真心爱过。


    哪怕现在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爱在一点点消耗,他也不会狠到去打她。


    他没有这个癖好。


    “你胡说八道!”吴兆省显然也是生气了,直接说,“从前在溪水村时,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为了你、为了你带来的这个儿子,我连我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顾了。我赚钱给你们母子花,供养着你带来的这个儿子,如今供得他成了举人老爷,可他心里可记得我这个继父的好?”又一脸痛苦的表情懊恼着,“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听了你的话,为省钱供二郎读书,直接断了大郎治腿的钱。”


    “我为你们母子付出所有,到头来,我还得不到一句话的好。早知如此,我便不该供养那个白眼狼儿。”


    姜氏则说:“哼,你别把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的,好似你多仁厚似的。你自己扪心自问,你供二郎读书,难道只是为了我们母子?你难道没有为你自己?”


    “你爱慕虚荣,眼看大郎没了指望,这才倾尽所有托举二郎的。只巴望着,将来二郎能功成名就,你跟着享福。眼下,你看自己儿子也中了举,再不必指望二郎,于是就舍弃了他。舍弃他就算了,反而还说出这些话来膈应人。吴兆省,你才是最虚伪的那个。”


    对自己曾经的那些小心思,吴兆省也不否认。


    “是!”他直接承认道,“我承认,我心里有打着自己的算盘。可不管我是怎么想的,我心里在打着什么样的盘算,最终是你们母子得了好处这是事实。”


    姜氏全然不以为意,只哼笑道:“既你自己有私心在,那就别怪谁了。大郎断了腿后,是你自己急需一个人来顶替大郎的位置,恰好二郎顶上了而已。就算不是二郎,也还有别人。所以,你也别说什么一心为我们母子的话,我们母子可担不起你的这份责任。”


    虽早已认清了这个人,不该对她再失望的。可当瞧见她此番这般态度时,吴兆省仍是忍不住失望、难过。


    但最终……再多的失望和难过都化成了一声叹息。算了。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不如趁早散了算。”吴兆省倒主动提起此事来。


    姜氏原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听他这样说,立刻来了精神。


    “好聚好散,自此别过。往后再见,便是陌路。”


    见她如此急切,吴兆省便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怕状告他打人不是目的,目的就是和离吧。


    也趁此机会,吴兆省提了条件:“和离可以,但三郎和莲娘,都必须跟我。你带二郎离开,我没意见。”二郎不是吴家的孩子,随便他。但吴家的儿女,她一个都不能带走。


    对此,姜氏也无所谓其实。


    不过……


    她笑着,一脸的得意之色,道:“三郎那白眼狼儿,我就不说了。但莲娘……你确定她肯跟着你吗?”不免目光朝一旁吴容秉瞥去一眼,“大郎如今是风光了,可大郎却是从你们这个家分了出去,自立门户去了。莲娘跟着你,也只能留在富阳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但跟着我和她哥哥却不一样。我们可以带她去京城,可以给她她想要的荣华富贵。所以,你确定莲娘肯跟着你?”


    吴兆省态度却也强硬:“她肯不肯都是我吴家的种,肯不肯我都是她爹!我若不答应,你带走一个试试!”


    “好好好,是你吴家的种,我给你就是。”姜氏懒得去争,又说,“当年,我们母子二人一穷二白着来你吴家,如今十多年过去,我们母子仍是一穷二白着走,不算占你们吴家的便宜吧?”


    姜氏这完全属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们母子不但占了便宜,而且还占了大便宜。


    而占的最大的便宜,就是靠着吴兆省的供养,吴二郎中了举。


    但吴兆省也懒得再计较,更不愿再在这上面多费嘴皮子上的功夫。


    吴容秉一直安安静静等着,直到等到父亲的事也解决后,吴容秉才说:“姜氏夫人别高兴得太早,莫不是忘了我是为何而来。”


    “我管你为何而来?”姜氏自己是怎么都想不到,四年前她害吴家大郎之事,有一天竟会再被翻出来说。她以为那件事当年都没查得出什么,如今自然更不会。


    所以,哪怕是此刻吴容秉击鼓鸣冤告她,她也不会往那上面去想。


    只会觉得,肯定是看她和儿子不爽,且他吴大郎如今又有些身份了,便故意来寻他们母子麻烦的。


    “吴容秉,你是举人,我儿也是。同样是举人,你并不高我儿一等。”


    吴容秉点头,认可道:“自是如此。”


    “那你告我什么?”姜氏毫无畏惧,“县令面前,公堂之上,你若敢黄口白牙的冤枉人,我告诉你,我们母子也不是吃素的。”


    吴容秉始终淡然自若:“自不会冤枉你。”然后仰首,看向那“明镜高悬”匾额下的潘县令,“四年前,学生会友回家的路上,不幸跌落悬崖摔断腿一事,乃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姜氏一听这话,立刻心虚起来。


    吴容秉目光朝她探去,见她面上慌乱之色一闪而过。


    很快的,姜氏便调整好了自己心情。她想着,这必是吴大郎在讹她,她千万不能落进圈套去。


    他毫无证据,难道只凭一张嘴,就想诬陷她吗?


    不可能的。


    潘县令事先并不知此事,骤然闻之,立刻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吴容秉目光幽幽转向一旁姜氏,气定神闲:“怎么回事,得问我这位继母。不,前继母。”


    姜氏已经调整好心态,再无之前的慌乱。


    “问我?问我什么?”她冷笑,“莫不是又设什么圈套等我往里头钻去?哼,你们父子二人,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恶得很。”


    吴容秉却直接忽视了她的顾左右而言它,直接问:“我只问你一桩,对当年之事,可有半分懊悔之心?你若有过但凡一丝一毫的后悔,我今日也会给你留一点情面,不至于赶尽杀绝。”


    姜氏才不会信他的话,只以为她是猜到了什么,但手里却无证据,只在讹诈自己而已。


    “我不曾做过半分对不起你之事,又何来的愧悔之心?”


    “好。”无容鬓点头,倒不再周旋,只说,“大人,我欲传证人入公堂。”


    潘县令惊堂木一拍,立刻说:“传。”


    很快,一个着短打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微驼着背走上了堂来。


    进门后并不敢抬头看堂上县官一眼,只弯膝跪地:“小民叩见青天大


    老爷。”


    潘县令问他:“你是何人?”


