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意“算她听话。”
晌午贵妃便修书一封送往裴府,在信中以殷乐漪年岁小为由,回绝了和裴洺的婚事。
书信送完裴府不到一个时辰,裴洺便向雍华殿递了帖子,在宫外请求觐见。
木槿得知此事后匆匆赶回绛清殿向殷乐漪传信,“公主,见与不见,娘娘说全凭公主意愿。”
殷乐漪不假思索道:“不见。”
她几刻前才在魏宣帝面前说了不愿嫁与裴洺,若此刻又立即允准让裴洺进宫,魏宣帝得知后难免会怀疑她是否真的不想搭上裴家这条船。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藕断丝连只会平白惹来魏宣帝的猜忌,引火上身。
只是裴洺这个人在对殷乐漪的事情上也是异常的执拗,母亲的一封信恐怕无法打消他的执念。
“木槿,裴少卿可还在宫外候消息?”
“回公主,是。”
殷乐漪思量片刻,走到书案前,研墨提笔写下两行字。
待纸墨干透,她将其递于木槿,“你去答复裴少卿,将这张信笺一并给他。”
木槿接过后看清上面的字,劝慰道:“公主当真想好了吗?这信送到裴少卿手中便再无法挽回了,奴婢看裴少卿对公主可是一片真心啊……”
殷乐漪朝不保夕如履薄冰,裴洺即便有再真的真心,也无法将她从这水深火热之中拉出去。
她淡声道:“去罢。”
见公主心意已决,木槿只得将信笺收好,走出绛清殿。
途径御花园之时,偶然撞见襄王赫连殊,木槿与周围的宫婢太监们一同回避行礼。
赫连殊往宫人里随意一瞥,认出了木槿,“我记得你是芙蕊公主身边的宫婢?这个时辰不在殿里侍奉公主,独自在此处作甚?”
木槿如实答:“回襄王殿下,奴婢正是奉我家公主之命,替公主去传个话。”
赫连殊状似随口一问:“是向何人传话?可需本王的人帮忙?”
“有劳殿下费心,奴婢一人前去传话便可。”
“既如此,那本王也不留你了,免得耽误了你家公主的事情。”
“多谢襄王殿**恤,奴婢告退。”
待木槿远去之后,赫连殊招一招身后的太监,询问道:“近来绛清殿可有出什么事?”
太监思虑少顷,将裴洺与殷乐漪婚事作罢之事说与赫连殊听,“奴才听说芙蕊公主不愿下嫁给裴少卿,裴少卿这会儿正在宫外等传召,恐怕方才那宫婢便是去替芙蕊公主回绝裴少卿的。”
赫连殊闻言若有所思一阵后,负手了然一笑。
如此冰雪聪颖,倒不是个只有美貌的女娇娥。
宫外,裴洺久候多时,见殷乐漪身边的木槿出来,忙上前去询问。
“公主可愿见我?”
木槿将信笺从袖中取出,呈给裴洺,“裴少卿,这是公主让我转交给裴少卿的。”
裴洺拆开信笺,只见白纸上写着两行洋洋洒洒的字:今生无缘,望君珍重。
“……这便是公主要同我说的吗?”
“公主她……竟都不愿来亲自见我一面吗?”
木槿行礼道:“公主不便相见,这信笺是公主亲手所写,还请裴少卿珍重。”
裴洺捏着信笺的手指泛白,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三魂失了七魄。
宫门内外,众目睽睽,芙蕊公主回绝大理寺少卿裴洺一事,不消片刻便在宫中传开。
消息传到重明宫时 ,陆乩野正在书房听属下汇报赫连鸿之事。
赫连鸿自被贬谪出京,去往封地冀州之后数月来都安分守己,他在京中的党羽因数月前刺杀赫连殊一事,几乎被赫连殊尽数连根拔除。
在旁人看来,赫连鸿大势已去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但近来传回的密报却是赫连鸿频频离开冀州,游走在冀州附近的几个州郡之间。如此频繁异动,怎么看都像是走投无路之人在为最后一搏做准备。
傅严道:“赫连鸿每每离开封地时都会乔装打扮,为了不让人察觉,他还在郡王府里养了个替身扮作他的模样,营造出他没有离开冀州的迹象,十分谨慎。”
“困兽之斗。”陆乩野坐在椅上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抚了抚眉骨,“再盯他一段时间,若我们的探子无法再深入查到其他事情,便将人暂时撤回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
傅谨手捧着两个木匣,放到陆乩野的案桌前,“公子,过几日便是秋猎。您新作的弓弩我今日帮您取回来了,就等公子您在秋猎上大显身手了!”
陆乩野将两个匣子打开,一把是长弓,一把是弩。
傅谨继续道:“我方才回宫时听见宫里的人都在说芙蕊公主拒婚裴少卿一事,看来公主是嫁不成裴少卿了。”
陆乩野闻言眉尾一挑,似是来了兴致,“是吗?”
“是啊公子,据说那裴少卿被拒后失魂落魄的从宫门口离开,模样十分的凄凉……”
陆乩野勾了勾唇,将新制的弩拿在手中把玩一番,哼笑一声:“算她听话。”
这一日殷乐漪足不出宫,却因一桩和裴洺未成的婚事而惊心动魄。
入夜临睡前,她特意让宫婢为她熬煮了一碗安神汤服下,以免她又要苦思苦忧,彻夜都不得安眠。
可这安神汤药也不知为何到了她这里竟没了药效,她辗转反侧半个多时辰,还是难以入眠。
殷乐漪有些烦躁的从床榻上坐起,正要唤人进来,掀开床帐后却冷不丁地和一双暗绿的兽瞳对上了视线。
她吓的忙往床榻里躲去,藏在阴影中的野兽踏着无声的脚步往亮处走了几步,露出一身银白色的皮毛,眼神幽幽地盯着殷乐漪,气势不怒自威,肖似它的主人。
殷乐漪看清它的模样后,长舒了一口气,“是你啊止戈,你怎么突然来了?我险些被你吓死了……”
她掀开身上的被褥,挪到床边,威风凛凛的狼王无声无息的伏在她床下,模样看上去十分摄人,殷乐漪却早就不像当初一样对它惧怕无比,伸手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
入手的皮毛并不算柔软,甚至还有几分扎手,止戈低头从地上叼起一个木匣,放到殷乐漪腿上。
“这是什么?”
殷乐漪狐疑的将木匣打开,之见匣中躺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弩,弩身小巧,做工更是巧夺天工,重量更是比她从前用过的弩要轻数倍,她握在手上丝毫不费力。
殷乐漪研究了半晌手里的弩,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止戈,轻声问:“那瓶药酒是不是也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陆欺让你送来的?”
止戈自然是回答不了她的问话,但能指挥这头野性难驯的狼王为其跑腿效力的,除了它的主人外,整个皇宫里都找不出第二个人。
显而易见的答案。
殷乐漪沉默良久,还是将弩重新放回木匣里装好,又递还到止戈的面前,“止戈,劳你再为我跑一趟,我不要你主人的东西。”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止是对裴洺,她对陆乩野亦要如此。
谁料止戈却抬起前爪将木匣往殷乐漪怀中猛地一推,她猝不及防,整个身子都被推倒进被褥里,又忙爬起来,只见止戈纵身一跃,从殿中的窗户里跳出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狼似主人,性子作风都是如此霸道蛮横。
殷乐漪谈不上动气,却心间莫名的泛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思虑片刻,将木匣里的弩和箭矢再次取出放在她床头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她如今日子过的朝不保夕,陆乩野既要送她弩箭她便收下,至少遇险还能防身,总比赤手空拳任人宰割要好上许多。
她下床去将窗掩上,重新回到床榻上躺下。
也不知是安神汤起了效用,还是那近在咫尺的弩让她暂且安了心,这一回她竟很快进入了梦乡。
魏国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是以每年秋季皇族赫连氏便会在城郊办一场秋猎,以章现魏国武运昌盛,更不忘祖辈鸿恩。
猎场席间上,皇嗣嫔妃、文武百官皆到场,魏宣帝携皇后坐在上位,魏宣帝手边最近的两个席位分别坐着陆乩野和赫连殊,皇后往下的席位则是贵妃、滟嫔,再往后则是以妃位品阶依次落座。
殷乐漪与皇嗣坐在一处,但席位被安排在角落处,并不打眼。
她本无意来赴这场秋猎,可贵妃被魏宣帝指名陪同,她若不跟着母亲一同来,便显得她不识大体了。
只是殷乐漪方一落座,便感觉文官那边一直有道目光时不时的向她的方向看来,她能猜到这道目光属于何人,便没有去探究,权当不知。
这时,席上的魏宣帝发了话:“我大魏一向兵强马壮,儿郎们更是个个骁勇无敌!今日且让朕瞧一瞧,谁的箭术出神入化,能在这次秋猎中拔得头筹,朕必定重重封赏!”
此话一出,底下坐着的高门子弟都纷纷摩拳擦掌,可再一抬头往魏宣帝手边的少年郎君一瞧。
银冠高束白发恣睢风流,额间一抹靛蓝白玉抹额贵气无比,往下那一张脸庞更是俊美出尘,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漫不经心的慵懒,正是他们卯足了劲也望尘莫及之人。
显贵子弟们有人失落的叹了口气:“有十六殿下在此,头筹又怎会落到我们这等凡夫俗子的头上……”
这话恰被魏宣帝听进耳中龙颜大悦,遂转头看向陆乩野,“方才的话你可都听到了?若拿不到头筹可要让人失望了。”
陆乩野抬起右手,掌心处正缠着白布条,“儿臣前几日右手不慎受了伤,今年的围猎儿臣便不参加了。”
他说罢往底下那群高门子弟身上扫了一眼,语调懒散:“诸君尽可大展身手,去争一争那头筹。”
最大的竞争对手拱手让贤,人群里消沉的氛围一扫而空,个个气势高涨,吩咐身边小厮取弓牵马,一副要争抢头筹的架势。
魏宣帝见此情形,颇为满意,又询问陆乩野:“你这手上的伤伤的可极是不凑巧,究竟是如何伤的?”
席上的人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走了大半,坐在殷乐漪身前的人都散的七七八八,她的位置正好瞧到陆乩野半个身子,将那伤了的右手抬起后与魏宣帝交谈。
陆乩野没有立刻答话,眸光似有若无的往侧后方瞥了瞥,这一眼正好捕捉倒殷乐漪的目光,见她心虚的微垂长颈,避开他的视线。
陆乩野慢悠悠的收回目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被养的猫狠咬了一口。”
魏宣帝一听,拧眉不悦道:“这样噬主的畜牲留着还有何用?速速将其砍杀了,省得它蹬鼻子上脸。”
殷乐漪听的心中一紧,心道魏宣帝果真残暴,陆乩野那般的睚眦必报不定正是因子肖其父。
她正欲起身默默离开,却听得陆乩野笑声应道:“无妨,她有时与我张牙舞爪的模样也甚合我心意。”
第62章 相护“这世间除我以外,还有谁敢如此……
赫连殊施施然从席间走出来,“早听闻十六弟养了一头狼,十分的威风凛凛。那咬人的猫却从未听说过,不知是何时豢养的?”
陆乩野向赫连殊瞥去一眼,“襄王殿下消息当真是灵通,连我饲养的宠物都一清二楚。”
赫连殊拿起酒
盏走到陆乩野身前,满脸关怀之色,“十六弟在外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归家,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多多关切十六弟的。”
“十六弟,为兄敬你。”
魏宣帝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欣慰道:“见你们兄弟二人如此兄友弟恭,朕心甚慰啊。”
陆乩野闻言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执起酒盏和赫连殊碰了杯,两人各自饮下酒,场面乍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兄友弟恭之态。
魏宣帝一扫下方,见文官世家大多没有离席,大理寺少卿裴洺一人坐在席位上喝着闷酒,时不时往对面的席位望上一眼,神色颇有几分黯然。
魏宣帝朝裴洺看向的方向投去目光,疑心又起,遂生了试探之意,开口道:“裴洺,芙蕊。你二人且到朕跟前来。”
殷乐漪心口一跳,旋即不紧不慢的从席位上起身,和裴洺一前一后的来到魏宣帝面前,异口同声行礼。
“陛下。”
魏宣帝仔细打量殷乐漪和裴洺两人一番后,笑着对下方的贵妃道:“贵妃,你之前同朕说裴洺与芙蕊郎才女郎,朕本是不信的,但眼下将他二人叫到眼前一瞧,倒的确是金童玉女一般的般配啊!”
贵妃面上笑容一僵,忙从席间站起,“裴洺与芙蕊二人乃是幼时玩伴之谊,何谈般配?陛下可又是因为之前的事在责备臣妾行事不严谨?”
“贵妃娘娘此话差矣。”赫连娉婷走到魏宣帝身前,抓住贵妃话中的纰漏,“父皇乃是九五之尊,父皇既觉芙蕊妹妹与裴少卿般配,那他们二人自然是天作之合般配无比的。”
她不依不挠,“贵妃娘娘莫不是在质疑父皇?”
贵妃垂首行礼:“臣妾不敢……”
“陛下恕罪。”殷乐漪移步到贵妃身前,“母妃之所以会说这番话,乃是因为当日我向陛下和母妃已说清自己的心意,母妃恐旁人误解这才替我澄清的。”
她说罢向赫连娉婷莞尔一笑,“娉婷姐姐当日不在雍华殿,不知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她这番话可谓是极体贴的给了赫连娉婷台阶下,但赫连娉婷在魏宣帝面前一向受宠,而她又一向不将殷乐漪放在眼中,此事殷乐漪知她却不知,便好像是她这个嫡亲的魏国公主竟还不如殷乐漪这一亡国之女。
赫连娉婷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不过她还没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殷乐漪发难,只好顺着殷乐漪给的台阶下,“……原是如此,是娉婷失礼了,还望贵妃娘娘莫与娉婷计较。”
她俯身向贵妃施礼,魏宣帝拍拍她的手,“无妨,贵妃一向贤淑和善,不会同你这小辈计较的。”
魏宣帝掠过殷乐漪,将视线重落在裴洺身上,“裴少卿,芙蕊的确与朕说过同你只有幼时玩伴情谊,不过朕还未问过你是如何想的?”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你对芙蕊有意,朕倒是想成全你们这对才子佳人。”
魏宣帝将话挑到这个明面上已经不是试探了,他这是将殷乐漪推到了悬崖边上,只要裴洺点头应下这桩婚事,殷乐漪必然会万劫不复。
贵妃急切上前欲要开口,殷乐漪从后轻按住母亲的手制止。
魏宣帝多疑忌惮,这个时候再极力和裴洺撇清关系,只会让魏宣帝觉得她心中有鬼,更加猜忌她。
殷乐漪掩在袖下的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眼神触及到不远处仍坐在席间屹然不动的蓝衣少年郎。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一派隔岸观火的模样,与她四目相对之时狭长的黑眸中噙着一点笑,好似在笑她的走投无路。
殷乐漪指尖用力掐着掌心,以疼抑住惧,将视线从陆乩野面上移开不再看他一眼,更是丝毫没有向陆乩野低头求助的意思。
陆乩野眼中的笑淡去,再一瞥那裴洺黯然的瞳目中有了几分亮光,怎么看都像是要开口应下这门婚事。
他手一松酒盏应声而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一时之间四周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了过来。
陆乩野撩袍起身,语调懒散:“一年一次的秋猎,陛下不放我等儿郎女郎前去狩猎拔头筹,却将我等留在此处问些谈婚论嫁之事,好生无趣的紧。”
他言辞间颇有微词,当众反驳魏宣帝何其的狂悖,皇后面有不悦,但见魏宣帝没有丝毫怒意,便将要斥责的话咽了回去。
魏宣帝道:“是你方才自己说的手受了伤不争头筹,怎就又成了朕拦着你不让你去争了?”
“士兵上战场前主将自是要先激励一番士气的,否则他们又怎会摩拳擦掌的去争那第一?”
魏宣帝仰天大笑,大掌一挥,“好!你且去,朕倒要看看你伤了一只手如何还能拿到那头筹!”
陆乩野转身看向一众人,“诸君请便。”
赫连殊言笑晏晏,“既然十六弟为大家向父皇讨来了恩典,那我这做兄长的自然不能缺席,且先容我回营帐换一身骑装罢。”
席间坐着的皇子公主都纷纷起身离席,各自回营帐内更衣准备,殷乐漪挽着贵妃跟着人潮一起快步离开。
待回到营帐后,贵妃扶着胸口后怕的喘气。
殷乐漪替母亲顺气,“母亲莫担忧,儿臣无事了。”
“我观裴洺的神色险些就要一口答应了,幸而那十六皇子的酒盏摔的及时,还有他的话也替……”
贵妃意识到自己不该当着殷乐漪的面提那陆乩野,便立刻转了话锋,“裴洺这性子实在执拗,你分明已与他说得清楚,他竟还未死心。他这份痴心当真是要害惨我儿了……”
殷乐漪拍了拍母亲的背,不置可否。
裴洺行事乃君子之风,并非陆乩野那般阴魂不散之人。
今日之事若非魏宣帝刻意引导,裴洺绝不会当众再显露想娶她的念头。是魏宣帝已对她生了猜忌之心,想要除掉她这个晋国唯一的正统皇室。
但这番话她不愿告诉母亲,因说了也只会平白让母亲提心吊胆。依照魏宣帝眼下对母亲的盛宠,即便殷乐漪死了,母亲也应当能安然无虞吧。
木槿伺候殷乐漪换下宫装,重梳了发髻。
贵妃从旁瞧着,忽的记起,“乐漪,母亲记得你并不会骑马射箭,这狩猎你便不要去了。”
魏国皇室不论男女自幼都会骑射,方才陆乩野的一席话更是让那些公主皇子动身前去狩猎,若殷乐漪留在帐子里不同他们一起去狩猎,既失了大体,更成了众矢之的。
“母亲不必担忧,儿臣如今已会骑射,母亲在营帐里好好歇息等儿臣回来。”
贵妃仍是不忘叮嘱:“那你可要小心些,弓箭无眼莫要受了伤。”
“母亲放心,儿臣知晓。”
赫连殊更完衣后,便被皇后身边的人请到了皇后营帐内。
“母后,这般匆匆叫儿臣来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屏退四下,将赫连殊叫到跟前,“殊儿,你今日可见到那陆欺在陛下面前的气焰了?往日他是臣陛下偏宠他也不打紧,可如今他也是皇子,陛下竟还这般的偏宠他,这让母后如何心安?”
