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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一位死士 另一条路。


    强者因果污染, 镇墓尸身轮换。


    号令厚土魑魅,独守阴宅平安。


    地下不见天日,死者不可归还。


    白双影第一次先于所有人解明三条禁忌, 可他半点高兴不起来。


    方休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 镇墓厄的禁忌只会针对它附身的强者。


    首先挑中入侵者中最强的换魂换体,制作镇墓兽。


    镇墓兽失去了自己的原装身体, 就算杀光了其他入侵者,也只能作为邪祟苟活。到时是魂飞魄散,还是懵懵懂懂继续徘徊, 全看生魂能撑多久——反正这里存了大量教徒尸身,只缺擅自闯入的生魂。


    要是镇墓兽不幸被其他入侵者干掉, 那么再来一次挑选附身就好。三条禁忌循环往复, 直到无人生还。


    而人一旦陷入这个禁忌循环, 注定不会有活路。


    方休还在他的身边,可是方休的认知在被疯狂侵蚀,全靠意志硬撑……过不了多久, 他会失去方休。


    就像在他面前死去的千千万万人类一样, 他们的肉身化作枯骨, 魂魄散为阴气。他无法再了解方休了, 每一分每一秒, 方休都在消失。


    人类短寿, 白双影以为自己了解这一点。


    可在分别时刻到来时,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方休仰头看着那一束光, 将手在光束下挪来挪去。黑暗中, 他刻上的血字近乎黑色,可在阳光下,它们红得扎眼。


    但那殷红只是一瞬, 他的手很快在光芒下消散。


    “看来你的办法不是很可行,我没法接触外界。”方休沉默了会儿,平静地说。


    “我的状况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白双影还在混乱之中。


    他抓住方休的手臂,像是在初春抓住半融的雪人。


    “一定有办法。”


    他努力说服自己,“那镇墓厄曾在外界流通,绝对有把它弄出去的办法。”


    “如果只是东西出去,人没了,也并非不可能。”方休思忖道,“要是你现在夺了镇墓厄,丢出这座墓,也算是‘弄出去’。”


    “这样只死我一个,剩下的人能轻松获救。”


    白双影瞬间紧张起来,注视着沉思的方休。


    通常来说,镇墓厄会把附身者洗脑洗得人事不知,方休还保有部分理性,没准真能做出来……


    他还没思考完,就听方休说:“不过我没那么好心,还是算了。”


    白双影:“……”


    也对,他的人类什么时候有良心过。


    说着,方休稍稍远离那道光,掏出了从岑令那里抢来的夜光杯。他小心揩干净上面的血渍与尘灰,朝那束遥远的光芒敬了一敬。


    白双影有些疑惑地瞧着方休。


    然而下一刻,方休高举那残缺的杯子,狠狠朝最近的石墙摔去。那杯子本来就个小皮薄,霎时间碎了个痛快。


    一阵爆发的阴风后,方休甩了甩脑袋,眼中露出几分清明。


    “还好,果然有点效果。”


    白双影定定注视着方休,微微眯起眼——他的眼中,方休的身上因果气息骤然浓了浓,镇墓厄的气息被压下几分。


    仔细想想,是有几分道理。


    身为仙厄之一,夜光杯聚集千百年因果。正如杀人者沾染因果,若是有人“杀”了它,也会沾上巨量因果。


    镇墓厄的力量同样来源于因果,方休身上的因果越厚,它越难以操控。


    这种行为治标不治本,只能多争取一段时间。


    ……问题是,方休一个意识被污染的凡人,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思路?


    白双影后知后觉地发现,方休一直都在做类似的事情。


    他的人类亲手杀死罪孽最深的邪祟与人,亲手破坏解开的每个厄。


    哪怕脑袋不清不楚,方休仍能将其做为本能,可见这种习惯深入骨髓。


    ……为什么?和方休所说的“人生计划”有关吗?


    ……可是身为一个人类,积攒因果除了能让生魂变好吃,没有其他用处。


    白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


    方休则看着那道阳光,面无表情地碾碎夜光杯的残骸。玉石化作碎末,在他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阳光穿越浑浊的空气,散出一片柔和光晕,周围邪祟跑得一干二净,四下清净得可怕。


    彻底毁坏夜光杯之后,方休紧邻着那道光坐下。他半倚着土石废墟,抱着膝盖沉思——知道自己命数已尽,他没有发疯或绝望,只是思考。


    “我和这玩意儿相性不怎么好,估计很难修鬼仙。”方休嘟囔。


    的确,白双影心想。镇墓厄已经被鬼仙炼化过了,再来一次更是难上加难。


    “现在它看准了我,让它自愿转移也不太可能。”


    白双影也想过,能不能通过弱化方休,把这玩意儿引到岑令身上。奈何镇墓厄没有那么智能,只等方休完蛋。


    “破坏的话……要是地府肯帮忙,我应该能留下一口气,可惜地府必定以回收优先。唔……”


    见方休还在持之以恒地忽略自己,白双影无声地挪到方休面前:“你还有我。”


    方休眨眨眼睛,语气开心了点:“我知道,谢谢你。”


    “我不是在安慰你。”


    白双影耐着性子解释,“你的设想可以再大胆些,我们是,嗯,眷侣。”


    意识不清的方休显然比清醒的方休好说话。一提到“眷侣”,方休还真软化了点儿:“那你能做到什么呢?”


    “你随意提。”白双影挺直身子。


    方休:“掀翻地府。”


    “这个暂时不行。”虽然白双影很想这么干。


    方休:“结束祭祀。”


    白双影缓缓瘪了下去。


    方休笑起来:“我看得出来,你有自己的顾虑,不好发挥实力。都这种时候了,你没必要勉强。”


    说完,方休又开始思考,只是这次没有出声,像是怕打扰到白双影。


    白双影绕着方休走来走去,有种不知道如何下手的焦虑感。末了,他从方休背后抱上去,感受对方越来越凉的身体。


    方休没有挣扎,只是顺势放松身躯,乖乖窝在原位。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方休的身体出现了轻微的抽搐。


    白双影眼看着方休抠住还在渗血的血字,有意无意地甩着头……八成又是在抵御镇墓厄的污染,以一己之力抵抗禁忌。


    白双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情还能这样差——之前被人类和地府坑,他目标明确地讨厌他们。在封印里忍饥挨饿,他也是理直气壮怒火冲天。


    现在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气谁……气不长眼的镇墓厄,气方休,还是气自己。他只知道方休要没有了,消失了,而他只能眼睁睁瞧着。


    就很难受。


    白双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沉甸甸的不快,他把自家人类搂得更紧了。


    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在无数术法中寻找解法。


    脑海深处有声音催促他——要么趁方休还有意识,学艳鬼与之缠绵云雨。如此尽量撬动对方生魂、粗暴地解析因果,可以榨干此人最后的价值。


    白双影知道,这是目前最现实的解法。


    可是看到怀里坚持思考活路的方休,这念头没转完就消失殆尽,只留下又一阵怪异酸楚。


    “白双影。”方休扒住他的手臂,口中喃喃。


    “嗯。”


    “白双影。”


    “嗯。”


    “看来我还记得你。”方休吸着凉气,“挺好的。”


    “……”


    白双影默默收紧双臂。


    要是没了方休,外头的人世又显得枯燥无味起来。


    要是他们真的在这里分离,他不介意恢复原计划,在解封后毁灭……嗯?


    白双影震惊地发现,同一场祭祀里,他居然有了第二个主意!


    “镇墓厄的禁忌都是基于‘镇墓’。”


    白上神捏捏方休发凉的耳朵,“……如果这里不再是‘坟墓’,会怎样?”


    方休僵了僵,有点艰难地转过头:“?”


    “摧毁大墓,除掉所有尸体和邪祟,最后把它埋进地里。”


    白双影把下巴搁在方休肩膀上,低声说道,“无墓可守,镇墓厄的禁忌就没有意义了。”


    “理论上值得一试,但很难做到。”


    方休想了想,“要是你疯狂破坏,绝对会刺激镇墓厄,让我拼尽全力针对你。”


    “值得一试,那就够了。”


    白双影说。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的胸口终于不那么难受了。


    白双影满意地闭上眼睛。


    ……


    梅岚拾起替命厄,布人偶触手冰凉,像是抚摸死者的寿衣。


    “这个肯定可以当证据!再加上阴差的目击证据,能罚对面那群人吧?”


    关鹤狠狠松了口气。


    他不懂解厄塔的具体规矩,但对手玄学知识丰富他服气,大家各凭本事搞法器他也服气。而岑令这种“批发仙厄”的行为,实在太过离谱了。


    “阴差会不会介入啊?要是祭祀能中止,方哥铁定没事。”关鹤饱含希望地问。


    梅岚摇摇头:“和人间警察差不多。遇见这种极端情况,他们也会放长线、钓大鱼。”


    听完梅岚的故事,成松云看梅岚的目光有些复杂。


    尽管梅岚没有直说,但她口中“博.彩业务”的形式实在耳熟,地区也对得上。


    成松云的家庭坠入赌博深渊,明显有归山教的手笔。若非如此,她与大家的因果本该毫无交集。


    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成松云做了个深呼吸,终究没有再提:“小梅,既然你了解归山教,你说说情况吧。”


    “岑令敢把仙厄亮出来,摆明了不打算留活口。”


    梅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实力很强,我们躲起来也没用,被他找到就完了。不如主动确定他的位置,给他多添点麻烦。”


    关鹤:“方哥那边呢?”


    “就是因为有方休在,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把我们全杀掉。”


    梅岚叹气,“他打算用我们充当肉盾和傀儡,‘帮’他对付方休。”


    “懂了,那咱们专注对付他就行。”


    关鹤完全不打算把“对付方休”放进计划。


    成松云跟着点了点头:“我们拖住岑令,方休的压力可以小些。”


    梅岚怔了怔,继而微笑起来:“也是。”


    她取出方休分给她的朱笔,在替命厄后写下了一个人名,外加一串生辰。


    剩余两人好奇地瞧着那个布人偶,只见它身体扭曲、眉眼变化,又化成梅岚的模样。


    关鹤、成松云:“???”


    “现在它听命于我。”梅岚说道,“这样等于直接增加一个战力。”


    关鹤心有余悸地瞧着它:“可是……干嘛不用归山教人渣的信息?”


    “归山教中高层的真名、生辰都严格保密,我和庄蓬岛曾经订婚,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生日。也就是庄崇岳、岑令这个级别才无所不知。”


    梅岚挑挑嘴角,“而且这东西是有生效范围的,要是全世界都可以指定,那还了得?”


    这下两人彻底无话可说。


    两个梅岚一左一右,护在两人身边。小黑狗嗅着岑令的味道,嗒嗒走在最前面。


    没过多久,四“人”的身影彻底被阴影吞噬。


    ……


    同一时间。


    白双影抱着方休,绕着大墓巡视。


    他使用隐藏,果断避开所有可能的麻烦。远处角落里,他能感受到阿守狐疑的目光,以及隐隐压抑的怒火——


    那位鬼仙,八成发现夜光杯已然损毁。


    想到这,白双影把方休抱得更紧了。


    方休挂在他身上,全神贯注应对镇墓厄的污染。两人严丝合缝黏在一起到处逛,看着实在腻歪。


    阿守往他们这边瞧了半晌,难以忍受地移开目光。


    白双影顺势摸出桃骨煞,走过的位置留下术法碎屑,像是埋入泥土的微光花瓣。


    只要时机合适,它们能激发剧烈的阴气爆炸,毁灭周遭的邪祟与建筑。


    但那些被归山教特地安置的尸体,还需要进一步处理。


    方休时不时抬眼看向白双影,又安静地收回视线。他指尖轻轻摩挲白双影的肩膀,不知在考虑什么。


    白双影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类,不由地想起锁链断掉的时刻——


    第一次,他对这个人类产生了好奇。


    第二次,他发现方休单纯想要他的陪伴。


    第三次,他认为方休不是个唯利是图的杀手,更像战士。


    第四次,他觉得方休的视角不正常,没有对于鬼神的丝毫敬畏。


    上一次……他猜想方休的精神到了极限。


    不久前,方休果断毁了夜光杯。他不在乎夜光杯的美丽与力量,也不在乎它的来历与价值。他毫不犹豫摔碎它,只为保留一丝清明。


    同样的,他对同伴也毫不留情。方休没有半点自我牺牲的想法,只是拼尽全力活下去……以及前进。


    白双影停下脚步。


    有些矛盾。


    方休的求生欲很强,却没有“想活下去”的情感。精神濒临崩溃,死亡近在咫尺,他的人类只是把它们加入计算。


    白双影生出一个微妙的念头。


    ……会不会,方休连“自身”都不怎么在乎?