    那人仍是匍匐在地,埋着头道:“回大人,小民乃张台村的樵夫张大左。”


    知道此人名讳后,潘县令问他:“堂下之人,你认识几人?”


    直到这时候,张大左才慢慢抬起脑袋来。


    但也仍不敢把头抬得过高,只是半抬着头,然后闪躲着目光一一扫过堂上诸人。


    目光落在一旁姜氏身上时,停住。然后,慢慢抬起手指,朝姜氏指了过去。


    “她。”


    早在张大左走上公堂来时,姜氏整个人七魂就去了六魄了。


    若非是强撑着,她整个人都险些倒下去。


    方才那张大左在指认时,她一直有意躲避着,更是不敢与其对视。而现在,见他抬手指着自己,姜氏急得跳将起来。


    “你指我干什么?你哪里来的狂徒,敢如此污蔑于我,你可知我是谁?”姜氏强撑着打起精神来,“我告诉你,我可是举人老爷的亲母,你若污蔑于我,必会下大狱的。”


    听说会下大狱,一辈子没见过世面的张大左,立刻又磕起头来。


    “冤枉,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当初是她让我在那条陡峭的路上动手脚的,我若知道她是要害人,我打死也不会这样做啊。别下我大狱,别下我大狱。”张大左说一句话便磕一个头。


    潘县令惊堂木一拍,斥道:“肃静!”之后又问,“哪条路?你说清楚。”


    对那件事,张大左记忆很深。所以,很快的,便把哪年哪月的哪天详详细细一五一十给说出来了。甚至详细到,那天是什么天气,以及他当时在做什么,包括最近一段日子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都给说得清清楚楚。


    “当时我婆娘才生产完不久,很虚弱,我家里穷,没钱买补品给她补身子。所以,当时她来找我时,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她当时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把那段路按她说的修一下。我干的时候心里还犯嘀咕呢,想着,这修路不是官府干的吗?怎么个人还需修路。而且,那条路本就陡峭狭窄,修也得往宽了、平了去修,怎的还往更陡峭了修?”


    “后来不久,听说那条路的那个地段出了事故,有人从那掉下去了,我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要害人啊。青天大老爷,若我知道这是害人,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会干这种事情的。”说完,张大左不住磕头。


    姜氏却咬紧牙关说:“你说是就是啊?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找来的,给了你银子收买了你,叫你这样说来害我的。”


    张大左说:“青天大老爷,小民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叫小民日后不得好死。”又说,“事后知道事情真相后,她给的那些钱,我也都一直留着,没敢花一文。如今这些钱,我也都给带来了。”


    “呈上来。”潘县令说。


    吴容秉道:“你当时心急,许是拿错了,这铜钱上,有你标注的记号。”


    第88章 第九十八章孝心


    姜氏一心钻营,爱财如命。


    有的时候,闲来无事时,她会把自己的那些银子、铜板上,都一一刻上一些小标记。那些标记不大,不细看也并不显眼,但若丢了,她却能循着记号去认出这些银子来。


    而爱做标记这个习惯,只她自己知道,别人一无所知。


    包括她的儿子吴二郎。


    所以,当吴容秉说出“记号”二字时,姜氏显然心中慌乱起来。


    “那些钱定是我丢的。”先说是自己丢的,后很快又反口,指着那张大左,“他是个贼,定是他偷了我的钱。我说呢,怎的最近家里的钱少了些,是他偷的。”


    吴容秉闻声,却笑起来。


    他漆黑的眸里闪烁着光,定定落在姜氏身上,只问她一句:“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自己有在铜板上做记号的习惯了?”


    姜氏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方才所言,竟是诈她的。


    “我没有。”她这会儿因心下慌张,早自乱了阵脚,“我没有在银钱上标记号的习惯。是你!是你故意诓我。”


    吴容秉也没再理睬姜氏,而是看向堂上的潘县令,说道:“有没有这个习惯,大人只需差人去搜姜氏的钱,一查便知。”


    姜氏一听,立刻阻拦。


    “你们凭什么搜我的钱?你们这是官府还是土匪。”急中生乱,话也说得莫名其妙乱七八糟起来,“你们若敢搜我东西,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又昂着脖子说,“我儿子是举人老爷,他往后也是要做官儿的。你们今日得罪我,来日必不会有好下场。”


    姜氏筹谋害继子吴容秉一事,吴裕贤不知情。


    之前姜氏做此事时是瞒着他的,之后吴裕贤也从未疑心过继兄落崖断腿一事乃是人为,就更不会想到那竟是一场阴谋,且是自己母亲一手策划。


    所以,直到此时此刻,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后,吴裕贤这才恍悟过来。


    即便母亲一再的矢口否认,可证人在此,且在继兄的一再紧逼和布网之下,母亲言词破绽百出……他便知,此事怕是八九不离十。


    便是他再不愿承认,可也看得出来,事情真相大概就是如此。


    吴裕贤自然是慌乱不安的。


    而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后,再去深想,便自然而然能猜得到,今日这一场,怕是蓄谋已久。


    先是柳世昌告他们母子二人,逼他和柳氏和离。之后,紧接着继兄告他母亲,打算重提当年旧事。


    如此一来,母亲涉及在这个案子中时,柳家同他们母子二人早把干系撇得清楚干净,之后,便可置身事外,不必因姻亲关系而为他们母子奔波周旋。


    当真好心计!


    吴裕贤此刻自然也猜得到,柳世昌必是一早就对此事知情了。而此番局面,正是他算计自己的结果。


    识出了这场连环计的吴裕贤,愤恨目光幽幽朝一旁柳世昌投去。那眼中的怨毒,恨不能即刻将柳世昌射杀而亡般。


    柳世昌却毫无所谓,面对他投来的怨恨目光,他坦然相视。


    潘县令自是差了县衙的衙差去往柳宅搜寻姜氏旧物了,而另外一边,吴容秉又请求传另一个证人上公堂。


    此人是一名大夫,四年前曾去过溪水村,为溪水村内的一位秀才出诊过。


    姜氏倒是没有收买他,但当时却在此大夫为吴大郎诊断后付诊金时,有误传此大夫的话。


    当时吴大郎的腿虽伤得严重,但只要及时救治,便可痊愈。不过是花些银子费心时间,以及费点心力之事。


    当时那吴家的人只找过他一次,原以为之后又另寻了别的大夫为那位秀才公医治。却没想到,最近才得知,竟是没治?