赫连殊是皇后所出,乃是正统的嫡子,虽封王已久,可迟迟不见魏宣帝有立他为储之意。眼下又多了个战功赫赫,在民间威望甚高的陆乩野与赫连殊争锋。
朝堂百官们明面上虽未站派结党,但私底下早已暗流涌动,想拥立陆乩野为储君的不在少数。
“母后莫急。”赫连殊劝慰,“陆乩野有勇有谋,不是赫连鸿那般的莽夫,对付他不能主动硬取,只能静等良机。”
“可你若是不主动向他下手,待你父皇他日一道立储圣旨降下,你再去争夺储君之位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啊!”
皇后担忧,“也怪母后的娘家在朝堂上根深蒂固,你这些年做了如此多的功绩你父皇还是没有将你扶上储君之位,便是担心母后的娘家唐家外戚干政啊……”
赫连殊摇头道:“母后何出此言?这些年若没有唐家这些亲人相助儿臣 ,儿臣又怎能成为众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陆乩野之事儿臣心中有数,母后莫要担心。”
“好吧,这件事你往后便自己拿主意罢。”
与皇后交谈完,赫连殊便走去营帐,唤人将他的马牵来后,便带着一队人,翻身上马往山中狩猎场而去。
途径马厩之时,见得一抹倩影,他不自觉勒马停下。
身段婀娜的女娇娥正站在马厩前挑选马匹,云鬓如雾,姿容绝色,一袭粉裙更衬的她灵动若仙娥,美的清丽脱俗。
“公主可是不知该选什么样的马匹好?”
殷乐漪回首,见赫连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她忙后退几步和赫连殊拉开距离,行礼道:“见过襄王殿下。”
“公主不必多礼。”赫连殊笑着抬手,“初见公主之时本王便连累公主,险些害了公主性命。此事一直在本王心中过意不去,我见公主娇弱,定是不会骑马射箭的,不如便与本王同行?到了密林间本王也好护着公主,以免让山中走兽冲撞到了公主。”
“多谢襄王殿下美意,只是芙蕊的确不善骑射,若与襄王殿下同行恐怕会拖慢殿下脚步,耽误殿下争头筹了。”
殷乐漪一番婉拒之言,让赫连殊一时之间竟寻不到破解之法,眼睁睁的看她选好马被人扶上马背离去。
“殿下若对芙蕊公主有意,何必如此迂回?”赫连殊身旁的太监低声,“殿下只管挑明心意便是,以芙蕊公主的处境说不定还要感激殿下的抬爱。”
赫连殊望着那抹倩影离开的方向,笑着轻摇了摇头,“聪明人之间不必挑明。你莫要小瞧她,她虽看上去貌美娇柔,心中可是极为有分寸的。她眼下便对我退避三舍,我若再进一尺,她恐怕要退一丈了。”
“也罢。”赫连殊翻身上马,“她既说不愿耽误我前去争夺头筹,我又怎能辜负美人的期望?”
他扬鞭策马,带着一队贴身侍卫深入密林。
殷乐漪不会骑马,便寻了个马夫为其牵马,让木槿跟在身侧一同进山。
进山之前,她特意询问了马夫狩猎的路线,挑了一条偏僻的路。只等太阳落山,众人返回之时,她再掉头往回,避免与魏人撞见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公主选的这条路,可真是连一只兔子都没瞧见。”木槿在她身后轻笑。
殷乐漪莞尔,对为她牵马的马夫道:“多谢你为我指明这条路。”
马夫诚惶诚恐:“这是奴才份内之事,当不起公主的言谢……”
话音方落,前方林中便忽然传来吵嚷之声。
“你是如何带的路?竟将公主待到此等偏僻之地,真是该死——”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鞭子抽打皮肉之声,其间还夹杂着惨叫。
殷乐漪蹙了蹙眉,见为她牵马的马夫,在听到这声音后下意识的抖了抖身子,显然是极怕的。
“惨叫的人你可是识得?”
马夫心惊胆颤的点头,“是和奴才一起共事的马夫……”
今日能来秋猎的皆是王公贵胄,他们这些末等马夫在那些王公贵胄眼中命如草芥,一个行差踏错惹恼了他们侍奉之人,轻则打骂,重则是要丢命的。
那被鞭打的马夫叫的实在凄惨,殷乐漪闻言心中略有几分不忍,晋国虽武不如魏,但数百年来一直以仁厚治国,即便是宫中最末等的杂役做错了事,也没有随意打杀的道理。
但她如今这身份自身难保,更别说要她以身涉险去救助魏人了。
她吩咐马夫,“我们回罢。”
马夫迫不及待的为她牵马调头,十分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奴才看天色阴云密布,约摸是要下雨了,公主眼下回营正好能避雨。”
殷乐漪颔首,耳畔忽的远远传进一声破风之声。
她太熟悉这声音,下意识的俯身抱住马脖子,一支箭擦着她的头顶上方径直射入她面前的树上。
木槿吓的捂住嘴,连忙下马查看,“公主你没事吧?”
“我还当是什么野兽在此,原来是芙蕊妹妹。”
赫连娉婷骑着马从林中现身,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她见那支箭未能射到殷乐漪,脸上毫不掩失落,“方才失手惊到了芙蕊妹妹,芙蕊妹妹见谅。”
殷乐漪后怕的心跳怦怦,若非她反应及时,就要被赫连娉婷一箭射穿身体了。
她吓的魂飞魄散,却只能隐忍:“……芙蕊知晓娉婷姐姐定不是有意的,芙蕊这便离开,不打扰姐姐狩猎的雅兴了。”
“慢着。”赫连娉婷一声令下,她带着的侍卫便迅速的殷乐漪等人围住。
殷乐漪见这情况不妙,又放柔了几分声音,“不知娉婷姐姐还有何事?”
“姐姐?我乃魏国赫连氏的正统公主,你不过一个亡国之女,也配唤我姐姐?当真是和你那二嫁的母亲一般的不知廉耻!”
殷乐漪望着赫连娉婷的眼神冷下来,“你这句话可敢当着陛下的面再说一次?”
世人皆知,晋国的皇后是被魏宣帝强掳进宫这才做了贵妃,到了她赫连娉婷的口中,却好似贵妃成了那不知廉耻的妇人。
赫连娉婷自然是不敢当着魏宣帝的面说这句话,但殷乐漪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做小伏低,眼下她竟敢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顶撞她落她的面子,她气得向殷乐漪一扬鞭,“贱人,你还敢顶撞我?”
殷乐漪避不开,用双臂去挡,赫连娉婷这一鞭没有丝毫的留情,狠辣的鞭风一落下,她的左臂霎时传来钻心之痛,肌肤下溢出的血浸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
“公主——”
木槿急的眼泪直流,一下子跪在赫连娉婷跟前,“还请娉婷公主手下留情,我们公主无意冒犯您的!”
赫连娉婷愤恨的看着木槿,“吃里扒外的东西!伺候了几日芙蕊便真把她当成你的主子了?你莫不是忘了她可是个晋国人,而你是我魏国人!”
“你这等贱婢留着也定是个通敌叛国的货色,来人!速速给本公主将这贱婢打杀了!”
“住手!”殷乐漪捂着伤处,面色煞白,“赫连娉婷,我自认入宫以来从未得罪过你,可你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连我身边的宫婢都不放过?她并未做错任何事,她也是你魏国的子民,你难道就不能宽待她两分?”
赫连娉婷趾高气扬,“你的确没得罪过我,但你这样的身份存在便是极碍眼的。还有你那母妃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之身,凭何分去我父皇的宠爱?害得我母妃失宠成了后宫中的笑话。”
她说到此处鄙夷的打量殷乐漪,“而你更是个祸水,才进宫不过几月,便勾得几个郎君围着你团团转,连我那襄王皇兄都对你倾心。由此可见你们母女都是那狐媚子转世,专来勾引男人的。”
殷乐漪唇抿成线,手摸到腰间的弩紧握住,以她现在和赫连娉婷之间的距离,她有信心可以一箭射穿她的喉咙,让她闭上那张污言秽语的嘴。
可杀了赫连娉婷之后,她一个人敌不过这些侍卫灭不了他们的口,反会被这些侍卫就地诛杀。
她若殒命也罢,可魏宣帝追究起来,她的母亲必定也要受她连累。
屈辱的泪盈满殷乐漪的眼底,她松开弩,手垂到了身侧,“……你今日究竟想如何?”
赫连娉婷见殷乐漪的马夫牵着缰绳,躲在马后瑟瑟发抖,便知晓殷乐漪必定不会骑马。
她猛的抽出箭矢挽弓射向殷乐漪的马,“自然是让你葬身在这山里!”
马身上正中一箭受了
刺激失控的狂奔起来,马夫亦被惊的躲闪到一旁,殷乐漪在马背上被颠的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会摔下来。
木槿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翻身上马,追着殷乐漪而去,“公主——”
“娉婷公主,可要我们带人去追?”
赫连娉婷的侍卫问询,赫连娉婷洋洋得意道:“何必费那些神?那马疯了似的在山中乱跑,芙蕊不被颠下马背摔死,便要被深山里那些野兽咬死,就让贵妃来给她收尸吧。”
天光被阴云遮挡,林中渐渐开始落起了雨。
木槿在后方苦追殷乐漪,无奈她马术不精,偏那匹疯马受伤失控,对着荆棘丛也是不管不顾的冲,木槿很快便被远远的丢在后面。
公主身形羸弱,她远远的瞧着公主几次都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自己又帮不上忙,边哭边喊:“公主!可有人来救救我们芙蕊公主……”
她们深入狩猎区,沿路碰上了不少因落雨而返营的高门子弟,本是有心搭救美人,一听木槿唤的是芙蕊二字,又将那英雄救美的念头压了回去。
美人虽美,可却是个沾染了便要惹祸上身的身份,没人愿意淌这趟浑水。
木槿见他们一个个都冷眼旁观,霎时心灰意冷,余光忽的从极远的地方瞥见一白发蓝袍的少年郎君。
她也顾不上许多,扯着嗓子大喊:“十六殿下!十六殿下!求您救救我们芙蕊公主……”
陆乩野听力极其敏锐,隔着一片林子倏地寻声看去,远远的瞧见那时常跟在殷乐漪身边的宫婢正一边骑马一边哭嚎着追赶什么。
林中现下已有些昏暗,他眯起眸往更远处一瞧,只见一道粉色身影被马驮着越行越远。
“接着。”
傅谨尚未反应,怀中便被陆乩野丢了一把弓,只见陆乩野调头策马飞奔,不过眨眼间便将马身上驮着的东西尽数丢弃。
乌云马身上没了束缚,更是迅捷如飞。
殷乐漪抱着马脖的手早已失去知觉,全凭着脑海里绷着的一根弦才没松手,但她左臂的鞭伤一直隐隐作痛。
漫长的颠簸,把她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抽干,直到双臂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子往马背下滑落,眼看便要砸到一块巨岩上,忽觉马背上多出一份重量,腰肢紧接着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握住,将她的身子重新捞回来往后一靠,撞入宽厚的胸膛。
“殷姮,你不要命了?”
少年急切的嗓音落入殷乐漪的耳畔,她仰起颈子,见那俊美的少年郎君正拧眉看着她,雨水从他紧绷的下颌滑落,滴到了殷乐漪的眸子里,她睫羽轻颤,一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之物,从她眼尾划过。
“陆欺……”她似是有些不愿相信,轻声喃喃:“怎能是你来救我……”
陆乩野从后方握住缰绳,拥她入怀,口吻一如既往的桀骜:“这世间除我以外,还有谁敢来救你?”
第63章 野心“若我要你用这兵权,颠覆魏国的……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乱了秋猎的所有进程。前在山中狩猎的王公贵族和官宦子弟们,都淋着雨马不停蹄地往营帐地里赶。
入夜昏暗视野受阻,山地落了雨地面又极易塌陷,山壁更是容易滚落下巨石,各家都纷纷派了护卫前往接应自家的郎君女郎。
贵妃在营帐前左等右等,迟迟没等来殷乐漪的身影,心中不免焦急。
贵妃身边的婢女眼尖,替她一指,“娘娘您瞧,木槿回来了。”
贵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木槿浑身湿透的翻身下马,孤零零的从人群里跑到贵妃面前跪下,“……娘娘!”
“公主呢?”
木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哭着道:“娉婷公主刁难我们公主,惊了我们公主的马,公主被那疯马驮着在山中不知所踪……”
贵妃闻言险些昏死过去,木槿急忙道:“十六皇子为替公主驯服马也一同不知所踪,十六皇子的人眼下已在山中寻找十六皇子和公主……只是十六皇子随行之人不多,奴婢担忧他们不能马上寻回我们公主和十六皇子……”
贵妃毫不犹疑,立刻前往魏宣帝的营帐,不待通传,便掀帘进帐,“……陛下!”
正逢皇后和襄王也在营帐内,皇后训斥贵妃:“贵妃怎可如此不守礼?陛下还未通传。”
魏宣帝见贵妃眼角生泪,爱怜的将贵妃扶起,“皇后何必苛责?贵妃一向得体,这么急匆匆跑来见朕必是出了急事。”
“贵妃莫急,慢慢说与朕听。”
贵妃心下思量一番,含恨隐去了赫连娉婷一事,只说:“陛下,十六皇子和芙蕊在山中不知怎的就走岔了路,两人都不知所踪了!还请陛下赶快遣人去山中寻他们二人的下落……”
魏宣帝勃然大怒,“他们随行之人是谁?竟连皇子的安危都护卫不周全,朕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父皇,随行之人渎职该责,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将十六弟和芙蕊两人从山中寻回来,山中走兽众多,儿臣极是担心他们两人的安危。”
赫连殊请命,“儿臣愿带人前往山中寻找十六弟和芙蕊的下落。”
“好。”魏宣帝深吸一口气,平复怒气,“朕再将禁军拨给你一支,由你全权调遣,寻找他们两人的下落。”
“父皇,禁军乃是贴身护卫您安危的,儿臣认为不宜调动。”赫连殊为魏宣帝考虑,“儿臣带的人足矣,父皇在营帐内静等儿臣的消息便好。”
魏宣帝一听也觉有理,此地不比宫中,若营地内真有人起了歹心,魏宣帝将禁军调走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儿子的安危又怎能和魏宣帝自己的相提并论,他欣慰的拍了拍赫连殊的肩,“殊儿果真是孝顺,处处都为父皇考虑。父皇便依你之言,你快快带人前去山中寻他们罢。”
“儿臣领命。”
皇后静坐在一旁,深深地看了赫连殊一眼。
赫连殊会意,转身走出营帐,迅速召集人马后,带着人策马进山。
襄王亲自带人进山,这般大的阵仗搅的营地众人人心惶惶。
裴洺今日心绪不佳,未去山中狩猎,正从上峰大理寺卿的营帐里出来,便听得几个高门子弟窃窃私语。
“听说襄王殿下是去寻芙蕊公主和十六皇子的。早知会如此,我们当时便不该袖手旁观,该出手帮芙蕊公主一把……”
“浑说什么,那疯马不知死活的在林子里乱闯,谁敢上前去帮忙?那不是成心寻死吗?”
“可十六皇子因此事在山中失踪,陛下若是怪罪起来,我们恐怕——”
裴洺不假思索的召集下属,牵了马后便匆匆往山中赶。
赫连殊临进山前,特意让人寻来了山中的地图,划分了几条线路让他的人分成几支队伍分别搜山。
大雨滂沱,夜空中电闪雷鸣。
赫连殊坐在马车内,滴雨不沾身,他一一扫视过底下的下属,“芙蕊公主本王要活的,至于陆乩野——”
他眼中杀机毕露,“见到他,杀无赦。”
潮湿山洞内,殷乐漪倚靠在洞壁上,听见洞外雨声如雷,
陆乩野从洞口处走进来,怀中抱着些尚未来得及被大雨浸湿的枯叶和干柴,放到地上,熟稔的用随身携带的火折点燃。
昏暗的洞里霎时被火光点亮,殷乐漪抬手遮了遮眼,左臂处传来的疼痛令她眉心紧蹙。
她放下遮目的手,目光不期然的撞进陆乩野的视线里。
火光澄明,他直勾勾的盯着殷乐漪,黑若点漆的眼眸被火光映照的明亮灼目。
殷乐漪受不住陆乩野这样的目光,睫羽垂下,避开了他的眼神。
那匹马将他们一路带进山中深处,瓢泼大雨又接踵而至,陆乩野便找了个山洞带她先躲进来避雨。
但自进山洞避雨后,他们二人谁也不曾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气氛静的有些诡异。
殷乐漪浑身都被雨淋湿,衣裳湿漉漉的贴在伤口上让她极为难受,只得默默的往火堆前坐了坐想将衣裳靠干,手刚往火前探出,便被陆乩野握住手腕,一把拽进了他怀中。
左臂上的伤口被牵动,疼得殷乐漪瞬间落泪,“……陆欺,你要干什么?”