    ……如同一个死士,他只是不想在达到目的前死亡。


    刹那间,世界晃动起来。


    他听到了烟花般密集的爆裂声响。


    第122章 冰山一角 螳螂黄雀。


    方休听到了遥远的烟花声。


    这不对。就算他的记忆模糊混乱, 他也知道,这片黑暗里不会有焰火。噼里啪啦的爆响中,他隐约想起了一条步行街, 以及烟花下白双影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幕格外清晰,照片一般烙在他脑海深处。


    他抓紧白双影的衣服, 嗅了嗅,闻到了好闻的植物淡香。


    这个人要破坏墓穴。你听见了。这个人要破坏墓穴。赶快动手。


    镇墓厄在他的口中微微颤动,“保护本能”不停鞭笞方休的大脑。


    方休调整了一下脑袋的角度, 贴得更舒服了些。白双影身上凉凉的,抱着他的手也很稳, 他几乎感受不到前进的颠簸。


    他甚至得寸进尺地伸出胳膊, 放松搂住白双影的肩颈。


    我不会让他彻底破坏墓穴。方休心想。


    我只是想要利用他, 更干脆地驱除入侵者。那个岑令非常麻烦,一定程度的损失不可避免,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


    这个说服力十足的念头一出现, 他的脑袋也连带着清醒不少。


    然后他就被白双影的急刹车颠了个正着。


    白双影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垂眼俯视方休, 一双白瞳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莹微光。


    方休看不出那双眼中的情绪, 他只觉得后背一激灵, 感觉如同被猛兽盯上——那是他只有一瞬记忆的邪祟, 他只存在于血字中的爱人。


    白双影腾出一只手, 指尖按上他的眉心,顺着鼻梁缓缓向下, 停在他的下唇上。


    “怎么了?”


    “我在思考。”半晌, 白双影才慢吞吞地回复道,继续目光灼灼地瞧方休。


    就在刚才,他获得了一条绝对安全的路。


    ……这次断掉的因果锁链, 足足有三万余条。


    这个数量远远没到彻底解放白双影的地步,但它带来的力量,足以让白双影自给自足——


    哪怕方休立刻死去,他回到封印之中,也可以用这份力量逐步蚕食封印,最终获得解脱。


    结局已经注定,不过是过程长短问题。


    结束了。


    他不再需要方休,更没必要顶着暴露风险帮助方休。


    倒不如说,他应当远离这个被地府重点关注的人类,尽量掩藏自己。目前的局面,对他来说算是老天给的机会——方休要是死在镇墓厄的手下,他便悄无声息地解脱了。


    犹如暴风吹散云烟,面前的难题一扫而空。


    白双影准备迎接满心的解脱与狂喜,然而……


    他怎么还是这么不爽呢?


    白双影努力了几秒,发现自己甚至开心不起来。


    他甚至试着晃晃胳膊,却发现自己松不开抱人的手。一想到方休会带着他所不理解的一切葬身于此,死时甚至不记得自己,白双影全身都不怎么舒服。


    就在他疯狂疑惑的当口,方休笑了。


    他的人类弯起眼,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


    刚才那阵奇特的烟花声过后,白双影的气势有些微妙的不同——正如图画中巍峨的高山,突然化作了身边切实的景象。


    那种冲击感难以叙说,方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我猜,我对你没有那么大的价值了。”


    方休语气很温和,没有半点急迫感,“如果你觉得麻烦,没必要勉强帮我。我只需要——”


    他冲手臂上“白双影”“爱人”两个词组比划了下,示意将其消去。


    “你想要分手,我不记得你,这就是全世界最和平的分手。”他的语调很轻快。


    又来了,这个人类仿佛会读心术。更糟糕的是,方休看起来毫不意外。


    听方休这么说,白双影身上那股难受劲儿不减反增。


    “你愿意帮我想办法,本来就出乎我的意料。”


    方休浑然不知,他动动身体,试图跳上地面,“谢谢你陪我,接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可是白双影没有放开他。方休又挣了两下,白双影抱得更紧了。


    方休:“?”


    “我不高兴。”白双影没头没脑地回应道。


    方休叹气:“你是邪祟,就算我们是‘眷侣’,你肯定也在我身上别有所求。要是有特殊情况,我能理解……”


    “我不高兴扔下你。”白双影直接打断了他,“我只会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人类万种情爱,诸多利益纠葛。这些玩意儿太复杂,白双影想得脑仁疼,索性不想了。


    他只知道,安全解封的希望,抵不过放弃方休的不快。


    方休还在试图解释:“我不会自暴自弃,你早点明确想法,我就能早点……唔!”


    白双影果断堵住了方休的嘴巴。当然,用了他最近最熟练的方式——他吻住了对方说个不停的嘴巴,把剩下的话全堵在了方休的喉咙里,随即以舌尖搅碎。


    方休身体久违地一绷,随即慢慢软化下去。白双影舌头压过,镇墓厄寂静无声。


    而方休专注地回应了这个亲吻。姿态有些笨拙,像是从未与人亲近过。


    他试探着抓住白双影胸口的布料,接着抓得越来越紧,几乎把布料揉破。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气喘吁吁地吻完,方休咕哝。


    随即他突然笑了一声,眉眼里没有分毫算计,单纯得不像白双影所熟悉的人。


    “……你居然真的喜欢我。”


    方休的语气带着些许惊讶,像是刚刚见证了世界奇迹。“那我得想个更好的计划。”


    说罢,方休瞄向不远处的黑暗。


    白双影抱住方休的十指紧了紧。此时此刻,方休身上闪过一丝陌生的气息……那气息生涩但压抑,明显是某种事物的冰山一角。


    如今方休意识不清,行事大多凭借本能。


    问题是,这又是个什么“本能”?


    不远处的黑暗里,阿守白眼要翻到天上。


    她方才感受到一阵可疑波动,像是死水上的涟漪。她只得暂时放下岑令,寻找异常来源。


    ……然后她就看见白双影和方休窃窃私语,吻得难分难舍,那点异常痕迹无影无踪。


    阿守:“……”


    艳鬼真是太可怕了,连被镇墓厄洗了记忆的人都能勾回来。


    既然这边没什么特殊,她可以……嗯?


    阿守突然发现,无数鼠祟与虫祟正朝她的方向来。无皮人们晃晃悠悠靠近,逐渐将她包抄。


    方休发现她了?怎么可能?


    镇墓厄力量虽强,绝对到不了这种地步!


    更绝的是,涌来的邪祟们并未袭击她。它们只是以她为中心四处活动,就好像……


    就好像是她在操控它们。


    不是吧。


    阿守匆忙抬头,却见白双影带方休遁入隐藏,完美融入黑暗。他们留下的“法术花瓣”自动钻入泥土深处,不留一丝痕迹。


    几分钟后,她的不幸猜测成了真。


    岑令与柏岁追随邪祟动向,一路朝她奔来。方休的三人组则跟着小黑狗,一路追随岑令。阿守头痛欲裂——她正打算好好跟踪岑令,绝对不能暴露!


    可那些邪祟刚被她驱逐,又被方休用禁忌逼过来,硬要让她表演指挥官。岑令离得近了,阿守反倒不敢驱散它们,生怕自己的存在暴露出来。


    行,方休,算你狠。


    阿守含恨咽了口气,只见阴风一转,她现出身形,化作了方休的模样。


    ……她还能怎么办呢,总比被对面下手试探好。好歹她知道岑令不会先手攻击方休,三人组则一心狙击岑令。


    ……看守解厄塔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祭品安排。


    要是这小子活过这次祭祀,她非得知道他怎么办到的。背后有解厄塔护佑,别说鬼仙,正经阴差都不该被发现!


    “看见红双喜了。”柏岁看着魍魉大军中的“方休”,“没见到那个白双影。”


    “那个红双喜脸好臭,肯定是遭了袭击,白双影大概没了。”


    岑令眯眼看着对面的“方休”,对方好像有些怪异的不对劲,可他说不清不对劲在哪里。


    柏岁毫无察觉:“嘻嘻,敢在圣地撒野。咱得找个好机会,用三昧真火把他烧干净!”


    “不要大意,替命厄都没了。”岑令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搞更多的出来呗,就弄那种超级无敌强的,这几个都不够劲儿……”


    “美酒厄与替命厄没了声息,这已经是两个了。要是扩大损失,解厄塔那边会发现问题。”


    岑令面色稍稍严肃,“特别强的那些,更不能随意动用。”


    “行吧。”柏岁抱着脑袋嘟囔,“替命厄没了,至少说明梅岚那个母狗死了。”


    “真的么?”


    下一秒,柏岁身后传来幽幽一声询问。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钻出阴影。它长得与梅岚一模一样,却没有半点心跳与生息,分明是替命厄!


    它的问题还没落地,闪着白光的手指直接捏向柏岁的咽喉,没有半分犹豫。


    柏岁吓得哇了一声,屁滚尿流地避开。岑令则从容许多——只是他没有选择防御,起手一道黄符割向“梅岚”咽喉。


    一只丝巾小鸟电光石火般蹿出,叼住刀刃般的黄符。关鹤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闪现,五鬼搬运术起手,掏向岑令的衣袋。


    这一切不过在短短数秒之间。


    阿守松了口气,刚想趁乱溜走,就见柏岁一道紫电劈了过来:“找死是吧,那大家一起死!”


    阿守:“……”


    好死不死,不远处方休一个手势,周围邪物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


    一切眼看要乱,然而——


    关鹤掏了个空,他的手被一道光障阻隔在外,岑令显然习惯于防备“五鬼搬运术”。他揪住柏岁的衣服,直接往阿守的方向跳过来,抬手几十道符咒贴上岩壁。


    这小子……


    阿守眯起眼。


    那些符咒的位置很巧妙,术法自然成阵。


    其中一半是最高品质的三昧真火符咒。要是他能把“方休”控制在阵内,能连人带厄烧成飞灰,到时祭祀自然结束。


    另一半则是竭风符咒。它能瞬间抽尽周遭氧气,物理意义上削弱在场所有人。


    漂亮的陷阱。


    果然,看见岑令冲向“方休”,替命厄紧跟而上。


    这回关鹤退到后方,成松云开盾顶上——她将怨鬼盾缩小集中在身前,做出便携盾牌似的防护,移动方面灵活许多。


    梅岚则与替命厄两方夹击,眼看要碰到岑令——


    “嘭!”


    遥远的墓穴深处,传来激烈的爆炸声响。


    第123章 自我欺骗 隔墙有耳。


    这爆炸仿佛炸在了方休内脏, 保护本能在他脑袋里疯狂膨胀。


    那感觉就像即将渴死的人面前出现一杯水,只要伸伸手就能够到。有那么个瞬间,方休记不清自己是谁, 五感如同失灵, 世界里只有大墓崩塌的巨响。


    必须阻止爆炸!


    不。我炸掉的只是“外来者”新修建的部分,不要焦急。


    必须阻止爆炸!


    不。我只有把入侵者聚集才能一网打尽, 这是牺牲细节成全大局。


    必须阻止爆炸!


    不。我放任爆炸发生,这绝对是我的安排。


    ……我所选择的路,一定能够走下去。


    大脑活像被禁忌搅碎, 方休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但这念头理所当然留在他的心底,如同千锤百炼而成的灵魂烙印。


    方休抓紧刺痛的手臂, 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拼命集中精神, 将注意力成功投在战场中心——


    被爆炸惊了下, 梅岚的动作稍稍迟缓。岑令却自控力惊人,摆出了施法手势。


    认清对方起手的瞬间,梅岚仿佛受了惊的野猫, 嗖地退后十几步, 跳出黄符包围圈。岑令行云流水般中止法术, 反手一甩, 周身三步之内的邪祟化作黑烟。


    虽说阿守顶着方休的壳子, 她原则上仍不能干扰祭祀。于是她轻盈退后, 试图移出这个黄符包围圈。


    趁这群邪祟被岑令打乱,她借机消失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然而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 更多邪祟从她身后的墓道涌来, 截断了她的退路。大地莫名震颤不止,远处有什么在黏腻涌动、飞速靠近。


    柏岁接连吃瘪,又看见梅岚抢了替命厄, 气得嗷嗷直叫:“还给我们,操.你大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罐粉末状物质,抬手就朝梅岚洒去。岑令叹了口气,口中吟诵不止,两人身周腾起一片青光。


    成松云赶忙上前,试图支盾抵挡。梅岚却把她一推,身体蹭上了一点粉尘。


    她碰到粉末的皮肤几乎立刻溃烂,无数细如线头的小白虫在血肉里钻进钻出。梅岚疼得面容扭曲,可她还是硬撑着捏紧青玉吊坠,手上的伤口又开始缓慢闭合。


    方休趁机瞧了那玉坠几眼。


    他觉得这东西相当眼熟,好像……好像是专门做来收魂的法器,能用别人的魂魄挡灾替命。必要时,玉坠主人还能把自身生魂寄存进去,求得一线生机。


    恶毒却实用的东西。


    除非玉坠里的魂魄损毁殆尽,或者打个出其不意,否则有玉坠的人很难杀死。这东西就像借鉴了地府肉身法器的思路,打造出的低廉替代品。


    ……嗯,这种准备对付入侵者的想法,他的大脑倒是运转良好。


    方休思索片刻,往白双影怀里缩了缩。他的目光和阿守一样,紧紧黏在岑令身上。


    岑令右手二指并拢,召青绿光辉成剑,左手朝上一抬,凭空施放术法。


    梅岚那边刚回过神,就听到关鹤和成松云的惊叫——他们身边的墓道里突然炸出一根尖锐石刺,獠牙般咬向两人。


    关鹤及时用了穿墙术,成松云则以盾化解法术,两人轻伤。


    梅岚就没那么好运了,她注意力一散,替命厄当即被石刺戳中,她的右腰登时多了个血窟窿。


    青玉挂坠又亮起些微青光,只是那血洞的痊愈速度极慢。


    “圣母活该!”