    因他不是溪水村人,甚至不是葵花镇人,而是另外一个镇的。所以对于吴家秀才公治腿一事的后续,并不知情。


    人家不再来找,他也不会存什么疑心,主动去寻。


    直到前段时间,突然有人来寻,且打探了当年之事,他这才知道,原来当年之事竟另有蹊跷。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姜氏,姜氏前后之话更是破绽百出,前言不搭后语。就连站在一旁的吴裕贤,都轻轻阖闭上了双眼,实在看不下去。


    证据全部摆在眼前,纵姜氏再多狡辩,也都是徒劳而已。


    最后,潘县令只将惊堂木狠狠一拍,黑脸质问:“筹谋此事,你可有帮凶?”言外之意就是,其子吴裕贤可知此事。


    姜氏见自己这一身的脏水还没摆脱干净呢,儿子竟也要被拉下水去,于是立刻摇头:“不是,此事乃民妇一人所为,同民妇之子毫无干系。”此话急急说出口后,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个圈套。


    县令这是计谋,故意诓她承认事实的。


    此番此话一出,知情所有的坚持和狡辩,都白费了  。


    人证物证俱在此,且她又亲口承认了行凶事实。这会儿若再反口,怕也无用。


    潘县令冷笑一声,却仍是揪着吴裕贤不放:“依本官看,倒未必只你一人之事。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阴毒之想法,若非另有他人相帮,你一个农妇又怎会有这样的智谋的?”说着,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潘县令十分严肃道,“快细细招来。”


    此时此刻,姜氏也顾不得自己了,只想极力去撇清儿子同此事的关系。


    “青天大老爷,求明鉴啊,此事真乃农妇一人所为,与农妇之子毫无相干啊。”然后一五一十的,把心里对吴容秉的恨,以及为何这般怨恨,都细细说了出来。


    这就是她行凶的动机。


    “我儿子那么拼命的学,可结果到头来,他都中了秀才,我儿还连童生都不是,我心里恨。哼,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凭什么要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又凭什么,我儿子明明也很好,却要被他衬得黯淡无光?我就想,他没了前程,他还能这么得瑟吗?所以……农妇一时糊涂,便犯此大错。农妇知道错了,农妇知道错了,求求青天大老爷,饶恕农妇这一回吧。”


    姜氏想着,虽她有害人之意,但此番这吴容秉好端端在这儿呢,她又没真害成他,就算治罪,也不会多严重。


    而若她态度再好一些,估计左不过就是打她几板子,再以言语斥责一番,然后了事。


    所以,她极力放软态度,只望能从轻发落。


    吴裕贤熟知律法,知母亲此行虽过,但却不是没有挽回余地的。


    只要潘县令手下留情些,她最多就是受些皮肉之苦,可不受牢狱之苦。


    至于皮肉之苦……便由他代劳便可。


    见眼下情形如此,吴裕贤也立刻下跪,为母亲求情道:“求大人开恩。求大人看在母亲年事已高的份上,从轻发落。”又说,“母亲之过,学生可代为受之。”


    吴裕贤以为,凭他举人之身份,多多少少是会博得潘县令的一些重视的。


    却没想到,潘县令毫不留情,直接说:“只为一点私心,便设局害人,实乃毒妇之行径!本官想,你那次不只是想摔断他的腿吧?你是想要了他的命!只是上苍有眼,不忍吴举人无辜受此毒害,这才只断了他腿。你这毒妇,心思阴毒,实在可恶。”


    “今日,本官若不重重判你的罪,便愧对大燕。”说着,潘县令直接又重拍惊堂木,呵斥道,“来人,拖下去,仗责二十后暂先关押进地牢。待得本官好好翻阅律法案卷,看看怎么判她最合适。”她所害之人没死,自然是判不了死罪。


    可潘县令对其行径深恶痛绝,自然是想重判。


    所以,得翻阅案卷,要在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尽可能重判。


    吴裕贤方才还站着为母亲求情,这会儿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举人的体面了,直接撩袍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大人开恩!”吴裕贤显然也是着急了,眼下无助,只能硬求,“家母年岁已高,实在受不得二十板子的刑罚,若大人实在要罚,还请罚学生。”说完,吴裕贤以头点地,不停磕头。


    潘县令倒也有点为他的孝心所感动,不免叹息一声:“别跪了,起来吧。”


    吴裕贤却仍坚持,此刻心中又急切又愤恨的他,犹如无助的浮萍般,只能拼命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求情。


    “求大人轻责学生之母!”因不住磕头,原本整洁的衣冠,都变得散落下来,再配上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大有种狼狈之色。


    潘县令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立刻应了个“好”字,然后说:“仗责二十,举人吴裕贤代其中受十仗,姜氏受十仗。”


    吴裕贤知道,此番能争取到这样,已实在不易。所以,也不再相求,只以头磕地,相谢道:“多谢县令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


    吴容秉等人倒也没有赶尽杀绝,非得不让吴裕贤代其母受罚。


    到今天这一步,他与姜氏母子的这笔账,也算是了了。


    出了县衙后,外面天光四射。沐浴在阳光之下,那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更为真切。


    至此,曾照顶的阴霾彻底散去。前方等着他的,将是另一片天地。


    对未来,吴容秉信心满满,并且干劲十足。


    “今日之事,多谢柳兄了。”吴容秉说。


    柳世昌摇手:“吴大哥客气了,谢什么?若真要谢,我还得谢吴大哥呢。若非是吴大哥信得过我,告知我这件事,我一时还真做不下决心让自己妹妹和离。”正因为知道这件事,柳世昌才下定决定一定要妹妹和离的。


    如今妹妹成功和离,柳世昌也算是了了自己心头的一桩大事。


    和离不丢人,且吴裕贤母子出了这样的事后,舆情肯定会更偏于妹妹。妹妹又还年轻……到时候,再另择一门亲事,也极容易。


    第89章 第九十九章私心


    柳世昌有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也想寻得一方庇佑,以好把家里的生意更发扬光大。


    朝中有人好办事儿。商人在这个世道的地位是远低于士族的,很多时候,但凡朝中有人能松松手指相帮一把,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但即便如此,柳世昌也没想过去拿妹妹前程赌。