她唇色发白,一张小脸更是苍白无比,泪如断线珠的从雪腮滑下,瞧上去当真是楚楚可怜得紧。
陆乩野的语气里却毫无怜惜,只有嘲弄:“我还当你不知疼为何物。”
从和他独处到现在,便捂着伤口一声不吭,满脸都写着倔强和不想跟他扯上瓜葛。
陆乩野最恨殷乐漪这幅拒他千里之外的模样,探出手不由分说的便去解殷乐漪的裙带。
殷乐漪吓得花容失色,在
陆乩野怀中挣扎,“你放开我陆欺……”
然而她在陆乩野面前的反抗一向都是以卵击石,根本不够看。
陆乩野轻而易举便将她按倒在怀中,衣衫被陆乩野从肩头扯下露出大半个身子,她屈辱的闭上眼,以为陆乩野会像从前一般对她肆意妄为,等了片刻后,却不见陆乩野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掀起眼帘,小心翼翼的去查看陆乩野的神色,见他一手握着她被血染红的粉衫,神情冰冷的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
“谁打的?”
陆乩野深知怀中的少女有多娇贵,尤其是一身雪肤更是细腻娇嫩。陆乩野将她养在身边时,待她哪一处不是精心呵护,莫说是鞭打她,便是她将他惹恼发怒,陆乩野都不曾真的对她用刑、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陆乩野握紧手中花蕊似的衫,衫子里的雨混着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他侧目盯着殷乐漪含泪的眸,声气毫无起伏:“告诉我,谁打的你?”
殷乐漪被陆乩野话中的寒意惊的心尖一颤,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即便陆乩野知晓是谁伤的她又能如何,赫连娉婷如今是他的妹妹,他难道还能为她去找自己的妹妹算账不成。
依照陆乩野恶劣的性子,她在赫连娉婷手下受辱,只会像上回一样被陆乩野嘲讽于她,连一个赫连娉婷都能将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的事与你无关。”
殷乐漪推搡陆乩野胸膛,想从他怀中挣脱,被陆乩野猛地按倒在地,欺身压在火堆旁。
“与我无关?”陆乩野嗤笑一声,“殷姮,你要是真的想和我毫无牵扯,几刻前被疯马颠的险些摔死时,怎的还要向我求救?”
他的身形将殷乐漪的身子密不透风的笼罩着,熟悉的恐惧和窒息感涌上殷乐漪的心头。
她声气微弱:“……我没有向你求救。”
“你的婢女为了救你,谁也不求却偏偏来求了我。”陆乩野居高临下睨着她,“殷姮,你还敢说你和我半分干系都没有吗?”
木槿一路呼喊求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对殷乐漪伸出援手,只有陆乩野一人愿意搭救于她。
可为什么会是陆乩野?殷乐漪在心中从未将陆乩野划在会对他施以援手的范畴中
陆乩野凉薄、恶劣、蛮横、偏执。
他不是个常人,更不是个好人。
他待殷乐漪更是恨不得将他一身的恶意全都用在殷乐漪的身上,可又偏偏是这个待他极恶之人,对她施了援手,又救了她一命。
殷乐漪看不懂他,他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殷乐漪半分都看不懂。
她望着上方的少年,一双泪盈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迷茫和倦怠,“陆少将军想要芙蕊如何?同你道谢吗?”
她柔声细语:“待回宫之后,芙蕊亲自备一份厚礼送到陆少将军的重明宫,以答谢陆少将军的搭救之恩。”
以厚礼赠陆乩野的救命之恩,还清之后他们便再次两清,毫无瓜葛。
陆乩野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更是怒极反笑:“殷姮,你竟敢这般小瞧于我。我救你难道是为了你的厚礼相赠吗?”
殷乐漪轻声问:“陆少将军不要厚礼,那敢问陆少将军想要什么呢?”
陆乩野紧握住殷乐漪的手腕扣在地上,盯着殷乐漪湿漉的眸,一字一顿:“我要你。”
殷乐漪怔住,火光将她濡湿的花容照得分外娇美动人,送入陆乩野眼底。
“殷姮,我早已对你说过无数遍。”陆乩野以指腹拭去她脸上泪痕,“在魏国,只有我能护住你。”
“也只有我愿意护你。”
落雨声忽远忽近,少年泠泠如玉石的嗓音都好似情不自禁地被这一场落雨,染上了几分柔和。
只有陆乩野能护住殷乐漪,也只有陆乩野愿意护殷乐漪。
他说的一点没错,殷乐漪无法反驳。
但要从陆乩野这里得到庇护,是需要殷乐漪护住代价的,他想要她。
若是此前她大约会拼死反抗,不和陆乩野再有任何的藕断丝连,可经历了在魏国皇室面前数次的死里逃生、胆战心惊,还有今日赫连娉婷的诛杀,殷乐漪的念头动摇了。
陆乩野要她,只这个代价而已,她付得起。
但她如今想从陆乩野这里得到的却并非只是她的一条命。
“陆欺。”殷乐漪鬼使神差,“要护我,要有兵有权。”
陆乩野勾唇轻笑,好似在嗤笑她话中的天真,却仍是答了她:“我有。”
三十万精兵,魏国一半的兵马皆掌于他手中。
殷乐漪睫羽轻颤,声气不自觉弱了几分:“……若我要你用这兵权,颠覆魏国的皇权呢?”
让魏国皇子替她这晋国的公主颠覆魏国皇权,话一出口她便觉自己失言,脸颊却忽然被陆乩野捧起,被他面对面的审视端详。
“我竟不知,芙蕊公主还有这般大的野心。”
他语气不明,殷乐漪紧张的心如擂鼓,但话既出口收回也无用。
“……是又如何?”
“不如何。”
殷乐漪迷茫的迎上陆乩野的目光,见他望着她的眸中一派逞意之笑,“我求之不得。”
第64章 遗言“是亲不得你,还是碰不得你?”……
干柴在火中烧的“哔啪”乍响,溅出的一点火星落入昏暗中又顷刻湮没。
陆乩野脱下贴身未湿透的亵衣,徒手撕下一截,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洞中格外的刺耳。
殷乐漪沉默地听着,又沉默地任由陆乩野将那截布帛缠上她的伤口。
他右掌心处缠着刀伤的布条早已湿透,他却像是瞧不见一般,一圈一圈的将布帛绕上少女纤细娇嫩的皓腕,盖住那条狰狞的鞭伤,最后熟稔的打上结。
包扎完后,陆乩野掀起眼帘看向面前人,她雪肩半露,衫裙不整,眼尾处透一抹泣后的薄红,几缕微湿的鬓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边,如一株被骤雨打湿的花,娇弱的让人生怜。
她望着陆乩野的一双柔情眸更是不闪也不躲,安静又乖巧,还透着几分迷惘。
再不是从前那般与陆乩野对视便要落荒而逃,避他如蛇蝎般的眼神。
陆乩野注视着眼前少女,心房某一处情难自已的变柔软,想将她留在身边的情愫更是愈演愈烈。
“殷姮,往后不准躲我,不准避我。更不准同我以外的男子亲密。”
殷乐漪尚沉浸在陆乩野答应她荒谬提议的迷惑中,便被他强硬的语气拽回了深思。
他一开口便是三个不准,霸道蛮横一如从前。
殷乐漪不知该作何神情,换作从前她大约会倔强的和陆乩野据理力争,但如今她既然应允了他,便不得不又将自己从前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时的那一面拿出来。
她在陆乩野的目光下轻轻颔首,一阵冷风从洞里刮进来,她被冷意激的瑟缩了下身子,正要将滑落的衣衫从肩头拉起,便被眼前少年探手勾了衫子褪下,少年贴身的亵衣落到了她肩头。
陆乩野一手揽她入怀,一手拿起她花蕊似的粉衫在火上烤干。
“穿好。”
他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但调子里却带着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轻快。
殷乐漪推搡陆乩野胸膛的手顿住,最终还是妥协的拢了拢肩上的亵衣。
他的亵衣干净宽大,轻易便拢住了她小半个身子,衣中还残留着他身上的余温,这一抔的暖意足以温暖她的身子。
陆乩野略一垂眸,便见少女乖顺的靠在他胸口,他的亵衣穿在她身上松垮的紧,掩不住雪白长颈,精巧锁骨,以及她那身段丰盈之处,一抹若隐若现的藕粉色小衣。
许是他的视线不加遮掩,殷乐漪察觉到他目光所及之处,双手拢紧胸口亵衣的缝隙,紧张地唤他:“……陆少将军。”
雪白春色被少女掩住,心猿意马更是不过眨眼。
陆乩野的目光移到她的面上,“既然你答应和我重归于好,自然也该像从前一样唤我。”
殷乐漪唇瓣轻抿,他想听的称呼被她含在口中许久,终是吐露:“陆郎。”
她声音轻柔,语气更是柔,“陆郎”二字从她唇中唤出,柔如四月春风,温情脉脉的扣人心弦。
陆乩野握住少女的细腰往身前一按,少女的身子便和他相贴的更为紧密。
他的外袍随意的搭在肩头,内里的亵衣穿在殷乐漪的身上,殷乐漪整具身子几乎都贴着他赤|裸的胸膛,他的肌理线条在她掌心下呼吸起伏,热意流淌过她的指尖。
旖旎暗昧的气氛随着这一触碰,在他们二
人之间流转。
殷乐漪忙缩回手,食指却在蜷缩之时不经意触碰到他胸口的一块疤,下一刻食指便被他握住。
“还记得这里吗?”陆乩野语气未明的问。
殷乐漪掀起睫羽往他胸口那处疤瞧了一眼,不是刀疤也不是箭疤,而是一块小小的,如簪尖般纤细的新痕。
是她在他生辰那日逃离之时,被他逼到绝路,怒火攻心举簪刺下的。
殷乐漪柔声细语:“陆郎是要同芙蕊清算旧账吗?”
当胸一刺,事过境迁,陆乩野眼下回想起那日的光景胸中还是会难以抑制的生出愤怨,可从殷乐漪嘴里说出来却只有轻轻巧巧的“清算旧账”四个字。
若是旁人敢如此对陆乩野,他早已割下对方的头颅,让对方死无全尸。
可偏偏如此狠心待他的是殷乐漪,打不得,杀不得。
他握紧她纤细的指箍在掌心,“你乖乖待在我身边,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陆乩野想得清楚,他所求的是殷乐漪在他身侧,只要她肯和他重修旧好,往日怨恨他一概揭过。
殷乐漪望向陆乩野的眼神中不免又有了几分复杂,她深知他的脾性,睚眦必报,别人伤他一毫,他便要千倍百倍的从别人身上讨回来。
而他如今对她,竟愿意让步到这个份上。
但他的让步依旧是有前提的,他还是要殷乐漪如从前一般,乖顺的留在他身侧。
若殷乐漪未来的某一日改变主意再从他身边逃走,殷乐漪脑海中都能想到,届时陆乩野会如何怒火中烧的将她挫骨扬灰。
但她如今她还要仰仗陆乩野,她是不可能从陆乩野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好。”
陆乩野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因她柔声细语的一个“好”字而沸腾,手从空荡荡的亵衣里探进去,握住少女那节如凝脂般的细腰摩挲探寻。
殷乐漪身子一僵,想退缩腰肢又被他握的更紧,抚的更重。
“……陆郎。”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嗯。”
陆乩野埋首逐吻殷乐漪的玉颈,被她用手挡住。
他抬首瞧她,狭长的黑眸里裹着欲色的沉,“怎么了?”
殷乐漪被他吻的面浮薄红,“芙蕊答应乖乖待在陆郎身边,那陆郎可否答应不迫芙蕊?”
陆乩野闻言眸光逐渐清明,扯了扯唇角,勾出个似嘲似讽的弧度,“何谓不迫?”
“是抱不得你,亲不得你,还是碰不得你?”
他言辞露骨,却字字说到殷乐漪的命门处。
陆乩野见她沉默,面上笑意渐冷,“殷姮,这便是你口中说的乖乖待在我身侧吗?”
抱不得亲不得碰不得,不和他亲近,这跟拒陆乩野于千里之外有何区别?
殷乐漪怕极他动怒的模样,但她实在抵触被陆乩野迫着不管不顾的硬来。
她满腹委屈,干涸的眼眸里又生泪意,“分明是你自己那夜同我说不是只喜欢我的身子和脸……”
少女一句细声软语的话,让极擅诡辩的陆少将军哑然。
眼见她梨花带雨的落泪,陆乩野脑海之中那些旖旎情欲霎时消弭的一干二净。
他分明是因喜欢她,所以才对她欲罢不能,她的身子、脸还是她这个人他都想得到。
余光却在这一刻忽然瞥到她别在裙后的小弩,是陆乩野让止戈送她的那一把,被她随身携带。
陆乩野敛去面上冷意,殷乐漪在情爱上本就是一张白纸,连欢爱都是他一手引领才通晓,他又何须急在这一时片刻。
“好了。”陆乩野曲指勾走她的落泪,“今日不碰你就是了,別哭了。”
殷乐漪狐疑,又见他将烤干的衣衫放到他们两人之间,她正要接过,被他制止,“你会穿吗?”
不待殷乐漪回答,陆乩野便剥下了殷乐漪身上的亵衣,极熟稔的为她换上衣衫,又为她系束带。
从前在骠骑大将军府时,陆乩野便常常为她穿衣束带,连贴身小衣都为她穿过数次,她一佳期少女自然是扭捏羞赧过,可次数多了她便也习惯了。
眼下殷乐漪便乖乖坐陆乩野怀里,由着他的手在她衣裙上穿梭。
他这双手骨节分明,手指更是修长,美观的像文人用来抚琴作画风花雪月,只包裹着右掌心的湿润布条折损了几分美感。
陆乩野为殷乐漪包扎手臂倒是细致,对他自己的伤却连草率都难称得上。
殷乐漪停在陆乩野右掌心处看了几息,最终仍是沉默的移开了目光。
他一向是个不惜命的,她又何必多管闲事。
为她整理好衣裙后,陆乩野站起身正将自己的衣袍重新穿上,敏锐的从洞外的雨声里听到了马蹄声。
殷乐漪见陆乩野神情肃穆,便也起身站到他面前,正要开口询问,便被他用食指封住了唇瓣。
他指上薄茧压在她唇上碾出无法忽略的粗粝感,殷乐漪愣了一下,下一刻他便收回食指,一脚踩灭了火堆,山洞霎时陷入黑暗。
殷乐漪尚来不及因黑暗恐慌,便被陆乩野握住手牵着往后退了几步按下身子蹲下。
她知晓这地方有块岩石可供他们两人藏身,声气很轻的问:“可是有人寻来了?”
“嗯,但不是我的人。”陆乩野低声回,“也应当不是派来寻我们的人。”
他说话时的呼吸拂过殷乐漪的鼻尖,她便意识到此刻他们二人的距离应是极近的,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可还未挪出半寸,又被他强硬的拉回来。
“别动,你离我太远我如何护你?”
殷乐漪哑口无言,动了动唇小声问:“你为何确定一定不是来寻我们的人?”
“你若要寻人,难道会只寻却不喊要寻之人的名字吗?”
殷乐漪经陆乩野提点,瞬间反应过来,便是在街道寻人也是要便走边唤的,更何况是在这偌大的深山里。
若那群人真是为了寻他们而来,必定会高声喊他们二人等他们回应,又怎会如此安静。安静的就像是刻意隐藏动静,只为让他们不察觉,不打草惊蛇。
火光在山洞口忽然亮起,交谈声随之传入洞中。
“这里有个山洞,进去搜一搜。”
殷乐漪屏住呼吸,是搜不是寻,陆乩野的猜测精准的令她心惊。
他们举着火把进洞,洞壁上方映照出他们的影子,殷乐漪粗略一数,竟有十几个人。
她咽了咽喉,另一只手摸上腰侧的弩,被陆乩野瞧见,对她摇了摇头。
山洞狭窄,弩箭在这样的地势里发挥不了优势。
陆乩野对她做了个手势,她心领神会点点头,忽然呀一声:“可是陛下派人来寻我们了?”
少女天真的声音在山洞里响彻,那群人脚步一顿,为首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回道:“是芙蕊公主吗?我等正是陛下派人来寻公主回去的。”
“太好了,我和十六殿下在此处等了你们许久,你们可算来了。”
殷乐漪说着便牵着陆乩野的手从岩石后走出,所来之人几乎是齐齐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器处。
陆乩野挡在殷乐漪身前,云淡风轻地从他们身侧掠过往外走,“可驾了马车来?”
为首之人按兵不动,边示意他们的人出洞后将陆乩野包抄阻断去路,边应答陆乩野的话:“回殿下,陛下担忧殿
下安危,我等来的匆忙,只骑了快马,未来得及备马车,还请殿下恕罪……”
殷乐漪每往外走一步心都快跳出来,反观陆乩野却面无波澜,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更是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我倒是无事。”陆乩野勾唇轻笑,意有所指道:“就是芙蕊公主,恐怕又要淋成一朵湿漉漉的花了。”
这队人听陆乩野还有心情戏谑美人,便以为他毫无戒备,只待他慢悠悠的出了洞便下令杀之,却没想到他竟一出洞口牵着芙蕊公主直奔他们的马匹出。
“不好他们要逃!给我上——”
陆乩野单臂搂着殷乐漪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冲他们刀剑相向的人,轻蔑一笑,双腿一夹马腹,调头策马奔腾。
“殷姮,我料的可准?”
