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空气极为安静,连呼吸声都被吞没,只有晚风轻轻拨动江水的潺潺声。


    一起一伏的。


    这是被凭空抽走的几秒。


    徐念溪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下意识地笑了下:“你怎么突然说笑?是遇到很开心的事情吗?”


    程洵也看着徐念溪,没说话。


    人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


    在他提出这句话之前,徐念溪没考虑和他结婚这个可能性。


    在他提出后,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诧异之后,便立马觉得这是玩笑。


    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程洵也没回复,沉默便将偌大空间从他们中间切割开,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徐念溪,一边是程洵也。


    光线不明不暗,像无数片岁月光影切割下来。


    程洵也看到,徐念溪似乎隐隐意识到不对,一寸一寸收敛了笑容。


    但眉宇之间还残余着几分不可置信。


    像看到蚯蚓长了翅膀,在天上飞一样。


    好半晌,她似是终于接受了这是事实,开口,声线不稳:“……为什么是我?”


    她和程洵也之间,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能结婚的关系吧。


    “你会喜欢我吗?”程洵也问。


    “男女之间吗?”


    “嗯。”


    “不会。”


    这话徐念溪回答得很快,语气也很果决。


    从她认识程洵也以来,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和她是不一样的人,也不是她能纳入考虑的人。


    天色越来越黑了,火烧云褪去,只余下铅黑。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小虫灰尘似的乱舞着,看不清彼此的脸。


    这是一段弧形的空白,让隐隐有期盼的人,尝遍苦涩,不过几秒。


    果然……


    程洵也垂眸,声音淡得让人听不出情绪:“那不就结了。你不会喜欢我,和你结婚,我们不会有多余的感情牵扯,彼此之间是纯粹的合作对象。”


    合作对象……


    徐念溪有点理解,程洵也为什么和她说这句话了,她问得试探:


    “所以这是协议结婚?应付家人催婚的?”


    “嗯。”


    徐念溪胸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表情也舒展下来。


    她的一举一动,程洵也都看在眼里。


    包括她现在的默默思忖。


    徐念溪虽然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世界和程洵也不相交。


    可细细分析下来,他们好像又有不少共通之处。


    首先,他们都到了结婚的年龄,都有结婚压力。


    其次,他们是老同学。知根知底,对彼此人品信得过。婚后不用担心对方人品问题。


    最后,他们之间相处不说是和睦,但是起码也是和谐。婚后不用担心不能沟通。


    这一切都能保证,他们的婚姻不会好,但是起码不会那么差。


    不会像王君兰和徐国超一样,经常毫不顾及颜面地,闹得歇斯底里。


    “那假如我们结婚了,要是婚后找到了喜欢的人,可以离婚吗?”徐念溪试探地说。


    “可以。”


    “需要生孩子吗?”


    “看你的。”


    看我的……


    徐念溪抿紧唇,一字一句地说出心里话:“我不想生。”


    程洵也神色不见惊讶,相反回答得斩钉截铁:“那就不生。”


    徐念溪无声松了口气,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好大一部分。


    说起来,和任何一个相亲对象结婚,也都是一场协议婚姻。


    他们不是基于爱而在一起,而是因为不得不结婚而结婚。


    没有爱作为调剂,婚后必然各种摩擦。


    而她和程洵也结婚,虽然也没有爱,但最起码可以遵守她的意愿,不生孩子。


    她也不用时时刻刻为孩子这件事,心怀忐忑。


    从这个层面来说,程洵也确实是所有相亲对象中最好的一个。


    可,那不是别人。


    而是程洵也。


    高中时愿意借她钱、重逢后说有事可以找他的程洵也。


    那个,从认识他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的程洵也。


    程洵也开口:“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放得格外轻,像怕到惊扰什么似的。


    徐念溪沉默一会儿,种种想法在心中博弈,最后还是摇头:“还是不用了。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


    这不是好人卡,而是她的真实想法。


    程洵也这种人,就算面临着结婚的压力,也应该等待更好的更适合他的伴侣。


    他们相知相爱,偶尔会有争吵,但是争吵之后总能解决问题。


    命运如潮水涌过来,他们互相成为对方的压舱石,在漫长岁月里慢慢白头。


    而不是和她这种人,这么草率地耗在一起。


    这么一会儿的交流。


    时间又往前推了不少,六点了。


    到了王君兰下班的点。


    “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徐念溪收起手机,笑了下,“还有,谢谢。”