    柏岁哈哈大笑,炫耀着自己光泽漂亮的吊坠,“当叛徒就别用神教的东西呀,这不当婊.子又立牌坊吗?”


    岑令按住柏岁,两人背靠一根倾斜石柱,周围转着一圈又一圈防护法术,把邪祟全挡在外面。


    “能将替命厄弄到手,是有几分本事。如果你愿意归还替命厄,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


    岑令语调遗憾,“家人一场,我不想太过残忍。”


    “拿我当替命厄的燃料就不残忍?”梅岚啐了口。


    岑令吃惊地看着梅岚,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死于我教仙厄,可是莫大荣光。”


    那语气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甚至还有几分真心。


    梅岚舔舔牙齿上的血。


    “……仙厄还没出解厄塔,就成‘我教仙厄’了。”她冷笑,“末日还没来,解厄塔还没倒,半场开香槟可不是好习惯。”


    柏岁探出脑袋,做了个鬼脸:“用不着你操心,岑哥每天都卜算。那东西挣脱得越来越快,计划顺利得很!”


    “到时候解厄塔一倒,里面的仙厄全是我们的!嘿嘿,神仙军火库到手,那东西再把人间搞乱——”


    “柏岁。”岑令低声唤道。


    “我就是看这女的不知好歹。”


    柏岁委屈,“她得高兴是在这碰上咱,等外面乱起来,她还想死得舒舒服服?”


    岑令又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不要叫‘那东西’,要叫‘大灾神’。”


    “……好嘛。”柏岁垂头。


    梅岚面容再度扭曲,似笑似哭。


    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黑暗,随即她捂着腰间重伤,继续指挥替命厄和丝巾小鸟代自己攻击。


    无数法术徒劳地撞上岑令的防护,只激起些许光屑。


    岑令近乎怜悯地瞧着她,缓缓举起手来。


    几步外。


    阿守:“?”


    阿守:“……???”


    哇哦,推倒解厄塔抢仙厄,放出解厄塔镇压千百年的祸害?


    她没听出归山教的手段,目的倒是听懂了。这离谱行为她不知道怎么用地府术语概括,但人类术语她是会的——她还活着的时候,人们管这种行为叫“造反”。


    反了天了!


    但仔细一想,确实可行。


    她听闻阳间安定许久,玄学早已式微。行走阳间的修行者,防的都是些跑到阳间找死的邪祟。


    就算阴间出现重大灾祸,也是阴间招呼阳间共同抵挡,把影响控制在阴间范围。


    但解厄塔不一样。


    解厄塔要是陡然崩毁,放出那镇压千百年的“大灾神”,其危害不亚于阳间水坝垮塌。


    更别提解厄塔中的仙厄——万千件近乎仙器的东西突然流入乱世,后果不堪设想。加上这些玩意儿全在归山教手上,阿守想想就觉得离谱。


    问题是她镇守解厄塔已久,日日巡守、事事小心。各种法术法器更是按时调查维护,没发现半点异常之处。可是岑令当着她的面召出了夜光杯,她不认也得认。


    查得出问题还好,查不出问题,情况就相当可怕了。


    阿守憋得想死……不是,想活。


    她恨不得亲手冲上去揍岑令一顿,逼着他倒出来龙去脉。但她更加确定,岑令怕不是早就备了一手。


    到时候他给自己来个记忆消除,其他信徒又不知道全局计划,她可就真没了线索。


    她忍!


    但白双影没有忍。


    白上神从容地转动头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他最初被封印,有阴气涌进来饲喂,约等于囚禁。


    当年他虽然怒不可遏,但没有鱼死网破解除封印的想法,最多算生个惊天大闷气——大不了直接睡个千年,再起来有没有人类都两说。


    而白双影开始计划挣脱,正是因为被饿得无法忍受,事情就此升级成“你死我活”。


    现在看来地府不知情,归山教却言之凿凿,确定他这个“大灾神”会冲出来毁灭人世……放在以前,白双影压根不会考虑到这些。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


    他不高兴千百年前被人类坑骗。可他要是被归山教当枪使,和被人类二次坑骗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被方休骗呢,起码他的人类色香味俱全,还莫名黏手。


    白双影心思一动,远处又是一连串爆炸。


    大墓的“山”字形结构垮塌了三分之一,把归山教放置法器物资的那条路彻底埋葬。


    方休也没闲着。


    他抓紧白双影的胳膊,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唔”声。隆隆巨响猛然接近,阿守猛然回头,只见六鬼残仙一头撞破废墟,直接砸入战场。


    方才的爆炸也许毁掉了那座雕像,让这玩意儿重获自由。但怎么就这么刚好?是故意不小心毁掉的吗?


    退一万步,这东西怎么冲她来了?……难道说,方休强悍到能用禁忌操纵鬼仙?


    好在阿守没有一个人崩溃。


    岑令刚打算给梅岚来个补刀,察觉到六鬼残仙的出现,他的表情立刻变了。


    “真炸了。”他咬紧牙关。


    柏岁有些不安:“岑哥?”


    “红双喜”只是臭脸,没有情绪波动。他们只当那爆炸声是诡计,毕竟镇墓厄绝不可能坐视大墓出现严重损毁。


    可是这东西都被炸出来了,还在“红双喜”身边乱爬,一副臣服的迹象。他想不通,也无法理解。


    “哈哈哈哈!”梅岚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现在你体会到了,恭喜你。”


    一路顺风顺水的归山太子,终于体会到方休那难以解明,却又缜密的行事风格。


    ……不愧是镇墓厄钦定“比岑令还强”的“普通人”。


    梅岚眼睛发亮,丝巾小鸟又冲撞出去——尽管她知道,这些攻击仍是徒劳。


    “那人想防卫归山教圣地,我想防卫大墓,我们目的一致,他可以被我利用。”


    方休半闭着眼睛,小声念叨。


    “接下来他会放弃低价值的目标,力图结束祭祀,阻止这番混乱。”


    “……综上,我在保护此地。”


    果然,岑令没再浪费时间与梅岚废话。


    他果断引燃了事先布置的三昧真火,把刚加入战场的鬼仙烧得吱吱大叫。


    趁着梅岚等人没反应过来,他又上了竭风术法。空气流向突然改变,窒息伴随着三昧真火在墓道蔓延。


    很快,岑令锁定了全力后撤的“方休”,抬手又抓出一件怪模怪样的玉如意。那东西散发出滔天寒气,俨然又一个仙厄。


    阿守瞪着那仙厄,在心里把此人反复千刀万剐,偏偏她不能出手,只能强行挤出微笑后撤。


    方休继续嘀咕:“我只是想逼那莫名入内的鬼仙当我替身、护我周全,这对保护此地有益。岑令认错人,是他自己愚蠢。”


    “另外三个入侵者已然重伤,无心再破坏坟墓。即便有人再次行动,也是入侵者内讧,这个局面很好。”


    “……综上,我在保护此地。”


    白双影默然。


    方休清醒时,快速向他安排了引爆顺序。此刻方休百分百忘了,但一切好像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六鬼残仙在火焰中疯狂嘶吼,发出古怪的烧焦腥臭。火焰映照下,方休慢慢睁开眼,抬手朝岑令的方向一指。


    “既然认错人,说明这名入侵者不可用。他法术能力极强,纵火毁我大墓,弊大于利,优先除掉。”


    “我大可以引诱引爆者优先对付此人,玩一手鹬蚌相争。嗯,该炸那里了。”


    火光照亮了血染的绸布寿衣,方休皮肤上的血字无比鲜亮。


    白双影抬眼看向方休所指的地方。


    在方休使役邪祟和阿守,“合情合理”的驱赶下,岑令等人正站在一个格外微妙的位置。


    白双影不懂物理学,但他懂山石之理。要是那个支点被炸毁,这座大墓要瞬间垮塌八成。


    “……我在保护此地。”


    方休抬眼看他,做梦般呢喃。


    “动手。”


    第124章 尘埃落定 并非如此。


    又是一阵连绵不断的崩裂声。


    这次的巨响能把人耳膜震破, 整座大墓震颤不止,土石暴雨般落下。白双影把方休一卷,躲过砸下的数道石笋。


    六鬼残仙就没这么好运了, 它被三昧真火烧得心头火起, 顶着崩塌疯狂挣扎。小黑狗汪汪大叫,引着成松云和关鹤灵活躲避。


    地动山摇间, 梅岚只盯着岑令。


    她无视地面崩裂,指挥替命厄趁机向前。岑令面带愠色,手中玉如意一转, 梅岚和替命厄动作齐齐一僵,脸上出现一角玉色。


    阿守趁乱成功脱离, 再次隐入黑暗。


    岑令啧了声, 空余的手疯狂掐诀卜算。


    他有预感, 这地方撑不了太久,得尽快干掉镇墓厄。然而他身边是疯狗一样撕咬不放的梅岚,以及无差别进攻的邪祟, 很难腾出手脚。


    “镇墓厄的禁忌核心是‘镇墓’。”


    岑令口中低念, “刻意毁墓, 肯定是破除禁忌的手法。”


    然而参与者都在现场, 也就是说, 那个一去不复返的白双影大概率活着, 还有动作。很有趣,那家伙很可能是真正的方休。


    不过这些不重要。


    岑令反手抽出一把匕首, 径直剖开胸腹, 将玉如意生生捣了进去。他的双手裹满自己的鲜血,其上闪烁着玉石质地的异常青光。


    随即他高举双手,口中念诵不止。周围阴气骤然爆发, 岑令身上的气息完全改变。


    红盖头猛烈飘动,阿守安静观望。


    这是“借阴”。


    活人借鬼神之物,或引鬼神上身,获得不该属于自己的力量。岑令的准备时间过短,法术极其粗糙,但他的气息近乎鬼仙。


    怪不得岑令选了那玉如意。它的攻击性不怎么强,但禁忌之一是将血肉玉石化。配上岑令这样血腥的法术,倒是阴差阳错稳住了他的身体状况。


    不得不说,此人能在消灾人中拼到前列,确实大有本事。


    可惜……


    她眼珠一转,看向方休。


    大墓崩塌,方休几乎瞬间露出的痛苦神色,犹如幼崽被夺走的野兽。他喘着粗气,挣开了白双影的怀抱。


    按镇墓厄的洗脑,他接下来该不顾一切挽回,然而阿守只见方休颤巍巍伸出手,指向六鬼残仙。


    “乖,毁掉。”


    随着大墓垮塌,他眼中竟出现一丝清明,“那些棺材,都毁掉……”


    随即,方休又在地上挣动两下,口齿不清地呢喃。


    “那东西与镇墓兽为敌,我使计让它平静、减少损害。它伤得太重,无法抵达目的地。”


    “……我在保护此地。”


    神奇的是,疯狂挣扎的六鬼残仙竟然平静下来。它艰难地扭动身子,对方休与白双影做了个臣服的动作。随即它六双烧白的眼球艰难旋转,身体转向归山教存放信徒石棺的大墓室。


    大墓中所有尸体都被归山教安排在了那边,等那边也毁了,无论“圣地”还是“大墓”,都将名存实亡。


    阿守无话可说了。


    好好好,这么个保护法是吧。


    六鬼残仙确实到了强弩之末,但您怎么不说它全身盖着三昧真火呢。没有人去主动阻拦,那玩意儿是随随便便能灭掉的吗?


    这和往别人家里丢了个燃烧.瓶,感叹瓶子砸不坏地板有什么区别???


    而且为什么六鬼残仙这么听您话啊?