疾风骤雨中奔驰,殷乐漪顷刻间便成了陆乩野口中那朵湿漉漉的花。
耳畔传来少年颇有几分洋洋得意的语气,她轻轻点头,“陆少将军料事如神。”
陆乩野垂眸瞧她,见她浓密的睫羽如沾水的蝶翼颤了又颤,一张脸被雨浇打的连眼都睁不开。
他伸手便将殷乐漪的脸按进胸口,免去她受落雨的磋磨。自己则任凭风吹雨淋,一双凌厉的目更是极快的在雨夜里搜寻,试图找到下山的路。
能以寻找他和殷乐漪为由如此光明正大的截杀他们,证明魏宣帝派来寻他们的人都已生了异心,他大约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搞鬼,只是眼下不是反将一军的良机,他要先护殷乐漪平安下山。
马背上驮着两个人,纵使陆乩野马术超凡,拉出的距离也被他们以肉眼可及之速追上。
数道箭矢从后方射来,陆乩野驭马躲避,马背上更是颠簸,殷乐漪一个不慎险些从马上坠落,陆乩野眼疾手快的拽了她一把,“抓紧!”
殷乐漪惊魂未定的重新抓紧,听得箭如雨落声,心口紧张地砰砰直跳。
前方昏暗的夜色里倏的亮起一片火光,裴洺站在人群中瞧见被一男子拥在怀中护着而来的人,眼前一亮,高喊道:“公主——”
殷乐漪急切地高呼:“……裴洺快逃!”
裴洺一愣,尚未领会殷乐漪话中含义,便被身后的下属猛地推倒在地,“大人快逃——”
裴洺回头,见属下被一箭封喉,身体直愣愣的朝着他倒了下来,喉间冒出的血染了他一身。
紧接着又是数道箭雨落下,裴洺带来的人马还来不及逃跑,便被尽数射杀倒下。
殷乐漪看清这一幕,而裴洺即将被他们赶上,却还是愣在原地不知躲藏,便知他必定凶多吉少。
她回头对陆乩野急急道:“陆欺,你先下山去罢。”
陆乩野剑眉一挑,“你难道还想留下来陪裴洺送死?”
“可他必定是为寻我才上山来的,他若死在这里我于心难安……”
“你留下来也只有死!”陆乩野冷笑,“想让我放你下去让你和裴洺做一对亡命鸳鸯吗?殷姮你妄想!”
殷乐漪六神无主,身下的马突然被射中了腿,将他们二人从马背上齐齐摔下来,陆乩野以身护住殷乐漪,摔进泥泞里。
“十六殿下还是不要想着再逃跑了。”为首之人举弓正对陆乩野的头颅,“您今夜命断于此。”
陆乩野起身将殷乐漪护在身后,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神情间端的是桀骜不羁,“看来全是冲我来的……我的人迟迟不见人影,可是被你们缠住了?”
“正是,所以殿下还是束手就擒,我等也会为殿下留一个全尸。”
陆乩野从腰间摸出匕首反手握住,“我可以留下,放芙蕊下山。”
他扯了扯唇角,笑容在夜雨中显得格外摄人,“否则把我逼急了临死反扑,我便也只能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了。”
为首之人被陆乩野这幅神情震慑的不由得心生怯意,这位十六殿下往日在战场上可是出了名的杀神,晋国人人惧他,送他外号玉面修罗郎,可见他是如何的狠辣。
若将这样的人逼到绝境,他们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襄王也说了要留芙蕊公主活口,便放她下山,分散陆乩野这个杀神的心也好。
他抬手,示意对准殷乐漪的弓箭手放下,“芙蕊公主请。”
殷乐漪抱紧陆乩野臂膀的手一僵,陆乩野回首望她,将臂膀从她的手里抽出,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了一个字:“走。”
殷乐漪动了动唇,少顷,声若蚊呐:“你……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
“遗言?”
沉重的两个字被陆乩野漫不经心地讲出来,落在殷乐漪耳畔却像是一记沉闷的撞钟,让她胸口发闷。
她抬头去瞧陆乩野,他却已先她一步回过首去,只见得霜白的发尾被夜雨浸透散落在宽厚的肩膀处,留一袭不任风雨摧折的挺拔背影给她。
她听他轻笑一声:“那便记得明年今日,替我上个坟罢。”
第65章 乌云“芙蕊又怎会为赫连欺落泪。”……
夜雨如注,狂风摧林。
山石被暴雨冲陷,遍地都是泥泞沙石,殷乐漪下山的一路不知滚下多少坡,摔了多少跤,身上的疼痛早被雨水冲刷的冰冷麻木。
殷乐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下来,她得逃下山去搬救兵,告诉他们来寻他们的人早已生了异心,她还要救……
脚被昏暗里的树枝勾住,殷乐漪又一次从坡上滚了下去,摔到了一辆马车前。
马车前后挂着四脚灯笼,在这疾风骤雨的深山中透出光怪陆离般的光影。
还不待殷乐漪起身,两个和方才追杀他们一样打扮的护卫便迅速走到她左右将她包围,手齐齐放在腰间长刀上震慑,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马车门打开,赫连殊探出半个身往地上一瞧,雨里跌坐着那个令他久久难忘的女娇娥,一张殊色娇容被冷雨浇打的分外苍白,羸弱的身形在雨中瑟瑟发抖。
“将芙蕊公主请上车来。”
殷乐漪浑身僵硬的被请上马车,衣裙上的水珠连绵不断的往下落,在她绣鞋下汇成数条水线。
赫连殊怜爱的将一件披风正欲披在她肩头,被她忙不迭躲开,眼含戒备的望着他。
“公主何必回回都对本王如此戒备?”赫连殊将披风放下,又联想到什么,“公主大可放心,本王绝不会伤害公主一分一毫。”
殷乐漪试探道:“……那襄王殿下可否容我先下山回营?”
“公主切莫着急。”赫连殊慢悠悠的倒一杯热茶,推到殷乐漪面前,“待天明之后,本王自会亲自将公主安然无恙的送下山。”
殷乐漪轻咬下唇,脑海中已有了猜测,却还是想问:“为何要天明之后?”
赫连殊笑问:“公主聪慧,难道还猜不到本王意欲何为吗?”
他深夜驻足于此,既不寻人也不下山,慢条斯理地坐在马车内喝茶,已足以说明他在此处只是为了等一个消息。
等什么消息呢,自然是等他派去的手下传回陆乩野的死讯。
见殷乐漪抿唇不语,赫连殊以为她还是戒备自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赫连欺戾气深重,是害得公主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而后更是强掳公主在府邸中为妾室,实在是恶贯满盈,想必公主早就恨透了他。”
他悉数陆乩野对殷乐漪行下的桩桩恶事,言辞之间的语气更是对殷乐漪怜爱万分,“此番本王派人截杀赫连欺,待他身死的消息传来,公主往后便可在我魏国皇宫内高枕无忧。”
殷乐漪听完赫连殊这一番话,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归于无。
她无法反驳,赫连殊所列的这桩桩件件皆是陆乩野对她的恶,家国之仇横隔在他们两人之间,那一段令她生怨的纠缠她更是没法轻易忘却。
就让陆乩野死在赫连殊手里,她兵不见刃甚至连手指都不用动,便能坐看他们
魏国皇室互相残杀,这何尝不是一种雪恨的方式?
她这般想着,脑海中却克制不住的浮现出几刻前那袭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一头鹤发被雨水浸透,锦袍更是湿透,不复昔日的恣意张扬。身影却如松如柏,佁然不动的为她挡住刀枪箭雨。
赫连殊静等殷乐漪答话,却见她一张唇越来越煞白,便再次将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言笑晏晏的许诺:“公主且放宽心,本王自初见公主那日便对公主一见倾心,日后本王必当待公主如珠如宝,倾心相护。待他日本王登上皇位,定许公主妃位。”
殷乐漪也不知将这话听进去了几分,抬首望向赫连殊,“……敢问襄王殿下,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
赫连殊粗略一算,“约莫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陆乩野孤身面对十几号人,他并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殷乐漪遥记得上一次他们也是被人伏击追杀,人数比今夜还要多,可最后陆乩野还是护着她虎口逃生。这一次没有她这个累赘在身边拖累他,他必定能越杀越勇,杀出重围。
“还有两个时辰……”殷乐漪探究赫连殊的口风,“襄王殿下能确保一定将他截杀吗?”
赫连殊听她这般问,便自然将她归在自己的阵营中,“公主勿忧,本王派去的人遍布山中,即便陆乩野能从一支队伍手下逃脱,还有数支队伍接连围剿他。”
“便是他武艺卓绝,今夜也要命断于此。”
一支又一支的人,这一支杀不死他,还有下一支。
就是这样的人海战术,哪怕无法给他致命伤,最终也会将他拖的筋疲力尽而死。
明年今日,替我上个坟罢。
陆欺,陆乩野。
这是他护殷乐漪逃离前,对殷乐漪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他今夜必死的结局?
殷乐漪眼帘微阖,挂在睫羽上的雨珠滴进她的眼眸中又滑落,在她腮边划出一条极淡的水痕。
赫连殊冷不丁问:“公主为何落泪?”
殷乐漪抬手拭去面上水痕,“襄王殿下看错了,并非是泪,只是雨。”
赫连殊颔首,脸上又复笑容,“果然是本王眼拙了,公主又怎会为那赫连欺落泪。”
殷乐漪掩在衣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她瞥了一眼别在腰侧的弩,心中顷刻间浮现出许多念头,但最终还是被她一一掐灭。
利弊权衡仅一瞬就有了答案,她不会以命做代价,为他冒险。
“襄王殿下说的是。”殷乐漪声柔的重复,“芙蕊又怎会为赫连欺落泪……”
马车内茶香四溢,温暖如春。
马车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一架马车划出两般世界,两个时辰后云收雨歇,天光渐起。
殷乐漪端坐在马车内,坐姿一成不变,一如两个时辰前。
而她对面的赫连殊,面上已浮现出几分急躁。
“殿下,我们的人回来了——”马车外的护卫突然传话道。
赫连殊连忙推开马车门,见派去的护卫只余一人回来,遍体鳞伤的跪在地上,“殿下……赫连欺已除……”
“尸首呢?尸首在何处?”
“已按照殿下之前的计划,将赫连欺尸首弃于深山之中,做成被野兽伏击而死的死状……”
赫连殊大笑着退回到马车内坐下,劲敌已除,他仿佛已经看到不日自己坐上东宫之位的场景。
“好!好啊——”
他合掌大笑,余光瞥见眼前的娇娥神情仿若一潭死水,无喜无悲。
“公主你可听见了?”赫连殊笑着和她分享喜悦,“赫连欺已死,本王与公主往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殷乐漪感觉自己轻轻点了一下头,唇角往上翘了几分,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恭喜襄王殿下。”
赫连殊大喜过望,一声令下:“走!驾车下山!”
返营的一路上,赫连殊喜不胜收,殷乐漪更是挂着那抹笑容,唇角未下去过半寸。
直到抵达营地内,通传之人高呼一声:“襄王殿下回来了——”
赫连殊这才敛去笑容,面上做足了忧虑和自责后,才从马车内和殷乐漪一前一后的下去。
他朝着刚从营帐内走出的魏宣帝和皇后匆匆走去,跪到他二人面前,“儿臣无能,在山中遍寻一夜也未能寻到十六弟的踪影,只将芙蕊公主带了回来……”
殷乐漪在后方向魏宣帝和皇后行了礼,贵妃含泪赶来,见女儿一身狼狈,忙将她搂入怀中,“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浑身还这般的冷……可是因淋了雨摔了跤?”
殷乐漪张了张嘴,却只觉喉间莫名发干发涩,眼前水意氤氲,连母亲近在咫尺的脸庞都模糊了一瞬。
她哑声道:“儿臣无事……”
“若是无事你又怎会哭?”贵妃心疼的将女儿搂的更紧,“快随母亲回营帐内换身衣裳去!”
殷乐漪一边被贵妃带着在魏宣帝和皇后行礼告退,一边听着赫连殊虚情假意的话:“还请父皇再拨给儿臣一队人马,好让儿臣将十六弟从山中寻……”
“不好!有马跑进营中来了!”
官宦中有人突然高呼一声,打断了赫连殊的话。
众人视线随着齐齐朝营门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掠过一众护卫闯入营中,背上还驮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身影。
“这是十六殿下的坐骑乌云!”
有眼尖的武将认出了这匹马,又眯着眼睛往那马背上瞧去,只见得一片血红残影。
“护驾,赶快护驾——”
乌云久经沙场,是匹极烈的战马,转瞬之间便突破包围,朝着以魏宣帝为首的一众皇室冲了过去。
贵妃搂抱着殷乐漪正要往后避开,却见这乌云马忽然止住脚步,长啸一声,在距她们母女二人还有半丈的距离前猛然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身影因颠簸滚落到了地上,重重的摔在了殷乐漪面前。
殷乐漪垂下睫羽,向地上这道身影望去。
他身上的锦袍被割出无数道痕,原本华贵的蓝色被血和雨浸泡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残破颜色,他白发上是血,手上是血,脸庞上也是血。
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殷乐漪的面前,阖着眼帘,神色平静,毫无半分生机。
殷乐漪望着这样的他,眼神中透出几分茫然。
直到人群里有人倒吸了口凉气,“这是……是十六殿下的尸首……”
殷乐漪闻言只觉有一记沉闷的撞钟,在她耳边撞的嗡嗡作响,浑身仅存的力气都同时被抽走,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贵妃忙接住殷乐漪,高喊着“御医”,魏宣帝见十六子好端端的去却如此归来,更是勃然大怒,场面一时混乱无比,乱作一团。
第66章 奇怪“你竟这样关心我。”(二更)……
从狩猎场回到皇宫,殷乐漪足足昏睡了五日。
她在山中淋了一夜的雨,又摔了一身的伤,邪风入体,来来回回的发热,脑子烧的浑浑噩噩,一直不断做着噩梦。
殷乐漪梦到了许多撕心裂肺的过去,有国破那日眼见父皇被烧死在殿中的,有自己险些被人玷污的,有母亲在仇人跟前强颜欢笑求生的,还有眼睁睁看着想救的人死去她却无能为力的。
更有那挡在自己身前的白发少年郎君,最终变成一具血淋淋的尸首倒在她面前的。
殷
乐漪一次次从这些噩梦中惊醒又昏睡,噩梦反反复复的折磨着她,如影随形地缠着她。
直到第六日的清晨,她才从这场噩梦中彻底清醒。
“公主?”
木槿伏在殷乐漪床边松了口气,用巾子给她擦拭额上的汗珠,“您可算醒了,奴婢担心死了。”
殷乐漪动了动唇,嗓子里涩的厉害。
木槿极有眼色,忙拿了软垫子和枕头放在她身后,又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将备好的温水喂到她嘴里。
水润了喉,殷乐漪才感觉自己找回了声音,她往自己殿里扫了一眼,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有些恍惚的问:“发丧了吗?”
木槿一愣,“公主问的是什么?”
“陆……”欺字在殷乐漪喉中滚了一滚,又被她咽回去,“十六皇子。”
“公主,这话可说不得!”
木槿忙看了看殿里,幸而无人松了口气。她又忆起当日在猎场的景象,她们公主彼时昏倒,定是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十六皇子受了重伤直到今日都还昏迷不醒,昨日有个不知轻重的小太监在背后说了句‘十六皇子多半是活不成了’,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勃然大怒,罚了脊仗一百将那小太监给活活打死了!”
木槿小声的提醒,“所以有关十六皇子伤情一事,公主可莫要再胡乱说了。”
殷乐漪愣了愣,“……所以他没死?”
“自然是还活着,只是至今仍昏迷着。重明宫更是被陛下下令除了御医外谁也不准进,唯恐十六殿下又被人暗害。”
殷乐漪心口一跳,询问道:“可是找到了暗害他的幕后凶手?”
“找到了,是肃王。”
“肃王?十三皇子?”殷乐漪眉宇微蹙,“怎会是他?”
木槿便又将她昏睡这几日,她不知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说是十三皇子赫连鸿因被贬出京之事一直对陆乩野记恨在心,曾经还在魏宣帝面前扬言一定不会放过陆乩野。赫连鸿安插在都城的人蛰伏许久,终于寻到了这次秋猎的机会,对陆乩野下手。
“这几日朝堂因此事吵的沸沸扬扬,肃王生母滟嫔和胞妹娉婷公主也因此被牵连,如今被罚了禁足。”
木槿为殷乐漪掖好被褥,低声道:“公主,那娉婷公主这回可真是要失宠了,指不定还要因为肃王的事被贬为庶人,也算是给公主你出了口恶气。”
殷乐漪听得直皱眉,她不过昏睡几日,这魏国的风向竟变得如此之快。还有那暗杀陆乩野的幕后黑手,分明是襄王怎的就被栽赃给了肃王?
莫非是襄王怕暗杀陆乩野的事情败露自己无法脱身,便提前准备了栽赃肃王的证据为自己洗刷罪名?