    他堂堂七尺男儿,自有他自己的法子去结交一些达官贵人,而非靠妹妹联姻。


    若妹妹能得这样一门好亲事,既幸福美满,又于柳家生意有助益,这自然是锦上添花之事。而若不能,那他想都不会想,必然是立刻帮妹妹先逃离狼窝。


    他知道,这件事上他算是逼迫妹妹和离的,事后她未必不会怪自己。


    但他却并不后悔这样做。


    她怪自己,总比她过得不幸福要好得多得多。


    这件事既然已过去,柳世昌同吴容秉二人都默契着点到为止,并不过多去谈论这件事。


    但彼此心中都清楚得很,此事虽为那姜氏所为,但那吴二郎乃姜氏一手带大的,有母如此,其子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二人心照不宣,但却只字未提。


    柳世昌只是说:“这件事小弟还得赶紧先回去给父母及小妹一个交代,此番先同兄嫂作别告辞了。”


    吴容秉宽慰他:“柳兄不必担心,令妹会体谅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希望吧。”柳世昌笑着,显然此番心情不错,他抱手,“告辞。”


    吴容秉冲他微颔首后,目视他登上马车后又再目送着马车离去,方才回过头来。


    他看向身后推着自己的妻子,眉眼温柔含笑,道:“回家吧。”


    身为拥有上帝视觉的人,叶雅芙此时此刻心中感慨最多。


    时至此刻,《一品首辅》那本书里的一些人设和剧情,算是彻底偏离主线。


    书里,身为大反派的吴容秉,如今不但没有黑化走上反派之路,反而在她的支持和感化下,一点点治好腿,又中了举。如今,也提前揭发了姜氏四年前的恶行,并让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不是如书中所写的那般,是在书快结局的时候(时间线上是多年之后)姜氏的恶行才暴露在主角团面前。最后,有关她曾经所做的一切,也是不痛不痒就揭过去了。行恶却没得到相应的惩罚,实在是那本书三观不正,价值观有问题。


    再反观书里的所谓男主角吴裕贤,他原就心思敏感且自卑,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后,估计之后的人生将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或许……黑化成为了恶人的那个是他了,也不一定。


    但不管怎样,他们不怕。


    就算以后仍处在对立面,成了敌人,左右他们是问心无愧的,也不怕吴裕贤来闹事。


    叶雅芙夫妇来公堂前,把康哥儿托付给了桂花婶子一家照顾。这会儿功夫,桂花婶子一家也在等着吴容秉夫妇的消息。


    听到门口动静,桂花婶子立刻牵着康哥儿手迎到了门前来。


    “怎么样?”事先就没瞒着他们一家,所以桂花婶子自然是提前就知道的,“县令大人怎么判那姜桃的罪的?”


    对姜氏,冯桂花从一开始就充满恶意。只觉得她这个女人虚伪至极,且能装会演,根本不是个好人。


    可她再怎么不好,冯桂花也没敢想她竟然心思恶毒成那样,她竟然敢犯罪啊。


    所以,当得知她曾经竟害过人时,冯桂花整个人就跟失语了般,错愕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乡下人,平日里邻里间有个拌嘴吵架什么的太正常不过。可再怎么样,顶多背后骂几句,谁也不会去害人啊。


    她觉得姜桃这个女人简直十恶不赦,太可怕了。


    幸亏把她从前做的那些事都揪了出来,让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否则,她岂不是还得背地里害人?


    叶雅芙说:“婶子放心,一切都顺利。”


    听说顺利,冯桂花悬着的心总算落定了下来。


    知他们折腾这一趟也累,旁的暂且先没多问,只让他们跨火盆:“去去晦气。”


    为着官司之事进衙门去总不是什么好事儿,跨火盆去晦气,只望以后别再遇上这些事儿了。


    冯桂花也早早备好了饭菜,待得张书文父子回到家时,一大家子人聚在了一起吃饭。


    今日是开心的日子,冯桂花特意搬出一坛子酒来,要庆贺:“咱们这是双喜临门,必须喝酒庆祝。”


    叶雅芙扭头看向一旁男人,吴容秉点头说:“陪婶子喝一些。”


    四年前,吴容秉正是出门会友时喝了些酒,这才在回家的路途中失了足,才造成了之后的悲剧。所以挺长一段时间内,吴容秉都是滴酒不沾。


    但今日,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阴霾总算散去。再喝点酒,也无妨。  。


    姜氏和吴裕贤母子各挨了十个板子后,姜氏便被羁押进了牢房。


    被拉走之前,姜氏一直哭着喊:“儿子,救娘!儿子,你一定要想法子把为娘救出去。为娘不想蹲大牢,为娘不想蹲大牢。”


    吴裕贤暂时也顾不上身上的痛了,只还想推开衙差追自己母亲去。


    却被衙差门拦住,挡在了外面。


    十个板子说多不多,但也不少。又是文弱书生,十个板子打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慌乱之中,吴裕贤也顾不上身上的痛,直接急忙赶向了县学徐教谕的家。


    徐教谕这几日也正愤懑着,吴裕贤寻过来时,他正一个人在家喝闷酒。


    徐夫人开的门,见是吴裕贤,徐夫人立刻说:“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你老师吧。”她叹气,一脸的无奈样子,“好几个他觉得能考中的没考中,就连魏智也没能中,他这心里不好受,正郁闷着呢。这晚上出门会友喝些酒就算了,白天在家里竟也喝酒。还不给说,我说他几句他就和我翻脸。算了,我也不说他了。可总不能一直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堕落下去啊,所以你来得正好。”


    但这会儿吴裕贤却没心思安慰老师,他是有事来寻老师帮忙的。


    “师母,我有要事找老师商议。”


    徐夫人这才惊觉过来不对劲,她望着眼前狼狈的年轻男子,见他不但脸色煞白、发冠散落,而且身子微驼,似腰背处有伤般。整个人看着,十分狼狈。


    “这是怎么了?”感觉到不对劲的徐夫人,立刻关心,“快进来坐。”


    然后一边扶着吴裕贤,一边冲里面喊:“老爷,老爷,快出来。”


    被徐夫人扶着坐进待客的花厅后,徐教谕也匆匆赶了过来。


    瞧见自己学生竟如此狼狈,惊道:“这是怎么了?”