    那东西生于邪道、戾气十足,活脱脱一条狂犬。好汉也怕疯狗咬,阿守都没自信管住它。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奠二太过苛刻。方休这人她是真的看不懂,相比之下,岑令姑且还在阿守的理解范围——


    借那玉如意仙厄强行提升了力量,岑令迅速锁定镇墓厄的气息。


    他没有被行动古怪的六鬼残仙干扰,而是即刻转向方休所在的黑暗,直奔两人而来。他身边的柏岁也做好了阵势,一手法器一手落雷,只等给岑令打辅助。


    崩塌阵阵,火焰熊熊,远方传来怪异尖锐的异响。无数邪祟在三昧真火中挣扎,影子在墙上癫狂舞动。


    方休匍匐在地,翻着眼睛看向两人,寿衣沾满尘土。可他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怎么都不像活人。


    就在岑令的手要碰到方休头颅的瞬间——


    “……岑……”


    “岑哥……!”


    “你醒醒,岑哥!我快撑不住了!”


    柏岁遥远的声音钻入耳朵,岑令原地震了震。


    他发现身前没了方休,火焰烧得更旺,柏岁正在奋力抵抗梅岚的进攻。他并非岑令那样的天才,哪怕梅岚受了重伤,再加上一个替命厄,他仍然打得很艰难。


    “你刚才打到一半,停在那不动了!”


    看岑令有了反应,柏岁赶忙龇牙咧嘴地招呼,“岑哥救命啊!”


    ……是认知污染。


    柏岁的意识里,时间从未改变,有谁特地针对了他!


    如今他的强度比肩鬼仙,能干涉他的只有鬼仙以上——难不成,地府发现端倪,违规出手了?


    岑令没时间顾及喊救命的柏岁,他迅速转过头,试图再次锁定镇墓厄。崩塌还在继续,火焰不知何时变小,烟气逐渐填满墓道,眼前情景如同末日。


    喀嚓。


    灰烟深处,传来一声格外清脆的声音。


    如同牙齿咬碎玉石。


    接着,一个人影从灰烟中摇摇晃晃走出——白双影怀抱着“红双喜”的头颅,轻蔑地俯视着他。那个身穿寿衣的红双喜,气息与镇墓厄一同消失了。


    怎么会?


    面前墓道黑烟,白衣男人面色冷淡,他臂弯中的人头倒是笑得灿烂,只是脸上还有些神志不清的飘忽。


    就像一个扭曲的梦境。


    ……怎么会?


    他明明每一处应对都没有犯错,所有事情都以解厄与圣地优先。连仙厄都拿出来了四个,怎么会败得这么干脆?


    岑令从未在法术之争上失败过,他唯一的败绩是好奇之中玩了两把电子游戏。他莫名想起了那时的失败。他知道该怎样操作,也全力攻击对面了,还是输得猝不及防。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对手。


    岑令舔舔后槽牙,一双眼盯着不远处的红白二人。


    镇墓厄气息消失,地府随时可能到场。当务之急已经不是战斗了,而是尽量抹除把柄。


    只见岑令身体一僵,手掌迅速往腹部一抹,玉如意瞬间消失不见。他的身体随之变得极度虚弱,像是刚跑完十公里。


    紧接着他一只手拎起柏岁,眼睛直直盯着梅岚操控的替命厄,脸上露出些无奈的神色。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童子为祭,万般归一。”


    被拎起来的那一刻,柏岁脸上还残存着迷惑。听到“童子为祭”四个字,他的脸骤然扭曲。


    他哆嗦着尿了裤子,像是想说些什么求饶的话,又急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发出动物一样的哭叫。他似乎懵懵懂懂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能明白。


    短短数秒,柏岁的身体崩裂开来,砸出一地灰烬。


    替命厄骤然恢复原状,变回了那个脏兮兮的布人偶。人偶还未落地,就像玉如意那样消失在半空。


    可是梅岚没有停下。


    她拖着重伤的身体,和丝巾小鸟一起全力冲向岑令。


    这是她一直等待的时刻——她知道方休肯定能解厄,一旦镇墓厄被解,岑令就得迅速消除证据。


    在被迫消除仙厄证据的时候,岑令状况最差。她相信这个时刻一定会来,她才没跟着成松云和关鹤躲避。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唯一以弱胜强、手刃归山教高层的机会!


    “消灾解厄,百邪不侵——祭祀已成,我且引诸位归塔——”


    沙哑的女声响彻黑暗。


    阿守从阴影中缓步而出,面无表情。人们身上金光闪烁,“百邪不侵”的防护已开。


    梅岚的丝巾小鸟撞上那层金光,轻飘飘落到地上。梅岚猛然转动血红的眼眸,愤怒地看向阿守。


    喀嚓。


    就在此时,灰烟深处,再次传来一声格外清脆的声音。


    如同牙齿咬碎玉石。


    下一秒,阴风四起。灰烟被卷了个干净,崩塌的墓室看起来格外凄惨。


    这回阿守的表情也扭曲了,她愤怒地看向黑暗深处——


    她感受到了生魂的归位。


    “抱歉,我得活下去,拿命去试太过冒险。”


    白双影怀里,方休的脑袋悠然开口。


    “刚才我只是隐去了镇墓厄的气息,没想到各位这么捧场,一下子就信我解了厄。”


    阿守当然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


    方休费尽心机,把大墓搞成一片废墟,以此削弱镇墓厄的控制。然后他故意弄出声响,隐去镇墓厄的气息,骗出地府的庇佑。


    地府庇佑“百邪不侵”,寄居在方休头颅里的残魂即刻毁灭。哪怕没了镇墓厄维持的身体,方休的生魂也有地方可以回。


    如此一来,方休可以在极其安全的情况下摧毁镇墓厄。


    往日,阴差确认厄被破坏,才会赶来结束祭祀。方休敢这么玩,凭的就是地府阴差全程在场。


    最难搞的是,方休完全没有宣布自己解厄,是她自己误会,主动结束了祭祀。


    为了稳住岑令,她还得装作刚刚到场,什么都不知道。


    ……于公于私,她都无法追究方休的“欺骗”。


    阿守很久没有这种想要爆炸的感觉了,她只觉得身心俱疲。


    算了,大事为重。梅岚给的情报她已经证实了,剩下的就是——


    “梅岚?!”


    她耳边又炸起一声惊叫。


    第125章 等价交换 完美结局。


    方休强撑起眼皮, 试图看清面前的情况。


    实际上方休难受得要死——镇墓厄的污染像是在他大脑里钻了无数个洞,又扔到洗衣机里甩干。加上全程高强度思考,他的脑髓几乎要变成粉末。


    要不是他现在只剩个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否则他肯定得大吐特吐一番。


    他的预想中,岑令没必要死在这里。


    目前对于地府来说, 岑令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梅岚脑袋不笨,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既然祭祀结束了,大家不妨回去休息复盘。他们还剩两场祭祀呢, 既然梅岚能把岑令安排过来第一次,他就能把岑令安排过来第二次。


    可是, 事态发展还是让他惊了一下。


    哪怕没了替命厄, 梅岚还是无视虚弱的身体, 疯了一样冲向岑令。


    丝巾回到她的手上,变成一条漂亮的绞索。岑令皱着眉头倒后两步,袖子里无声滑出一把匕首。


    他们谁都没提归塔的事。


    关鹤第一个焦急起来——


    百邪不侵废了所有人的法术, 岑令失去了最大的优势。然而梅岚一个体格不算健壮的重伤女子, 去对战带着冷兵器、状态尚可的健壮男人, 怎么看都是以卵击石。


    于是关鹤想也没想, 把替命玉佛一戴, 整个人炮.弹般冲出去, 想要在梅岚之前撞倒岑令。成松云也戴上玉佛,气势汹汹扑上去帮忙。


    岑令和梅岚一对一且占优, 一对三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当着鬼仙阿守的面, 四个人类进入了最朴素的缠斗环节。阿守烦不胜烦,偏偏大家都清醒,谁都没有申请立刻归塔, 她也不好展示偏向。


    白双影摸摸怀里的脑袋,投下一个询问的目光。


    “不要插手。”


    方休定定看着不远处的混战,“梅岚不是傻子,她肯定有她的目的。”


    比起之前烟火四起,术法横飞,这场仗打得很不漂亮,比起“战斗”更像街边斗殴。


    关鹤打起架来愣头愣脑。他一脑袋撞向岑令胸口,空手就去抓岑令的匕首,丝毫没考虑那匕首淬没淬毒。成松云则身体往地上一扑,抱住岑令的腿脚,双臂收得死紧。


    梅岚双眼中的青绿光晕已经散去了,她死死盯着岑令,抓着丝巾的手直奔他的咽喉。


    岑令面沉如水,他仗着体格甩开没长开的关鹤,双脚也没动,身体以一个夸张的角度侧开,起手就卸了梅岚左边胳膊。


    梅岚生生憋住一声惨叫。


    岑令眼眶微红,眸子里的怒意不比梅岚少:“你背叛在先,害死我的弟弟在后,不可能活着离开。”


    梅岚冷笑:“是你祭了那个小杂种,你不说那是‘光荣’吗?”


    “即便光荣,时机未到。要不是你,他没必要走得这样早。”


    岑令语气沉痛,语气里有种可怖的理所当然,“这是你的罪,你造的孽。”


    “我当初信你们这套,真是脑子被狗吃了。”梅岚惨笑两声。


    梅岚一接近,岑令的目光瞬间黏上了她胸口的玉佛。他带着十足的怒火,抬手就去夺。


    结果梅岚像是猜到了他的行动,趁机用完好的手臂一搂,从一侧卡住了岑令的脖子,手臂迅速收紧。


    岑令也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反手用匕首猛刺梅岚的腹部。梅岚本就重伤,这下腹腔彻底撕裂。鲜血四溅中,她的内脏隐隐冒出。


    梅岚仍然死死绞着岑令的脖子,活像身体不是自己的。


    不远处,白双影兴趣寥寥地收回视线。


    无论挂了多么惊人的名号,人类末路之时的争斗,大多和野兽互咬一般原始而粗陋。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太多,看得实在腻味。


    相比之下,还是方休更加有趣。


    作为一颗孤零零的脑袋,方休没有出声助阵,也没有劝阻。这个人类和他一样,观望中带着奇异的平静。


    他们眼看着梅岚和岑令一同倒下去,仍在血泊与金光中彼此纠缠。梅岚面色因为失血而变成死黄,岑令则因为窒息满脸发青,五官扭成一团。


    关鹤手忙脚乱凑近,他沾了梅岚指尖血,把自己的替命玉佛戴在梅岚身上。梅岚虚弱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浅笑。


    岑令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喉咙被狠狠勒住,他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没有惨叫与爆炸,没有轰轰烈烈的大场面,两人就这么倒了下去。梅岚再也撑不住,放开手臂。见岑令没了声息,关鹤刚要露出喜色——


    “哈。”


    本该死去的岑令猛地睁开眼,“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用你一条命换我一张牌,这买卖我认了。”


    他身上溢出无数阴气,阴气强度堪比鬼仙,连阿守都皱起了眉头。这一次,他们谁也没见岑令借助外物。


    与之相反,哪怕用了替命玉佛,梅岚的状况也没有好转。她狼狈地倒在地上,身下血泊不住扩张。


    “我要求回塔。”一片震惊的死寂中,岑令好整以暇起身,冷淡开口。


    阿守无言抬手,一道亮光闪过,岑令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反转只是刹那,关鹤脸上的喜色还没来得及消失。


    成松云急了,她不懂这些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该做什么。


    “闺女,咱们回塔。”成松云扶起梅岚的头颅,急切地说道。


    岑令跑了就跑了,梅岚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地府就能救回来!


    梅岚轻轻摇了摇头。


    阿守缓步上前,将手覆上梅岚额头。她的指甲涂有蔻丹,手却又宽又大,布满细小的伤疤。


    许久,她叹了口气:“她走不了。”


    “为什么?!”


    关鹤怒气一下子上来了,“梅姐不是还活着吗,你们地府说活着就能救!玉佛也是地府配的,怎么就没用了?”


    “岑令不知从哪里得了巨量阴气,以此淬炼生魂,接近鬼仙境地。”


    阿守并未计较关鹤的态度,她沉声叹息,“凡人死亡,生魂离体,此后迅速变质逸散。但那个人类……哪怕身体死亡,生魂也无需容器。”


    而且有这样的生魂强度,使用仙厄和术法会更加得心应手。


    怪不得岑令往体内塞仙厄、强行升鬼仙的时候毫不迟疑——常人那么做,损伤可小不了。


    ……那个岑令非但是个天才,还是个经过“魂魄改造”的天才。阿守眉头紧蹙,归山教的手段比她想的还要怪异,之后的调查里,自己也要更加谨慎才是。


    “可是这和梅姐也没关系啊?凭什么梅姐走不了?”


    关鹤心急如焚,甚至想要伸手抓阿守的袖子。


    阿守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向梅岚。


    “若非‘百邪不侵’封了他的术法,你们在祭祀过程中遇到这手‘死而复生’,极难应付。你一路步步紧逼,是想把他这一手暴露出来?”