她久病初愈,想这些事情当下只觉头疼欲裂。
木槿从旁看出来了,忙又端来药喂她服下后,又将她扶着躺下,“公主莫要多思了,这些事情与公主又有何干系?公主眼下该好好将病养好才是。”
殷乐漪经木槿提醒一想也是,左右是他们魏国皇室夺嫡争储的内斗,与她这亡晋的公主又有何关联,只要不是让她醒来便听到发丧二字便好。
她分明在心中这般告诉了自己,可闭上眼躺了没一会儿,脑海里竟又是木槿那句学着太监口吻说的“十六皇子多半活不成了”。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床帐里透进来的一缕晨光,不知出了多久的神。
御书房内,魏宣帝拍案而起,将案上今日从冀州发来的数道急奏全部丢向赫连殊。
赫连殊被砸了满脸,跪在地上不敢躲也不敢动,“父皇恕罪!”
“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好一个肃王!朕的好皇子!他暗杀手足、射杀臣子一事朕都还顾念着父子之情未将他先定罪,他却先招兵买马联合冀州附近的州郡打算反朕,好啊好得很啊——”
赫连殊闻言面色有些微妙,那日陆乩野从山中九死一生,他本以为自己这次逃不过一劫,偏那大理寺少卿裴洺竟从中插了一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带回了一块从截杀他们之人的尸首上掉落的信物玉佩。
呈到魏宣帝面前后一瞧,魏宣帝便认出那块玉佩是从前赏赐给肃王之物。
所有的嫌疑一下子便指向了肃王,赫连殊便顺水推舟,将此事推到了肃王身上,声称不知自己的人里混进肃王的手下,虽被治了个失察之罪,但不过是个小过失。
赫连殊思量道:“父皇,十三弟从小性子便急躁,他必定是因为听说滟嫔和娉婷被罚之事所以这才怒火攻心,也是情有可原……”
“冀州远在千里之外,他却能对宫中发生的事了若指掌,可见他早就在宫中留下了耳目,他早已有反朕之心!”
魏宣帝气的面目狰狞,“原本一块玉佩朕还心存疑虑,下令让大理寺的人彻查之事,若不是他所为便还他一个清白!他却连等也不愿意等,可见是心虚到了极点就怕证据确凿被朕定罪,所以这才起兵先发制人!”
魏宣帝怒目看向跪在地上的襄王,“肃王谋杀手足、残害臣子、暗中招兵买马意图动摇大魏社稷江山,朕命你即日领兵赶往冀州,将次子就地诛杀!”
赫连殊浑身一怔,赫连鸿虽远在冀州对他夺嫡构不成威胁,但赫连鸿活着对他登上龙位终究是个隐患,赫连鸿如今自己要自寻死路做那起兵造反的乱臣贼子,便怪不得他这个做兄长的心狠了。
他俯首叩拜魏宣帝,掩住激动的神情,“儿臣遵旨。”
重明宫坐北朝南,是在一众皇嗣的宫殿中最大、也最为富丽堂皇的。
殿宇拢在夜色里也不见黯淡,织金纱的宫灯将殿宇照的熠熠生辉,阶上的琉璃瓦,地上的白玉砖,无一处不昭示着此宫主人的荣宠。
殷乐漪站在重明宫的背后,纤弱的身形陷在斑驳的阴影里,仰头安静的打量着这座华丽的殿宇。
她在这阴影中站了片刻,回过神来她只当自己撇下婢女会出现在此处是鬼使神差。
他的重明宫里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御医,成群结队的为他看诊治伤,她便是进去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而她也不会为了他去冒大不韪,违抗魏宣帝的圣旨,给自己寻苦头。
更何况,人各有命。
若连御医都回天乏术,只能说明他陆乩野寿数已尽,见或不见都没有区别。
殷乐漪这般冷情的想着,脑海里那股撺掇着她走到此处的念头也冷了下来。
于是她转身从阴影中走了出去,方抬脚走了两步,头顶上方便有一道黑影极快的掠过,从屋顶上落到她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威风凛凛的狼王站在灯下,银白色的皮毛被映照的柔和澄亮,独独注视着殷乐漪的一双幽绿兽瞳里不似平常一般沉寂,反而有几分躁动。
饲养它的主人还生死未卜,它的情绪又怎会好。
殷乐漪蹲在止戈面前,本想同往常一样摸一摸它的头再离开,裙摆却突然被它咬住,将她整个人往重明宫后门的方向拽去。
殷乐漪自然不会任止戈拉扯去,扯着裙子和它僵持,唯恐让过路的宫人听见动静,她压低声音:“止戈你快松开我的裙子,我不能进去……你快松开……”
偏僻的后门被止戈猛地撞开,声响引起不远处宫人的注意。
“那处好像有动静。”
“我也听见了,陛下极是看重十六皇子,咱们可得好好瞧瞧,莫让什么人混进重明宫去……”
殷乐漪若在此处被人发觉,少不得要同宫人解释个一两句,她与陆乩野之前那段不清不楚的传闻才消停,她入夜到重明宫外的事届时又被她们一传十十传百,她到时有嘴也说不清。
又用力拽了拽自己的裙摆,实在是从止戈嘴里扯不回来,殷乐漪心乱如麻的从后门踏进重明宫,藏进去后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
止戈倒是不再拽着她往里边走了,矫健的身形却堵在门口,又将她的去路拦截。
这样的场景让殷乐漪想起她被陆乩野押送的那段日子,陆乩野也是这般恶劣的放狼在她的院子里,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殷乐漪和止戈那双幽绿的瞳孔对视了几息,见它丝毫没有挪动身形而动意思,她忍不住嘟囔:“你可真是陆欺养的一头好狼……”
殷乐漪认命的回头,又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极怕自己撞见重明宫里的宫婢太监,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却发觉这重明宫里静的有些诡异。
除了夜风拂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从前在骠骑大将军府时,她对陆乩野避之不及,极少主动踏进过
他的院子,更莫说夜里去他院中寻他。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这重明宫内一人也无,是他的授意还是魏宣帝的授意,亦或者是出了什么事……
殷乐漪掩在袖中的手指不由得蜷缩起,思虑良久后,还是抬脚直奔了陆乩野的寝殿。
一路不见一个宫人,织金纱宫灯沿路明亮如星,殷乐漪畅通无阻的进到陆乩野的寝殿后,愕然发现他这寝殿中竟也是灯火通明。
殷乐漪放轻脚步,穿过外殿进到内殿,隔着一扇屏风远远地瞧见玄色的床帐。她顿了一下,将步子放得更轻后才走了过去。
床帐未放下,少年郎君阖着眼平躺在床榻上,一殿的灯火将他面容照的极是清楚,霜白的发慵懒的散在枕上,俊美如画中仙似的脸庞在这一刻与他沉睡的神情极为相贴,宁和的人畜无害。
不见刺客,也没有异样。
殷乐漪见陆乩野无事,便打算离去,又忽的想到他殿中的怪异,若他不是沉睡而是……
殷乐漪匆匆走到他床边坐下,屏住呼吸伸出食指放到他鼻下,平缓的呼吸洒在她的手指上,她松了一口气。
她不欲多留,将手指收回正要起身离开,皓腕忽然被握住。
殷乐漪惊诧的回首,视线不期然的跌落进那双黑沉如墨的眼眸中。
“殷姮。”陆乩野声中含着一点笑,“你竟这样关心我。”
第67章 主动“你再主动些,勾一勾我。”……
殷乐漪茫然的望着床榻上清醒的少年,见他眸中噙笑,神情如常,便意识到宫中流传他重伤未愈、昏迷不醒一事乃是假的。
殷乐漪竟还信了那些谬传,担心他的安危,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此处。
她此刻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起身离开,要抽回自己的手腕,被陆乩野察觉到后握的更紧。
殷乐漪眉黛含颦,“你松手,我要走了。”
陆乩野囚着少女的皓腕不肯松,“我伤了六日,你今日才来瞧我也就罢了,现在连一刻不愿多待便想走?”
殷乐漪不愿和他多费口舌,挣脱他桎梏时用另一只手往他臂膀处推搡了一下,听见他吃痛的闷哼一声。
殷乐漪一愣,旋即眉心又蹙几分,“别装了。”
陆乩野摸了摸被她推搡的地方,好笑道:“在你面前我又何须装?难不成我装一装还能博你几分怜悯?”
殷乐漪半信半疑的打量他,见他薄唇发白,面色间确有几分像伤病带出的憔悴,和素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大不相同。
她不禁回想起那日他浑身是血,像一具尸首倒在她身前的景象。她颤着睫羽从陆乩野面上别过视线,害怕再多看一眼那日场景又重现。
陆乩野从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殷乐漪的神态变化,他虽有些不满殷乐漪过了六日才来看他,但她既然来了就说明陆乩野在她心中尚有一席之位。且她方才还担忧的试探他鼻息,还有眼下她回避他的眼神,都让陆乩野生出了试探之心。
他解开亵衣带,殷乐漪见他脱衣目光更是躲闪,“你脱衣做什么?”
“让你瞧清些,我到底是不是装的。”
陆乩野脱下亵衣露出上身,扳过殷乐漪的身子让她看清自己。殷乐漪被迫看去,只见他脖颈、胸口、腹部乃至两条手臂都缠着布条,身上的伤怎么看都不轻。
陆乩野执起殷乐漪的手放到他胸膛上,盯着她的眼眸道:“殷姮,我这些伤都是那夜和那些人缠斗留下的。”
殷乐漪垂下睫羽,有些不敢看陆乩野的眼睛。
其实那一夜,她是有机会挟持赫连殊,让赫连殊的驾车下山回到营地,为陆乩野求援的。但她没有选择为陆乩野冒险,所以陆乩野才会遍体鳞伤。
愧疚吗?自然是有的。
陆乩野救了她一命,又以命换她下山平安归来,她却冷心冷情的冷眼旁观。
她的掌心里不断传来陆乩野胸口的温度,而非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她庆幸陆乩野没有死在山中,否则她大约会一直对他心存愧意。
她思量片刻,还是提醒了一句:“伤你的幕后之人是赫连殊,并非是赫连鸿。”
陆乩野颔首,“是我安排的证据指向赫连鸿。”
殷乐漪面露不解,陆乩野将她的玉指放在掌心中把玩,“我的探子前些时日便从冀州给我传回了消息,赫连鸿暗中联合冀州附近的州郡意图起兵。我便顺水推舟借赫连殊杀我一事推他一把,他果然便按捺不住。”
他讲到此处,勾唇对殷乐漪露出一个极畅快的笑,“陛下今日下旨让赫连殊出兵去冀州将赫连鸿就地正法,赫连氏手足相残,不论谁输谁赢,他们二人之间都要死一个。”
这次秋猎,赫连殊能寻到向陆乩野下手的契机,归根溯源乃是因为殷乐漪的意外。
所以赫连殊暗杀陆乩野一事显然是临时起意,其实细究起来并不是毫无破绽,但陆乩野九死一生逃出来,不将此事禀告给魏宣帝处置赫连殊,却将远在千里之外的赫连鸿拉下水,兵不血刃的便挑起赫连氏的兄弟相残,其城府之深,手段之狠,便是殷乐漪早知晓陆乩野是个心思难测的人,也仍旧有几分头皮发麻。
“赫连殊残害手足不一定会被赐死,但起兵谋反动摇魏宣帝皇位的赫连鸿,纵使是亲子魏宣帝也不会让他继续活着……”殷乐漪望着陆乩野的眼神颇有几分复杂,“你可是这样想的?”
陆乩野坦荡承认,“不错。”
能让一向睚眦必报的他暂放对赫连殊暗杀之仇,也要不惜以自身做局挑起赫连殊和赫连鸿的争端,逼得魏宣帝和赫连鸿父子反目成仇。陆乩野会这么做的原因,殷乐漪能想到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皇位。
陆乩野要想入主东宫坐上储君之位,赫连殊和赫连鸿便是他要踩着上位的垫脚石,难怪身为魏国皇子的陆乩野竟然会在山洞里荒谬的答应她动摇魏国皇权的条件,皇权若不动,陆乩野又怎能当太子、再坐皇位。
终归是权势迷人眼,殷乐漪竟还自作多情的想过陆乩野或许是为了她。
“你心中有主张便好,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殷乐漪说罢便要起身,陆乩野怎会轻易放她离开,急急从后方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按倒进被褥里,“殷姮,你就这么着急走?”
被他紧握的腰腹处传来一阵痛楚,殷乐漪吃痛的轻咬下唇,“……陆欺你莫要乱来,若被人发觉我在你殿中传出风言风语,我往后该如何自处?”
陆乩野觉出她腰腹处的不对,一边撩高她的裙摆,一边道:“我宫中夜里都是无人的,你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殷乐漪怎能由着他孟浪的掀裙,当即便又羞又恼的用手去阻,“陆欺,你放手……”
裙衫撩开,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肢印入陆乩野眼底,侧腰处一块淤青颜色可怖,在她这具细腻如玉的身子上显得格外刺目。
陆乩野忙松开她的腰,她惊慌失措的往床榻里躲了躲,上襦在方才的混乱里从肩头滑落,瘦削的雪肩上又露出几块淤青。
陆乩野只觉这些淤青在她身上分外刺眼,“你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伤?”
殷乐漪双腕环在胸前,见他眼中毫无情欲之色,反而有几分关切。
“……没什么。”
她不愿提这些淤青的由来,默默地将肩头的衣衫拉起。陆乩野忽的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殷姮,我要瞧一瞧你身上的伤。你若挣扎免不了碰到我身上的伤,到时候伤口又裂开,我不死也要在你手上丢半条命。”
他行事强硬又果断,不肯给殷乐漪留片刻的思量,殷乐漪推向他胸口的手在半空悬了一会儿最后又放下。
无论殷乐漪怎么将自己撇出去,陆乩野这身伤归根结底还是因救她而起。他只想瞧一瞧她身上的伤,那便由他瞧去罢。
迤逦的裙衫堆积在细腰处,少女莹白的身子如剥开花瓣的蕊展露到陆乩野的眼前,可这一回他心中却生不出一丝旖旎。
不单单是腰腹和肩头,她的小腿和膝盖上的淤青更多,就像是无数次摔倒后又面前自己爬起来,积攒出的淤伤将她这具羊脂玉般的身体折腾的破损。
殿中一派死寂,殷乐漪却感觉到陆乩野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强烈的有如实质,让她根本无法忽略。
“……陆欺,你看好了吗?”
虽是看伤之名,但近乎半裸的被陆乩野无声无息地注视身子这么久,她还是忍不住蜷缩身子,将脸颊侧埋进一旁的被褥里。
陆乩野语气未明:“是不是那夜我让你下山之后,你在山中摔的?”
没有刀枪剑戟造成的外伤,只
有一身的淤青,尤其是一双腿更是损伤最严重之处,除了摔伤陆乩野想不到其他。
他静等少顷,见少女缩在被褥中的头轻轻点了一下。
陆乩野探手抚摸少女肩头的伤,动作格外的轻柔,让少女忍不住偷偷瞧他。
他从前抚摸她的身子都是带着蛮横和掠夺的意味,何曾像眼下一般克制着力道,温柔的恐将她碰碎。
殷乐漪心头浮现出一丝难言晦涩,还不待看清陆乩野的神情,身子便被他从床榻上捞起拥入他的怀中。
“殷姮。”他唇贴在她的耳畔,沉声问:“我是不是不该让你独自下山?”
明知她娇弱的似朵花,他却让她一个人在疾风骤雨的夜里离开,即便那些杀手不会为难她,可被雨水冲塌的山石、蛰伏在林中的野兽,这些东西都会轻易要了她的命。
他是个桀骜不驯的凉薄性,若要他为谁动摇担忧是决计不可能之事,尽管殷乐漪不想承认,但还是听出了陆乩野话中潜藏的忧心。
他对殷乐漪的关心,让她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才好,“陆欺,我没你想的那般娇弱……”
那样四面楚歌的情况下陆乩野能让她独自下山避开刀光剑影,对当时的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陆乩野自诩行事缜密,布局从无遗漏,可这一回见到她身上这些淤青,他心里却难以抑制的生出几分后怕。
“殷姮。”陆乩野收紧手臂,将怀中少女拥的更紧,承诺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殷乐漪哑然,陆乩野又执起的她的右臂,注视着她臂上的鞭伤,“赫连娉婷会被赫连鸿牵连,不管是贬为庶人还是赐死,她都没有机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兴风作浪。”
殷乐漪从陆乩野胸口仰起小脸,“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是赫连娉婷伤的我。”
“你不说我难道就不知吗?”
陆乩野搂着她一同躺倒在软枕上,侧躺着瞧她的殊色娇颜,只觉她每一处都让自己心生怜爱,“可有上过药?”
殷乐漪柔声道:“都上过了。”
烛光拢在她半遮半掩的身子上,玉白色的肌肤泛出温柔的光泽,她乖顺的躺在陆乩野身侧,犹抱琵琶半遮面,灯下倚美人,美的扣人心弦。
陆乩野将她身子往自己怀中又按了几分,垂首衔住她的唇,“今夜就留在我殿中安寝。”
殷乐漪正要开口拒绝,陆乩野的吻便落下来趁机入到她的檀口里,香舌被含住吮吸,带着不容她退缩的力道与她纠缠,直将她吮吻的气喘吁吁他才退出来,又咬着她的唇瓣逐吻。
少女的唇柔软如云,陆乩野含住便不愿意松开,吻的极是入迷。
殷乐漪的双腕撑在他的胸膛上,却又敢太过用力推搡,只能轻轻的推拒。这样的抗拒在陆乩野眼中略等于无,他更加得寸进尺,修长的手指滑入月白色的小衣里,他睁开眼,见殷乐漪红霞满面,望着他的一双桃花眸里水雾氤氲,柔情似水地仿佛在望情郎。
她别过脸躲开陆乩野的吻,隔着小衣按住他的手,“……我若是再不回去,婢女们肯定要去禀告母妃来寻我了。”
陆乩野盯着她的眸色沉如浓墨,里面流淌着显而易见的情欲,“殷姮,我想要你。”
他言辞露骨的让殷乐漪心口一跳,对上他的眼眸更是让她抗拒的摇头,“不行,会被发现的……”
她从床榻上坐起,忙不迭的为自己穿衣束裙,陆乩野从后方拥住她的身子,偏头逐吻她的脸颊,“你我二人又不是见不得光,发现又能如何?”