    徐教谕一直对吴裕贤抱有很大希望,并且对他也不错。对吴裕贤这个幼年丧父的人来说,说徐教谕算是他的半个父亲,也不为过。


    此番自己的人生正处于低谷,正是“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的时候,在“父亲”面前,吴裕贤忍不住流下了委屈和无助的泪水来。


    “老师帮帮学生,求老师帮帮学生。”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轻易不下跪,但吴裕贤之前为替母亲求情已经极度卑微过,此番再下跪,更何况是跪自己敬重的老师,吴裕贤就更没什么做不到的了。


    “快起来。”徐教谕一把将其扶起。


    然后给自己夫人使了个眼色,徐夫人会意,立刻默默退了出去。


    并且,还把门给捎带关上了。


    等到徐夫人离开之后,吴裕贤这才把事情真相告诉了徐教谕。


    来的路上他也有想过,有关母亲做过的那些事,他到底要不要如实告诉老师。内心细细思量且挣扎过后,吴裕贤自然是决定还是如实告知。


    这事他想瞒也瞒不住。若真刻意隐瞒了,回头还得被叩上一个“不诚实”的大帽子。


    那件事情的确是母亲做的,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承认。


    虽然是在老师面前承认了自己母亲曾经犯下的罪行,但在说法上,却是偏帮着母亲的。


    他总有本事让老师知道,这件事虽为母亲之过,但母亲并不想这样做的。她本心没有那样坏,没想要害得继兄多严重,她只是实在心疼自己这个儿子,所以想略施点计谋搓一搓继兄的锐气。


    哪里知道,竟会害得继兄残了双腿。


    而这几年,母亲心里一直藏着此事,是吃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为此受尽折磨,也算是得了报应。


    直到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后,她也算是卸了心中的包袱。


    “母亲挨了仗刑,学生……学生实在不忍心看她一把年纪还挨打,所以学生为母亲受了一半的罚。可县令还是把人给关押起来了,听潘县令的意思,是要重罚母亲的。学生求老师去县令跟前为学生母亲说说情,请县令从轻发落吧。”


    徐教谕听后,久久不语。


    没立刻一口承诺说会去求情,但也没说不帮忙。


    徐教谕也在犹豫。


    一是,他同潘县令因在县学管理一些问题上一直意见不合,所以交情其实并无多深。尤其最近,县学秋闱马失前蹄后,他更是处处受掣肘,心里也很是不爽。


    现在要他去求这个情,他自然抹不开这个面子。


    二则,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裕贤的母亲害人在先。不管初衷是如何,但害得别人断了腿是事实。


    若那吴容秉不去计较,此事倒也罢了。可偏偏人家计较了,而且还为此把自己继母告上了公堂。


    如此一来,若他再强行为这对母子说情、撑腰,岂不是在同吴容秉作对?


    虽然两个都是举人,但因排名一个靠前一个则只是末端,也可想而知往后谁会更有前程。


    这种得罪强权之事,徐教谕做之前自然会三思。


    本就为考试名额一事得罪了那吴容秉,若此番再强行掺和到这件事中去,怕往后再无转圜余地了。


    徐教谕又不蠢。


    所以,心中略一番思量后,徐教谕便为难道:“裕贤,这件事……为师怕也无能为力。”但念在师生一场的情分上,徐教谕倒也给他指了条路,“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你继兄抓着不肯放,不如你去求他去。你去求他,若他心软了、愿意饶你母亲一回,再由他去向潘县令求情,总比我去有用得多。”


    求他……若真这样做了,无疑是把自己的自尊放在了地上踩。


    那从今往后,在他面前,他更是抬不起头来。


    何况,他去求了,他还未必愿意给他这个脸。


    但凡有一点点别的机会,吴裕贤都不会愿意走到这一步。


    “老师,若您去找潘县令,凭您在富阳的威望,潘县令定然会给您这个面子的。学生求您了。”吴裕贤又跪了下来,以额点地,磕头道,“日后学生发达了,必不会忘记老师此情。”


    徐教谕自是看出了吴裕贤自私自利的一面来。


    他自己不去求他继兄,自己不愿丢这个脸、放下这个自尊,反倒是要他帮忙去求县令,要他去矮人一截。难道他在他继兄面前,不正如他在潘


    县令面前吗?


    都是结怨已久,都是暗中较量多时。


    而且,明明是他去求那吴容秉,效果会更直接更好。


    看明白一切的徐教谕也不说别的了,只哼笑一声后,直接道:“裕贤呐,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同潘县令不对付吧?有关县学教育的问题,潘县令同我一直意见不一。而最近,咱们县学秋闱成绩不佳,为师我更是为潘县令所耻笑多日。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让我去求他,岂不是叫你老师难堪。”


    他唉叹一声,又说:“老师知道,叫你去求你继兄,你可能弯不下这个腰,自觉一旦低了这个头,日后在他面前就彻底矮了一截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为师若是去潘县令跟前低这个头,往后是不是也一直矮他一等了?”


    徐教谕把话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吴裕贤反倒不好再多说什么。


    “是学生糊涂。”吴裕贤立刻道歉,“学生一时心急,并未想到老师的为难之处,还请老师别怪学生。”


    徐教谕倒也懒得计较,只是说:“你为母奔波,急中生乱,为师理解。”然后撵人,“快去吧,这会儿去,估计人家看在你为母一片孝心的份上真就答应了你不计前嫌。若去得晚了,人家会认为你心不纯,倒不愿意了。”


    吴裕贤只能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个“是”字来。


    离开徐家后,吴裕贤并未往甜水巷去,而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乱逛了起来。


    他很小时父亲便不在了,之后不久,就跟着母亲嫁去了溪水村吴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吴家生活,虽同吴家众人有诸多矛盾,但他们的确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如今,母亲同继父和离了,他也同柳氏和离……忽然之间,天下之大,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


    母亲得救,可要他去求吴容秉,他做不到。


    徐教谕明哲保身,不肯帮这个忙。这富阳县内,他不知还能去寻谁。


    陷入困境的吴裕贤,突然十分恼怒。


    此刻,更是对柳世昌设下陷阱给他钻一事怀恨在心。


    他从一开始就是筹谋好的。


    他同吴容秉夫妇乃一伙的,他们一起联手,算计了自己。


    甚至,他都怀疑查清母亲当年之事,是不是他所为。


    若真是,此仇不共戴天!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柳氏。


    可他也知道,眼下这种境况,他想见柳氏一面都难,何况是找她独处说话了。


    最后,吴裕贤只能寻去了继父吴兆省那儿。一去之后,直接跪了下来。


    “求父亲救救我娘。”


    四年前之事的真相,吴兆省也是才知道的。他不知那姜氏竟能恶毒至此,他心里的火气还未消呢。


    这会儿,姜氏之子倒是直接冲到他面前来了。


    吴兆省竭力遏制住心中怒火,尽力平心静气着道:“别叫我父亲,我已不再是你父亲。”


    吴裕贤却说:“我自幼便随母亲改嫁到吴家,从小便唤您父亲。我连我自己亲生父亲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在我心中,您就是我亲爹。我知道,因为我不是您亲生的,大哥也不是我娘亲生的,彼此间闹过许多的不愉快。可不管怎样,我们到底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啊。我娘纵有千万种不好,可毕竟也是同您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夫妻,你们还育有了三郎和莲娘。若我娘当真服了刑罚,往后三郎和莲娘名声是不是也得受损?”