    梅岚盯着崩塌的墓道,用更小的幅度点点头。


    “而且……杀了他……感觉很好……”她含混不清地说。


    “你应当知道,岑令‘复生’时的阴气冲击,对生魂损害极大。其余人有肉身护着生魂,但你的情况……”


    梅岚重伤濒死,生魂不稳。偏偏又在极近距离承受了过量阴气,约等于赤身露体立于暴风雪。


    这不是术法,甚至称不上攻击,故而百邪不侵防不住。


    这不伤肉身,而且梅岚没有严格意义上死去,故而替命玉佛保不了。


    梅岚的意识还在,生魂却像是煮熟的鸟卵,接下来只能等待腐烂。


    阿守放柔了声音,换了个说法:“……你的生魂被彻底破坏了,地府也没有办法。”


    “我明白。”梅岚轻声回应。


    成松云满脸愕然,关鹤看看还有些精神的梅岚,又看看阿守微微摇动的红盖头,完全不能接受。


    “可是她还能说话!”


    关鹤焦急地守着梅岚,一张脸急得发红。“她只是身体受伤,意识还清醒,怎么会没救了?”


    阿守站起身:“用你们人类的例子来说,她的状态和‘喝下百草枯’或者‘接收致死量辐射’差不多。”


    “意识还在是真,身体没救也是真。把‘身体’换成‘生魂’,就是她现在的状况。”


    “好好告个别吧。”阿守低声说道。


    关鹤呆呆站在原地。


    他不是没死过同伴,但那大多都是一瞬,或是在他不知情时死亡。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漫长的分别。


    关鹤下意识看向方休。方休的头颅正由白双影抱着,快步接近。


    对,方休,也许方休有办法。


    方休艰难地转动头颅,看着梅岚。他没有吐出什么救命妙招,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谢谢。”


    “以我的能力,能揭露的就这么多……”


    梅岚没有看方休,只是看着黑洞洞的墓顶,“我没有……岑令那么强,也没有你那么聪明……”


    方休罕见地没有客套话:“我确实不知道他阴气炼魂的事情,这是很重要的信息。要不是你,我绝对会吃大亏。”


    梅岚笑了:“你果然……很不一样……这种时候都……”


    “你向地府揭发归山教,杀了一次岑令,还拼命把他的底牌之一暴露给我。”


    方休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悲伤,就像两人在平常地聊天,“我觉得你不需要我的哀悼,你更需要我的承诺。”


    “我会用你留下来的情报,彻底毁掉他们。”他很笃定地表示。


    梅岚缓缓松了口气,眉眼中多了几分安心。


    她动动手指,将丝巾往方休的方向推了推:“让它……见证……”


    “好。”方休平静地说道。


    饶是关鹤崇拜方休,也有点受不了方休的无动于衷。他刚想要说两句,就听方休疲惫地开口。


    “身为归山教的受害者之一,我愿意给你一分谅解,也只能给你一分谅解。”


    “我会放过你的生魂,梅岚。”


    “谢谢你……”


    梅岚小声说道,继续仰望坍塌的墓道。墓道里还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三昧真火仍在角落燃烧。


    她仿佛回到了车祸那一天——同样的黑暗,同样的烟雾,同样的火光。


    ……现在她终于可以死在那一天了。


    ……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


    可惜,她害了太多性命,做了太多恶事,应该见不到他们吧。


    不过,这样她的爸爸妈妈,还能相信她“平平安安”地活了下去。


    也好。


    “对不起。”


    最后的最后,她含混地说道,不知说给谁听。


    ……


    众人离开后,墓中空空荡荡,半只邪祟都不见踪影。


    梅岚的尸体躺在损毁的圣地之中,附近一片震颤,一只血肉模糊的大邪祟逐渐凑近——那赫然是濒死的六鬼残仙。


    它庞大的身体烧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扣在一起的畸形头颅,以及烧得漆黑的残躯。被新鲜死者的气味吸引,它艰难地爬近,试图将那具尸体塞入口中。


    只是它刚要出手,就听到墓穴中一阵滚雷般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从地府传来,“咚咚咚”响个不停,震得整座大墓都在颤。


    六鬼残仙却没有躲避,它呆然屹立,愣愣倾听那可怖的敲击声响。


    啊,是那个人。


    是那个人……


    愈发强烈的共振中,墓道彻底塌陷——不是单纯的爆炸或火灾,而是全然的陷落。六鬼残仙霎时间被千斤土石掩埋,彻底动弹不得。


    而在那土石之中,它仍然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渴求而悲哀地遥望着。


    它拼命完成了指令,他还会回来吗?


    他还会回来吗?


    解厄塔内。


    恢复身体的方休在床上翻了个身,终于闭上了双眼。


    第126章 一拍即合 暗度陈仓。


    方休睡了很久。


    白双影闲来无事, 在不大的房间内来回踱步,这里摸摸那里戳戳。门前供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六场祭祀的遗留物——梅岚的丝巾被折叠成鸟形,倚靠在花瓶旁边, 造型颇有意趣。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 白双影的心态却天翻地覆。


    数万锁链一断,他立刻调集力量, 腐蚀剩余的封印。哪怕方休帮不上忙,再过短短百年,他也能自行挣脱封印。


    就差这临门一脚, 白双影反而不那么焦急了。


    短短百年,足够方休一生。等他看中的人类没了, 他再解封, 如此刚好。


    白上神逛得腻烦, 又趴到床上,继续欣赏方休的睡脸——经过大墓之内的一通折腾,方休满脸疲惫, 眼底微微发青。


    白双影忍不住伸出手, 轻轻盖上方休的额头。他的力量渗入方休生魂, 缓缓滋养方休的魂魄。


    别看方休最后阶段控住了理智, 他被污染的认知与记忆仍旧存在。全靠方休意识七零八落, 以毒攻毒, 这才把危害控制到了最小。


    然而这种程度的污染后遗症,足以让一个正常人精神分裂。他的人类却没什么异常, 仍是他所熟悉的方休。


    这人可比一眼看到底的解封之路有意思。


    白双影边想边摸, 低头就看见方休睁开的眼。他的人类用黑洞洞的眸子看着他,双眼中盛满笑意:“饿了?”


    “还好。”白双影优雅地凑近,“吃一点也好。”


    ……


    方休抱紧自家鬼的脖子, 来了个长达五分钟的早安吻。


    睡梦之中,他反复梦见镇墓厄其中的因果,梦得有点头疼。清清爽爽吻完,他才追回了点儿清醒。


    方休靠着床头坐起来,长长呼了口气:“镇墓厄的因果可真麻烦,看一遍跟过了十辈子一样。”


    白双影心情颇好:“嗯?”


    “一个工匠的执念。”方休揉着太阳穴。


    时逢乱世,群英逐鹿。某个天才工匠带着孩子北上逃难,差点饿死在路上。


    幸而他们遇见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人见孩子可怜,给了他些干粮,又教他去野林子里挖蝉的幼虫烤了吃。工匠乖乖照做,留了条命。


    而后群雄割据,儿子长大成人。工匠没了挂念,便想要找到当初的恩人,报答救命之恩。


    好巧不巧,帮他那人有些本事,成了个小国国君。工匠找到恩人,自愿揽下了设计王陵的活计,并自告奋勇封死其中——如此一来,王陵的机关秘密就无法流出了。


    为此,工匠准备了完美的计划。


    他从各地调来工人,负责完全不同的工序。他潜心研究木石工艺,力求核心部分由自己完成。为了制造最完美的王陵,他没日没夜地完善设计规划,计划改了一遍又一遍。


    “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些图纸。”


    方休哀叹,使劲揉脑袋。


    之前解厄因果以故事吓人,这个是用数理化吓人,还不掺水往脑子里硬灌。加上镇墓厄在他脑袋里留下的一堆垃圾数据,但凡他意志薄弱点,连自己是谁都得忘。


    白双影端坐在方休身边,听得十分认真。


    “那个玉蝉的原身,是他祖传下来的玉镇纸。他将它雕成玉蝉当陪葬,打算在墓中死得体面点。”


    “后来,他发现自己怎样都想不出真正完美的方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哪怕他的智慧保得了百年,百年之后,世人也会有别的办法。”


    讲到这里,方休耸耸肩,“直到死在墓中那一刻,他还在恐惧焦虑,唯恐自己建造不力,害了恩人——镇墓厄就是这么成的。”


    之后它被邪祟盯上,炼化为仙厄,那都是后话了。


    “执念成仙厄,结果还是没保住。”方休打了个哈欠,总结道,“世上哪有百分百完美的计划?”


    “你的计划不是么?”白双影好奇。


    方休被哈欠卡了下,沉默片刻:“还真不是,因为我遇见了你。我偶尔……我时常会想——”


    说着,方休扫了眼满脸好奇的“艳鬼”,吞下了句子后半截。


    白双影不满地瞧着方休,又上来吃了两口他的人类。


    他们之间仍然存留着一层窗户纸——方休的计划,他的身份。两人对此默契地保持沉默,相安无事地搭档着。


    可是他们只剩两场祭祀了!


    白双影的指尖在那层窗户纸上跃跃欲试。他本以为有了后路之后,自己会对此人兴趣下降,谁想他反而越来越好奇,好奇得不得了。


    相反,方休没有表达太多对他的在意,白双影反而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把那层破纸戳烂。


    一来二去,方休的舌尖被吮得有点发麻。他喘了会儿,一双黑眼睛时不时垂下,貌似在打什么坏主意。


    解厄塔顶。


    看着双目无神写报告的阿守,奠二的嘴角挑起来又压下,随即不受控制地上挑。


    这世上还有比“旁观上司摔自己摔过的坑”更爽的事情吗?


    不过,它确实读懂了阿守身边的杀气,怎么都不敢笑出声。


    “岑令那小子,还真是对阴间规则门儿清。”阿守阴恻恻地说道。


    岑令以大量阴气淬炼生魂,妄图接近鬼仙之体,这一点确实离谱。奈何他这事是在阳间干的,一个“门派法宝加秘法”从容怼回。


    阳间没有什么“巨额阴气来源不明罪”,她不好跨界干涉,只能干看着。


    怪不得他乐意用这张底牌换梅岚的命,这事儿扯不到“归山教染指仙厄”上。


    “嗐,大人。他那边淬炼生魂充鬼仙,这边偷盗仙厄,这不明摆着——谁不知道鬼仙手里,仙厄效用最大?”


    奠二不忘鄙夷一番,“先前我只当他们杀人多,所以来得多。今儿一瞧,都带着坏心呐!”


    阿守斜眼瞥它:“解厄塔法阵查完了没?”


    “查完了查完了,没毛病。”奠二忙说,“看守记录和维护记录也调过了,没见谁失职旷工。事关重大,大家伙儿都很上心。”


    “哈哈。外部防卫没有半点疏漏,一切法术运转正常。但仙厄就是想拿就拿,夜光杯可是真没了。”


    阿守崩溃地捏纸边,她只觉得这事儿从头到脚都透着离谱。


    奠二:“大人,您往好里看,他们只能在祭祀取到仙厄。”


    “您瞧,他们想费尽心思毁了咱的塔。要是现在就能在阳间偷仙厄,他们何必冒险放出……放出……”


    它知道塔下镇着什么,但那名字到了嘴边,它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阿守皱皱眉头,疑问刚滑过她的眉眼,就散得无影无踪。新的想法很快占据了她的思考。


    “没那么简单,他们想放出所谓‘大灾神’,不止是为了破坏解厄塔。”


    阿守语气里多了些肃杀之意,“仙厄再多,他们自个儿也是血肉之躯,扛不住阳间围剿。再者,阳间平民日子安定,没人会追随他们的邪.教。”


    “但要是邪.神降临,爆发乱世。阳间力量被迫抵御‘大灾神’,归山教手里又捏着无数‘仙器’,局面就难说了——即便阳间分裂削弱,这群人也能划块地方占山为王。”


    要是阳间疆界有变,阴间也得随之变化。当年她成鬼仙,就是因为乱世之中疆域破碎,一想到这个可能,阿守就止不住地生气。


    “……罢了,塔内查不出问题,就去查查源头。”


    阿守指甲抠挖着桌面,恨恨道。“他们口中的‘大灾神’可不会乖乖听人类说话。既然他们如此笃定那家伙会解封,八成有所图谋。”


    封印重地,解厄之基。


    按照归山教的计划,重中之重是所谓“大灾神末日”。如果没有“大灾神”制造混乱,他们的图谋无从谈起。


    要是封印出了大问题,必须优先处理。确认封印无恙,再调查仙厄泄露也不迟。


    奠二整个人一绷,差点把纸糊的皮肤绷裂:“您、您的意思是……”


    阿守语气森然:“方休下一场祭祀,安排去封印重地。”


    “其余消灾人势力盘根错节,不便使用。他们这组与归山教有新鲜血仇,能力也不差,正适合查探。”


    “可可可是那边、那边很危险!不不不如向地府请示,您大可带着顶尖阴差调查……”


    阿守目光一凝:“万厄祠漏成这个狗样子,地府未必干净。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奠二无需呼吸,还是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此事万分重要,我会亲自跟着去。”阿守摆摆手。


    “那边不缺麻烦的仙厄,挑一个就是了。至于同伴,除了岑令,让方休他们随便挑。”


    “他们是你手下的队伍。调查要是顺利,你可是大功一件。”


    “小的知道了!”