殷乐漪拉高衣衫的手一顿,她和陆乩野如今的关系若非要有个定义,盟友才是最贴切的。他们各取所需,他救了她一回,他想从她身上讨些利和甜头,她若不给反倒显得她扭捏言而无信。
给了他这一次,她在面对他时,也不必再感到愧疚了。
这般想着,殷乐漪束带的手垂了下去,轻声道:“那你快些……”
从前陆乩野想和她亲近,哪一回她不是百般推脱抗拒,乍一听见她松口答应愿意迎合自己,陆乩野只觉体内的**噌的被点燃。
陆乩野搂住她的身子按在自己腿上,一面亲吻她的长颈,一面道:“对着你我素日何曾快过?殷姮,你要想我快些,不如试着主动勾一勾我。”
许是因为在吻她分不出神,他的语调拖得极缓,尾音的那一个勾字更是拖得绵长无比,听到殷乐漪耳朵里便极尽蛊惑之意,仿佛真有把钩子在钩着她按照他的话去做。
而殷乐漪想起素日与他的情事,他没有一次不将她磋磨到筋疲力尽的,她此时不想和他纠缠那般久,只想早些离开。
殷乐漪往后缩了缩颈子,双手扶住陆乩野的肩膀,“……我要如何做?”
陆乩野从她肩窝里抬起头,既惊讶她今夜的一反常态,又迫切的想要感受她的主动。
他抑住想将她拆骨入腹的念头,身子慵懒地往床头一靠,掌着细腰的手指沿着她细腻的腰线上下摩挲,另一只手指点了点他的薄唇,循循善诱:“你再主动些,勾一勾我。”
殷乐漪忍住羞赧,试探的将唇印在陆乩野的唇上。她保持着两唇相贴的姿势停顿了片刻,腰又被陆乩野不轻不重的握了握,催促的意味明显。
她便又学着他痴缠她时的吻,将舌尖一点一点送入他的唇中,勾住吮吸。
陆乩野感受到少女的不得章法,她每一次的吮吻都又缓又慢,回回都在即将勾住陆乩野的心神时又缩回去,明明青涩无比,却像是在故意隔靴搔痒的撩拨于他。
他喉结无声滑动,将头往后退了半寸,一条银丝从他们唇齿间相连又断开,落回到少女红艳水光的檀口上,她眼含迷茫的望着他,似是不解他为何要突然中断这个吻。
陆乩野摸一摸她柔软泛红的唇瓣,嗓音里透出几分暗哑:“再吻下去,主动权就不在你手上了。”
他握住少女的腰肢往上抬悬空几寸,“我腹上有伤,不宜多动,这回换你来。”
言毕,他又忍不住偏头含咬她白皙的耳垂,“主动权在你手上,你想快便能快,想慢便能慢。”
殷乐漪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双腕撑在他的肩头,挂在腰上的裙摆如花瓣在空中舒展又落下,掩住她二人交缠的身形,头顶上方传来陆乩野似餍足似畅快的一声闷哼。
少女的柔软的身子贴在陆乩野的胸膛,一双皓腕紧接着缠上陆乩野的脖颈,她将下巴抵在陆乩野的肩头,缓慢轻柔的起落。
陆乩野看不见殷乐漪的脸,但她今夜的乖顺和迎合已经足以将陆乩野的心房都填满,何谓身心合一,灵肉相贴,大抵不过如此。
他几乎能够笃定自己在殷乐漪心中有一席之位,或许还不止,她一定也喜欢他,否则她又怎会如此主动如此乖的将自己交付在他手中。
“漪漪。”陆乩野情难自已的唤,侧着头一遍又一遍的吻她的侧颈,不厌其烦,“漪漪……”
殷乐漪一张脸颊早已染上情色的红,柔情眸中更是水雾迷茫,湿润一片,唯独眼神格外的清明,和陆乩野陷入云雨的沉沦不同,她好似没有一丝一毫的沦陷。
直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她瘫软到陆乩野的怀中,攀着他的脖颈,有气无力道:“我不要有身孕……”
她粉面含春,红唇微张,乌黑的鬓发湿润的贴在颊边,整个身子仿佛从水里淌过似的,惹人怜爱至极。
陆乩野抑住心底试图摧折她的蠢蠢欲动,在她额心处吻了吻,遂了她的意:“好。”
重明宫亮若白昼,殿内烛光火影,交叠的身影在帐中澄澄如明,满室关不住的旖旎春情。
翌日落了小雨,寒风凛冽刺骨,有了几分冬日的兆头。
日上三竿,殿中一夜的烛火早已燃尽,陆乩野方清醒。
他将手臂往身侧一探,寻了个空,本还半阖着的眼帘瞬间掀起,却见自己身旁空空荡荡。
昨夜温香软玉在怀如同一场梦,少女主动迎合的画
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可她却这般不声不响的离开,而陆乩野竟也没有丝毫察觉到她的离去。
陆乩野抬手抚了抚眉骨,自萧家变故后,他睡眠便变得极浅,防备心更是变得极重。除了不与人同榻共眠外,夜里更是不容人近身伺候,烛火也要一直点到天明,让他足以捕捉到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
这样的习惯他已保持了十多年,但殷乐漪的出现却轻易将他的原则打破。
她躺在他的身侧,他不但不会排斥,反而能如常人般的深眠。
为何在骠骑大将军府时,他没有早些意识到这一点。若能早一些意识到,他或许便能更早些得知自己对她的心意了。
殿门被人从外推开,打断了陆乩野的思绪。
傅谨傅严端着膳食和熬好的汤药走进来,见陆乩野清醒,询问道:“公子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尚可。”陆乩野接过汤药一饮而尽,伸手碰了碰自己腰腹处的伤,“你们晚些时候让御医来为我换药,我腰腹上的伤口约莫是裂开了。”
傅谨喋喋不休:“公子连床榻都未下伤口就裂开了,那御医竟还敢被人尊称为圣手,我看是个庸医罢。”
陆乩野不咸不淡的瞥了傅谨一眼,傅谨被这一眼莫名看的有些发怵,咳嗽一声闭上嘴。
傅严则相比弟弟傅谨要严肃许多,“公子,您这几日都伤病在床,有一件关于芙蕊公主的事属下一直未能来得及向公子汇报。”
一听是关于殷乐漪的,陆乩野敛了心神,“何事?”
“那日属下和傅谨与襄王的手下周旋许久后才和公子汇合,属下后来便特意去调查了一番襄王当日的动向,发现在公子您为护芙蕊公主独自下山后,芙蕊公主并未回到营地里,而是在天明后坐着襄王的马车,和襄王一起回到营地。”
傅严作揖,“襄王暗杀公子一事,在场见证此事的人必定会被襄王灭口。可芙蕊公主不但毫发无损,还被襄王安然无恙的送回去,这事实在可疑,属下怀疑芙蕊公主或与襄王达成了什么协议。又或者……”
他欲言又止,抬眼看一眼陆乩野神情,陆乩野语气不明:“继续说。”
傅严这才敢接着道:“属下斗胆怀疑芙蕊公主和襄王已成一派,所以即便公子以身护了芙蕊公主,公主她也没有下山回营为公子向陛下求援。”
“公主她……她和襄王一样,都想致公子于死地。”
傅谨听完兄长讲的这一番猜测,立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芙蕊公主,那可是唯一一个欺骗他们公子、往他们公子胸口捅了根簪子后还能活着的人。
傅严又焉能不知公子待芙蕊公主的不同,他跪在地上以示忠心,“目前的局面虽然是公子您希望看到的,但那夜若非公子手段高明随机应变,公子说不定便真的要因芙蕊公主搭上一条性命了。”
他俯首作揖,“属下恳请公子往后在芙蕊公主一事上,不要再心慈手软。”
陆乩野垂下眼帘望向傅严,眸中情绪被掩在其后,淡声问:“依你之见,莫不是要我杀了她以绝后患?”
傅严正要点头,被傅谨按急急下,“公子,我兄长他今日一派胡言乱语!还望公子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公主她……公主她温柔仁善,不像是会害公子的人!”
陆乩野抬抬手,傅谨忙拖着傅严告退。
殿中又复沉寂,晨光落在床帐上,一支珍珠钗在角落处被照的熠熠生辉。
陆乩野探手将珍珠钗捡起,放在掌心里漫不经心的把玩。
殷乐漪从前便在他面前动过对他的杀念,寻到时机借赫连殊的手,兵不血刃的将他除去,她还真是聪明。
陆乩野摩挲钗上的珍珠,想到殷乐漪昨夜的乖顺与主动,恐怕都是做戏的虚与委蛇。他还险些真的以为她对他终于动了几分真情。
珠钗在陆乩野掌中应声折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冷笑着将断掉的珠钗丢到了地上。
可惜他陆乩野这条命阎王爷不收,公主殿下不能如愿以偿的除掉他这个心头大患,也就更别想从和他的纠缠中脱身。
第68章 卧病“听说,你与裴洺相谈甚欢?”……
芙蕊公主以透气为由,昨夜不许宫婢跟随独自离开绛清殿。
木槿忧心公主,在殿中等了芙蕊公主半宿,才等到公主回殿。
她身为宫婢,不敢询问公主的去向,可在为公主宽衣解带沐浴之时,看到公主身上的那些痕迹,还是心惊肉跳。
“公主……”
殷乐漪眉眼难掩倦怠,示意木槿,“此事莫要声张,更不能让母妃知晓。”
木槿已不是第一次在殷乐漪身上瞧见这样的痕迹,她们公主何其的娇柔,让公主大病初愈便受这样的磋磨,和要她们公主半条命有何区别。
她伺候完公主擦身换衣,果不其然公主当夜便又发起了热,身子烫的跟火烧似的,风热卷土重来。
冀州与都城相隔数千里,襄王奉命讨伐肃王之事一出,消息便在魏国传的沸沸扬扬。
肃王赫连鸿在冀州得知此事后更不会坐以待毙,联合冀州附近的州郡起兵,朝着魏国都城的方向沿山路一路行军,途中若遇不为其大开方便之门的州郡,便带兵强攻。
肃王来势汹汹,起兵攻打更是让人措手不及,不过十几日光景,崇州、龚州两个州郡便接连沦陷。两州的百姓饱受战火苦不堪言,纷纷向其他州郡逃窜,一时间硝烟四起,流民遍地。
肃王暴行引得天下文人口诛笔伐,若让此等乱臣贼子坐上皇位,定是一代暴君,魏国社稷更将毁于他手。
是以襄王赫连殊讨伐肃王,可谓是匡扶朝纲、铲奸除恶,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但襄王虽在百姓心目中素有贤王美名,却从未领兵上过战场,朝堂和民间对他能否顺利讨伐肃王的质疑声也不在少数,拿他和将星十六殿下相比的更是颇多。
都道若不是十六殿下身受重伤,出兵讨伐肃王一事又怎会轮到襄王。
半月后,肃王占领维州,盘踞在城楼之上和襄王的兵马狭路相逢。
两军对阵,兄弟重逢,双方皆高举着魏国军旗,场面一时之间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诙谐。
赫连殊骑着战马从军中走出,仰头对着城楼上的赫连鸿高声道:“十三弟!你已铸成大错,不要再执迷不悟,现在打开城门束手就擒随为兄回京,为兄必定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留你一条性命!”
赫连鸿讽刺一笑:“赫连殊!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惺惺作态!本王若束手就擒,你恐怕马上便会将本王的头颅斩于刀下,你这等两面三刀的伪君子竟还被称为‘贤王’,可见朝堂上那群臣子有多么的有眼无珠!”
他有恃无恐,赫连殊被他骂的一脸青
色,忍下一肚子怒气,继续规劝道:“……你不知悔过,一意孤行,可有想过滟嫔娘娘和娉婷的处境?”
“她们二人一人是你生母,一人是你嫡亲的妹妹。你在维州行下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事,她们二人受你牵连,你于心何忍?”
赫连殊自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谁承想他这番话一出,反惹得赫连鸿勃然大怒。
“赫连殊,你也知道我母妃胞妹无辜?可又是谁将暗杀赫连欺的罪名推到了我头上,害得我母妃胞妹被软禁在宫中!”
赫连鸿本想再养兵蓄锐,蛰伏一段时日,可暗杀手足的罪名竟就这么可笑的被栽赃到了他身上,父皇更是昏庸,不彻查便将母妃和娉婷软禁,身为人子和兄长又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赫连殊,休要再与我多言半句!我今日便先杀了你祭旗,待我他日杀到京城登上龙位,再将那佞臣赫连欺的头颅割下,让你们兄弟团聚!”
眼见他动了杀机,赫连殊的盔甲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赫连欺战功赫赫,是他入主东宫之位最大的阻碍,他若是不能凭借这场战役打响名声,赢得百姓的爱戴,东宫之位便离他又远了一步。
但赫连殊不擅领兵作战,可此战他又必须拿。所以他这才想不费一兵一卒,规劝赫连鸿归降。
可这赫连鸿却已经完全是一副一条路走到黑的架势,赫连殊麾下幕僚骑马到他侧后方,悄声道:“殿下,肃王既然不为所动,殿下便只能以兵马取胜了。”
他说罢又不动声色地瞧一眼身后的士兵,将声音又压低几分:“将士们都蠢蠢欲动,若殿下再不向肃王开战,恐会军心不稳,惹来非议。”
赫连殊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抽出腰间的剑,下令道:“肃王残暴,屡教不改!众将士听令,与本王一同攻入维州,取肃王人头者!赏万金!加官进爵——”
然首战失利,前线消息传回到都城之后,引得魏宣帝在早朝上大发雷霆。
“竖子!竖子!竟敢在战前高嚷杀手足登皇位,朕还没死呢!”
朝臣异口同声,“陛下息怒——”
“陛下,肃王如此嚣张,他首战得胜气焰必定高涨。襄王殿下不善领兵,臣以为是否需派增援相助襄王殿下?”
魏宣帝气的胸膛起伏,他给襄王拨的兵马比肃王的兵马多出了一倍,襄王竟如此不堪重用,让肃王以少胜多。
若领兵前去讨伐的是陆乩野,恐怕早已将肃王伏诛,此刻得胜班师回朝,又怎会让魏宣帝动气。
可惜他那骁勇善战的十六子现在还躺在重明宫中昏迷不醒,罪魁祸首还是那忤逆之子赫连鸿,这逆子得胜想必心里更是得意不已。
自古便没有做君父的被儿子压一头的道理,魏宣帝怒火中烧势要挫一挫肃王的锐气。
又为襄王拨去一万兵马,魏宣帝下朝后回到御书房,下旨将滟嫔赐死。
一盏茶的功夫后,传旨的太监匆匆赶来回禀,“陛下,滟嫔娘娘她……她吵嚷着要见陛下最后一面,说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说着便将往日魏宣帝赏赐给滟嫔的旧物呈上,魏宣帝见后非但没有动容,反而怨怒更重。
儿子忤逆不孝,做母妃的也是个冥顽不灵的,魏宣帝拍案而起,“好!朕就遂了她的心意让她死个明白,摆驾!”
滟嫔寝殿中,两个忠心的宫婢一直将滟嫔牢牢地护在身后。
直到魏宣帝驾到,两个宫婢这才跪在地上哭天喊地,“陛下明鉴,滟嫔娘娘对陛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魏宣帝将这两个宫婢一脚踹开,“违背圣意的狗奴才!来人,把他们两人给朕拖下去凌迟!”
滟嫔连滚带爬的跪在魏宣帝面前,“陛下!她二人不过是忠心护主罢了,陛下要打要罚冲臣妾一人来,与她们二人无关啊陛下……”
“护主?魏国是朕的魏国,皇宫是朕的皇宫!她们连谁是主都分不清,你还敢说她们护主?”魏宣帝俯视着地上的滟嫔,“滟嫔,你且记好了,今日害死这两个宫婢的正是你这尊卑不分的主子。”
宫婢们惨叫着被拖出寝殿,滟嫔自知再无回天之力,抱住魏宣帝的腿,哭的肝肠寸断。
“陛下……臣妾自十六岁入宫,侍奉陛下二十余载。臣妾自问对陛下一片真心,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异心,陛下当真半分也不顾与臣妾这二十余载的情分,要一杯鸩酒将臣妾赐死吗?”
“滟嫔,你也莫要怪朕心狠。你有今日全拜你那儿子所赐。”
“肃王他是被污蔑才会行差踏错……臣妾、臣妾自知他罪孽深重,臣妾无话可说……可陛下赐死臣妾只会让他更恨陛下,臣妾恐他做出更错之事!还请陛下看在往日对臣妾的宠爱上留臣妾一命,便是打入冷宫臣妾也甘之如饴……”
“那不孝子自起兵那一日便早已和朕势如水火,区区恨意朕又有何惧?”魏宣帝冷漠至极的打量滟嫔的脸,“往日朕宠爱你,不过是因你和贵妃长的有几分相似。如今贵妃已在朕身侧常相伴,朕还留你这生出忤逆之子的嫔妃有何用。”
滟嫔闻言如遭雷击,泪水滞在眼中,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魏宣帝。
从前她宠冠六宫,独得陛下圣宠,便是连出身高贵的皇后娘娘也要避她三分。那时她便以为自己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满心满眼的将魏宣帝当做夫君一样的敬爱。
后来晋国皇后慕贞入宫为妃,她被分去宠爱。无数个夜里她恨过怨过,但更多的还是期盼陛下能记起他们从前的情分,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她的身上。
可此刻魏宣帝的话,却将她所有的幻想震碎。
她能得宠只是因为有几分肖似贵妃,那她这一生算什么?一个肖似贵妃的赝品吗?