    “我知道,我娘做了错事,令父亲您大失所望,我们母子也不敢求您原谅。可还是求您,看在三郎和莲娘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为止吧。我娘挨了打,她吃了教训了。她那么大一把年纪的人,还挨了十个板子的罚,这足够让她长记性的了。我知道兄长心中怨恨,可三郎和莲娘也是兄长的弟、妹,兄长宽厚仁德,想必会为三郎和莲娘着想。”


    若说别的,吴兆省肯定不会再顾惜这对母女。但若谈及三郎和莲娘……吴兆省多少是犹豫了。


    再想到,长子如今前程在望,对从前之事,或许也有宽宏之心,不会继续计较。


    心里有所犹豫,但面上吴兆省却是仍不留情:“三郎和莲娘的事,就无需你来操心。冯举人,我与你母亲已和离,也不再是你父亲,往后还请别以‘父亲’来称谓我。”


    吴裕贤原本姓冯,是姜氏为讨好吴兆省,以好为儿子谋得更多利益这才让儿子改姓的。


    如今吴兆省同姜氏和离,且又对这对母子失望至极,自然不想再同他们有任何瓜葛。


    虽继父言词冷厉,不近人情,但擅察言观色的吴裕贤知道,继父这是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


    所以,吴裕贤见好就收,立刻不再提这个,只是关心问:“三郎还好吗?也有许多日子不曾见过三郎了。”


    吴三郎自从跟父亲搬出来住后,不知日子多快活。还是如从前在溪水村时一样,平常跟着父亲念书,不念书时,就去隔壁邻居家找玩伴儿玩。


    这会儿人正好不在家。


    既已和离,吴兆省不愿一双儿女再同姜氏母子有瓜葛。所以,对吴裕贤的关心,他很不放心上,只是敷衍说:“他很好,无需你的牵挂。另外,还请你回去同莲娘说一声,要她收拾准备好,我明日会去接她回来。”


    “是。”吴裕贤颔首,无不答应,应下道,“我会如实与莲妹说。”


    吴裕贤离开后,吴兆省背着手在家中堂屋来回转。显然,心里不安起来。


    不管那姜氏如何可恶,她到底是三郎和莲娘的母亲。若她真入了狱,被判了刑,往后对三郎和莲娘也有很大影响。


    有个坐牢的母亲,莲娘之后还如何谈婚论嫁?三郎又如何继续读书考试走仕途。


    时至此刻,后悔曾经的种种已再无济于事。吴兆省能做的,就是尽量去让三郎和莲娘的伤害减轻到最小。


    思来想去,吴兆省把儿子托付给邻居,自己赶紧往甜水巷去了。


    中午是在桂花婶子家吃的饭,这会儿叶雅芙正在下厨,她打算晚上做一顿丰盛的美食,再请桂花婶子一家来一起庆贺庆贺。


    这会儿,厨房里正“嗞啦”的响,饭菜的香味更是弥漫到整个院子里来。


    公爹突然登门,叶雅芙自然十分欢迎。


    恭敬着把人请进门后,叶雅芙自然留饭:“晚上爹留下来一起吃饭。”见三郎没跟来,不免好奇,“三郎怎么没来?”


    吴兆省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有事要说。叶雅芙心领神会,立刻就识趣着借口离开道:“厨房里还忙活着,我先去了,你们聊着。”


    进了厨房后,冯桂花立刻凑了过来问:“他来做什么?不会是来帮姜桃那个女人求情的吧?”


    “应该……不会吧?”其实叶雅芙心里也不敢肯定,但只是希望不是,“他们已经和离了。而且,今日公堂之上闹得挺难看,他看着也是有气节之人,不会脸都被人踩在地上蹂躏了,却还未那个踩他的人求情。再说,真要求情,早在今日公堂上就已经求情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冯桂花却不赞同:“那可不好说。”


    第90章 第一百章无路可走


    冯桂花说:“那可不好说。”她特意点了吴心莲和吴三郎二人,“别忘了,还有你家三郎和莲娘在呢。若没有那两个孩子,我倒是信你


    公爹有这个气节在,可他同那姜桃还共同育有了两个孩子在。若姜桃真被严惩,蹲了大牢,她到底也是三郎和莲娘的阿母,多多少少会对三郎和莲娘有些影响。”


    “为了那俩孩子,你爹或许会选择隐忍和退步。甚至觉得,反正大郎已经中了举,之后前程无量。就算曾经姜桃害过他,可结果却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和影响。看在一双弟妹的面子上,不如就算了。”


    叶雅芙之前只顾着高兴了,倒没细细想过这个。现在经桂花婶子一提点,她心里更确定了怕是吴兆省此番来者不善。


    但叶雅芙仍是那个态度,吴家父子间的事儿,她不想掺和其中。


    最后吴容秉打算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不管他怎么做,她都尊重他的决定。


    不计前嫌与人为善也好,坚持本心也好,那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那我可管不着了。”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后,叶雅芙脸上又恢复了笑容,继续揉着手中面团道,“那是他们父子间的事儿,我不操这个心。”


    “你这个态度就对了。”冯桂花悄悄说,“再怎么样,人家是父子兄弟,都是血缘之亲。所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脉’呢,一家子人,是仇是怨说不准。这事儿就让容秉去操心,不论最后他做出什么决定来,你就支持就好。”


    吴容秉其实也猜到了父亲来意,据他对父亲的了解,父子二人自从闹过之前那一场后,他若非是有要事相商,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只身登门的。


    就算来,肯定也会把三郎带上,他不可能一个人来。


    吴容秉思虑事情比较周全,想得自然也广。所以,在父亲来之前,他自然已经想到了三郎和莲娘日后前程的事儿。


    但若要他为三郎和莲娘放弃对姜氏的控告,令她免受牢狱之苦,吴容秉自也做不到。


    姜氏此人心计恶毒,四年前既能害她,往后定还能去害别人。这样的人若不将其绳之于法,日后必会越发的嚣张跋扈。


    难道,往后再犯事儿,也得再拿三郎和莲娘当挡箭牌吗?


