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算计算计
陆听澜从内阁出来时雪还在下,屋顶黄色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有内侍在地上清理。陈冲替他披上大氅,马车停在午门外,从这里走过去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走过文渊阁的飞檐斗拱,见孙至诚正站在石栏内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笑着说了句:“孙大人好雅兴。”
孙至诚回了个拱手礼:“天色已晚还下着大雪,陆大人不如在值房将就一晚,何须急着赶回宛平?”
内阁的人理事晚了都会在宫里的值房歇息,陆听澜以前也是这样的,可他如今娶了荣茵,每日无论多晚都要赶回去。他笑了笑:“早晨出门时已答应了夫人要回去陪她用晚膳,陆某就先走了,不打扰大人看雪的兴致。”
他带着陈冲几步就不见了身影,身后的脚印也很快被大雪盖住,二皇子的近身内侍杨进喜在一旁幽幽地道:“想不到陆阁老也是个痴情男儿……对了,首辅大人让你笼络荣清,你打算如何做?”
孙至诚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六品官,哪里值当本官笼络?把他拉下水,拿捏他的把柄不就行了。”他回头对着自己的长随道:“去信给齐元亨,他知道该怎么做。”
陆随早已点燃了车厢中的脚炉手炉,上车后陈冲把脚炉放在陆听澜的脚边,手炉却被拒绝了。他嘿嘿一笑,拿回来自己抱在怀里。
道路难行,马车驶进垂花门天已全黑了,陆听澜瞧了眼梁下悬挂的彩绘莲花座垂花柱,大步向踏雪居走去。及至院门前便见四五名仆妇端着红漆盘次第进了院子,上面皆用罩子盖着。
才到廊下,东稍间的热闹就传到了耳中,似乎是在布置膳食。
“先把炭火烧了。”荣茵掀帘出来,偏头与陈妈妈说话,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正眼看去,立时笑了出来,“您回来了。”再看见他头上和肩上的雪,皱起了眉头:“怎么不撑伞?出门时我不是叮嘱陆随了嘛。”
落后几步的陆随才刚跨进院门,听见这话浑身一激灵,忙不迭地又出去了。守门的小丫鬟没忍住噗呲一笑,陈妈妈闻声望过去,笑骂道:“跑什么,夫人还能吃了你?”
陆听澜低着头,任她拍去自己头上的雪,柔声问道:“安排了什么晚膳,这么热闹。”
“今日庄子上送来了新鲜的鹿肉,我叫厨房片了,用来吃锅子正好,您觉得怎么样?”头上的清理干净,荣茵就拉着他进了内室,脱下他的大氅让陈妈妈拿出去抖落。
待要离开,胳臂却被拉住,她惊诧地抬眸,迎上陆听澜灼灼的目光,下一瞬,就被扯进了他的怀里。
“又是秦方送来的?”
“怎会,香河那么远,他来一趟不容易,是府上的庄子,每房都有。”荣茵说清,暗忖他语气中的不满从何而来,怎么也想不明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有什么龃龉。
“嗯。”陆听澜轻轻地应了,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下来。荣茵身上很暖和,抱着她,一天的疲惫全都消失不见。
静静地抱了会儿,荣茵听到陈妈妈抖落大氅的簇簇声,然后是琴墨将已烧红的炭火放进铜盆里的哐当声响,抬手推了推面前的人:“七爷,该吃晚膳了。”
“饿了?”陆听澜拉起她的手低头亲在手背,“以后晚了就别等我了。”
两人进到东稍间坐下,铜锅里奶白的高汤翻滚,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
陆听澜拿起公筷涮了几片鹿肉放进荣茵碗里:“快吃吧,不是饿了?”
新鲜的鹿肉做锅子果真很好吃,荣茵胃口大开,连吃了好几块肉,偶尔抬头和陆听澜说两句,他听得也很认真。
吃罢两人回了内室,荣茵端起香茶喝了口,想起今日请安陆老夫人的安排,说道:“我今日才知道陆府在城外的万寿山有个温泉庄子,母亲说明日要带着我们去住几日,腊八前才回来呢。”
陆听澜从博古架上拿了本书:“母亲每年冬天都会到万寿山泡温泉,你这次随母亲去也好好泡泡,温泉能行气活血,使经络疏通、气血流畅。”
“您不去吗?”听他的意思不像是要同行的样子,荣茵不由问道。
陆听澜笑了,走过去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怜爱地抚摸她的头发:“你很想我一起去?”
“……我就是问问。”荣茵否认,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那么忙,哪有时间呢,只是听陆老夫人那么说,还以为大家都去。
陆听澜轻笑出声,咬了她的耳垂,低语道:“阿茵,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才没有呢,您胡说什么!”荣茵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脸也瞬间升温。
陆听澜看出她口是心非,没继续逗她,而是温和地道:“年终将至,户部和内阁还有许多事未决断,我走不开。你和母亲嫂嫂们在一起别怕,吃亏也别忍着,有我呢。”
谁怕了。荣茵抿抿唇,想推开他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压在了小榻上。荣茵猝不及防,手本能地横在两人胸前,却被他有力地抓住按了耳边,玲珑有致的身子紧紧贴住他的。
“还未洗漱……”她话音未落,唇就被吻住,濡湿滚烫的舌长驱直入。
荣茵躺在他身下,身子难以抑制的变得绵软,好像所有的感官都被蒙蔽,要靠他才能感知周围。陆听澜的心也软得不成样子,他知道荣茵的防备心很重,但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就像方才,她也开始舍不得他了不是么,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门外陆随急急地赶来,看到陈妈妈站在廊下忙作了个揖:“陈妈妈,七老爷可在屋里?劳烦通传一声,有急事找他。”
陈妈妈拿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紧走两步到门帘外,忽听得一声含了泣音的娇吟,紧接着是七老爷低沉的嗓音,满脸为难道:“要不再等等?”
七老爷在房里能做什么呢,肯定不是急事。陆随擦了把额头的汗,愣头愣脑地道:“还是通传一声吧,顾大人和宋国公已到了前院书房。”
“……这。”陈妈妈有点犹豫,也怕耽误了七老爷的正事。
里间的陆听澜早将陆随的话听了个清楚,他抬起头,身下的荣茵衣衫半褪,肚兜带子已经被他扯了下来,露出半痕雪脯。她神情懵懂地看他,似哭似泣,声音却娇媚勾人,一种极致的反差感,风情万种惊心动魄。
他咬牙低咒一声,大声朝外喊道:“叫他们等着!”
夜深人静,偶尔传来几声猫叫,陆听澜推开书房的门,见顾辞简在和冯征明说话,他们中间还坐了一个人,一身黑衣,斗篷遮住全脸,见他进来低低叫了声:“先生。”
陆听澜深皱眉头,朝顾辞简和冯征明斥道:“胡闹,怎把他带来了。”快速转身将门扉掩上。
黑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贵气但略显稚嫩的脸:“不关二位大人的事,是我硬要来的。”
陆听澜朝他恭敬地道:“大皇子,陆府四周埋伏了不少探子,您此行实在凶险。”说完就要向他行礼,却被他亲手拦了。陆听澜在詹事府任职时,曾教导过大皇子萧祈安几年,二人师生相待,比常人亲厚。
萧祈安满不在乎地道:“先生莫要担心,我扮作宋国公家的小厮进来的。”
一番契阔后,几人复又坐下。陈冲泡了壶庐山云雾端上来,陆听澜
接过喝了两口,开口问:“大皇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萧祈安道:“听说今日早朝父皇提拔张昂进了三千营,而严怀山也没有反对,他为何会错过这次机会?”
陆听澜淡淡地道:“京营的职责是守卫京城和皇上的安危,此前他已经控制了神机营和五军营,皇上断不可能将三千营也放在他手上。他自己也明白,若连三千营也尽收囊中,就太惹得人猜忌了。”
其实现在猜忌他的人也不少,皇上虽然正值壮年,但身子每况愈下,如今严怀山把持朝政,许多政令要通过他才能下达。
冯征明清了清嗓子:“听说皇上昨夜又咳血了?”
萧祈安面色微凝:“是,父皇近日来咳血比以前更加频繁,太医也束手无措。”
顾辞简道:“今早又有大臣催着皇上立储,拥护二皇子的人已蠢蠢欲动了,严怀山是二皇子的外祖父,那些上奏折的人都是得了他的授意。若皇上驾崩,他势必会协助年幼的二皇子登基,由他辅佐及代行天子之政。”
届时萧祈安及皇后都无命苟活,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其实就是在保护萧祈安母子。
萧祈安一拳捶在高几上,额角青筋爆出:“皇弟就算成了天子,也只是严怀山的傀儡,这天下早已不是我萧家人的天下,待时机成熟,严贼定会取而代之。”他又转头望向陆听澜,急切地问:“先生,您早前说已找到了对付严贼的办法,叫我忍耐,可我究竟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陆听澜沉吟道:“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1]严怀山党羽密布,门生众多,排除异己,树置所亲,如果不能将他一击致命,那我等就会被他反扑致死。我去年从江南巡按回来时,曾被人派刺客暗杀……”
在座的人皆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连忙关怀地问道:“可受了伤,怎没听你提起过?”
想起往事,陆听澜面色变得柔和:“内子当时与我同乘一船,事发时替我挡了一箭,舍命救我。”
冯征明恍然大悟,拍掌笑道:“我还当你是见色起意,原来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弟妹真乃女中豪杰。”
[1]三国魏曹冏《六代论》
第82章 忍耐忍耐
萧祈安心中的石头悄然落了地,此前陆听澜力排众议决意要娶荣茵,自己还当他趋炎附势要投奔严怀山,暗中疏离。直至婚后见他仍坚守初心才又待他如初,不过心中始终介怀,今日得知真相,原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站起身向陆听澜作揖,容行郑重:“先生如珩君子,羽衣昱耀,学生自惭形秽。”
顾辞简和冯征明面面相觑,被萧祈安突如其来的自谦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听澜颔首低眉缓缓笑了,扶萧祈安坐下,接着道:“我前脚调查吴守敬的案子,后脚就被暗杀,而且刺客皆来自一个被商人豢养的刺杀组织。”
冯征明蹙起眉宇:“你此前就说过吴守敬是因为调查到泰兴商行而被陷害,泰兴商行背后的人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严怀山。他私下豢养死侍不知几何,又与武定侯同穿一条裤子,难不成真想兵行险招?”
众人神情惊变,陆听澜冷笑道:“谋朝篡位逆天而行,天下人人唾之,观史书记载,揭竿而起者前呼后应,他还不至于蠢笨如斯,若我没有猜错,他最终目的就是扶持二皇子上位,以首辅之名,行摄政之实。”
顾辞简道:“皇上迟迟不立储,大皇子名正言顺,朝中大臣不少人还在骑墙观望,二皇子也并不是高枕无忧。”
萧祈安一脸沉重:“即便如此,皇弟有他相助也是如虎添翼,我与母后仍命悬一线。先生,我们到底该怎么对付严贼?”
陆听澜提起茶壶将茶杯续满:“八年前王之行倒卖官盐案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月上中天,冯征明叫陈冲另泡一壶浓茶来,抹了把脸说:“可这件案子已经结案了,跟吴守敬的案子一样,想要翻案是不可能了。”
萧祈安一头雾水:“王之行当年是被冤枉的?难怪官兵抄家时,并未找到与失踪官盐相当的白银,就连去向都没有查到,最后随着王之行的自戕不了了之,可这又与严贼有什么关系?”