滟嫔愣愣地看着魏宣帝拂袖离去的背影,他冷漠的甚至都不愿再回头多看她一眼。
“哈哈哈……哈哈……”
滟嫔自诩与他二十余载的夫妻情分,原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痴心妄想,她竟还可笑的盼望贵妃失宠,他能对她回心转意。
老太监扳住滟嫔的下巴,将鸩酒强硬的给滟嫔灌下去,嗓音尖细的道:“娘娘,您且安心去罢。”
滟嫔倒在地上,神情癫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毒很快侵入肺腑七窍流血,将她姣好的面容变得狰狞脏污,最终失去生机。
老太监看着地上已成尸体的妃嫔,眼神麻木,仿佛在这后宫中已目睹过无数次眼前这样的场景。
又声无起伏的道:“滟嫔娘娘薨了。”
襄王首战失利,魏宣帝震怒赐死滟嫔的消息一时传遍前朝后宫。
皇后亲自备着厚礼前往重明宫时,在宫外遇见了才为陆乩野看完诊的御医。
她急忙将人拦下,询问道:“十六殿下伤势如何?可有转醒?”
御医作揖道:“回娘娘,十六殿下伤势过重,目前还未转醒。”
“这都大半月过去了,他究竟要何时才能好?”
“十六殿下此次九死一生,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万幸。老臣也拿不准殿下何时会醒,只能每日继续用汤药养着,或可能早日清醒。”
皇后闻言更是头疼不已,襄王不擅带兵打仗,一次战败便让陛下震怒赐死滟嫔,如果襄王再败,她担心自己和襄王也会被问罪。
为今之计,只能向善战的陆乩野求援,让他去前线助襄王一臂之力,可谁能料到此子伤重至今还未有苏醒的迹象,当真是成也因此子,败也因此子。
皇后吩咐道:“你们替本宫将这些东西送进重明宫里,尤其是要叮嘱重明宫的奴才们,一定要照料好十六殿下。十六殿下若有个好歹,本宫必拿你们是问。”
“是。”
皇后身边的人,成群结队的将名贵药材流水似的往重明宫中送,傅谨以陛下严令旁人进殿为由,将人堵在了宫门口,只收了礼向皇后转达了谢意。
待皇后的人离开,傅谨这才关上宫门进到殿中,将皇后的来意一五一十的传达给陆乩野。
“襄王对公子下手时没留过情面,如今倒来求我们公子去助襄王一臂之力,皇后和襄王的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书案前堆积着前线传来的战报,陆乩野倚在雕花木椅上,肩头披着件宝蓝的大氅,鹤发用一根玄色的发带懒散的束在身后,单手翻着其中一份战报,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上面的文字划过。
傅谨将一碗汤药端到陆乩野面前,“公子,您说襄王要是一直输下去,肃王会不会一路打到都城来?”
陆乩野将手上的战报一合,随意地扔回书案上,“赫连鸿根基不稳,后方只有崇州、龚州、维州三个州郡做后援。而赫连殊背后靠着的是整个魏
国,即便赫连殊在行军作战上是个庸才,他最终还是会取胜。”
他目光长远,傅谨一经他点拨便豁然开朗,“可若按现在的战况那打的便是消耗战,襄王最后取胜恐怕也要折损不少的兵马和粮草。”
“不错。”陆乩野端起汤药,一饮而尽,“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他还得继续“昏迷”下去,将这伤慢慢的调养,方能置身事外,观那赫连氏兄弟自相残杀。
晨光洒落到书案上,陆乩野抚了抚眉骨,不知想到什么,冷不丁地询问:“今日是第几日了?”
傅谨被问的一愣,“公子问的可是襄王出征的第几日?”
陆乩野在心中默算了时日,到今日便是第十三日。
那夜殷乐漪不声不响的离开后,整整十三日未再来他殿中看过他。
仿佛坐实了虚与委蛇这四字。
陆乩野心中冷笑一声,“去将芙蕊公主请过来。”
殷乐漪缠绵病榻半月有余,病去如抽丝。贵妃忧心她,每日都带着亲手熬制的汤药和膳食,前来绛清殿照顾她,不假手于他人。
今日贵妃来时,带来了滟嫔被赐死的消息。
她一边给殷乐漪喂药,一边对她道:“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陛下昨日还可宠爱滟嫔,今日便能一杯鸩酒将她赐死,可见这天子的宠爱何其凉薄。”
殷乐漪沉默不语,贵妃喂她喝完药,屏退四下后,还是忍不住低声叮嘱道:“母亲不想你牵扯进魏国的争端里,母亲只希望你能平安顺遂的度过下半辈子,你可明白?”
贵妃虽与滟嫔并无交集,因为赫连娉婷屡屡刁难殷乐漪一事,贵妃更是对滟嫔母女深恶痛绝。但滟嫔被赐死,不免让贵妃生出了些唇亡齿寒之感。
“母亲望儿臣能平安顺遂,可儿臣并非魏宣帝亲子,儿臣与魏宣帝更是有血海深仇。”殷乐漪握着贵妃的手,轻声道:“儿臣敢问母亲,魏宣帝今日可讨伐亲子、赐死相伴多年的嫔妃,往后便不会将儿臣这个敌国隐患除去吗?”
贵妃哑然。
而殷乐漪经滟嫔和肃王一事心中的念头更加坚定,“母亲,退让和妥协便等于将身家性命交由旁人主宰,儿臣不愿再如此了。”
这话题沉重的让贵妃长叹了一声,“好了,先不谈这些了,你将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这一回你实在病的太久,教母亲整日忧心不已……裴洺得知你久病未愈,一直托宫人从外送来许多滋补药材,今日更是向我递了帖子,想进宫来探望你。”
“母亲可回绝了他?”
“我急着给你送药和膳食来,还没来得及回绝他。”
殷乐漪又用了几口清粥,对贵妃道:“母亲不用记挂儿臣,儿臣今日已感觉大好,想出殿去走走了。”
“你这么多日都未曾踏出寝殿一步,若真觉身子大好的确该出去走一走了。”
待殷乐漪用完膳,母妃又亲手为她梳妆,本欲和她同游,雍华殿的人却急匆匆的来寻贵妃,陛下莅临雍华殿,请贵妃回殿中接驾,贵妃只得折返回殿。
殷乐漪便让木槿随自己出殿,移步御花园。
寒风瑟瑟,落叶凋零,园中菊花还余最后一抹秋色,冬日悄然而至。
木槿将带来的披风为殷乐漪披上,“天气渐凉,公主大病初愈不宜吹风,莫要又伤了身子。”
殷乐漪抬首望一眼天色,灰蒙蒙的令人心生惆怅。
“木槿。”殷乐漪柔声发问:“魏国的都城冬日会下雪吗?”
木槿如实答:“公主,都城每年冬日都会下雪。届时这些树上、屋檐上都会覆上一层厚厚的雪,十分漂亮。”
殷乐漪没有回话,垂下首远瞧见不远处一抹青色身影立在树下,向她的方向遥遥望来。
“公主,那可是裴少卿?”木槿惊异道。
没有母后的召见,他竟然还敢只身入宫,实在执拗。
殷乐漪在心中叹一声,看来今日一定要当面与他说清。
“木槿,我去和裴少卿说几句话。”
木槿道:“那奴婢就在不远处帮公主把风。”
殷乐漪颔首,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向裴洺走去。
裴洺见那道纤弱的身影向自己款款而来,忙迎上去行了礼,又见寒风将她鬓发吹乱,关切道:“魏国都城不同旧国,冬日格外寒冷,公主还须保重身体。”
晋国的都城从不落雪,被旧臣提及此事,殷乐漪又多了几分伤怀。
“若无召见,裴少卿进后宫终是不妥。”
“公主莫忧,微臣随柳太傅一同进宫为年幼的皇子授课,合乎礼法,并无不妥。”
殷乐漪闻言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太傅乃是闻名天下的大儒,裴少卿也是文采出众的才子,能得你们二人授业解惑,魏国的皇子们长大后必定能有所建树。”
“公子太高看魏国的这些皇子了。”裴洺嗓音温和,“柳太傅曾不止一次在私下同微臣说过,这些皇子的资质与公主相比乃是天差地别,每一回进宫都让他焦头烂额,愁云惨淡。”
经他描绘,殷乐漪想象到太傅硬着头皮教导魏国皇子的样子,唇角不由得翘起,露出一个浅笑来。
“可真是难为太傅了。”
见她笑逐颜开,裴洺注视她的目光更加柔和,殷乐漪意识到后又敛了笑容,步入主题。
“裴少卿,我知你之心,但我想说的话上一回已写在信笺上让木槿转告于你。下一次我若再身陷囹圄,还请你莫要再像之前秋猎之时罔顾性命的相助我。”
“公主此言差矣。”裴洺正色,“即便微臣今生无缘与公主长相守,但微臣从未有一日忘记过自己是谁的臣子。公主遇险,微臣又岂能袖手旁观?”
“可我如今并非你的君主。”殷乐漪只觉无力,“裴洺,你若执意与我有牵连,你我恐都会丢了性命。那夜在山中的枪林箭雨你可都忘了吗?”
裴洺闻言,屈膝在殷乐漪身前跪下。
殷乐漪往后退了半步,“你这是作何?”
“公主请听微臣一言。微臣自知裴氏一族通敌叛国罪无可赦,但微臣却与微臣之父并非一心,如今魏国内乱纷争四起,魏宣帝更是残暴不仁,没有丝毫明君之相,长此以往,魏国社稷必将动荡。”
“慎言。”
殷乐漪望向四周,见木槿仍在把风无人靠近,松了一口气。
她叮嘱裴洺,“此时此地,不是你与我谈这些话的时候。”
“微臣怕现在不谈,往后便再无机会向公主表明忠心。”裴洺又是一揖,“微臣在大理寺的属下在那夜山中尽数被乱箭射杀,其中一人更是以命护下微臣之命。”
“他是魏人,微臣是晋人。我们之间本该是有解不开的国仇,可他却以身相护,死在了他为之效忠的皇子手上,何等的唏嘘。”
那日木槿在赫连娉婷手下护殷乐漪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殷乐漪能体会到裴洺此刻是用何种心情在与她言说此事。
“裴少卿,你可是想为你的属下报仇?”
“是,但也不止是为他们报仇。”裴洺义正辞严,“若魏国无明君,我大晋百姓在魏国的阴影下又焉能安享康乐?”
他抬头看向殷乐漪,意味深长地道:“还请公主深思熟虑。若公主愿意,臣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殷乐漪被裴洺话中潜藏的深意惊到,正这时,木槿急急忙忙的向他们跑来,殷乐漪便知晓是有人来此,忙双手将裴洺扶起,“你速速离去,今日你我二人交谈的内容切不可告知第三人。”
“微臣明白。”
待裴洺离去后,殷乐漪才从裴洺那番足以动荡魏国根本的话里缓过来。
若是在一年前,晋国灭亡之时裴洺对她说这番话,她恐怕会一头脑热的答应。
但现在的殷乐漪,经历了太多无能为力之事,这些事让她足以看清,她无兵无权,无根无基,要想扳倒魏国一步登天,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裴洺还是想的太过天真了些。
只是裴洺的话还是在殷
乐漪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她若能早五年醒事,不再每日过着金枝玉叶的奢靡生活,而是同陆乩野那般握了枪上战场杀敌,她的国家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不知,然这世间也无后悔药可让她重来。
殷乐漪穿过月门走出御花园,正是心中百感交集之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假山里闪了出来。
“公主。”傅谨也不知在此处候了多久,“请随我去一趟重明宫。”
殷乐漪摇了摇头,“我今日不便……”
话未说完,傅谨便做了个手势,两个侍卫从后方闪出,捂了木槿的嘴,绑住木槿的手脚。
殷乐漪道:“傅谨,你这是做什么?”
“为免惊动旁人,还请公主配合属下。”
如此强硬的胁迫手段,让殷乐漪也动了几分怒,但她一人之力又如何能与陆乩野的人抗衡,也只能低头妥协,随傅谨去重明宫。
一路掩人耳目,从后门到达重明宫后,木槿被带去侧殿看管起来,傅谨进殿单独向陆乩野禀告了几句后才出来,对殷乐漪道:“公主请,我们公子已久候公主多时了。”
殷乐漪迈进殿中,还未见到人影,少年喜怒难辨的淡漠嗓音便先传进了她耳畔,“听说,你与裴洺相谈甚欢?”
第69章 温柔她是一把柔情刀。
殷乐漪循声望去,一架蝉翼纱制的屏风立在殿中,将内殿与外殿隔开。
屏风上绣着连绵起伏的山峦,江河水滔滔不绝,一轮红日高悬在东方位,乃是一幅气势恢宏的锦绣山河图。
山河图的背后,少年身影落座在窗前,蝉翼纱制的披风将他整个人映衬的朦朦胧胧,耐人寻味。
殷乐漪绕过屏风,步履盈盈的朝他走去,声气轻柔的质问:“陆少将军便是因这个原因,才如此强硬的将我请来吗?”
陆乩野身前放置着一方正在对弈的棋盘,他左腿屈膝,身姿慵懒,修长的两指间夹着一枚墨玉棋子,闻言从棋局中分出几分神,挑眉抬眸,向眼前的少女望去。
她扶风弱柳,眼眶微红,显然是不久前才刚哭过。
“怎么哭了?”陆乩野语气不明,“你在裴洺面前不是有说有笑,还亲自将他扶起来?难道是因为和他分开,你不舍他所以落泪?”
殷乐漪尚来不及解释,便见他夹在指间的棋子掉落,砸在棋盘上发出刺耳的清响。
下一刻,皓腕被强硬的握住,陆乩野将她整个身子扯进怀中,她的裙摆扫落了满盘的棋子,在殿内激起无数道声响。
殷乐漪想要挣脱,换来力道更重的钳制,“你想做什么陆欺?”
“殷姮,是你想做什么。”陆乩野盯着她泛红的眼,“你可是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十三日未曾来看过我,转眼却和裴洺亲近。你将我置于何地?”
她在裴洺面前笑了几次,又和裴洺肢体接触了几回,傅谨都一字不落的传达给了他。陆乩野脑海中只要一想到她与裴洺在一处亲昵无间的画面,胸中的妒火便愈演愈烈。
殷乐漪却从他的话中敏感的察觉到了另一点,“你在派人监视我?”
陆乩野嗤笑一声,“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的确该派几个人日夜监视你,让你再也不敢和像裴洺这样的男子亲密说笑。”
殷乐漪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怎可忍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活在他的监视之下,当下只觉委屈又愤怒,“我和裴洺之间清清白白,是你非要用那些不堪的心思来揣测我。陆欺,你当真是毫不讲理……”
“既然清清白白为何屏退四下,还要你的贴身婢女把风?”
陆乩野不为她的解释所动,指腹摩挲她泛红的眼,“又为何落泪?”
殷乐漪哑然,她与裴洺的谈话里十句有九句都是想将魏国改朝换晋的言论,她又怎敢说给陆乩野听。
她的沉默不语在陆乩野眼中便是心虚,他扫下支撑窗户的支架,纱窗合上霎时敛走殿中大半光亮。
他将殷乐漪的身子按在纱窗上,笑意不达眼底,“殷姮,你可是还想再背叛我一次?”
斑驳的光影透过纱窗洒到陆乩野的脸庞上,本该是柔和的颜色,可当照清他面上极盛的笑容,殷乐漪的肩头还是忍不住发颤。
她的解释他不信,她的挣扎更是徒劳。
殷乐漪一时间身心俱惫,由着陆乩野将她囚在这一方无形牢笼之下,柔声问:“陆欺,你究竟想如何?”
陆乩野反问她:“我想要如何你难道不知吗?”
“我不知。”殷乐漪有气无力,“我不曾和裴洺有过纠葛,更不曾背叛……”
她想到那夜山中发生的事,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为何不继续说了?”陆乩野步步紧逼,“可是心虚了?”
他目光如炬,殷乐漪在他这样的眼神和架势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
“殷姮,所以你的确盼着我死在山里,死在赫连殊的手上……”陆乩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你恨我如斯,为何那一夜还要主动与我交欢?”
殷乐漪心口一紧,垂下睫羽避开陆乩野的视线,下巴忽的被陆乩野用力掐住抬起,被迫迎上陆乩野怒火中烧的眼神,“回答我。”
下巴尖处传来的痛楚让殷乐漪不禁蹙了蹙眉,她艰涩道:“……因为我对你心中存了一丝愧意。”
因为心中有愧,所以那夜她才一反常态的主动迎合,与陆乩野抵死缠绵。
不是做戏虚与委蛇,可和虚与委蛇相比,更让陆乩野生恨。
枉陆乩野以为她对自己多少动了几分真情,原来竟只是她那可笑的愧意在作祟。
他生得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性,从来都是立于千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可偏偏遇到一个殷乐漪,不动刀枪,兵不血刃,只需掐一口轻轻柔柔的嗓子,再轻轻巧巧吐出几个字,便能将他陆乩野的傲骨一点点敲碎。
“好一个愧意。”
陆乩野一脚踹开身侧棋盘,将殷乐漪按在榻上“殷姮,你太小瞧我了。”
“你想置我于死地,主动和我交欢一次又怎够弥补我?”