    时至此刻,他已经不全然只是为自己了。


    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吴容秉一如既往的没有热情,只有客气。


    他请自己父亲坐下后,他也摸着桌椅挨去一旁的竹椅上坐下。


    吴兆省倒没一来就说正事儿,而是先关心了儿子腿:“怎么样?如今可好些了?”


    吴容秉点头:“阿福日日为我按摩揉捏,那高郎中也隔些日子便来查看一二,腿养得很好。”


    闻声,吴兆省心中高兴:“养得好就好……养得好就好。”又感慨说,“如今你的日子,渐渐走上了正轨,往后前程似锦,一片光明。为父……心中很是欣慰。”


    吴容秉垂头浅笑,可眼中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眼中透着疏离、淡漠,似是觉得父亲说的这番话好笑般。


    “儿子如今有这一切,多亏了阿福。若没有她,儿子别说治腿、考试了,如今怕是连命也不一定还有。都说人心难测,可有些人的心也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表面看着是个温柔贤良的好继母,背地里,却做尽坏事。父亲觉得……若儿子继续留在溪水村,如今还能有这样的生活吗?”


    吴兆省羞愧的垂下了头,不敢直视儿子眼睛。


    儿子这一番话一说,他口中那些为姜氏说情、为三郎和莲娘考虑的话,就难再说出口来了。


    但既来了,也不能空跑这一趟,所以,吴兆省还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认真的看向儿子眼睛,严肃道:“大郎……不管怎样,你如今日子是好过了,以后也前程在望。设想中的那种日子,并没存在。姜氏自然十分可恶,为父自从识清她真面目后,也是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可再不济,她也是三郎和莲娘的母亲。她被仗打,受牢狱之苦,都无所谓。但,若她受了刑狱之苦,往后莲娘和三郎怎么办?”


    “莲娘得嫁人,三郎往后也得读书、考科举。若他有个犯了罪被下了狱的亲生母亲在,他往后的仕途定会受阻的。”


    “所以……为父希望你能念在手足之情上,能放下仇怨就放下吧。那姜氏也算得了报应,她往后必会夹着尾巴做人,定不敢再生事。”


    吴容秉喟叹一声,接父亲话道:“若父亲是为莲娘和三郎而来,此事也不难办。父亲只需再续娶一房,然后把三郎和莲娘记在新夫人名,就可撇清同姜氏的关系。再者,若觉得此事如今在富阳县闹得大了,父亲也可搬家,去别的地方落脚,不一定非得继续留在富阳的。”


    “搬离了这里,又再续娶一房,莲娘和三郎另有了母亲,姜氏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这……”吴兆省觉得这样做对三郎和莲娘未免过于绝情了些,“可他们姐弟二人不是小孩子了,三郎八岁,莲娘也十四了。这个时候叫他们换个母亲,他们如何受得了?”


    “这就受不了了吗?”吴容秉声音平缓,但却掷地有声,“到底是他们受不了,还是父亲舍不得?”他问。


    吴兆省是觉得大儿子虽受了委屈,但至少如今的结果是好的。若是度量大一些,放下过去的一切,这事也就了了。


    这样做,对莲娘和三郎的伤害,可以减到最轻。


    于他来说,是皆大欢喜的,也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一面。


    可大儿子似乎对过去之事很难释怀和放得下,显然不愿意。


    吴兆省知道自己也没脸继续求他,只能沉叹一声后站了起来。


    “是爹对不起你,爹也没脸求你什么。但大郎,爹还是那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做事情留一线,也是为日后留些余地。”


    吴容秉自懂父亲此话的深意,但要不要留一线,还得是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她不值得。”吴容秉轻描淡写说,“并且,我倒也想看看,若姜氏真入了狱,二郎会怎么做。”


    他慢慢抬起眼睛来,看向自己父亲,目光冷漠疏离:“父亲难道不想也看看吗?”


    吴兆省没说话,只沉沉叹息一声后,甩袖离开了。


    厨房里,瞧见了愤然而去的公爹,叶雅芙喊道:“饭马上就要做好了,爹不留下来吃饭吗?”


    吴兆省没理,直接背着手大步而去。


    冯桂花说:“估计父子没谈拢,他不高兴了。”  。


    吴裕贤那边一直关注着继父吴兆省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匆匆赶来甜水巷,也包括他愤然着从甜水巷失望而去。


    躲在墙角,吴裕贤渐渐攥紧了拳头。那双手用尽全力去捏住,手面青筋暴露。


    而他此刻的脸色,煞白中更是泛着些微红,眼中透着凶光,颇为可怖。


    但吴裕贤不会就这么死心,哪怕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作对,他也得从夹缝中找出些生机来。


    既然继父没这个本事,那不还有莲娘和三郎吗?


    就算他吴容秉再恨自己的母亲,再怨他的亲生父亲,可三郎和莲娘是无辜的,而且,三郎和莲娘到底同他是有血缘之亲在的。


    他不信,他真能做到见死不救。


    想到这些后,吴裕贤倒也没再迟疑,而是直接先回了柳宅去。


    这柳宅是不能再继续住了,他会搬走。但要搬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想,柳家要的或许就是柳氏同他和离,想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过绝情,非得即刻将他扫地出门。


    只是再回到这栋宅院,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这里不再属于自己。


    但吴裕贤也来不及多想,眼下自然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办。


    一早母亲和二哥就被县衙里的人带走了,后来她打发了家里的奴仆去县衙打探情况。竟然得知,母亲缠上了官司,不但挨了打,竟还被下了牢狱。


    这下吴心莲吓坏了。


    可她一个女孩子,在这富阳又人生地不熟的,她求助无门。所以,也只能焦急的等在家中,等二哥回来再想办法。


    吴裕贤才踏进门,吴心莲就立刻飞奔着迎到了他面前。


    “二哥,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娘没回来?娘为什么被抓起来了?”吴心莲一脸的急切之色。她此刻慌得不行,很怕很怕,所以拼命在问自己兄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吴裕贤那双眸子透着冷漠,他微微垂眼,冷漠无情的睥睨着眼前的异父妹妹。


    他双手背负腰后,默了有会儿,才说:“是你大哥把娘告去了公堂。莲娘,大哥这么做,是不顾你我还有三郎的死活。一旦娘真被判了刑,之后你和三郎如何再抬起头做人?我左右已经中了举,再过些日子就要离开富阳了,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也影响不到我什么。但你和三郎不一样,你们还得继续留在这里生活,难道,真要一辈子被人耻笑吗?”