陆听澜说道:“此前没有把握,所以未向大皇子说明,王之行当年确实是背锅的,这件案子远没有结束。这些年沿海一带的官盐采出来,就有官员暗中倒卖给私盐商,无本万利。这些巨量的白银通过泰兴商行的账面过了明路,再输送给严怀山和各路官员。”
倒卖官盐是死罪,萧祈安激动地道:“太好了!有了这项证据即使不能扳倒严贼,也能重伤他的党羽。”
顾辞简发愁地说:“难就难在找不到证据,没有证据,这一切就只是我们的猜测,杨太傅就是前车之鉴。”
萧祈安迎面被泼凉水,不死心地望向陆听澜:“先生?”
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内里还是孩子心性,隐忍这么多年已是难得。冯征明忙安抚道:“大皇子不必心急,陆七一定会有办法的……陆七,你倒是说句话呐!”
陆听澜叹了口气:“大皇子,顾大人所言非虚,现在还不是与严怀山兵刃相见的时候,您再多忍耐。”
四人秉烛夜谈,直至鸡鸣时分才散。
陆随整理好床铺,过来道:“七老爷,您抓紧时间寐一会儿吧,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去内阁了。”
陆听澜摇头:“你把灯笼点上,我回院子去。”等天亮荣茵就要跟随陆老夫人去温泉庄子,又要好几日不能见她。
荣茵半梦半醒间,看到床头坐着一个黑影,霎时清醒了:“七爷?”
陆听澜“嗯”了一声,俯下身去摸她的脸,黑夜中她的眼睛像两颗琉璃珠子,泛着水润的光泽,柔声道:“吵到你了?”
怎么会,他一点声音都没有。荣茵揉揉眼睛:“您没睡还是起了?昨夜谈了很久吗?”
窗外开始泛白,陆听澜回头看了眼更漏,该去内阁了,此时陆随和陈冲已经在垂花门等着他了。他亲了亲荣茵睡得发热发红的颊腮:“我这就走了,回来那天我去万寿山接你。”又给荣茵掖好被角,“还早,你再睡会儿。”
今日要出发去温泉庄子,陆老夫人就免了各房早晨的请安,实在是有些突然,要去住上好几天,带的东西不算少只能抓紧时间整理。其实也是最近被杨莺时的事耽搁了,不然早该提前几天通知的。
陈妈妈昨日就带着琴书琴墨收拾好了,箱笼已经搬到了马车上,只等到了时辰过去等着大家伙儿就是。
荣茵在院子转了一圈,想了想这次就不带陈妈妈去了,七爷还在府里,叮嘱道:“七爷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记得盯着点儿,还有这几日他若歇在前院书房不回来,就再给他加床褥子,那儿没有地龙……”
陈妈妈一一笑着应了:“夫人放心,奴婢记下了。”
垂花门外,陈
氏和赵氏站在马车旁说话,几房的侄媳侄女都在,看见荣茵过来,陈氏道:“七弟妹来早了,母亲还未来呢。”
赵氏接过话说:“不止母亲,你五嫂也还没来。”
陈氏撇撇嘴:“她身份高贵,排场大,向来都是要别人等她的。”
荣茵笑了笑,一旁乳母怀里的玥姐儿突然哼哼唧唧哭了起来,乳母来回晃悠片刻还是没有哄好,哭声也逐渐变得响亮。陈氏听得烦闷,朝刘氏吼道:“没听见你闺女哭么,还不赶紧抱过来哄了,早就跟你说孩子小不要跟着去,非要凑热闹,一点也没有你大嫂懂事。”
当着小辈的面被斥责,刘氏脖子涨红,不敢反驳嗫嚅着称是,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
赵氏背着众人朝荣茵眨了下眼,荣茵想起陈妈妈说过的,二房庶子陆文瑜这几年仕途走得比长子陆文懿还顺,陈氏心里不好受,在人前总是打压刘氏,给长房做脸。
“你说你儿媳作甚,在府里闷了这许久,谁不想出去散散心。”不远处陆老夫人被杨莺时搀扶着走了过来,隔着老远便听到陈氏斥责的话。
众人又向陆老夫人请安,陈氏笑着道:“母亲,我这不是担心玥姐儿嘛,文瑜有多看重这个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陆老夫人也不看她,逗弄几下玥姐儿,等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才道:“知道你是好心,两个乳母都跟着去,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时管家过来禀告,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赵氏连忙插嘴:“五弟妹还没来呢。”
“她今日要回将军府,不与我们同去,走吧。”陆老夫人说完拉紧了杨莺时的手,“莺时与我同坐,路上好与我解闷。”
陈氏眼睛一转,低头与荣茵说悄悄话:“母亲好像与杨小姐更亲近了呢,果然成了母女情分就不一样了。”
荣茵没接她的话茬,只笑着道:“二嫂上车吧。”
万寿山在京郊东边,山上有不少泉眼,那一片除了皇家别院,就是各大臣家的温泉庄子,陆府的马车一路上就遇到了不少去泡温泉的官眷。
后山上还有个前朝王爷建的个梅园,里面的梅树听说有上万棵,腊月盛放之时云兴霞蔚,如江翻海沸般壮观。前朝覆灭后,被一个江南的儒商买下,在其间建了亭台楼阁和轩榭廊舫,后来进献给了当今圣上。
陆府的庄子在半山腰的位置,从山脚上去只有一条路可走,行至一半时突然被数十辆马车挡住了去路。不一会儿,被拦停的马车越来越多,周围也变得嘈杂。
琴书从前方探路回来:“夫人,是永乐长公主的马车停在了路上,侍卫正在往别院里搬东西呢,得全搬完了才让通行。太夫人在和几位太太说话,让您也过去。”
永乐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姐,前几年驸马死后她就搬到了别院居住,偶尔才回京城的公主府,没想到今天正好遇到了她回来。
荣茵穿好斗篷,又拿了个捧炉在手里才下了马车。走近发现和陆老夫人说话的夫人她没见过,但穿着打扮很是讲究,一看就身份不凡。
陆老夫人招她过去,笑着给那个脸生的妇人介绍:“这位是我家老七今年新娶进门的夫人,大兴荣家的。”随后对荣茵道:“快来见过长公主。”
这位竟然就是永乐长公主!一点儿也不像艾服之年的年纪,荣茵心中一震,连忙行礼:“臣妇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打量了荣茵几眼,点头道:“模样倒是乖巧,之前我还当陆阁老要孤独终老了,谁给他说媒都不愿娶,原来是不合心意。”
“长公主谬赞。”陆老夫人笑得十分开怀,她有正一品的诰命在身,儿子又是当朝阁老,在皇亲贵族前都是被礼遇的。
荣茵退在一旁,安静地听她们说话,心里却在想长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也给七爷做过媒?依稀记得长公主的大女儿年岁同七爷相仿,与定国公世子和离后就一直未再嫁,不会这么巧吧!
正说着话,又有几辆马车靠近。荣茵远远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齐天扬,穿着灰鼠皮的大氅,玉冠束发,脊背挺直,气度清隽。
打头马车上下来的是裴老夫人及她的儿媳,后面则是齐母和几家大臣的家眷。众人几步上前,争先恐后地向长公主行礼。
陆老夫人笑着问道:“老姐儿怎么与几位夫人凑在一起了,这么热闹,真叫人艳羡。”
裴老夫人亲切地挽着陆老夫人的手:“在半路车轱辘陷进泥里,多亏了小齐大人相助,便相携着一起来了。”
第83章 温泉温泉
荣茵有些愣神,齐天扬从小就是如玉君子,对谁都笑得和煦,从没有见他冷脸过。对一个人好就如春风那般,百般迁就与温柔小意,你说什么他都记在心上,想方设法地去做,你若生气,更会放下身段哄你,恨不能摘星星摘月亮。
她曾经最喜欢他身上明朗如暖阳的少年气,在道观那几年,除了母亲和哥哥,他也是她坚持下去的执念。现在却半点也看不到了,青涩完全褪去,眉目疏朗的脸庞只剩下清冷淡漠,与记忆中的温暖少年再也无法重叠。
不应该呀,他如今是首辅大人面前的红人,仕途顺畅,鸿图大展,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刻,怎么看起来却不太高兴的样子。
众人行完礼后,长公主好奇地问齐母:“别人家都是儿媳陪着来,怎么你倒是带着小齐大人?本宫记得没错的话,小齐大人早就娶妻了吧。”
齐母笑容一滞,自己一直不满荣蕴怀不上身孕,又无法休妻,看见她就来气,又怎么会带她同来。笑着道:“长公主说笑了,雪天路滑,云廷担心路不好走,护送我过来而已,等下他还要赶回大理寺。至于儿媳,临近年关,府中一切庶务都是她在打理,走不开。”
长公主“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杨莺时却接过话说道:“真是可惜了,齐夫人的儿媳听说当年才貌也是名动京城的,莺时慕名已久,还以为今日能见上一面呢。”
陆老夫人将她搂紧,宠溺地道:“这有什么,她与你七嫂是一府的姐妹,容貌自然不相上下,你看看你七嫂就行了。”
齐天扬原本在悄然打量荣茵,见她虽然站在角落里,但面色红润,看起来过得应是如意的,心里还舒了口气。闻言看向陆老夫人搂紧杨莺时的手却拧紧了眉,虽然不知道为何陆听澜没有纳妾,但看陆老夫人对杨莺时的热乎劲,似乎比对待荣茵还好。在外人面前都这般不顾荣茵的脸面,在府里恐怕更是冷待了。
她在陆府怕是受了不少的委屈,那日在小花园竟还对自己说陆听澜对她好,这算哪门子好!