    纸人点头哈腰,原本惨白的脸染上了微妙的红晕。


    不过,他们好像全程都在跟着归山教叫“大灾神”……它记得,被镇压在解厄塔之下的那一位,似乎不叫这么个名字。


    当年让阴阳两界惊惧万分的■■■……那个捉摸不定的■■■……叫什么来着……


    算了,还是立功要紧。而且方休这一次的奖励方案,它还没安排呢!


    奠二摇摇脑袋,飞也似地跑了。


    谁能想到,它还没来得及想好劝诱方休的话术,方休反而亲自提了出来——


    他没带白双影,自己找上了奠二。


    “归山教口中那个‘大灾神’,应该被你们地府封着吧。”方休凑近了些,小声说道。


    “有这事儿,您……?”


    “下回祭祀,能不能把我们安排到那边去?”


    方休声音压得更低,“要封住那种级别的邪祟,仙厄必定少不了,找个划给我们就是了。”


    您讲话怪像我领导的,奠二无言地打量方休。


    问题是阿守只是找个正经由头接近封印,她知道该查什么,也清楚要怎么查。方休再聪明,一个不会术法的人过去能干什么,看风景?


    不过能卖方休一个人情,奠二乐得顺水推舟。


    “成,咱给你安排。”它小手一挥,豪气冲天地说道。


    “其他队伍也随便选,您怎么舒服怎么来。”


    然而,方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市侩的表情。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十分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突然,奠二有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第127章 新目的地 目的之外。


    商议完毕, 方休回到了住处。这会儿还不到午餐时间,白双影坐在音箱旁边,愉快地放着轻音乐。


    方休要他独自等在房间, 白双影便毫无二话地等着。没有怀疑, 没有质问,只有莫名的放松, 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方休进门时,在门口略微停顿了十几秒。


    白双影恢复了长发白袍的模样,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相同, 却又哪里不太一样了——他的鬼仍然缺乏“人味儿”,可是情绪却逐渐外放, 丰富程度不亚于人类。


    曾经他想, 他只要尽情喜欢白双影就好, 反正他的鬼不会在意。


    现在……现在方休不那么确定了,白双影在镇墓祭中的表现有些过头,正常邪祟不会牺牲利益去保护人类。更别说白双影意图逃跑, 地府又恰巧在旁监视。


    “我回来啦。”方休笑眯眯地打招呼。


    “嗯~”白双影的尾音带着乐曲的调子, 显然听得很开心。


    方休往床上一扑, 趴在白双影身边:“下场祭祀, 我们去那个‘大灾神’的封印地。”


    白双影:“嗯……嗯?”


    流畅的音乐声中, 他有点僵硬地瞧向方休。


    “地府的指令?”几秒后, 白双影面无表情地问。


    “我提出来的。”方休笑嘻嘻地说道,“归山教把‘大灾神’说得那么重要, 肯定得去看看呀。”


    白双影吭哧了会儿:“那里很危险。你就剩两场祭祀了, 何必折腾。”


    方休没吭声,他把鼻子埋在白双影散开的白袍里——仔细观察,还能看到白双影扯下本体保护他的伤口。漂亮的白袍缺了一块儿, 边缘和黏菌一样轻轻蠕动,缓慢愈合。


    “因为你喜欢我。”方休小声说道。


    “信口胡言。”白双影不屑一顾。


    说完,他的脸皱了皱,偷偷瞧了方休一眼。发现方休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白双影神色微松。


    他顺手抚摸方休暖烘烘的头发,认真补充道:“我不愿为你死去,也不想与你生子,以人类的标准,我并不喜爱你。”


    方休:“……”


    方休语气古怪:“……为我死掉?与我生子?”


    他想笑,但出于礼貌狠狠憋住,只能把嘴唇抿了又抿。


    白双影清清嗓子,如数家珍:“若不能洞房花烛共度一生,是要赴死殉情的。遇到天灾人祸,也要冲上去以命相搏。一方离去,另一方也要悲伤而死。”


    “而要能相伴,必定要求个一儿半女,家族绵延。若是膝下无子女,也算家庭不睦、情淡福薄。”


    道理他不懂,但在白上神面前求过情爱的人类数不胜数。数百年下来,人类翻来覆去求的就这类事儿。比起不到三十的方休,显然他才是人类爱情大师。


    方休欲言又止:“……先不提第一个。就说生儿育女,咱俩也生不出来啊。”


    不说性别问题,他们之间10000%有生殖隔离。


    白双影严肃道:“我若是喜欢你,要是生不出来,我该悲痛欲绝才对。”


    说完他细细品味了会儿,“唔,我没有分毫悲痛。”


    方休终究憋不住了。他埋在床单里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末了还拿白双影的袍角擦眼泪。


    白双影不满地瞧方休,捋方休头发的力道都加大了。


    “我……咳咳……服了你了。”


    方休侧过脸,笑着瞧白双影,眼尾还有点发红,“你又不是人,本来就不适用人类的定义,干嘛上赶着往里套。”


    白双影动作凝固,面色有一瞬的茫然。方休伸了个懒腰,顺势抱住他的手腕。


    “而且‘为了对方去死’有点过,感情是一步步来的。要是刚恋爱就把这话挂嘴边,人类也会觉得可怕。”


    “除了你,我没想接触别的人类。”


    “是是是。”方休嘴角全程没下来过,“那对你来说,‘我的陪伴’和‘毁灭人世’,哪个优先?”


    “你比较有趣。”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白双影答得果断。


    “‘我的生死’和‘你的安全’,哪个重要?”


    “你活着更好。”白双影回忆了会儿上场祭祀,实话实说。


    “想不想和我分开?”


    “我为何要和你分开?”白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我说过,我只会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方休重新把脸埋进白袍,闷笑了好一会儿。可他笑到后面,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他把鼻子藏在布料里,嗅着好闻的植物香气,假装这是个安全的襁褓。吸够了味道,他转过脑袋,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地瞧向白双影。


    白双影条件反射地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给你找点好吃的。”方休伸出手,指尖碰了碰白双影的面颊,“在想怎么才能跟你多待一会儿。”


    白双影眉眼瞬间柔和,显然很喜欢这个答案。


    其实他想的远远不止这两件事,方休在心中叹息。


    祭祀进行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只要按照既定路线往下走,他的人生计划绝对能成功。而要保证这一点,他就不该去接触“大灾神”相关的事物,那太冒险了。


    然而方休还是憋不住去找了奠二,活像他的腿和舌头有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接下来的安排比起计划,更像他的异想天开。


    ……可他就是忍不住。


    手心现在还在出汗,理性在他脑袋里疯狂摔摔打打,应和着怎么都慢不下来的心跳——


    你疯了,说好的潇洒恋爱从容分开呢?


    知不知道“功败垂成”什么意思,“色令智昏”什么意思,傻×才在成功边缘花样作死。


    方休长长地吸了口气,发热的脸往白双影身上一埋,又开始他最爱的白袍潜水活动。


    这份眷恋没那么糟糕。清凉之中,方休试着为自己辩解。只是他这一生都是为了目的,而今突然有了梦想。


    此刻他才明白,“目的”和“梦想”,似乎不太一样。


    ……


    失去了梅岚,偌大的院落只剩下三个活人。哪怕加上一个蹦来跳去的小黑狗,院子还是显得空空荡荡。


    最初来时的八人小院,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成松云神色凝重,关鹤眼圈有点红,像是哭过。


    唯一的幸运,他们与梅岚交心时间不长,梅岚手上的鲜血也不少。于是这份悲伤变成了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情绪,不至于带来绝望。


    方休还是平常的模样,该吃吃该喝喝,胃口比平时还要好。他的艳鬼也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一双白瞳顺理成章地锁在方休身上。


    “恭喜各位,贺喜各位!镇墓已灭——仅存双劫——”


    “镇墓之厄已除,除厄者另有奖励——厄为方休所除,重重有赏——”


    纸人念稿子一样拉着长音,没有激情,全是技巧。


    方休直接帮它跳过了铺垫环节:“我要梅岚操纵丝巾的法术。”


    难得这么正常,纸人当即松了口气,随即又升起几分不甘的情绪:“咱推荐下哈,镇墓厄的‘人格污染’更好些。法术操控丝巾,怎么也是明面上的攻击。这年头,精神法术金贵得很……”


    “‘操纵丝巾’就够了,正好我没有趁手武器。”


    方休往抿了口甜豆浆,笑眯眯地继续,“我更喜欢敌人清醒着死。”


    奠二立刻闭嘴,小碎步走上前来。


    “‘操控丝巾’,您可以凭意念操控那条丝巾法器,不必额外使用法术。这个不算复杂,效果不打折扣哈。”


    方休平和地点点头。


    “镇墓之厄属地,下面您都懂,咱也不啰嗦。”


    纸人熟练地伸出指头,给方休烙上了“坤”卦。


    “您这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啊,短短六场祭祀,您就集了七卦,就剩一个‘艮’卦。要是下场祭祀顺利,您……”


    说到一半,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顺滑地换了话题:“哎哟咱这嘴,怎么能说‘要是顺利’呢,您这肯定一帆风顺,大顺特顺!”


    发现新知识点,关鹤终于有了点精神:“同一个人集齐八卦会怎么样?”


    面对方休“部下”,奠二爱屋及乌地恭敬道:“倒也不会如何。等方先生离了阴间,关联能力全部封存,背了几卦并无差别。”


    说完,它兀自思考了会儿,又摇头,“一定要说,就是身上的因果格外密——它们是处理厄的遗留,关联因果少不了。卦象多样,更是厚重。”


    成松云已然不是当初的玄学菜鸟,立刻觉得不对:“邪祟喜欢因果重的生魂,小方回阳间,岂不是特别容易撞鬼?”


    “哪儿的话!”


    奠二看了眼方休,把头摇成拨浪鼓,“那些卦象由地府专门处理过,带着地府味儿,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惹?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方休神色如常,又给自己盛了一碟小笼包,活像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奠二往香炉上一蹦,把手一背,煞有介事地张嘴——


    “下场祭祀,方先生指定场地。那地方特殊,咱特地挑了好几个厄,各位且选着。”


    “……那地方名为‘墟山’。”


    第128章 主菜安排 离谱计划。


    黑暗之中, 一截赤红蜡烛火光摇曳。它的周边,融着大大小小百十个蜡烛头,它们立在近乎无限的阴影中, 烛焰里传出规律的呼吸声。


    “三位兄弟姐妹生魂归山。”赤红蜡烛内, 传来岑令哀伤的宣告。


    这是他们从“解厄塔玄学论坛”里单分的“私人聊天室”,为防止被地府发现, 每次聚会都要岑令随机组建。


    即便如此,他们也默契地不提计划,只聊些祭祀经验与人员损失。


    “那个方休呢?”一个中年女音回道。


    “还活着。我锁定了红白二人, 方休大概率在其中。”


    岑令如实描述了下“白双影”与“红双喜”的体貌特征,他有些不快地发现, 一场祭祀下来, 他居然对方休的能力了解不多——


    白双影一直游离于队伍之外, 他没有真正看到那人出手。红双喜又被镇墓厄洗脑,用的都是镇墓厄的力量。


    他单知道红双喜用了某种手段,没有被镇墓厄完全迷惑。可就此看来, 他也只能得出“红双喜精神强悍”的结论。


    话说回来, 这两人究竟谁是“方休”, 其实不重要。


    他看得出那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那并非逢场作戏及时行乐, 而是某种更复杂、更认真的东西。要杀了方休, 他们最好两个一起除掉。


    “他们的队伍里还有三……两人, 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一个未成年的男孩, 还跟着一条奇怪的黑狗。各位遇见这种组合, 务必提高警惕。”


    “确定是一队?”对于“玄学圈外”的消灾人来说,这个人数有点多了。


    “确定,要不是了解‘方休’, 梅岚不会那样规划自己的行动。她还在教内奉献时,一向以低调谨慎著称,项目打理得井井有条。”


    岑令没什么架子地解释。提到“梅岚”二字,他话语里多了几分鄙夷。虽然说的是好话,语气却像在聊什么脏东西。


    另一个男声跟着咬牙切齿:“可惜了,吃过这次亏,那边肯定不敢再挑您。但凡我们能遇见他……”


    岑令幽幽打断:“未必不敢。”


    “如果方休只是想要完成祭祀,梅岚不会拿命揭我的手段。她很确信,方休与我还有一战。”


    “那您——”


    “让奠十四给鬼仙打个招呼。就说我想休假,近期不要给我安排祭祀事宜。各位正常行动即可。”


    岑令冷静地表示,“我有预感,方休会自己送上门来。”


    ……


    “不要老熟人。”


    方休倚着白双影,喀嚓喀嚓啃咬糖球,“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地方也不合适。”


    白双影用一种“你还知道危险啊”的目光沉默谴责。


    方休硬是无视了自家鬼的抗议,继续翻动奠二给的爱心资料包——其中包括两本厚厚的册子,分别记录了可供选择的队伍名单和解厄目标。


    为了方便方休选择,队伍名单之中,它特地把之前几场祭祀关系好的队伍排在最前,结果方休看也没看就翻过去了。


    这位红衣祖宗唰啦唰啦翻动纸页,目光顺着人名头像挨个找,眉头松松紧紧。终于,他吐了口悠长的气,唰唰写下两支消灾人队伍,对面人数达到了惊人的八位。


    白双影:“?”