    “二哥你走不带我走吗?”吴心莲先是惊讶这个。原是都说好了的,到时候她和娘会一起跟着二哥去京城。


    现在娘被抓了,所以二哥也不打算带着她一起走了吗?


    若母亲好好的,吴裕贤不排斥带着这个妹妹一起。但现在,母亲遇了难,他也自身难保,难道还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吗?


    吴裕贤神色冷淡,道:“母亲出事,我也自顾不暇。不仅如此,柳氏已与我和离,往后去往京城的路费、住宿费,都得我自己想办法。这种情况下,若再带上你,只怕更麻烦。”


    吴心莲只知道母亲被下了牢狱之事,还不知道兄嫂和离之事,不免惊得睁圆了眼睛。


    “什么?二哥你说什么?”她不敢信。


    先是不敢信,之后细想想,又觉是天塌了。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依附着二嫂的。嘴里吃的,身上穿的,还有现下住的宅子……那都是二嫂的。若兄嫂和离,往后她哪里来的银子继续过这样的神仙日子?


    对吴心莲来说,这是比母亲下狱更可怕的事儿。


    “不会的不会的,二哥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吴心莲不愿相信。


    吴裕贤冷漠望着她,倒不顾惜她此刻内心的崩溃和坍塌,只又继续告诉她另一个残酷的事实:“爹和娘也和离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忽然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之前不一直好好的吗?


    虽然二嫂同二哥置气回了娘家去,但这也不至于同二哥和离啊。


    二嫂在想什么,二哥如今中了举,她再熬一熬就是官夫人了,她为什么就非得和离呢?


    “为什么?那我告诉你为什么。”吴裕贤说,“因为你的好大哥一早便给我那么设了圈套,只等着我们一起往里钻。”


    “大哥……”吴心莲更是崩溃而哭,“他算什么大哥,他算什么大哥!”


    本来一直同这个异母的兄长就没什么感情,如今又见他如此害自己,吴心莲更是心生怨恨起来。


    成功激起了她的愤怒后,吴裕贤这才说:“他恨我,我去找他无用。可莲娘你不一样,你毕竟是他亲妹妹,有血缘之亲。你若还想日子可以不那么坏,可以挽回点什么,便去找他。你哭也好,闹也好,只要能救得了娘,哪怕丢些人,给他下跪给他磕头,都行。”


    “或许,你也可以叫上三郎一起。”


    吴心莲自是不愿去丢这个人,可若是没法子,只能走到那一步的话,在面子和前程之间,她自然是选择前程。


    至于这笔账,先记下,来日有机会再算不迟。


    “我去找他去!”吴心莲是一刻也等不及,立刻就往门外冲去。


    虽然这会儿天已经晚了,但吴裕贤并未拦人,只由着她去。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吴心莲没去找弟弟三郎,一是怕三郎同大哥一条心,他去了反而坏事。二则,她实在等不及了,只想着赶紧解决了这件事。


    吴心莲自然知道大哥一家住在哪儿,这会儿气势汹汹冲过来时,叶雅芙一家正在吃饭。


    吴心莲站在院子门外,直接冲里喊:“大哥!我找你有事。”


    屋内,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几人面面相觑着,都不说话。


    吴容秉手转动着轮椅,直接自己去了院子。


    他身后,叶雅芙等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张书文更是戒备的跟在吴容秉身后,以保证但凡对方有什么动作,他都能及时制止住。


    吴心莲眼睛都哭红了,这会儿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更是攥成了拳头。


    等院子门开开,吴心莲立刻就怼到了吴容秉跟前来,厉声质问他:“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


    “怎样做?”面对妹妹的厉声斥责,吴容秉情绪稳定得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他问妹妹。


    吴心莲是没读过什么书的,而且她也不管这些理儿不理儿的。


    在她眼里,就只有“利益”二字。


    她只知道,兄长把她母亲害得入了牢狱,又迫害得二哥二嫂和离……于她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她就得闹!


    “我不管!你就是不能让我娘去坐牢。”吴心莲脾气也不好,一点就炸,这会儿就跟炸了的炮竹似的,歇斯底里,“你现在好了,可你不能让我无路可走!大哥若是不肯放过娘,我便一直这样闹下去。”


    “那你请便。”吴容秉无所谓,只让她继续闹。


    说着,吴容秉便手转着轮椅轮子,往后退了去。


    吴心莲空有野心,但却毫无心机和手段。


    只会在自己亲近之人面前发泄,抓着亲人的软肋索取。可此番吴容秉显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吴容秉看着她,这才问:“是你二哥叫你来的?”


    吴心莲一直都跟二哥更亲近一些,所以本能的,心是更偏在二哥那边的。


    “我知道你要说二哥坏话,但就算他没叫我来,我也会找来。”吴心莲理直气壮,“你如今日子过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能放我母亲一把?你都已经害得二哥二嫂和离,害得我们很惨了,你还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吴容秉仍是那副淡漠且谦和的态度,“我只是想将犯罪之人绳之于法而已。你的母亲做过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想必也该清楚。她害了人,自该受到律法的制裁。莲娘,你我兄妹,为兄自不会害你,也不会真置你于不顾。你若想有个好前程,就立刻同姜氏撇清关系,回到爹身边去。”


    “我也和爹说了,他带着你和三郎离开这儿,再另娶一房夫人,把你和三郎记在那房夫人名下,那你同姜氏就再无干系。到时候,姜氏就算坐了牢,也不会影响你。”


    此事其实细究起来,于三郎和莲娘影响不算大,影响最大的,是吴裕贤。


    他亲生父亲早去,只唯一个老母。且眼下春闱在即,但凡中榜者,都是得了解家中实际情况的。


    至少,他父亲是谁,祖籍在哪儿,母亲是谁,都会查得一清二楚。


    一旦查到她母亲在坐牢,必会影响到他的前程。


    所以,真正该着急的人,是他。


    至于三郎和莲娘……莲娘换个地方一样嫁人,三郎则离科考还早。到时候,记在别人名下,姜氏的情况也影响不到他。  :


    何况,到那时候,姜氏估计也刑满释放。


    吴容秉不松口,未必没有同吴裕贤较量的意思。


    他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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