齐天扬的视线太过灼热,荣茵头皮发麻,不自在地动了动,更往角落里去了。
杨莺时一面在听众人说话,暗地里却时刻盯着荣茵,见到她躲闪的动作,忽地想起了什么,眼神在她和齐天扬之间来回地看。
陆府的温泉庄子是老国公在世时治旱有功,皇上赏的,后来陆听澜巡按江南回来当今圣上又赏了一个。两个庄子紧挨在一起,便合成了一个,是以比一般的要大很多,大大小小的汤池加起来就有十七八个。
荣茵住进了“曲水兰亭”,这个小院一直都是陆听澜来泡温泉时住的地方,三间正房后面是用梅树围起来的池子,名叫“兰汤”。
昨日才下了一场大雪,在地上覆了厚厚一层,白茫茫,点点红,落梅铺了满池,白烟缕缕,梅香袅袅。只一眼,荣茵就喜欢上了这里,待琴书伺候她换了衣裳,就忍不住下了汤池。
池水轻轻涌动,温柔地拍打在身上,瞬间融化了周遭的寒意,鼻尖还萦绕着不散的香气。荣茵享受地叹息出声,这日子真是比神仙过得还舒服
琴书笑着替荣茵按摩头皮:“夫人喜欢明天接着泡就是,左右太夫人还要待上好几日呢,不过一次可不能泡太久了,起来时会头晕的。”
“嗯。”荣茵舒服得闭上眼睛。
这次陆老夫人计划在万寿山待五天,前三天里,荣茵白天在陆老夫人的院子里与大家说话,或是去其他夫人的庄子上做客,晚上就回来泡温泉,日子过得很舒心。直到第四天,永乐长公主要在梅园举办宴会,邀请众人都去参加,共赏盛景。
难得一次进梅园的机会,陆老夫人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跟来的人都允了可以去,只在头一天交待了一些做客的规矩。荣茵闻言心里一动,她早就想去梅园看
看了。
第二天,众人就坐着马车去了。
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将众人迎了进去,长公主坐在主位上修剪梅花盆栽,抬头笑着道:“今日是叫大家来看梅花的,都不要拘束了,园子那么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玩得尽兴才好。”
陆老夫人不是第一次进梅园,再加上天冷她也不怎么想动弹,让众人自行散开去逛园子,她则和裴老夫人留在主楼与长公主说话。
今日晨起,京城的大雪已经停了,寒风也没有继续刮。陆听澜没有去内阁,而是让陆随驾着马车去了东宫墙外边的户部官署,十三清吏司已经将各自分省的账目上呈,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定夺。
左侍郎高乾早已等在偏厅,等陆听澜脱了大氅坐下,就迫不及待将账本递了过去:“工部借口疏浚河道足足超支四十万两白银,兵部的军饷,年年无战事却连连增加,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少都进了严怀山的口袋。听说礼部尚书周大人明年就要致仕了,接任他的是严怀山的外甥丁茂,这样下去六部只有户部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了,国库日渐空虚,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丁茂当年就是因为贪墨被贬,这些年在川蜀天高皇帝远不仅费劲了心思搜刮民脂民膏,还因为强抢民女打死了无辜的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却因为有严怀山在,检举他的奏折根本就出不了当地。
“……在世饕餮也不过如此!”户部拨出去的每一两银子,高乾心底都门清,真正用于百姓的少之又少,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暗自生恨。
账本上的红字笔笔触目惊心,陆听澜的手在桌几上敲了敲:“吏部任命文书还未草拟,到时上了内阁应还有回转的余地。”
“有严怀山在,内阁只能听命于他。”高乾苦中作乐,“说起来丁茂回京对川蜀的百姓来说也算好事一桩,至少不用被他鱼肉了。”
陆听澜放下账本:“年初各部的预算用度你分批拨给,有人来问就说是我的意思。”
高乾点头应了,见他要走连忙留他:“您这就要走了?今日我与几位同僚相约去聚德轩吃酒,您也同去才是。”
陆听澜笑了笑:“改日我宴请诸位,今日实不得空。”一旁的陈冲却满头雾水,他不记得今日七爷还有什么事要忙,但还是拿过大氅,给他穿上。
从户部出来,陈冲问道:“七爷,咱们接下来去内阁还是回宛平?”
陆听澜看了眼天色,心情很好地道:“去万寿山接夫人。”他跟荣茵说回来的那日才去接她,今日提前去了,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齐天扬一早就赶到了万寿山,齐母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吃早膳,看到他不免惊讶:“你今日没去大理寺吗?要来接我也不用这么早,等下我还要和杨夫人一道去梅园呢。”
齐天扬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啜了口:“近日大理寺不忙,今日就向王大人告了假。梅园儿子还未去过,也想去看看。”
齐母狐疑地看他:“都是女眷,你去会不会不太好?”
齐天扬握紧手里的茶杯:“您放心,儿子只是去看梅花的,拜见长公主后就避着女眷往人少的地方走,不会冲撞的。”见他坚持,齐母也不好再说什么。
荣茵带着琴书一路向宫人打听,终于在一炷香后找到了离台。琴书双手抱臂:“夫人,梅园那么大,您为什么偏偏要来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怪吓人的。”
离台底部是用石砖垒起的基座,有一人多高,东西两端有台阶可登,平台上则是一个六角凉亭。虽是凉亭,不过四面已经被封住了,只在东面留了扇门。
“人少的地方看得更清楚些。”荣茵拾阶而上,并没有告诉琴书实话。
传言梅园是前朝王爷为了求娶王妃才修建的,一开始园中除了梅树就只有离台,二人在此定情。后来王妃去世,王爷思念入骨,在此处殉了情。时日一长不知从哪儿传出了离台闹鬼的言论,说得有鼻子有眼,梅园渐渐的就无人敢来。直到后来江南儒商买下梅园,找来大师做法把凉亭封了,后又将整个园子翻新一遍,流言才散去,不过至今离台还是没有人愿意来。
荣茵登上离台,这里的视野很宽阔,能将梅园的大半美景尽收眼底,甚至还能看到下山的路。荣茵看了片刻,朝凉亭走去,听说月圆夜就是在这里看到了王爷和王妃的鬼魂,一人抚琴一人翩翩起舞。她放轻脚步,透过海棠纹的窗棂,惊讶的发现里面站着一个人影。
走到敞开的门扇前,背对着的人影转过身来,荣茵就看到齐天扬勾起唇角,眼神温柔缱绻:“阿茵,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庆芳楼的夫人太太越聚越多,长公主见状叫人把自己珍藏的茶叶拿出来:“今早宫人新收了梅上雪,用来煮君山银针正好,各位夫人也一起尝尝。”
宫女手脚麻利地燃了风炉,待雪水二沸时,用竹夹搅动投茶,茶香四溢。裴老夫人端着茶碗搁在鼻下深深嗅了,赞叹道:“君山银针清香高长,红梅幽雅神韵,二者搭配在一起……此物只应天上有啊!”
茶汤甫一入口,顿觉神清气爽,只觉浑身经脉都被打通,陆老夫人也忍不住道:“托公主的福,让老身也能品到这等人间绝味。”
其余人也纷纷开口附和。这时有宫女进来禀报:“公主,陆阁老来了。”
第84章 梅园梅园
午时刚过,陆听澜赶到温泉庄子,径直入了“曲水兰亭”,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料想荣茵应是在房里歇晌,推门入内,榻上却空无一人。他想了想,又朝正房后的“兰汤”走去,穿过黄花梨花鸟十二扇的折屏,一条杏色襦裙被随意搭在架子上,却不见它的主人。
琴画在用笊篱打捞池子里的落梅,忽见七老爷踏步进来,急忙行礼问安。
“夫人呢?”
……
宫女话音刚落,陆听澜就走了进来,他身为内阁阁老,户部尚书,又是出了名的雍容儒雅,屋子里瞬间安静了,女眷都停止了说话,暗自小心地打量他。
他心里浮起了淡淡的不适,向长公主行礼后就走到了陆老夫人身边。
陆老夫人笑道:“你不是要明日才来嘛,怎么今儿就过来了?”
“事情忙完就来了。”陆听澜不着痕迹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荣茵的身影,于是问道:“母亲,阿茵逛园子去了?”
陆老夫人揶揄地看他:“这才分开几天……”摇摇头又道:“一早就去游园了,你难得有时间,也去看看,都说今年的梅花开得好。”
杨莺时躲在树后亲眼看到荣茵进了凉亭,外面站着小厮昌吉,里面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紧张地一把抓住绿荷的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才说等,机会竟就来了!绿荷比她镇定,急得催促:“小姐,您快去把陆老夫人叫来,当众抓她们个现行,等荣茵被休弃,您还愁嫁不了陆大人嘛!”
杨莺时激动地点头,让绿荷守在原地,自己则一溜烟跑回庆芳楼。一路上脑子里都在想着如何才能说服陆老夫人及长公主一群人相信她的话,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荣茵今日过后就会身败名裂,再也没有脸面待在陆府了,到时候她就会成为新的七夫人。
她跑到院门,迎面撞上了告退出来的陆听澜,心里更是兴奋得不行,连老天爷都在帮她,竟让七爷这时候来了!她心里一顿,改变了主意。
其实在她第一天见到齐天扬护送齐夫人来万寿山时,心里就有了一个预想,齐天扬是一定会来见荣茵的!所以之前长公主让众人自行去游园时,她就拉着绿荷一直悄悄跟在荣茵的后面。事实也如她想的那样,荣茵果真在和齐天扬幽会,还选了那么偏僻的地方。
她当场就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让陆老夫人带着众人亲眼目睹两人的不知廉耻,然后将荣茵赶出陆府,不过现在她却觉得这样会连累自己。这件事丢的是陆府的颜面,七爷休了荣茵,恐怕陆老夫人心里也会责怪自己将事情闹大,使陆府蒙羞,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到时候她也讨不了好。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让荣茵被休,既如此,让七爷一个人去也会是同样的结果,说不定七爷过后还会觉得她识大体,更高看她几分。
她拦在陆听澜身前,搭手福了福身:“义兄,您是要去寻七嫂吗?”
杨莺时手指紧握声音颤抖,陆听澜一眼就看出她在紧张,若无其事地应了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七嫂嫂在离台赏梅,我才从那儿回来,这梅园太大,我带您过去吧。”
陆听澜眸光一黯,杨莺时是只身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贴身丫鬟放着自己的主子不管,还是与荣茵有关。
陈冲看出了不对劲,低声问道:“七爷?”
“无妨,跟过去看看。”陆听澜率先向离台走去。
荣茵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齐天扬,他当日不是就回京城了吗?何时又来的?凉亭不大,怔愣间两人之间仅几步之遥,荣茵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
齐天扬叹了口气停住:“外面风大,你进来吧,当心着凉,你忘了你最经不得风吹的?”
熟稔的语气让荣茵皱起了眉头:“出来也有一段时间,我该回去了。”
如此避之不及,齐天扬喉头发苦:“你慌什么,这里没有人来,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好说的。”荣茵转身就走。
“你不是在查荣二叔与泰兴商行的事吗?我都知道,你进来,我告诉你。”齐天扬叫住她。
荣茵顿住,转过身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
齐天扬苦笑:“一两句说不清楚,你进来我们慢慢说,如今你连信都不信我了吗?我何曾骗过你。”
琴书害怕地看着荣茵,小声道:“夫人,我们还是走吧。”
苏槐努力这么久,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时间拖得越长变数越大。荣茵想了想,齐天扬确实没有理由骗她,他身居官场,能查到的东西比苏槐多多了。
她看了眼四周,对着琴书道:“你去西边的石梯口守着,看见有人来就大声咳嗽。”东边有齐天扬的小厮昌吉在,若是来人应该可以及时躲开。
凉亭里的光线并不好,竹编的矮桌上落满了灰,有一个歪倒的白瓷瓶,里面还插着已经干枯了的梅花枝条。荣茵站在靠近门扇的位置,不肯再往前:“你怎么知道二叔与泰兴商行的事?”
“你……”齐天扬顿了一下,看着已经脱下拿在手里的大氅,放弃了给她披上的念头,无力地垂下手,“你在陆府过得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荣茵有些着恼:“你说过不会骗我的,若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们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齐天扬见她又要走,来不及多想冲上去先她一步关上了门,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我骗你甚么!我只是想知道你在陆府有没有受委屈,你如实告诉我,荣二叔的事我自然也会说出来。”情急之下,齐天扬用了十足的力气,荣茵一下子就跌倒在他的怀中。
看不到她的时候,齐天扬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可见了面她的疏离成为了点燃思念的怒火,烧光了他的理智。齐天扬用力的钳住她,俯下头去。
荣茵稳住身子,抬眸看到近在咫尺的薄唇,大惊失色,他怎么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还拉住她的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房门紧锁,屋外还守着丫鬟小厮,任谁看了都要多想,她将名声尽毁被世人唾骂。
荣茵用力反抗,他却越握越紧,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拉门栓,低声斥道:“你疯了,快松手。”
陆听澜沉默地跟在杨莺时后边,快到离台时,绿荷从一棵粗壮的梅花树后跑了出来,对着二人行礼,抬起头脸色通红,兴奋地对着杨莺时点头。
杨莺时低头一笑,脚步愈发快了。
穿过几株梅树,离台的石阶前立着一个小厮,他也看到了几人,似乎很吃惊的样子,随即就要往石阶上走。杨莺时出声叫住了他:“你是齐少卿的长随吧,见着我们跑什么呢?”