他大掌毫不留情地扯开殷乐漪的衣领,盯着殷乐漪的黑眸里覆满嘲弄的笑,“你该被我关在这殿中,日日夜夜的同我交欢才行。”
殷乐漪被他的话吓得一张小脸更加苍白,“不……不要,陆欺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不会再迫我的……”
她的胆战心惊只换来一声轻蔑的笑。
上方的少年散发出的气势冰冷摄人,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和窒息,水雾不自觉盈满眼底,泪不受控的从她眼尾滑落,又被陆乩野以指腹按住。
他直勾勾的注视着她,眸中含笑却没有一丝温度,言辞里尽是偏执:“殷姮,你的眼泪只能在我面前流。”
殷乐漪哭着挣扎,陆乩野压住娇躯欺身而上。
守在殿外的傅谨,听见里面又是摔砸之声,又是女子的哭声,皱着眉自觉地想要走远一些,侧殿却传来动静。
他连忙走进去查看,见芙蕊公主身边的那个小宫婢竟为了划断绳子打碎了一个花瓶,正将手上的绳子往那瓷片上磨,却失了分寸,眼看就要割破手腕,傅谨忙上前制止。
“你不要命了?”
木槿恶狠狠的瞪着傅谨,傅谨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伸手取下她口中的布团,“你放心,我不会取你性命,只要你……”
“枉我以为你们重明宫的人都是好人,没想到都是一群人面兽心之徒……”木槿奋力的往外爬,“你们十六殿下竟如此欺辱我们公主……”
傅谨听得一愣,“你什么意思?”
木槿挣脱脚上的绳子,连滚带爬的跑出侧殿,傅谨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去追,见那小宫婢竟不怕死的边哭边敲着正殿的门。
“十六殿下,我们公主从秋猎回来之后便染了一场大病,身子本就无比虚弱,还请十六殿下高抬贵
手放过我们公主吧……”
傅谨已能想到自家公子被打搅之后的震怒,拿着布团从后方正要塞进木槿的嘴里,殿门却忽然从内被打开。
陆乩野神色晦暗的站在殿中,“你是芙蕊的婢女?跟我进来。”
木槿忙擦了泪,急匆匆的跟在陆乩野身后进到内殿后,在床榻上见到了昏迷的公主。
“你可知她是怎么了?”
少女忽然晕厥,让陆乩野担忧的将一切怒怨暂抛脑后。
木槿用手探了探公主的额头,又见公主衣裙有些凌乱,心中有了猜测,一边掉泪一边替公主理好衣裙。
“还请十六殿下将我们公主送回绛清殿,公主缠绵病榻数日,今日才好一些,恐是方才又受了寒这才病气复发晕过去……”
“缠绵病榻?”陆乩野沉声问:“她病了多久?”
木槿低着头道:“公主自秋猎回来后便浑身是伤,染了重病,在殿中躺了六日后才清醒。公主本该继续留在殿中休养,却不知为何当夜又独自出了绛清殿,过了半宿才回,大好的病情又突然加重,一直病到今日……”
殿中沉默许久,木槿偷偷抬头看一眼陆乩野,又想到他和公主此前那些纠葛传闻,结合今日,更将她心中的猜测坐实。
她俯首跪在陆乩野脚边,“那一日公主清醒后,从奴婢口中得知殿下您昏迷未醒的消息后便离开绛清殿消失了大半宿。公主去了何处,奴婢不知,可十六殿下您是一定知晓的……”
木槿恳求道:“我们公主忧心殿下安危,待殿下您一片真心,还请十六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公主吧……公主她只是个娇弱女子,她受不住十六殿下您磋磨的……”
“去将御医请来。”
陆乩野语气未明,又想到殷乐漪不愿让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你既然贴身照顾了她多日,可知道如何能让她好转?”
“……奴婢知道,但药都在绛清殿里。”
“我派人送你回绛清殿取。”陆乩野还是叮嘱了一句,“不得声张,你家公主不喜被旁人知晓。”
就是为了公主的清誉,木槿也断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眼见十六殿下没有将公主送回绛清殿的迹象,木槿只能随十六殿下的人前去取药。
榻上昏迷的少女,面色苍白,唇显病色,形貌间也是憔悴之色,分明一看便是个尚在病中的娇娥,可陆乩野却被妒火迷了心智,竟觉察不到她丝毫的异样。
他坐到床榻边,见她那对蝶翼般的睫羽剧烈的颤,眼帘里露出一丝缝隙,整个人半昏半醒,虚弱的望着他。
陆乩野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里,安抚道:“殷姮,我让你的婢女回你的殿里取药了。她很快就会回来,你也很快就会好。”
传入殷乐漪耳畔的少年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一时之间让殷乐漪也有些恍惚自己是否置身在梦中。
可若是连梦里都是陆乩野的声音和身影,对她来说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少女没有应答陆乩野,不知是没有力气答,还是不想答。
陆乩野喉结无声滑动,“为何不告诉我,你那夜来见我时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了?”
殷乐漪阖上眼帘,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将她面容衬的更为苍白。
“你对我难道就只有愧吗?”陆乩野不死心的继续问,“你当真就不曾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心动吗?”
他从未这般迫切的想从殷乐漪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漪漪……”
陆乩野亲昵的唤她,“你心中有我的对不对?”
少女缓缓睁开眼,眉眼间带出的病色将她一张殊色花容都染出了几分病气,她苍白的唇畔露出一个讽笑,学着陆乩野从前讽刺她的口吻,有气无力的开口。
“陆欺……你害我国破家亡,让我落到如今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轻轻笑一声,又轻柔的问:“莫不是我殷姮疯魔了,心中会有你?”
她越是这般娇弱无害,她的每一个字便越如同杀人不见血的柔情刀,一刀一刀的刺进陆乩野心口。
第70章 摇曳“我只要你待在我身侧,和我长相……
“药来了——”
傅谨领着木槿从绛清殿将药取了回来,两人一踏入殿中便感觉到气氛不对。但木槿忧心公主,顾不上这许多,匆匆跑到公主身边,向十六殿下行了礼后,将公主从床榻上扶起后服侍公主吃药。
殷乐漪服下药缓了片刻,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几分后,便立刻下了床榻,让木槿搀扶着自己想要离去。
和沉默良久的陆乩野擦身而过之时,手腕忽的被他握住。
殷乐漪睫羽轻颤,微垂着长颈,没去看陆乩野的脸。
“芙蕊自诩已和陆少将军说的清楚。若陆少将军硬是想从芙蕊这里得到那些本就没有的东西,芙蕊也是拿不出来的……”
她有气无力,声气更是轻弱浮沉,可落在陆乩野的耳中却只有刺耳。
“若我非要你拿出来呢?”他不甘就此罢手。
殷乐漪望着地上摇曳的烛影,轻柔的笑了一声,“迫人就范一向是陆少将军善用的手段,可没有就是没有,陆少将军迫芙蕊也是没有的。”
即便陆乩野将他的摧城枪抵在殷乐漪的颈子上,她的心中还是没有陆乩野的一席之地。
没有就是没有,逼她就范也没有,杀了她也没有。
陆乩野握住她皓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听见她咳嗽起来,陆乩野忙不迭卸了力道,掌心里的皓腕瞬间溜走。
他回首,见殷乐漪在宫婢搀扶下迫不及待的离去,每咳嗽一声都仿佛要将她羸弱的身子碾碎,可她却步履不停,拼了命的也要从陆乩野的视野中逃离。
“公子,就这么放公主回去吗?”傅谨忍不住提醒,“公主会不会将您苏醒的事……”
“跟着她。”
傅谨以为是让他去监视芙蕊公主的一举一动,正要行动,又见自家公子拉下肩头的大氅抛进他的怀里,对他吩咐道:“叫一架步舆,送她回殿。”
殷乐漪在木槿的搀扶下从重明宫的后门走出去后,迎面的冷风吹得殷乐漪瑟瑟发抖。
木槿见状更是忧心不已,待走出一段路后,见路口处赫然停放着一架步舆。
陆乩野吩咐的突然,傅谨来回跑了一段路,额上都出了汗。
他走上去,向殷乐漪行了礼,“公主回绛清殿路途颇远,请上步舆。”
殷乐漪掠过步舆,沉默的拒绝。
木槿忙劝道:“公主病了这么多日,贵妃娘娘一直十分忧心。眼见着公主的病今日快要大好,若是又因受寒加重了病情,贵妃娘娘岂不是又要担心的茶饭不思了?”
殷乐漪脚步一顿,母亲是她的软肋,一想到母亲数日来因她的病情日夜忧心,她为人子女心中又怎会没有愧意。
木槿半推半就的将殷乐漪扶到步舆上坐下,傅谨顺手将大氅递给木槿,木槿一心为公主,一边道谢一边将大氅给公主披上。
宝蓝色的狐裘大氅,领口衣摆绣着华贵的暗纹,上面还残留着它主人身上的余温,一罩住殷乐漪的身子,那温热便源源不断的流淌到她的身上。
殷乐漪想将这大氅从肩头扯下,木槿已帮她将身上的大氅整理妥帖,吩咐抬步舆的太监,摆驾绛清殿。
傅谨跟在步舆的后方,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一路护送。
殷乐漪端坐在步舆上,刺骨的寒风被大氅尽数阻隔,她视线漫不经心地投落在半空中,想到陆乩野方才那番质问,只觉得可笑。
他永远是这般的阴晴不定,好时能有几分柔情,坏时却又恨不能将他所有的恶劣都展露给她。
陆乩野也许是有几分倾慕她,可陆乩野根本不懂如何倾慕一个人。
他对她的倾慕从来都是索取、侵占、掠夺,他要永远站在高位上对她予取予求,而她若生出半分反抗,他的柔情便会顷刻覆灭,化作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窒息的囚困住。
常人尚无法忍受他这样的恶劣偏执,更何况他们还是有着家国之仇的仇人。
她能对陆乩野生出一丝愧疚,便是她这副性子最大的底线了,而旁的男女情爱,她绝不会对他有。
步舆将她安然送回到绛清殿,不待她出声吩咐,傅谨便又带着步舆和抬步舆的太监告退了。
殷乐漪回到内殿,木槿一边为她拆发髻卸钗环,一边回想起今日的惊心动魄,忍不住道:“公主,十六殿下在秋猎时救了公主一命,奴婢本以为十六殿下和其他郎君不同,是个心善之人,没想到他竟如此肆无忌惮,还待公主那般的……”
木槿又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见铜镜中的公主神色无喜无悲,仿佛是个玉雕的小像,木槿心中对公主更是怜爱。
“公主,我们将此事禀告给贵妃娘娘吧?贵妃娘娘心疼公主您,一定会转呈陛下,届时由陛下出面,十六殿下绝不会再敢对公主您下手的。”
殷乐漪闻言轻摇了摇头,要是让魏宣帝知道他宠爱的十六子还和她这个亡晋的皇族有所牵扯,为了他十六子的名誉,必定会在背地里对她下手。
“木槿,此事需得保密,你切记不可向旁人透露半个字。”殷乐漪顿了顿,“还有十六殿下苏醒一事,你也一定要守口如瓶。”
她转身正对木槿,握住木槿的手,“我让你这么做是希望你不要惹祸上身,你一定要谨记。”
公主如此郑重,木槿不敢不放在心上,颔首道:“奴婢知道了,只是奴婢担心十六殿下会对公主……”
“你不必担心,他不会杀我。”殷乐漪轻声,“我和他的关系也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木槿似懂非懂,为她拆完了发后,伺候她就寝。
重明宫的练武场内,十个箭靶上都被射满箭矢。
织金纱宫灯点满四周,陆乩野背对着宫灯而立,挽弓搭箭,长身玉立,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神情难辨。
弓弦在他指间落,又是一支箭矢“咻”的射出,将箭靶贯穿,轰然倒下。
暗卫从屋檐落到背阴处,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呈给陆乩野,“将军,这是属下从太医署誊抄的芙蕊公主的医案。”
陆乩野接过纸展开,暗卫顷刻便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陆乩野靠近宫灯,看清上面写的医案:芙蕊公主贵体娇弱,伤寒入体,多处跌撞损伤,令有郁结在心。外伤、风寒易愈,然心病药石难医,长此以往下去恐不是长寿之相。
郁结在心,药石难医,不是长寿之相。
陆乩野死死地盯着这几个字,胸中的情绪一时间翻江倒海,搅的他心如乱麻。
他抛下弓箭,长弓在地上砸出沉闷的重响,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可没走出几步他又生生止住了步伐。
殷乐漪今夜必定不会想要再见他,他若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恐怕她更会难以入眠,他又何必再去扰她的清梦。
思及此,陆乩野的黑眸里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他转身重新走回练武场,拿起长弓,以武止他的不甘和躁动。
一夜入冬,绛清殿内的花尽数凋零。
殷乐漪安心待在殿中调养身子,母亲每日都会带着她亲手熬煮的汤药和膳食来到绛清殿,看着她服药用膳,闲时母女两人也会舞文弄墨,又或是对弈抚琴,消磨时光。
时而前朝的消息也会传到后宫,维州的战况胶着,襄王连败三场更是助长了肃王的气焰,一时间民间怨声四起,百姓们一边痛骂肃王乱臣贼子,令战火四起,一边暗斥襄王庸才不堪大任,原本大好的局势竟在他手中尽数葬送。
这一下子更衬的十六皇子赫连欺是将星临凡,多么的骁勇善战,惊才绝艳。可惜偏偏被肃王这个逆贼暗害,让他们这些百姓更是义愤填膺,对肃王的责骂声更是连绵不断。
日子如流水无痕般的过着,殷乐漪足不出户的在自己的绛清殿中,尚能得几分安宁,只是每到入夜安寝时,她便敏感的察觉到有人进到了她的殿里。
对方来的悄无声息,她本该察觉不到,只是有一夜她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半梦半醒时见到她床榻旁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隔着朦胧的帐子,他的面容都变得模糊,殷乐漪只来得及瞧清在她噩梦之时,他意图向她伸出却又收回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美观的像是文人雅士用来风花雪月的,却偏偏被他握了长枪,勒了缰绳,上了战场。
她佯装不知,蜷缩进被褥里转身背对他。
起初她还担心过他会对她做些什么,可后来他连着来了好几夜,每一夜都站在同样的位置,不言不语,更不会主动暴露他的存在,像一尊守在她殿里的塑像看着她入睡。
等她第二日清醒时掀开床帐,他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殷乐漪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但他既要来,殷乐漪也拦不住,每夜权当不曾发现他的踪影。
今夜亦是如此,殷乐漪照常就寝,本该一夜入眠到天明,她却又做了一场噩梦。
陆乩野到时便听见那藕荷色的床帐内,传出少女如诉如泣的的啜泣声。
他探手掀开帐子一角,片缕月光照进去,见得少女苍白病容上满是泪水。
陆乩野一看便知,她又做了噩梦。
他一连守了她十夜,她有七个夜晚都被梦魇缠身,时常在睡梦中都眉心紧蹙着,而今夜更是在梦中哭泣。
她哭得声音极小极轻,像是唯恐教人察觉她的悲切,连啜泣的声音都被她克制着不敢哭出来。
陆乩野听见她这样的哭声,只觉心口那处最柔软之地都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是什么能让她郁结在心,整夜噩梦缠身,是什么令她花般的韶华之年,竟被诊出不是长寿之相。
陆乩野该清楚的,是她口中的“任人宰割”让她郁郁寡欢,是她活在敌国皇宫的危机四伏之下,让她不得不每日如履薄冰。
而害她从金枝玉叶,沦落到如今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的,正是他陆乩野。
易地而处,若是旁人害的陆乩野国破家亡,他只会对其恨之入骨,将其挫骨扬灰亦不能解心头之恨,又怎会喜欢上对方?
他竟然还敢妄想自己能在殷乐漪的心中有一席之地,他实在可笑如斯,可笑至极。
这十日连夜守着她,看着她在睡梦中被折磨的样子,陆乩野终于想通。
殷乐漪恨透了他,他若继续强逼着殷乐漪喜欢他,让殷乐漪只会更加痛苦。
世上无后悔药可选,晋国在陆乩野的征战下灭亡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既已成定局的事,陆乩野不会再去庸人自扰,更不想再让殷乐漪饱受煎熬痛苦的活下去。
陆乩野翻身上榻,睡在殷乐漪身侧。
他伸出双臂像往常一样将少女紧紧的搂抱在怀中,又想到她对他的抵触,他又无声的卸去几分力道,用指腹轻柔的为她拭去容颜上的泪。
死结无解,但陆乩野不会放手,更不会放殷乐漪从自己身边离开。
可为了她,陆乩野愿意退一步。
“漪漪。”
陆乩野薄唇轻启,亲昵的唤她的名,嗓音压得极轻极缓,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告诉怀中的少女,“你恨我也好,愧疚也好,什么都好。”
“我只要你待在我身侧,和我长相厮守……”
偏执的少年郎君
不再一味地掠夺和占有,他收敛了自己的强硬和蛮横,只求心仪的少女能常伴他身侧。
月影沉沉,在藕粉色的帷幔上落下摇曳的光影。
少女被泪水打湿的睫羽轻颤,眼帘半掀起转瞬又阖上,像是丝毫不曾因少年在她耳畔的剖白而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