    “都是我听说过的,保证口感不一样。”方休贴心地解释,“正好当你的前菜、主菜和甜点,来点国外风情。”


    白双影不是特别激动地嗯了声,决定把它当做清淡健康餐。反正这些人说破天,也不会有方休那样美味。


    然后白双影意识到一个问题:“只有两支队伍,如何分三份来吃?”


    “主菜当然另有安排。”方休嘿嘿笑了两声。


    “你?”


    “……不是,其他安排。”


    白双影点点头,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神色。


    这份失望如此强烈,以至于直到夜晚来临,方休入睡,白上神脸上还带着几分怅然——带着这种“不想吃外食”的苦闷心情,他孤身一人站到了万厄祠前。


    白双影本想趁夜深人静方休睡,来附近散散心。谁知满地乱走的鬼不止他一个,白双影刚想和封门锁链比划比划,开锁人全自动上了门。


    鬼仙阿守缓步走来,停在万厄祠门口。


    她忧郁地摸过层层锁链,盖头下传来轻轻的叹气声。接着她熟练地划开手腕,以血烟解锁,步入门中。


    白双影连忙发挥本体优势,跟着呲溜一声滑进去。


    近乎无限的万厄祠中,阿守自由落体般下坠,继而急停在某一层——一切与他们上次来时一样,近三米的粗糙白瓷像,装着鬼契的白玉神龛,以及金灿灿的黄金镇兽。


    唯一不同的是,神龛中的鬼契似乎自燃了,留下几道难看的烧灼痕迹。白瓷像则通体开片,密密麻麻排着鱼鳞纹。


    “你的杯子,我没守好。”阿守摸摸烧黑的神龛,言语中多了几分落寞,“解厄塔封印,我也没守好。”


    神龛与神像无一应答。


    “若是墟山那边再查不出问题,我要怎么办才好?”


    阿守喃喃,“封印能做到外部无损,定是内部所为。当初阴阳两界协力封印,其中一定有人叛变。贸然上报,搞不好会打草惊蛇……千年过去,这烂摊子还是让人头痛。”


    就是说啊。


    白双影忍不住跟着点头。


    当然他头疼的不是封印问题,而是他的人类查到墟山,他该怎么办——白上神对很多东西都很有信心,比如在“绝对骗不过方休”这件事上,白双影自信极了。


    而镇墓祭一过,白双影连紧急时刻污染方休的念头都彻底没了。如今面对他的人类,他就是这世上最纯粹诚实的存在,无论生死。


    半步外,阿守继续冲神龛自语:“也许,我该对方休说清楚,正大光明请求他的协助……”


    白双影全身绷紧。


    “……但那人类的情况我也摸不清,万一是个庄归去再世,事情反而更麻烦。”


    白双影逐渐放松。


    “或者与他的契约艳鬼谈谈?好歹是从属地府的邪祟,应该帮得上忙……”


    和“大灾神”探讨怎么封印“大灾神”?白双影有点怜悯地瞧向阿守。


    “……可那艳鬼喜怒形于色,方休实在太过精明,一眼就能看穿。”阿守嘟囔道。


    比起这个话题,白双影宁愿她来探讨怎么加固封印。


    “唉。”


    人类好难搞。两位大邪祟一明一暗,同时叹了口气。


    惆怅归惆怅,白双影还是趁机检查了下万厄祠的状况。只看此处,封印确实如故——所有厄都延伸出因果锁链,末端隐于虚空,看上去牢固非常。


    只有白双影清楚,这些“固若金汤”的锁链,已然断了三万余条。


    归山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同一时间,方休睁眼看着天花板。


    自家鬼溜出去之后没几秒,方休就醒了。如今他很习惯把手脚缠在白双影身上,那种触感难以描述,总之非常特别。


    先不说他觉轻,现在感受不到那种凉凉滑滑的感觉,他睡都睡不好。


    算了,不久前,他独自去和地府谈过。如今白双影也想独自溜达会儿,他也不好说什么。


    方休揉了会儿在床尾打鼾的小黑狗,兀自跳下床。抓了纸笔做计划,只是他没写几笔,就见白双影鬼鬼祟祟扒开门,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方休:“……”


    挤成一片的白双影本体:“……”


    “就出去这么一会儿啊。”方休熟练地招呼。


    要不是知道邪祟不会内急,这时长就跟出门上厕所似的。


    白双影顶上门,缓缓恢复人形:“……嗯。”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了“才这么一会儿你怎么就醒了”的迷茫。


    方休好心情地翘起嘴角:“万厄祠?”


    “是。”白双影没脾气地回应。


    “万厄祠好哇。”方休咬咬笔尾,“说起来,你要是逃脱解厄塔镇压,能不能掀翻地府?”


    这可真是平和的聊天话题。


    最近白上神时常觉得自己保守,只得无言地瞧着方休。相比之下,阿守的苦闷正常到有点可悲。


    “我知道你想毁灭人世,但能祸乱人世的手段太多了。”方休自觉解释,“人类自己也可以,我想要更精准的描述。”


    “不清楚。”


    白双影费尽心思含混过去,“没试过,我与地府之间没有那般大的仇怨。”


    其实是可以的,但他与地府之间的仇怨确实没深到那个地步。如果把“毁灭人世”的计划延后,他也只想废掉解厄塔。


    方休不怎么意外地点点头,低头在纸上划拉了两笔。


    “以防万一我先问下,你和‘大灾神’有没有关系?”


    白双影使出浑身解数,竭力维持镇定:“我最近才听闻这个名号。”


    好在房内灯光不算亮,方休只是打了个哈欠,目光还在纸上。他愉快地哼了两声,又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白双影实在按捺不住,无声凑近。


    方休仰起头,摸摸白双影垂下的黑发:“归山教的计划核心在于‘大灾神’,只要及时削弱‘大灾神’,他们在阳间就翻不起水花。”


    白双影缓声复读:“削弱‘大灾神’。”


    “它姑且还被封印,地府对这事很上心,机会千载难逢。”


    方休笔尖戳着纸张,沉思道,“我在想,能不能把它揪出来一点,给你吃掉?”


    白双影:“……”


    ……救命。


    第129章 模糊传说 污染失败。


    鬼仙阿守站在木架之前, 把写好的报告细心放入格子。她仰视着仿佛无边无尽的资料之墙,又想叹气了。


    这是方休第六次在这里留下名字了,也许那个红衣书生真的能够通关八场祭祀, 获得一次许愿机会。


    也不知道那小子会许下什么愿望, 要是因果之内的话,他没准许愿把那只艳鬼打包拐回阳间……


    回想两位连体婴似的做派, 阿守忍不住把手伸进盖头,苦涩地抹了把脸。


    不过,去万厄祠那边散了散心, 她思路倒是清晰了不少。


    据奠二所说,方休已经决定了下次同行的消灾人队伍, 好巧不巧都是些归山教信徒。


    考虑到那家伙劣迹斑……不是, 活力满满的过往行为, 那群人和白双影火锅旁的肉卷一个地位。这明摆着又要走“除我以外无人生还”的剧本。


    但方休还没决定选哪个厄,说不定她能趁机引导一番。既然去探索大灾神封印,背景知识最好给足。


    亲自下场干涉太过明显, 但要让方休更加了解大灾神……


    阿守离开存放“解厄记录”的木架, 转向对面的架子。对面木架同样没有边际, 但格子里的卷轴稀稀拉拉, 看着颇为寂寥。


    瞧见阿守把手伸向架子, 奠二悚然:“大人, 您——”


    放在这个架子上的“尘封之厄”,都因为太过危险, 默认不进因果炉, 只能手动派发。


    就奠二所知,这些厄通常会指给消灾人的第八场祭祀。千百年间消灾人来来往往,能解厄的万中无一。


    “方休是现存最好的消灾人, 连我都看不透他的手段,这样正合适。”阿守的语气冷静而残酷。


    “但、但他已经第七场祭祀了大人,按照规矩,咱们可以指给他的第八场祭祀……”


    奠二汗如雨下。


    方休选其他队伍的杀心,它当然看得出来。然而这类“尘封之厄”,往往需要所有参与者齐心协力。


    这队伍配置不合适啊!


    它好不容易捞到这么个优质项目,怎么能坐视它烂尾?


    阿守轻笑两声,用比常人大一圈的手敲敲卷轴:“你把这个选项加入备选即可。主动权在方休,若是他不选,我不会强行坏规矩。”


    奠二接过卷轴,欲哭无泪。可它再哀叹,也顶不过顶头上司的意志。


    根本一点安慰都没有好吗,谁不知道方姓人类狗胆包天!


    几小时后。


    狗胆包天的方休:“诶这个有点意思。”


    他翻到了奠二刻意放在最后的“尘封之厄”,双眼亮闪闪的,语气像是在餐厅点单。


    奠二嗖地闪现到方休身边,语调殷切:“您看这说明,这个厄危险性最高……”


    “可这是和‘大灾神’关系最近的厄。”


    方休摸摸那张写满介绍的纸页,“你看,上面说‘有千年之旧,行天地之理。承万民之奉,念昔人之意。’……这东西听起来还挺神圣。”


    奠二:“写这么笼统就是因为地府缺乏资料您要不要看看别的咱觉得那个就很好您看咱连本体都给您摹出来了。”


    “照攻略来还有什么意思?”方休眨眨眼。


    “这不是意思不意思的问题。”奠二苦口婆心,“您也得为您的队友想想,第八场祭祀素来困难,第七场正好调整节奏,您看……”


    方休看了眼不远处的成松云和关鹤,并未压低声音:“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只会遵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我欣赏的人,我会留心照顾,但我不会为了他们的安全专门改变我的选择。”


    奠二唯恐被认为挑拨祭品关系,吓得连忙摇头:“咱没有那个意思,咱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呃,您也考虑考虑您的艳鬼……”


    提到白双影,方休很短暂地停顿片刻:“放心,我会照顾好他,起码不会让他死在我前面。”


    我放哪门子心,油盐不进啊你小子!奠二气不打一处来。


    再看旁边,成松云和关鹤全程听得清清楚楚,却一副“方休态度没问题”的神色。关鹤还悠然掰了块肉包子,喂满院子撒欢的小黑狗。


    发现奠二悲愤的目光,关鹤朝它耸耸肩:“没方哥照顾,我绝对活不过前三场祭祀。”


    “祭祀本就你死我活,只想要别人无条件保护,那也太不要脸了。”


    成松云的观点更朴实:“那个归山教不是想用大灾神干坏事吗,那我们多研究大灾神,也是好事。”


    看两个人类毫无意见,奠二使劲给白双影使眼色。却发现某白姓艳鬼已经僵了,整只鬼都是魂游天外的空白状态。


    好胆小的鬼,该不会是吓僵了吧!


    奠二劝说未果,纸脸皱出几道深深的折痕。它唉声叹气地记下“遇仙厄”这个选项,心如死灰:“既然您选了这个……您对‘大灾神’了解多少?”


    方休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还想问呢,你们和归山教怎么都叫‘大灾神’?谁学了谁呀?”


    他身边的白双影连袖子角和头发尖都不动弹了。


    奈何奠二情绪不佳,并未发现异样:“咱不太清楚,约莫是他们学的地府说法吧。”


    方休瞧了他一会儿:“来这里前,我也不知道那个‘大灾神’计划,只是——”


    “只是?”