昌吉被绿荷拖住,脱不开身,只能抬头朝着凉亭的方向大喊:“小的见过陆阁老,我家主子赏梅走累了,来凉亭歇歇脚。”
杨莺时回头笑着对陆听澜道:“义兄,齐少卿还没走呢,先前他就跟七嫂在此处赏梅。原先就听说他与七嫂青梅竹马,交情甚笃,看来所言非虚,说了这么久的话都还没够。”
昌吉的声音传到了凉亭里,荣茵心里一惊,七爷怎么这时过来了!齐天扬突然生变,二人现在的情形简直百口莫辩,七爷看见了又会怎么想她?荣茵急得低下头一口咬在齐天扬的手腕上,很快就尝到一丝血腥味。
齐天扬吃痛清醒过来,松开了钳住她的手。
陆听澜和杨莺时此刻已经登上了石阶,从正门出去是不可能了,荣茵得了自由立即奔向西面的海棠窗,用力一推,却被封住了,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让开,让我来。”齐天扬上前“咔嚓”一声,踹开了海棠窗。
陆听澜和杨莺时走到门前,看到紧紧关着的门,杨莺时更是止不住的兴奋,她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到凉亭里二人是如何的衣衫不整了。
她朝身旁看了眼,绿荷心领神会,要上前推门,昌吉却快速闪到门前挡住:“你做什么,不要打扰我家大人休息。”
正是紧要的关头,再迟一些,两人的衣服都要穿好了。绿荷不顾规矩推搡他:“你青口白牙胡咧什么,七老爷是来找七夫人的,还不让开。”
“陈冲。”一直沉默的陆听澜突然开口,“将所有人都带下离台。”
“是。”陈冲早就想动手了,杨莺时主仆这一出戏明摆着是针对七夫人。
“义兄?”杨莺时不敢置信,就差最后一步了,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奋力跑到门前,刚伸开手准备推门,“吱呀”一声,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齐天扬站在门口,将门开到最大,扬眉问道:“陆阁老这是要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
陆听澜没有说话,看到他的视线不自在地往西边的海棠窗扫了过去,很快又收回来。
一眼就能将凉亭看个彻底,里面除了齐天扬外再没有其他人,杨莺时一脸惊讶,魔怔了般将里面的矮桌椅子都掀翻,扬起不少的灰尘。
“荣茵呢?”
齐天扬斜眼看去:“杨小姐在胡说什么,这里闹鬼别人根本不敢来,一直就只有我一个人。”
一阵风透过未关紧的窗扇吹了进来,陆听澜怔在原地,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是他无比熟悉的玉兰花的味道,这香味他无数次在荣茵身上闻到过。
陆听澜闭了闭眼,心开始往下沉。
第85章 隔阂隔阂
“不可能,你在撒谎,我亲眼看到荣茵进来的,你把她藏哪儿去了?”杨莺时抬头看到四周的海棠窗,一扇扇地去推,“她一定是跳窗跑走了。”
“杨小姐可真有意思,大家都看见了,你为何非要说七夫人与我在一起,你真的是来找人的吗?”齐天扬凝声喝道,“你长于高门,承太傅教导,一言一行皆为世人称赞,如今却为了一己之私,毁她人名节,辱没太傅的名声及颜面,若太傅泉下有知,怕是都要被你气活了。”
“你……”心中阴暗的念头被人昭然揭开,杨莺时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刹那间羞红了脸,又气又怒。但她也反应过来齐天扬说得没错,捉奸要捉双,否则就是污蔑,传出去别人就会说她嫉妒荣茵成了七夫人而加以陷害。
她脑子糊成一团,不甘心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又不想让
人觉得自己品行不端,左右衡量之下竟想不出一条脱身之法。惊慌地望向陆听澜,怕他也看轻了自己,急切地解释道:“义兄,你要相信我,绿荷也看见了……”
绿荷是个机灵的,见眼下的形势对她们很不利,为了不惹火上身,急忙从身后扯了扯杨莺时的手,摇摇头,站出来道:“先前我和小姐打这儿路过,确实看到七夫人在离台赏梅,不过都过去好一会儿了,七夫人可能早走了。”
齐天扬冷哼一声,欲再说,却听到离台下传来叫喊声,打断了众人,只见琴书喘着粗气跑上来:“七老爷原来您在这儿呢,夫人在庆芳楼听太夫人说您在找她,就派奴婢来传话,可算找到您了。”
绿荷眼睛一亮,看向琴书道:“琴书姐姐,您和七夫人先前不是还在这儿的嘛,怎么方才又不见了人影?”
琴书双手叉腰,咽了口唾沫:“离台风大,夫人怕着凉去了附近的妙香停,都是梅花,也没啥可赏的就回了庆芳楼,才刚到那儿呢就听到七老爷来了。”
“是吗?我一直在这儿附近,没看到你们经过呢,定是梅花看多花了眼吧。”绿荷话里有话的说道。
“定是呢。”琴书点头,掩在袖子下的手死死地掐住腰上的软肉,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其实她压根就不知道妙香停在哪儿,是夫人让她这么说的。
陆听澜垂着眼眸,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看着这一出出的戏码,不置一词抬脚就走。
齐天扬却大声叫住了他:“陆阁老,荣茵是你的妻子,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任她被人随意欺辱和污蔑,你不打算做什么吗?”
陆听澜停住,微微侧身看着他,眼神凌厉,说出的话更像是覆了一层冰霜:“这就不劳齐少卿关心了,你也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荣茵惊魂未定地坐在陆老夫人身旁,汗湿的里衣发出一阵阵的寒气。她才脱困就立即让琴书返回去了,七爷是一个心思缜密且洞察力惊人的人,不能让他在凉亭里多待,他会看出来的。
陆老夫人端起跟前的一碟梅花酥饼递给她:“这酥饼与大兴的海棠酥馅儿不一样,外层的面衣却差不多,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荣茵呆呆地接过,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明日极有可能着凉,就想先回庄子换身衣裳,低声向陆老夫人说了。陆老夫人也被她额头上的冷汗惊到:“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汗湿衣裳?”
荣茵忙用手帕擦了,不好意思地笑笑:“第一次逛梅园,如井底的**上了井台,贪恋如云雾般梅花的景色,不知不觉就走了许久,让母亲见笑了。”
“你呀,让我说什么好。”陆老夫人好笑地摇头,“再等等吧,老七急着见你,应快回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陆听澜大步走了进来。陆老夫人道:“来得正好,你媳妇儿要回去呢,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你陪着她一起。”
陆听澜坐到荣茵身边,一如往常的淡笑,语气也同样柔和,抬手摸了摸荣茵的发髻:“怎么想着要回去?”
荣茵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她才坐下没多久,几乎前后脚的时间,心不自觉又提起来,不确定他到底看没看出来,僵着身子道:“……身子发冷,想先回去了。”
陆听澜端起桌几上早已冷却的君山银针,不顾陆老夫人的阻拦仰头吃尽,对着荣茵淡淡地道:“走吧。”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才迈过院门踏跺,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手将荣茵拉至胸前,另一手扶在她的脑后,府身吻了下去。荣茵怔住,睁大了眼,大庭广众的,游廊下还站着不少的宫女,连忙用手去推,却被他强硬地攥住,不容拒绝。
荣茵这一刻已经完全确定下来,陆听澜什么都知道了,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又冒出冷汗。
陆听澜再次挺直脊背的时候,荣茵的唇已经肿了,摸摸她羞红的脸,不经意地朝月洞门瞥去再收回视线,将人揽在怀里:“走吧。”
荣茵腿还软着,被他半抱着穿过流火梅林,梅花被风吹落,洒在他们身上,留下一地零落的梅花雨。
齐天扬站在月洞门处,不远不近恰好可以将二人的亲密看个清楚明白,只觉心里疼痛难忍,时至今日,他仍觉得像做梦一样,无数次幻想着自己梦醒了就好了。
他知道这世间常有不如意,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和荣茵?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疼得弯下腰,手用力撑在墙上。
“公子,您没事儿吧?”昌吉从小就服侍他,对他和荣茵的事从头至尾都知情,当下也跟着红了眼眶。“公子,我扶您到庑房坐一会儿。”
上了马车陆听澜将荣茵紧紧抱在怀里,那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又飘了出来,在他四周打着转儿,让他觉得憋闷、窒息,实在无法言说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知道荣茵与齐天扬青梅竹马,情分自是深厚,只是他认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现在已是自己的妻子,只要自己对她多宠爱些,多爱护些,她总会明白他的好,也自会有欢喜他的那一天。
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不确定荣茵会不会试着欢喜他,她是那种长情又不喜欢改变的一个人,喜欢的首饰会一直戴,旧了就再找师傅打造个一模一样的,衣裳花样也是,从春天穿到冬天,懒得再花费心思去弄。
她也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人,不轻易敞开心扉接纳别人,让人很难真正的亲近。就像她的丫鬟,琴心走后她就不会再对任何人说自己的心里话了,陈妈妈对她忠心不悔,赤诚相待,她却始终如隔云端,不肯亲近。
还有自己。
荣茵感受到他身上低沉的气息,几次想抬头看他,都被他按住,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挨到庄子,她僵得脖子都疼了,下了马车又被他拉着走向“曲水兰亭”。
陆听澜沉着脸,琴画还记得他上次发火的事,吓得急忙叫停在屋内做活的仆妇,行礼后一齐退了出去,还将槅扇门合上。
他将荣茵带到汤池边,一言不发伸手解开自己的大氅、直裰、中衣,随手扔到屏风上挂着,然后又来解荣茵的。荣茵没有见过这样的他,面无表情,眼神甚至可以说得上冷酷,心里直打鼓,不由地往后退去。
“躲什么,不是冷了?”陆听澜追上来,将她抵在地屏上,去脱她的披风,“汤池水热,泡一泡就不冷了。”
他自己的衣裳都脱了,分明是想……荣茵脸开始发热,挣扎着去护住肚兜,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知道了离台的事却一字不问,此时还要同她亲热,这怎么行呢。
“七爷,您先听我说。”荣茵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么跟他解释,冷静下来,她觉着她跟齐天扬之间早就没什么了,今日也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可瞒着他的。她决定实话实说,七爷对她这么好,她不想欺骗他,除了二叔的事。
陆听澜却不让她开口说话,低下头狠狠堵住她的唇,抱着她坐进了汤池里。
比以往都要急切,荣茵还没有准备好,温热的池水涌进去,她脑中轰的一声,奋力挣扎起来。幕天席地的,太冲击她这些年受到的礼教,一时无法接受。
她羞得快要哭出来,贴着他的耳畔哀求:“不要,七爷,不要在这里……”
“不要?”陆听澜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搂紧,荣茵却低低地“嘶”了声,他手的位置正好是方才齐天扬握的地方。陆听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圈醒目的红痕,心里更是发紧。她皮肤白腻又娇气,自己同她相处一向不敢太用力,就怕弄疼了她。
她却不在意,常常自己磕了碰了,总觉得过几日就好,往往是自己心疼,找来药膏替她小心地擦了。但这一看就不是她不小心弄的,明显的男人手印,还能是谁呢?
陆听澜眼里聚起漫天的风暴,冷冷地弯起嘴角,出言讽刺:“我看你分明很喜欢。”说完不等荣茵适应,大开大合地动起来。
荣茵尖叫出声,身子不住地哆嗦,陆听澜却不给她喘息的
机会,将她牢牢地搂在怀里。池水飞溅起来,落到荣茵的脸上,唇上,一股子灭顶的快慰铺天盖地,她闭上眼睛哭出来。
第86章 询问询问
肚兜湿了水后愈发紧贴,荣茵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偏陆听澜似不知疲倦。她起先还蹙眉忍着,后来快感过去只剩下了难耐,如蚂蚁在啃噬她的脊骨,由内而外的空虚,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讨好地亲他,与他相濡以沫,呜呜咽咽地求他。
她这样的乖巧,倒叫陆听澜心中的怒气散了大半,仰起头低吼一声,停了下来。荣茵瘫软在他身上,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搂住他脖颈的手失了气力,无力地滑进池水里,由着水波带得摇摆晃荡。
陆听澜身体里的余韵还未平息,手掌缓慢抚上她的背脊,摸到瘦削的蝴蝶骨,随着呼吸上下浮动,像一只小猫似地蜷缩在他怀里,整个人单薄又脆弱。他轻叹一声,将她抱出汤池,擦干净身子又抱到了床上。
后半夜荣茵是饿醒的,屋外又下起了大雪,窸窸窣窣的,也不知是不是下午的一通胡闹起了作用,她没着凉,鼻子也还通气儿。床上没有七爷的影子,她往身侧摸去,冷冰冰的,不像是有人躺过的样子。
“七爷?琴书?”她拥起被褥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又接着躺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七爷回来,回想起昏睡前的一幕,不免有些担心,今日的七爷实在反常,决定下床去看看。
大雪散发着莹白的光,屋子里没点灯却也能模糊着看个清楚,荣茵下了床趿上软缎鞋,内室里没找到自己的斗篷。傍晚时七爷将她的衣物在汤池边脱了个干净,想是琴画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捞起锦被披在身上就走了出去。
冷风卷着大雪直扑檐廊而来,她推开门看到梅花树下的阴影里立着一个黑影,一角衣袂翻飞,孤寂得快要与风雪融为一体。
“七爷……”荣茵轻唤。
陆听澜动了动,转过身来走入雪光之中,看清她的穿着后蹙起了眉:“胡闹,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揽过荣茵的肩就往屋里去,不由分说将她按在床上,又取了干净的锦被盖好。
荣茵拉住他的手:“您还不睡吗?”
陆听澜逆着光,神情隐匿于黑暗中,荣茵只听见他疏淡地道:“我还有事,你先睡。”
“您不在,我睡不着,您陪我好不好?”荣茵急急地道,拉住他的手就不放。
“可是冷了?我叫琴书给你拿汤婆子来。”陆听澜没有回答她的话,起身就要去叫琴书。
他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冷淡过,之前生气,也会处处顾及着她,怕吓到她而软和脸上的神情,不像现在这般,好像真的不在意她了。
荣茵心里空落落的,鼻子莫名发酸,忍不住恐慌起来,她这是怎么了?来不及多想就撑起身子从后面抱住他:“七爷您听我说,今日在离台,我确实跟齐天扬见面了,但……”
“荣茵。”陆听澜嗓音生冷,“我不想知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荣茵心头一堵,哽咽道:“七爷,您说过要信任我的,您不能走,您得听我把话说完。”
陆听澜扳她手的动作停住,门扇被寒风吹开,卷落不少残雪,不消片刻就化成一地的雪水流淌开,屋内一片冷寂。荣茵的眼泪滴在他的颈窝,却烫在了他的心上,如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
陆听澜叹息一声,轻轻地道:“别哭了,我只是想出去冷静冷静。”
他冷静下来,然后呢?又会像无数丢下她的人一样吗?开始疏远她、冷落她。荣茵不住地摇头,心里的直觉告诉她,不能放任七爷独自离开,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他:“只是偶然碰到说几句话,不是特地跟他私会,您相信我。”
陆听澜一时沉默,偶然遇到也会支开丫鬟小厮进凉亭单独说话吗?想起紧关着的门还有她手上的红痕,他不能不多想,原打算不问的,可他高估了自己。
反手将她抱到怀里,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你们单独在凉亭里说什么了?”
他果然都猜到了,荣茵愣住,知道自己今日着实错得离谱,不该支开丫鬟,更不该进了凉亭。她也没料到齐天扬会突然握住她的手,当时脑子乱成一团,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人发现,还有二叔与泰兴商行的事,她还是想找到证据再跟他说。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没说什么,他说风大,让我进去躲避。”
她的迟疑在陆听澜眼里却是虚心的表现,呼吸骤然加重:“你手上的红痕又是怎么弄的?他碰你了?”
荣茵有些为难,这件事不好说,在她看来两人之间早已一清二白,但齐天扬明显还没有死心,今日也是一时冲动情绪上了头。实话说出来,七爷肯定会介意,荣茵不想他误会两人之间还纠缠不清:“我不小心被门槛绊到,他怕我摔倒,就扶了一下……七爷,您相信我,真的没有什么,他已经娶了二姐姐了,我只把他当姐夫看待。”
陆听澜抬起荣茵的脸,她眼里含着泪,忐忑不安地看他,怕他不信要走,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好似真的很在意他,其实她心里欢喜谁又有什么要紧呢。陆听澜的眼眸沉得快要滴出墨来,揉了揉她的唇,缓缓吻上去:“别哭,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见他了,好吗?”
荣茵点头,今日要不是齐天扬说起二叔的事,她原本也不会进凉亭的。
“乖。”陆听澜叹息着将她搂得更紧,带着她又进入了情欲的漩涡。一次过后,荣茵又饿又累,窝在他怀里直接睡了过去,她不知道,陆听澜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很久。
大雪下了一夜。
等到了第二天,荣茵早膳难免就多用了些,陆听澜端了碗鸡丝面放到她面前:“怪我,以后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睡觉了。”他昨日沉浸在愤怒的情绪里,完全忘了她没有吃晚膳的事,半夜醒来又折腾了一番,她也依着他,可不就饿坏了。
那他还生气吗?荣茵借着喝粥的空隙,几次看他,他却一脸的平和,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陆听澜用完给她布菜:“我听琴画说你很喜欢泡温泉,年后抽时间我再陪你来。”
“好。”荣茵应得很是乖巧,“吃完就走吗?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雪,路会不会不好走?”
陆听澜朝她看来,淡淡地笑了笑:“看天色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等下去只会更不好。”
吃过早膳,一府的人就赶了回去。
腊八这天,陆老夫人叫大厨房煮了腊八粥,再给每房的人都送去。踏雪居是青溪送来的,她行了礼笑着道:“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腊八粥太夫人可说了,每个人都得喝上,熬了许多,七夫人喝了要是觉着喜欢,奴婢再给您送来。”
青溪有一把好嗓子,说起话来莺声燕语,平仄有韵,荣茵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听得直发笑:“就你嘴甜,我这儿还有一碟酥油鲍螺,你拿回去尝尝。”
青溪笑嘻嘻地谢过,跟琴墨去次间拿了。
待荣茵梳洗好,陈妈妈盛了碗腊八粥放在圆桌上:“大厨房昨夜就用小火炖着了,太夫人喜欢吃核桃,每年都会多放些,比一般的腊八粥都更香浓,您尝尝。”
荣茵吃了几口,粟米都炖开了花,软烂可口,想到休沐在家的陆听澜,问道:“七爷那儿有送吗?”
陈妈妈笑了:“不曾,都送到了这儿来,剩下的奴婢叫放去小厨房了,等七老爷回来再尝也是一样的。”
腊八粥冷了再热就不好吃了,荣茵想了想:“你装起来吧,我亲自给七爷送去。”
冬月陆府就在扫洒院子了,近日清理到水榭的池塘,需要将陈年的淤泥翻出来再运出去,腥臭味传了老远,路面也泞泥不堪,要去前院得绕路走二门那边了。
荣茵带着陈妈妈走到二门的回廊处,见宋
妈妈正领着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往前头去,嘴里还在嚷嚷着:“等会儿你们好好表现,若是得了小姐的青眼,一辈子都有享不了的清福。”
陈妈妈出身喊道:“老姐儿这是往哪儿去?”
宋妈妈回头见了荣茵,笑着行礼:“见过七夫人,杨小姐的贴身丫鬟绿荷犯了错被发卖了,身边伺候的奴婢就空了个缺,奴婢这是带新丫鬟去给她挑选。”
绿荷被发卖了?这事也太突然了,才从万寿山回来没两天,荣茵问她:“你可知犯了何事?”
宋妈妈摇头:“这事儿奴婢不好说。”
不是不知道,是不说。宋妈妈对荣茵的态度一向不冷不热,她是陪了陆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在陆老夫人心里的份量不轻,各房的人都颇给她面子,荣茵没为难她,让她走了。
等宋妈妈转过回廊不见了身影,陈妈妈说得犹豫:“夫人,这事儿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些。”
荣茵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古怪:“说来听听。”
陈妈妈就说:“这事儿与七老爷有些关系。从万寿山回来的那日,七老爷就去找了太夫人,然后绿荷就被惩处了,罪名是挑唆主子。杨小姐去求情也没用,七老爷下了令的,没多久就被发卖了。”
荣茵微微睁大了眼,难怪陈妈妈是这副表情,连她也觉着不可能,杨莺时身边的绿荷怎么会触怒七爷呢?
第87章 介意介意
陆随和陈冲在院子里比划拳脚,见是荣茵来住了手,擦擦额头上的热汗,陪笑请安:“夫人来得早,七老爷在里间和宋先生说话,您稍坐片刻,容我先去通传一声。”
“不用打扰七爷了。”荣茵笑着让陈妈妈把食盒拿出来,“我只是来送腊八粥的,这一盒是给你们的,你们当值辛苦了,拿下去分了吧,趁热吃,七爷的等他忙完你帮我转交即可。”
陆随憨憨地接过道谢,陈冲却连忙摆手:“宋先生进去有一段时间了,应已说得大差不差,夫人还是亲自交给七爷的好。”转身就往里间去了。
陆随一脸迷茫,不懂为何陈冲要明知故犯,七爷与幕僚谈话时最是不喜旁人打扰了。不过他还是领荣茵去了明间坐着等候,端来炭盆和热茶。
宋先生正和陆听澜说起拉拢郭兴的事:“武定侯过了年就要往浙江去,世子郭兴羽翼渐丰,不少追随武定侯的人现在都以他马首是瞻,顾大人那边还是没有进展吗?”
“赵珺和武定侯是坚定的严党,郭兴虽不满他们的行事,但他与赵珺的夫人姐弟情深,难免有所顾忌,我们必须得做好两手准备。”陆听澜负手站在漏窗前,大雪已经停了,不过天色还是阴沉得厉害。
宋先生心中一突,以武定侯在军中的威望,能与之抗衡的少之又少。“郭兴至今都还不知道荣川被杀的真相吧,荣川当年可以说是为了他而死,只是可惜没有证据,他并不信任我们。说起来荣川是被齐元亨害死的,他手上的证据会不会还在齐元亨手上?”
陆听澜不赞同道:“齐元亨也是在荣川死后才被严怀山当成心腹的,那些证据就是他的投名状。”
宋先生想起了最近京中的传闻,讥讽道:“齐天扬如今也成了严党的红人,丁茂之子丁尧在揽月居跟人争伶人打死一名监生的事还是他包庇的,父子俩都是攀龙附凤的好手。”
陆听澜不知想到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很轻:“我倒觉得他只是为了取得严怀山的信任,另有图谋,你派人盯着他。”
二人又商议了片刻,陈冲进来禀报:“七爷,夫人来了,在明间等您。”
陆听澜的背影顿住,转过身望着陈冲,眼底浮现一抹惊讶。宋先生老谋深算,捋捋胡子笑道:“今日腊八,夫人定是来给七爷送腊八粥的。”
陈冲哈哈一笑:“宋先生有口福,夫人连我等的都一并送了。”
宋先生向陆听澜拱手:“腊八粥要趁热喝,老朽就不打扰七爷与夫人说话了。”
上次过院门而不入,这还是荣茵第一次来前院书房,好奇地观察明间的陈设。翘头案后边的墙上挂了幅登山望远图,山间崎岖的小路上有名孤僧在打坐,旁边还题了首诗,是七爷的字迹。刚要仔细分辨,身后的门帘晃动出声,就见陆听澜站在门前看她,柔声问:“这么早,怎想着过来了?”