    “就我所知,归山教的精神图腾,一直是墟山……”方休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墟山是世界上最大的山群,占地面积颇广。


    墟山内部极其危险,存了大片原始山林,被公认为“人类禁区”。哪怕到了现代社会,人们也只是涉足了墟山边缘地带,从未深入腹地。


    第一场祭祀的嵬山,就是墟山最边缘的小山之一。对应的嵬山村也是边远山村,墟山周遭基本都是这样的地方。


    “传言岿朝末期,庄归去于墟山镇压惊天邪祟,成为所谓的‘活半仙’。最终他在墟山失踪,号称正式登仙……现在的归山教,自称继承了庄归去的衣钵。”


    “所以比起‘墟山’这个祖师爷成仙的真圣地,之前的皇陵还不够看。”


    方休的语气就像博物馆讲解员,平静又熟练,似乎在心中想过不知道多少次。


    关鹤听得不逗狗了,成松云也记得十分认真。


    “墟山和‘大灾神’有什么关系?”她严肃地问。


    “既然地府都确认过了,‘大灾神’八成是指庄归去镇压在墟山的邪祟。”


    方休耸耸肩,显然对这部分兴趣不大,“邪.教信徒嘛,说什么的都有。在他们嘴里,墟山镇压的邪祟们拍一部《封神榜》还有剩。”


    “既然他们要放那个‘大灾神’打助攻,那应该是其中最强的邪祟。”


    说完,他意义明确地盯住奠二。


    奠二晕头晕脑地喷着废话:“说到这大灾神,呃,其实地府记录也不多。光咱知道的,它确实很强。”


    “咳,看您对归山教那样有研究,咱以为您很了解……”


    没用的东西,方休无语地收回视线。


    “我确实不清楚他们的计划。就像你打算要杀,嗯,处理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在意他的晚饭计划。”


    他坦然承认,“看梅岚的情况,计划只在他们中高层间流通。我只是想看看这事儿有没有利用空间。”


    这是实话。


    方休不理解“等待敌人变身”的风度,他更喜欢把对面掐死在摇篮里,而不是乖乖等待对方计划成功。这回冒险探查,纯粹是出于他的心上……心血来潮。


    不过出乎方休的意料,地府对这次祭祀分外上心,却对所谓“大灾神”的了解严重不足,不足到有点可疑。


    而白双影也对“大灾神”讳莫如深,明显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希望那个据说和“墟山封印”关系匪浅的遇仙厄能给他一个答案。


    不对。


    等等。


    刚才纸上写的,是和“墟山封印”有关吗,他怎么下意识就这么想了?


    方休翻回刚才的纸页。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认识那些古色古香的字词,它们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看得人一阵反胃。


    方休强忍不适,用心阅读。字符到处乱爬,可它们的含义子弹一样射进他的脑髓。


    【遇■厄源于■■■的■■■,如今■■■■。】


    【遇仙厄源于封印中的■■■,如今■■不明。】


    【遇仙厄源于封印中的大灾神,如今下落不明。】


    它们疯狂拉扯他的神经,告诉他这是一段正常字句,记载的皆是常识。要是遇见神智正常的阅读者,这招也许有用。


    遗憾的是,就像最新电脑病毒感染不了BUG满地的老系统。方休意识四面漏风,刚又被镇墓厄乱砸一气,实在和“神智正常”实在沾不上边。


    于是方休静静看那些字句努力表演,十分感动然而拒绝接受。


    现在他可以确定两点。


    第一,“大灾神”绝对不是地府原装叫法,有谁搞了鬼。


    第二,“大灾神”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强悍,是枚优质的砝码。


    真好,方休摩拳擦掌。


    无论结局如何,他的鬼这回有口福了。


    第130章 旧日重现 古怪状况。


    消灾人们的休息时长没有那样严格。为了协调好方休指定的队伍, 方休一行人足足休息了三天,才要正式开始下一场祭祀。


    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奠二是最郁闷的鬼。


    按照正常情况, 它该事无巨细地提供“遇仙厄”的情报。然而这玩意儿加入祭祀的次数屈指可数, 把它榨干也榨不出几个屁。


    就显得它很没用。


    为了保住方休小队这个优质项目,它甚至拉下一张纸脸, 去央求其他同行,打听关于遇仙厄的流言。


    然后纸人悲痛地发现,上次这东西被拿出来搞祭祀, 好像是在五百年前。参与者全军覆没,连负责的阴差都一去不复返。从那之后, 上一任守塔鬼仙就把这倒霉东西扔进“尘封之厄”, 再也没有启用。


    最恐怖的流言就是没有流言!


    虽说没爹没妈, 纸人还是无师自通了如丧考妣这个词。就在它绝望地报告方休时,方休却敏锐地抓住了一点——


    “奇怪,既然确定大家通不了关, 地府应该经常拿出来用才对啊?”


    奠二:“?”


    方休:“我没猜错的话, 你们第八场祭祀肯定会调得很难。这样需要实现的愿望就很少, 地府利益更高。”


    “这么个危险至极的厄, 地府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封存。难道里面有什么特殊邪物?你们不想看它升仙那种?”


    奠二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不会, 那不会。即便有那种邪祟升仙, 咱也乐得它升。升完有天道束缚,反倒更好对付。”


    “就像您说的, 难搞的只会拿出来压轴。上任鬼仙不在了, 咱也不晓得当初发生了什么。”


    “连记录都没有?”方休扬起眉毛。


    “成功解厄才会留下记录。”纸人蔫巴巴地回应。


    方休咬了口油条,沉思起来。


    方休身边,白双影耳朵竖着, 集中精神听——别说方休,连他这个大灾神都没听说过“遇仙厄”这东西。


    但它的的确确受了白双影“污染因果”的影响,可见它与他这个“大灾神”确实关系匪浅。说句老实话,白双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有种被造谣的不快。


    ……不过无论来者是什么,他护住方休就是了。就算自己没有完全恢复,他总不会比一个死物还弱。


    ……他们一路经历过残酷现实、邪.教圣地,连照片幻象与梦境都体会过。白双影想来想去,想不出那个“遇仙厄”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还是想想怎么妥善地隐藏身份比较好。


    其实不止是他,成松云与关鹤也十分平静,颇有种见惯大风大浪的安详。


    终于到了出发时刻,两人沉默地走到最前,方休照旧断后。牵着白双影踏上二楼那一刻,方休还带着沉思的表情。


    “咦?”踩上二楼的那一刻,关鹤率先发出声音。


    方休下意识抬起眼,罕见地怔了怔。


    穿越黑暗,二楼走廊看着像乡村土路,尽头只有一道朽烂木门。门外噼里啪啦下着雨,湿乎乎的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土腥气。


    ……嵬山村?


    面前的一切太过熟悉了……这个景象,与他们第一场祭祀一模一样,让人有些不舒服。


    但地府不会搞出这种低级失误,方休心想。但要说是巧合,他十万个不信。


    只是无论巧合与否,三人还是踏过了那扇眼熟的木门,进入了祭祀场地。那道门瞬间消失不见,一行人身后只剩一堵土墙。


    明明冬天都快过了,气候却带着夏末的温热。雨水淅淅沥沥浇个不停,打得人身上衣衫透湿,温温热热地贴在皮肤上,犹如某种活物。


    面前还是那个熟悉的荒废晒谷场,旁边的嵬山村不见人影,更远处的景象则被水雾挡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分辨嵬山的轮廓。


    他们到来时,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方休点的两组归山教信徒都来了,人数更是少见的八人。


    如果说庄蓬岛、岑令等人走的是以“强者”为核心的精简小队,这些人走的是合作流。他们不像其他队伍那样存在信任问题,合作起来更顺畅。


    都是经过四场祭祀以上的消灾人,其中一队却保留了五人之数,合作强度可见一斑。


    眼下两队人马的领袖正在热切交流。好在按照方休的要求,他们并不清楚自己是被“特别邀请”的,只当这是又一次祭祀。


    看着熟悉到吓人的景象,关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方哥,这是……”


    现实?梦境?还是幻象?


    “还不清楚,大家小心为上。”方休低声说道,习惯地看向白双影。


    “这些并非幻象,也没有污染的气息。”白双影微微蹙眉,“可是此处的时节确实不对。”


    方休格外谨慎地扫了眼四周:“你还有别的感觉么,什么都行。”


    白双影难得沉静:“有些违和之处,目前还无法确定。那个‘遇仙厄’十分强悍,你切勿单独行动。”


    他解了三万余条锁链,却摸不透那“遇仙厄”的底。也就是说,那东西的强度,与部分解封的白上神不分伯仲。


    一个荒谬又糟糕的消息。


    就在方休一行人质疑环境时,对面两队人把他们从头看到脚——尤其重点观察了关鹤与成松云,最后注意力全在方休的红T恤上。


    五人队伍的领袖——一个面容格外和蔼可亲的老爷子走过来,语调亲切:“大家干淋着也不是事儿,咱们先找个地方躲雨吧。”


    随着他的建议出口,他身边的信徒们统统露出和善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家都是农家乐游客。


    听到这充满熟悉感的台词,关鹤整个人都僵住了。倒是方休捏紧口袋里的玉佛,不动声色:“您说得对。”


    半小时后。


    方休任由老头带着他们,一行人走到了村子边缘的空屋。


    屋内有且只有几捆柴火,像个空闲仓库,与方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连个柴火的位置都毫无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上回挤在屋子里的只有九人,这次却有十一个人,舒适度进一步下降。


    白双影紧挨着方休。他维持隐藏,一只手揽着自家人类的腰,警戒地扫视周遭。


    看到那栋熟悉到毛骨悚然的建筑,成松云都有些绷不住了。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指缓缓拨弄着镇定心神的佛珠。


    “就把这边当据点吧。”


    领袖老头张开缺牙的嘴,热情洋溢地建议道。


    此人慈眉善目,下巴上花白的山羊胡打理得干干净净,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他身穿老式布褂,衣料细腻挺括,瞧着价值不菲。脖子上还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红绳,八成是青玉吊坠。


    “我瞧几位年轻,叫我稻爷爷就行。”老人笑得皱纹齐聚,“几位小友怎么称呼啊?”


    方休露出更加热情洋溢的笑容:“我叫贾旭,您就叫我小贾呗。我算我们这队的队长,请多关照哈。”


    成松云、关鹤:“……”


    别在这种倒霉环境用死人名字好吗,感觉更可怕了。


    然而两位实在不方便建议,只好硬着头皮装傻。


    眼下大家初来乍到,只能表面上和和气气。哪怕是归山教徒那种疯子,摸清环境前也不会无差别杀人。


    果然,稻爷爷没有半点不轨之举,和最初的岑令一样亲切。八名归山教徒分工明确,很快把脏乱的空房打扫出来,还用柴火铺了临时床铺。


    “天快黑了,今天先这样吧。”


    稻爷爷在门口避雨处燃了堆火,抬眼看那连绵不绝的雨,“这才第一天,明儿白天再慢慢说。”


    又是无比熟悉的台词,方休乖巧地嗯了声。


    这家伙说了老棉和麦子的词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像老棉和麦子一样暴毙。


    情况实在太过怪异,方休自己都不太好出手了。他倚在门口,透过沉重的雨幕,遥望不远处嵬山的阴影。


    “你说,嵬山祠还在吗?”


    方休几乎无声地询问白双影。


    “白天你我一同确认。”白双影黏在方休身边,寸步不离,“但照理说,这座村子都不该存在。”


    嵬山神正式升仙,嵬山厄被方休一口咬碎,真正的嵬山村早已被泥石流埋没。鬼都不知道他们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方休伸出手,接了一小捧雨水。他瞧了会儿掌心温热晶莹的雨,先是嗅了嗅,又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随即他原地一颤,压下好一阵干呕,把那点雨水全呸了出去。


    “……先不说嵬山祠在不在,嵬山厄的禁忌还在这里。”


    好不容易缓过气,方休抹抹嘴唇,“不愧是奠二最不推荐的‘厄’,真带劲儿。”


    好消息,他们体验过测试服版本,知道嵬山厄的三条禁忌是什么。


    坏消息,对面根本不是“嵬山厄”。


    ……


    同一时间,嵬山村的村口。


    阿守立于雨中,严肃地望着风雨之中的嵬山村。从荒无人烟的村落,到不见天光的乌云。


    愈发浓重的夜色中,她的目光转向嵬山祠所在的方向。


    那边照旧亮着灯,看着热热闹闹。这位鬼仙的身边,不时有人形黑影来来往往,她看不清它们的脸——它们并非人类,并非邪祟。


    她跟上一只仔细看了半天,才勉强瞧出那东西的端倪。


    那些类人怪物的身上,密密麻麻都是黑字,像是绣满黑线的布偶,一笔一划化作万千针脚。


    阿守努力分辨那些糊成一团的刺绣,认出一行字——


    【阿守立于雨中,严肃地望着风雨之中的嵬山村。】


    ……什么?


    阿守甩甩脑袋,眯起眼,又重新看了一遍。


    如果她的心脏还能跳动,她的心跳得漏跳一拍。字句果然和她刚才看到的不一样,可它的内容反而愈发不祥——


    【如果她的心脏还能跳动,她的心跳得漏跳一拍。】


    【字句果然和她刚才看到的不一样。】


    【一切都很不对劲,遇仙厄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阿守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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