荣茵莫名有些难为情,不敢看他:“母亲送的腊八粥味道很好,陈妈妈说您这儿还没有呢,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说得颠三倒四,陆听澜却听懂了,眼里盈笑,拉着她的手道:“跟我来。”
书房里宋先生已经走了,槅扇门虚掩着,荣茵看到随墙书橱里满满当当的的书册,停住不动,陆听澜疑惑回头:“怎么了?”
荣茵知道书房一向是与幕僚议事的地方,里面放着很多重要的书信,等闲人进去不得,父亲在世时的书房连母亲都没进去过呢。她咬了咬唇:“书房重地,我还是不去了吧,腊八粥给您我就要回去了。”
“这有何妨,你是我的夫人。”陆听澜摸摸她冻僵的脸颊,“陪我呆会儿,明间没有地龙,会冷着你的。”
书房里的布置就更简单,东西两面墙都立着书柜,北面的窗扇前摆了一张书案,博山炉里燃着安息香,令一头则是一个正方书屏。书案前左右两边各置了三张交椅,看起来冷冷冰冰,好在烧了地龙。
荣茵将食盒打开,一碗腊八粥、一碗天麻鸡汤并几碗小菜,她把勺子递到陆听澜手中:“腊八粥刚好入口,您快吃吧。”又拿起筷子替他布菜。
陆听澜注意到方才进门时她小心打量的眼神,不由失笑:“不用伺候我,想看就看吧,夫君允你看。”
荣茵红了脸,说得她没见过世面似的。西边书柜上有一个绿色锦盒,与架子的上书格格不入,她无意撇到不小心多看了一眼而已。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那自己还是看看好了,不能白担了“恶名”。她走过去,发现锦盒没有盖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好像是……女子的绣鞋?荣茵以为自己看花了,欲再看却突然被咳嗽声打断,陆听澜看着她道:“过来陪我说说话。”
“您就用完了?”
“不饿,随意用了些。”陆听澜伸长胳膊一把拉住荣茵往怀里带,将她圈在怀里,“快过年了,府中事多,有没有累到你?”
荣茵坐在他大腿上:“怎么会。”府里的事有陆老夫人和陈氏,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踏雪居里陈妈妈又很能干,根本累不到她。
想着方才在回廊遇到宋妈妈的事,心里也有预感绿荷的事与她有关,夷由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七爷,您为什么要惩治绿荷?因为离台的事吗?”其实更想问他是不是还在介意,他表面说相信自己,**茵知道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陆听澜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想起杨莺时求他时说的话:“您知道绿荷没有说谎,您这是在自欺欺人。”
荣茵对他解释的时候是有迟疑的,他知道荣茵没有说实话,心里确实还在介意,但这份介意并不是说不信任荣茵,而是男子的自尊心作祟。自己千娇万宠的妻子,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二人年少时相知相伴互相倾心,甚至现在也有可能还彼此牵挂,他无法做到不去介意,却也无法宣之于口。
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放弃了,最后只道:“你别瞎想,离台的事只是一个引子。”他无法容忍在自己的庇护下、在陆府有人对荣茵不利,他是她的丈夫,自然要保护好她的。
荣茵心思敏感,陆听澜不想让她多心,握着她的手亲了亲,“杨莺时有害你之心,当不能容忍,可太傅对我有恩,我也答应过他会保住杨莺时,只能处置绿荷杀鸡儆猴,你可会怨我?”
荣茵摇头,将头靠在他心口的位置,听着他缓慢又沉稳的呼吸,这种有人遮风挡雨的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在七爷身边,她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觉得很安心。
寅正时分,天还黑着,将军府的大厨房却已亮起了灯。安嬷嬷早早儿地等
在院门口,见荣荨提着灯笼过来恶声道:“姨娘让老奴好等!”
荣荨先将灯笼灭了,直起身子才道:“昨日五夫人说的是这个时辰,妾身没有来迟,是嬷嬷早到了。”
安嬷嬷哼出了声,指着案板上的面粉道:“今日早膳五夫人要吃鸡汤烂乎面,这熬汤、揉面、醒面、擀面都要花不少时间,姨娘还是抓紧些吧。”
安嬷嬷交待完就走了,留下刘婆子在这儿看着,不许任何人帮忙。
辰时,荣荨端着做好的面进了东跨院,没想到张潇闻了闻就赏给了一旁的小丫鬟,对着荣荨没好气地道:“这么晚才做来,你是存心饿我呢还是真的不会伺候人?这才学了几天的规矩,竟然就会偷懒了?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嫡女待字闺中时被宠坏了。”
荣荨低头任她数落,辰时就是正常吃早膳的时间,张潇这是故意为难自己,若她昨日就说今早要吃鸡汤面,自己肯定会再早起一些的,反正不管怎么着儿都能挑出错来。
她不紧不慢地道:“妾身厨艺不精,手脚慢了些,让五夫人久等了。”
张潇掀起眼皮,冷冷地撇了她一眼,下巴对着窗外的院子一抬:“伺候人学不会,就去园子里收雪水吧,记着要把檐下的瓮缸全都收满了,年后阿弟成婚就用雪水泡茶来待客,清香又甘甜的,肯定得人人夸赞。”
荣荨脸色一白,自那日书房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小将军了,他最近应是忙着年后成亲的事吧。
这几日下了不小的雪,可张潇说了只要树叶上的薄雪,园子里的树本就不多,冬天树叶更是没有多少,荣荨忙活了一整天才收了半瓮。
等她离开东跨院回去的时候,一双手已冻得通红,不住地发抖。彩莲忙扶了她坐在暖和的炕上,端热茶给她取暖:“姨娘,您先喝口热茶暖暖,今日五夫人又怎么磋磨您了,怎这副样子回来?”
张潇几天前回了将军府,便由她亲自教荣荨伺候人的规矩。采莲没想到看起来贵气逼人的五夫人比安嬷嬷还要难对付,卯正起床去做早膳就算了,白日里还要学行走坐卧,更不要说捏肩捶腿这等小事了,有时候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收雪水罢了,没有什么累的。”荣荨苍白无力地道。
“冻上一天也够难受的呀。”彩莲红着眼眶,“热水已经备好了,等您缓过来了再泡澡,奴婢去给您煮碗姜汤来。”
荣荨拦住她:“兰姨娘怎么样了?今日还咳嗽吗?”
“还是老样子,今日又吵着要看大夫,奴婢怕传到东跨院去,就点了安神香。”
第88章 在意在意
张潇在荣府见过兰姨娘,并且知道她的身份,荣府对外早就说兰姨娘死了,若是让张潇知道兰姨娘躲在将军府,恐怕会发怒将她赶出去。这几日荣荨去学规矩,就只有彩莲小心地守着,还好张潇厌恶荣荨,压根儿就不会来她的院子,安嬷嬷也只当兰姨娘是普通的仆妇,没有向张潇提起过。
彩莲心里还是不放心:“奴婢觉着兰姨娘每日醒来的时间愈发短了,人也不甚清醒,还是再找大夫来看看吧。”
之前大夫也找了不少,都说是落胎亏了根本,只能慢慢将养着,那时张昂还命福安送来了人参、黄精、山萸肉等滋补的好药材,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荣荨神情凝重:“五夫人没几日就要回去了,等她走了再说吧,现在她在府中,请大夫过府肯定会被问询的。”
听到五夫人要走,采莲心里松了口气,又问:“那安嬷嬷也要走吗?”
“……安嬷嬷要等小将军成亲了才回去吧。”荣荨看着烛火,落寞地笑了笑,“也没几个月了。”
腊八一过,京城又下了好几场大雪,等将檐下的瓮缸都装满雪水时,荣荨送走了张潇。
兰姨娘昏睡着,荣荨将大夫请到了外间说话:“怎么样徐大夫?”
徐大夫摇头叹气:“这位嬷嬷脉息微弱,久触不至,已是弥留之际,还是准备好后事吧。”
“不可能,昨儿还好好的,清醒的时间变长了,还连吃了两碗清粥。”彩莲大声叫着,她昨日见状还当兰姨娘好转了。
荣荨听了,抓着徐大夫的手都是颤抖的:“徐大夫,一定还有办法的,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她还那么年轻,会不会把错了,您再看看呢?”
“若是早几日……兴许还有希望,可现在已经晚了,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徐大夫是附近几个胡同中医术最高的人,之前兰姨娘也找他拿过药,那时也没有这么凶险的。
“早几日?”荣荨喃喃复述徐大夫的话,眼泪就这么滚落,她摸了摸脸上的泪,艰涩开口:“徐大夫,求求您了,想想办法吧。”
徐大夫看得眼酸,不忍拒绝,只好道:“先拿人参吊着气,若是能请了宫里的太医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对,还有太医。”太医并不为普通百姓看病,但是将军府不一样,荣荨擦干眼泪,对着采莲大喊,“快去请福安来。”
陆府已经沉浸在年节的氛围里了,庑廊下的绉纱灯笼红艳艳的,下人换了新衣,孩子们也穿得喜庆,松香院比往常都要热闹,在陕西任职的陆二爷也回来了,陈氏这段时日走路都带风。
荣茵进了院子,却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看了一圈发现是张潇和陆五爷两人有些怪,平时坐在一起就不停说笑的两人今日破天荒的互不搭理。
来不及多想,陆听澜就拉着她向罗汉床走去,给陆二爷见礼。
这还是荣茵是第一次见陆二爷,与七爷成婚时他远在陕西并未回来,只派人送了礼。他年过四旬,脸上是岁月留下的沧桑,已经不能用长得好看与否来形容了,不过还是能看出来年轻时应该也是不差的。
陆老夫人心里高兴,不住地他问在陕西怎么样,下人伺候得好不好,赶路回来是否辛苦。陆二爷这么大了还被当做孩子看待,笑着一一回答了。
陆老夫人又指着陈氏道:“你不在府里,辛苦你媳妇儿了,将二房与府里的事都打理得很好,你难得回来多与她说说话,她一直惦念着你呢。”陆府都知道陆二爷在陕西有个得宠的姨娘,陈氏不管怎么说确实也为陆府做了不少事,陆老夫人愿意给她做脸。
陆二爷随即向一旁的陈氏点头:“有劳夫人了。”陈氏热泪盈眶,用帕子揩去眼角的泪,福了福身。
赵氏紧挨着荣茵坐下,用手肘捅了捅荣茵,小声道:“二嫂现在心情好,今日在回事处与管事对账,顺义庄子上的收成比去年少了近两成都没生气。”
陈氏不能随陆二爷到陕西,一年也不过这时候才能见上几天,心情好是正常的。荣茵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回了。
赵氏却“啧”了声:“你瞧瞧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不清楚,七爷就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什么腌臜事都不让你知晓。”
陆听澜和陆二爷陆五爷已经移步到书房说话,荣茵莫名其妙地看她:“三嫂指什么?”
赵氏瞅了眼对面坐着的张潇,附到荣茵耳边悄声道:“咱家五爷收了别人送的瘦马,养在外面被你五嫂知道了,她之前回将军府那么久就是跟五爷置气来着。”
怎么会!荣茵记得陆听潭成婚这么多年都没有纳过妾,两个通房还是未成婚时陆老夫人做主安排的,在人前也一向很尊重张潇,难怪两人今日怎么看怎么怪。
赵氏见她不信,接着又说:“一开始连母亲都不信,还去问了七爷,那瘦马怀孕了闹着要进陆府的门,五爷竟也依了。你五嫂在将军府那么久他也没去哄,反倒是她自己挂不住脸,二嫂见她灰溜溜地回来,可不就高兴了。”
“为什么要问七爷?”荣茵心里咯噔一下。
“五爷在外做事都是要过问七爷的,这么大的事儿七爷能不知情?他们是兄弟俩,肯定一条心了,你也当心着些,七爷身居高位,给他送美人的可不在少数。唉,爷们都一
个德性,欢喜你时对天赌咒发誓,你就是再任性再不讲理在他看来也是千好万好,心不在你身上时,青楼粉头都比你如意。五爷抬举瘦马,简直是在打你五嫂的脸哪,怪只怪这世道对咱们女子太不公平,一辈子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头,抬头只见四方的天,眼里只有丈夫和孩子,可不就使了劲地去争去抢么。“赵氏说到后头,竟有些物伤其类的意味,听到陆老夫人叫她,起身走了过去。
荣茵看了眼张潇,年节喜庆的氛围里人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她明明心里难受还要怕被人看轻了强颜欢笑,往日强势的人一下子就感觉气焰消下去了,让人看着都不忍心。
直到吃晚膳,陆五爷与张潇都没说过话。“别看了,吃饭吧。”陆听澜夹了块豉汁鸡放到荣茵的盘子里。荣茵拧着眉:“又腥又咸,我不喜吃。”
陆听澜转手又夹了块东坡肉,荣茵没好气:“又肥又腻,您别给我夹菜了。”
陆听澜轻柔地“嗯”了声,偏过头去与陆二爷继续说话。
回到踏雪居,陆听澜将荣茵抱到了怀里,荣茵耷拉着脑袋推拒,要坐到一边去,陆听澜不许,紧紧地箍着她:“三嫂同你说什么了?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
荣茵很能藏得住事,最怕麻烦别人,遇到什么都喜欢放在心里自己琢磨,但夫妻之间不该是这样的。陆听澜亲了下她的侧脸,说得缓慢又郑重:“阿茵,我是你的夫君,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或是心里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你不用怕我。”
荣茵默了片刻,直截了当地问:“您知道五爷养外室的事?”
“就为这个?”陆听澜笑了笑,陆听潭在外风花雪月的事他的确有所耳闻,不止他,张潇也是知情的,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到面上让彼此失了脸面就行,只是没想到这次陆听潭铁了心要让人进门,将事情闹大了。
他将荣茵的一缕散发捋至耳后:“五哥虽没有官职,却是我兄长,他的一些事我不好过问,那女子有孕在身,不得不进门。”
陆老夫人定不会让陆家的血脉流落在外,陆听潭就是吃准了这点,才大张旗鼓地要纳人进门,一点儿情面也不给张潇留。其实他若是提前说了,张潇也不会不同意。荣茵不由地问:“那您呢?”
陆听澜不解:“我怎么了?”荣茵顿了顿:“若有朝一日您要领外室进门,只愿您能提前告与我知,免得旁人说起来,倒显得我是一个局外人。”
陆听澜松开她,语气颇有些无奈:“荣茵,你就气我吧,说了不纳妾不留通房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外室跟妾室通房又不一样!荣茵抿抿唇,也觉得自己确实无理取闹了,可前车之鉴在旁,她不得不乱想:“您在官场上的事,我一无所知,您镇日早出晚归,养了几房外室我如何能知晓呢。”
陆听澜若有所思,片刻后将人抱得更紧,温和地道:“说来说去还是不信任我的缘故,说实话,我从来不信誓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口头承诺说得再好听,没有实际行动那就是一纸空话。我原以为你会懂的……若你要听,我现在就可以发毒誓。”
荣茵捂住他的嘴,她隐隐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在患得患失,在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在意他了。荣茵心里顿时一紧,过往的经历告诉她,这样下去很危险。
她下意识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陆听澜握紧了。他盯着她:“阿茵,你是不是担心我养外室,你是在吃醋吗?”
“您胡说,我才没有呢。”荣茵挣扎起来。
“好,是我胡说,你别急。”陆听澜闷闷地笑了,看到放在圆桌上的笸箩,伸手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荣茵一看,脸又红了:“……是给您做的直裰。”
这下陆听澜脸上的笑意已经掩饰不住,他拿起直裰在自己身上比划:“你当我是小孩子,过年也要穿新衣么?”
荣茵脸更红了,气得不想理他,他却笑得开怀,意有所指:“阿茵,我很高兴。”
第89章 病逝病逝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张昂踏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他才接手三千营,昏天黑地的忙了好一阵子才算勉强摸清楚了,终于能闲下来喘口气。他疲惫地揉着额头,突然想起了荣荨,离府这么久也没收到福安的消息,她应该得到教训不敢再兴风作浪了吧。
张昂吐出一口气,伸手砸向身下的垫子,莫名觉得烦躁,不知自己怎么会想起她。下了马车,他走过庑廊下摆放的几个花盆进了厅堂,看见投在屏风上女子袅娜的身影,心里暗忖,他就知道荣荨没那么听话,她费尽心思才成了自己的姨娘,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本该是厌恶的,嘴角却浮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他绕过屏风,看清人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干净,停下脚步不耐烦地问:“你是谁?”
丫鬟被他的语气吓到,战战兢兢地福了福身:“见过公子,奴婢迎春,是安嬷嬷叫奴婢来摆年夜饭的。”
张昂想了想,这才记起长姐说过会派安嬷嬷来操持成婚的事。他微微颔首,问:“就你一个人吗?”
迎春愣了一下,才回道:“公子问的谁?大厨房的仆妇送来饭食就退下了。”这时福安温了酒送来,后头还跟着安嬷嬷,看到张昂忙行礼问安:“爷,您回来了。”
安嬷嬷笑着道:“公子回来得正好,饭菜都上齐了,你快趁热吃了吧。”
大得惊人的楠木圆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的饭菜,却只有一位主人。张昂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细小的“咔哒”声传遍了空旷的厅堂,顿时失了胃口。沉默了会儿问福安:“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可有事发生?”
福安看了安嬷嬷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低下头:“一切都好。”明日公子又要回军营去了,这些事还是不要拿出来烦他了吧。
胡同外热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称得屋子里更冷清了,昏黄的灯光下,一点过年的喜庆都没有。彩莲望着跪在床榻前不愿起身的荣荨,心都要碎了,昨日兰姨娘就已经故去了,用人参吊着气那么久,到死也没等到太医来。小将军不在府里,安嬷嬷又不同意福安去军营里找,还直言兰姨娘一个卑贱之人不配请太医,小将军进军营前就说过荣荨的事不能拿去烦他,一切全凭安嬷嬷处置。
彩莲擦了擦眼泪:“姨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先起来让兰姨娘入土为安吧。”
“我害死了她,彩莲,不是我她不会就这么走了,都是我的错。”荣荨呆愣愣地跪着,若是她不贪恋张昂,要留在他身边,因此怕张潇看见而不敢及时请大夫,兰姨娘也不会死这么快,明明大夫说过的,好生将养着就不会有事。
彩莲抱住她,不住地摇头:“不是您的错,您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荣荨自从兰姨娘死后就没掉过一滴泪,整整两天就这么跪着,彩莲怕她心里憋太久,反倒病倒了。
现在哭有什么用呢,荣荨甚至嘲讽地笑了,这就是她的报应,自私的报应,上天对她的惩罚,就是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无法原谅自己。
除夕过后各府都忙着迎来送往,陆听澜这几日和陆二爷等人一直忙着在外院待客,荣茵也忙着跟在陆老夫人身后招待女眷,二人白日都没空回踏雪居。入了夜,往往荣茵睡熟了陆听澜才回来,早晨他走时荣茵又还未醒,两人好似许久都没见过了。
昨日宴席散得早了些,荣茵今日就醒得早,睡意朦胧间感觉到陆听澜在她的额头亲了亲,紧贴着她的身体有些亢奋,抱着她好一会儿才下床洗漱 。净室里的水声响了许久都没有停,她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承尘出神,待陆听澜从净室出来穿衣时撑着头看他,玄色织金绣花暗纹的圆领袍外面披了件大氅。她问道:“您今日要出去吗?”
陆听澜系系带的手停住,将大氅脱下又搭在了架子上,走到床边去亲她的脸,他的唇有些冰凉,荣茵往被子里躲了一下:“冷。”声音嘟嘟囔囔的,像在撒娇。
“吵醒你了?”陆听澜掖好被角,温和地笑笑。
“没有,昨晚睡得早了。”荣茵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您今日要去哪里?”
陆听澜坐在床边上俯身看她:“跟宋国公还有户部的几位同僚约好了去广济寺走马,有些事要谈,晚饭不能回来陪你吃了。你在内院待客还好吗?若是累了,我去跟母亲说一声,你就待在踏雪居里休息。”
荣茵摇头,借助陆听澜手上的力道坐了起来:“您不用去,昨日我就跟母亲说好了,今日琴心要进府来拜见,我就不去松香院了。”
“嗯,好,不累着自己就行。”陆听澜揽过她,伸出手捧起她的脸,用力吻了上去。屋子里没有点灯,厚重的床幔低垂,密闭狭小的空间里感官被无限放大,两人吻得十分激烈。
等他放开的时候,荣茵浑身发软,衣襟都乱了,茜红的肚兜露出一角,雪白的皮肤上印着点点红痕。
陆听澜身子还紧绷着,又吮吸了一口才哑着声道:“明日我一整天都留在府里陪你。”
一股子野菊花、蒲公英、藿香与薄荷叶制成的牙粉的清香味残留在荣茵的嘴里,这是他的唇舌带来的。荣茵气吁吁地“嗯”了声,脸颊发烫。
“这里好像大了些,更爱人了。”陆听澜起身之际,用炙热的大掌握了一下,那软糯滑腻的触感着实诱人。“您快走吧!”荣茵羞愤地低吼,气得想挠他。
陆听澜喘着粗气笑了,把胸前被抓皱的衣裳抚平,慢条斯理地穿上大氅才出了门。荣茵又躺了会儿,等呼吸渐次平稳下来才准备起身。陈妈妈听见内室的动静,隔着帘子问:“夫人,要起了吗?”得了荣茵肯定的回答,连忙招呼琴画琴墨端热水进屋。
琴棋打开胭脂盒,就要给荣茵上妆,荣茵照了照镜子,许是昨夜睡的好,今日脸色白里透红的,她就道:“上淡妆就好了,今日也不出院门,随意些还来得舒服。”
这还是琴心出嫁后第一次回来,琴棋满脸兴奋:“夫人,琴心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让她看见您满面荣光,回去定要担心的。”
“我看你是想趁机让琴心姐姐看看,你上妆的手艺有没有长进吧。”琴书端了早饭进来,隔着老远荣茵便闻到一股子药材味,奇怪地问:“小厨房怎一大早就做起了药膳?”
琴书回道:“不是小厨房做的,是松香院的青竹姐姐奉了太夫人的命送来的。”
荣茵微怔,裴老夫人的孙媳妇林氏年前诞下一个哥儿,昨儿洗三,她还跟陆老夫人去成国公府送礼来。回来的时候陆老夫人没说什么,却盯着她的肚子看了许久,气氛一时尴尬,多亏了陈氏和赵氏在旁说话打岔。
琴书看荣茵脸色不对,问道:“夫人,您要是不想吃,我去小厨房吩咐厨娘做一份新的来。”
“没有的事儿,端过来吧。”算着时辰琴心也该到了,她吃完用香茶漱口就是了,重做不知道又要耽误多少时间。
刚放下香茶盏,就听到小丫鬟在外面禀报:“夫人,琴心姐姐快到院门了。”荣茵起身走向了东稍间。
琴心梳着夫人发髻,苏槐没有来,派了两个仆妇跟着,拿了满手的锦盒。不及进屋,琴心见了荣茵立时就哭了,跪下来行礼,荣茵紧走两步拉住她,眼睛也红了:“这是做什么,先进屋里去,外面天寒地冻的。”
琴心笑着说:“这么久没见夫人,奴婢心里想得厉害。”琴书与琴棋也迎上来,对着琴心嘘寒问暖,几人说了会儿,才进了东稍间。
落了座,荣茵迫不及待地问她:“苏先生待你如何?他母亲可难缠?你没有吃亏吧?”
琴心又止不住地落泪,不止她牵挂夫人,夫人心里也牵挂着她,手帕方才已经湿了,她只好拿袖子擦掉脸上的泪:“夫人还不知道我的?我是什么亏也不肯吃,以前在道观众人都怵我呢。您放心,夫君待我很好,内院的事都听我的,婆母也明理懂事,这日子再好不过了。”
见她是真的过得好,荣茵就放心了,也算没看错苏槐,年纪大了些不要紧,会疼人。
琴心解释了年前没来拜见的原因:“年前就想来的,夫君劝我夫人与七老爷年节人情往来定比平日繁忙,叫我不要恃宠生娇来打扰您,这才等到了现在。您在府里一切可好?”
苏槐始终是个读书人,有自己的傲气,行事又小心谨慎,他还要在外探查二叔的事,自然是知道他底细的人越少越好,之前要不是为了娶琴心,想必他也不会轻易上陆府的门。
荣茵握住琴心的手:“都好,你在外就不要担心我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紧要的。你回荣府了吗,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琴心说道:“夫君昨日派了个小厮特意回荣府找永和吃酒,说大公子如今不仅在詹事府如鱼得水,在官场上也颇受大人青睐,常常出去应酬至深夜才归。大夫人的身体也康健,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您就放心吧。”
说完家常,琴心说起了铺子和田庄的事儿,等这些都说完后,她紧张地看着荣茵:“夫人,有件事儿您得知晓。”
第90章 生变生变
东稍间人并不多,陈妈妈与琴画琴墨进来寒暄了几句后就出去了,只剩下琴书和琴棋留在屋内伺候。她二人对视一眼,都听出了琴心话里的谨慎,放下手里的活儿退出去,关上了槅扇门。
荣茵也忍不住紧张起来,握紧了帕子:“你说吧,发生了何事?”
“这……”琴心有些犹豫,这件事苏槐并未完全确定下来,她也拿不准该不该说,吞吞吐吐地道:“夫君查到了一些事,大公子这段时日与二老爷走得很近,听说他在官场上打点的银子都是二老爷给的。夫君觉得他不像是完全不知道泰兴商行内情的样子,担心他也牵扯进去。”
荣茵心里一惊,此前她提出分家哥哥就不同意,还很维护二叔,若是苏槐没猜错,那他到底知道多少呢?二叔做的那些事他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她还想借七爷的势力保下他呢,他要是自始至终都知情,那就是从犯了,自己还怎么保得下他!
那母亲呢?难不成整个荣府都知情并参与了?那这就是最坏的结果,她纵是嫁给陆听澜也谁都救不了,而且还有可能连累他。
想到这种可能,荣茵瞬间瘫软在椅子上。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她不能让陆听澜与泰兴商行的一切染上关系,更不能因一己私利害了他。
“苏槐可有把握?除了银子的事其他方面呢?”荣茵急切地问。
琴心摇头:“夫人您别急,夫君也只是猜测,或许是我们自己吓自己呢。至于其他方面,夫君还在查探,他要您抽个时间上铺子里一趟,他当面跟您说。”
还有几日就是元宵,陆老夫人上次说了等灯会过后要带着她去开元寺做法会祈福,正月看来是不行了。荣茵想了想:“最近不行,你回去告诉苏槐,正月一过我会找个时间去铺子的,到那时再详谈,这期间你让他再想想办法查哥哥的事。”
正月里广济寺香客众多,齐天扬站在佛塔的最顶层,居高临下看着下山的路,陆听澜与高乾等人越走越远。孙至诚久等他不至出来寻他,见他倚在栏杆旁,出声叫道:“云廷怎么不进去?青莲法师的弘法大会就要开始了。”
齐天扬收回视线,逆着光回头,任由正月里萧萧的寒风吹在自己身上,淡淡地道:“我心中无佛,听再多佛法也没有用,孙大人自进去吧,我在外随便走走。”
孙至诚好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不信神佛不信鬼神,等你心中有求而不得之物的时候,恨不能日日点高香敬神明,只为得偿所愿。”
“是吗?”齐天扬放眼望去,广济寺各大殿前挤满了向佛祖祈求的人,烟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冷笑道:“太吵了,想必神明听到不到我的。”
法会大概持续一个时辰左右,齐天扬再回到佛塔时,青莲法师已经走了,只剩下严怀山与孙至诚等人在说话。
赵珺疾言厉色:“陆听澜一直死盯着我不放,他是不是知道了当年……”
“咳咳!”孙至诚看着走近的齐天扬,出声打断,“云廷回来得正好,陆阁老曾前往大理寺调阅过卷宗,问过王纶几次,皆说无异。我担心他是墙头草,两头下注,你怎么看?”
齐天扬负在身后的右手无意识抚了抚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明白孙至诚的试探之意,慢慢地道:“陆听澜此人心思深沉,不可能做无用功,我也觉得可疑,不过那些卷宗我看过了,没有发现异样。”
赵珺摇头:“就算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皇上近来愈发重用他,礼部尚书的人选竟也要过问他的意见,几番留他在宫中密谈,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针对首辅大人而来。当年皇上不过一黄口小儿,若没有首辅大人的鼎力相助,他如何能坐稳龙椅?如今倒是想鸟尽弓藏了。”
“此言差矣。”严怀山制止住赵珺的话头,意味不明地道:“皇上是真龙天子,我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顺天意而为,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任何事自由皇上定夺,陆大人人才出众,当得重用,尔等不可信口胡说。”
孙至诚弯腰作揖,言辞恳切:“大人赤胆忠心,但朝堂之事波澜诡谲,唯恐皇上被陆听澜及同党蒙骗,对您起疑啊!但得那时,岂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满门抄斩定难逃脱,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请大人三思。”
“请大人三思!”严怀山的随众,皆弯腰恳求。
殿中一时寂静,严怀山蹙眉凝思半晌,“上次让你笼络荣清,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孙至诚怔了怔,事情交给齐元亨后,他就没再过问,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就听站在槅扇前的齐天扬道:“这件事交由我来做吧,我与他相熟,他对我无防备之心。”
孙至诚吁出一口气,笑着道:“云廷说得对,他与荣清从小玩到大,情分深厚,由他来行事最适宜不过。”
严怀山眼睛如鹰隼般看向齐天扬,过了许久才道:“云廷,随我至偏殿一叙。”
齐天扬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偏殿里没有供奉佛像,正中的墙壁上画了一副水月观音图,严怀山盯着观音菩萨慈悲的眼睛,声音较刚才已冷了下来:“我听闻云廷你与陆听澜的夫人年少时相互倾慕,情深几许,你揽下这事,是不是为了她?”
齐天扬知道严怀山不会就这样信任自己,面上浮现为难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我心里确实还放不下阿茵,她当初嫁给陆听澜也是身不由己。我说拉拢荣清也是藏了私心,他日二皇子荣登大宝清算叛贼时,只求您能在二皇子面前美言几句,放过阿茵。”
“美人关英雄冢,你能坦诚相告,足以见得对她是动了真心。”严怀山笑了笑,和煦地道:“你之才干比你父亲还盛,我是十分看好你的。陆听澜圆滑,行事又小心谨慎,要想抓到他的把柄是难上加难,只能从他亲近的人下手。你若办成这件事,就是立了大功,我答应你,荣茵不会有事。”
“多谢大人。”齐天扬拱手道谢。两人回到主殿,严怀山又与众人商议了一番。
张昂初一一大早就赶回了军营,可几日过去心里仍不得劲,总是想起荣荨,觉得这么听话不像是她的性子。她之前哪次不是挖空了心思来前院找他,不可能会错过除夕这么好的机会,更何况还是在他几个月都没回府的情况下,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挨过几晚后,终是在元宵节这日马不停蹄回了将军府。
福安接到消息,很是惊讶,匆忙赶到垂花门去迎接:“爷,您回来有事?”
张昂横了他一眼:“怎么,这府里如今是你当家,我还回不得了?”
福安头摇得如拨浪鼓,急忙请罪。“行了!”张昂把马鞭扔给来牵马的小厮,继续问道:“你说实话,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安嬷嬷有没有欺负……后院的人?”说到这里,他不自在的顿了一下。
福安苦着一张脸,心如明镜他问的是谁:“荨姨娘身边的兰嬷嬷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张昂并不惊讶,兰姨娘接回来的时候身子就已经不好了,只当这几日才过世的。福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把徐大夫说的话都掩过去了,“廿十九那日的早晨,前几日就已经下葬了。”
“你怎不早说!”难怪他除夕回来觉得荣荨反常,竟是因为这个。张昂丢下这句话就往后院去了,福安抬头,只看到他的背影。
荣荨坐在梳妆镜前收拾着妆匣里的首饰,一角静静躺着的镀金点翠珍珠耳环是她出嫁前兰姨娘给的,她拿起来仔细地瞧,想起了兰姨娘说的话:“你以后嫁到将军府我与华哥儿就有人撑腰了,日子会比以前更顺畅,也算没白生下你。”
她鼻子一酸,眼泪快要落下来。姨娘错了,她没有给她撑腰,反而害死了她。
彩莲将箱笼都抬到了正房堆在地上,奇怪地问:“姨娘,您把东西都弄出来做什么?是要找什么吗?”
珍珠耳环从指尖滑落,掉回了妆匣里,荣荨回头激动地道:“不要叫我‘姨娘’,我不是谁的姨娘。”她眼眶通红,说完后深吸几口平静下来,“跟以前一样叫我吧。”
“……是。”彩莲看她这样,心中的担忧更甚,自从兰姨娘去世后,小姐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昂掀帘进门,看到的就是一地打开盖子的箱笼,像是收拾行李远走的样子。“这是做什么?”
谁都没想到张昂会突然出现,空气似乎凝滞住,当时他发那么大的火,都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想见荣荨了。彩莲心中还有些高兴,觉着小将军回来小姐应该就好了,行礼后就退到了外边。
荣荨像被定住了,坐在椅子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才两个月没见而已,再见他却恍如隔世。
张昂见她这样突然就起了怜悯之心,下意识缓和了语气:“你……”
“将军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将军。”荣荨已经回过神来,冷冰冰地道,转身走到炕桌前翻找着什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张昂忍不住皱眉:“我才知道你姨娘去世的事,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这是什么?”他的视线落到荣荨递到眼前的东西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放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