    谢谢他给了她一个清静的白天。


    也谢谢他愿意考虑她作为自己的结婚对象。


    哪怕只是协议结婚,也是对她的一种肯定。


    她不知道,她走后,程洵也在原地站了良久,才动了下身子。


    天色越来越黑了,他说出口的话和漆黑的夜晚融在一起,难分难舍。


    他垂着脑袋,看着慢慢流淌的江水,声音很低,失落得很明显:“我有这么不好吗……”


    所以,和那些人相亲可以,他不行。


    所以,她好不容易因为协议结婚带来的种种条件,心动了一小会儿,立马又觉得不行。


    高中那会儿是这样,现在还是。


    她总是拒绝他的靠近-


    徐念溪没走多久,王君兰打电话过来。


    只是在手机屏幕上看到王君兰这三个字,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徐念溪从轻松中拉出来。


    一股怎么都逃不脱的疲惫和烦闷从骨子里溢出来。


    王君兰问:“回来了吗?”


    “上楼了。”


    话说完,电话被挂断,徐念溪走到门口时,门是打开的。


    这是个欢迎她进去的状态,但徐念溪不愿意进去,在门口停住,无声地深呼吸。


    王君兰听到动静,走出来,催促道:“愣在门口干嘛,快进来。”


    徐念溪一进来,王君兰就问:“怎么样?”


    徐念溪摇头。


    王君兰皱紧眉,这下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了。她烦躁地说:“怎么这个也不行。有说为什么不行吗?”


    徐念溪沉默着,没说话。


    她无法想象,如果王君兰知道因为她不想生孩子,相亲才以失败告终,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没等到她的回复,王君兰踱步,拖鞋踢踏声几乎把整个房子都击穿。


    但已经这样了,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王君兰只能勉强耐住性子,安慰自己几句:“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


    “先吃饭。”


    那顿饭,徐念溪没怎么吃。


    因为她知道不会有下一个。


    她不愿意生孩子,对任何一个有正常观念的相亲对象来说,都是挑战。


    那个晚上,徐念溪在网上看了很多套几万块的房子。


    如果,她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她是不是就可以离王君兰远点,是不是就可以能掌握自己的婚姻,是不是就能不那么焦虑于自己的命运。


    正好隔壁平城就有一套急售的二手房。在小县城里,二十多年房龄。装修很老,墙壁折角结满了半米长的蜘蛛网,灰尘四处纷飞。肉眼可见的,不太适合人居住。


    但,起码是个房子。


    还是她为数不多能负担得起的房子。


    和房东约好下周一上午去看房,徐念溪放下手机,感觉自己有了条别的路。


    虽然这条路细细深究下来,也没有很光明。


    但就算这样,也比就这样结婚生子好-


    公孙修竹是个吃播,打卡完这家刚开的露营风烧烤店。


    等视频上传到软件上,他美滋滋地看了会儿都是夸夸的评论区,终于发现不对了。


    公孙修竹指着程洵也,疑惑地问严岸泊,“他怎么了?”


    程洵也窝在椅子上,身旁摆了一圈刚喝完的酒杯。


    他酒量不错,喝酒不上脸,也架不住这么喝。


    严岸泊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程洵也一来这儿就奇奇怪怪的,也不说话,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严岸泊上前一步,揽住程洵也的肩膀,语气逗闷子似的。


    “怎么了,这是?”


    程洵也喝酒的动作顿住,看严岸泊。


    为了还原露营风,烧烤店都是露天的,虽然有火炉,但天气到底是冷的。


    程洵也端酒杯的手被冻红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面前的电影幕布正放枪战片,入眼都是一片血色,严岸泊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眼圈也有点红。


    程洵也收回视线,没说话,只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严岸泊刚想接着问,有女生过来搭讪。


    这么冷的天,程洵也只穿了件冲锋衣,里面一件黑色卫衣,修长挺拔,喝闷酒的样子颓废疏离。


    程洵也情绪不高,意兴阑珊的样子越发让女生感兴趣。


    围着他试探了好几圈,依旧一无所获。但女生还是不肯放弃,不死心地开口:“你真的不要我的号码吗?”


    程洵也终于抬头,看她两秒,扯了下嘴角,吐字:“要。你把你银行卡号和密码给我。”


    “……”


    严岸泊被逗乐,噗嗤一声笑了。


    女生走后,严岸泊又乐了好一会儿,才没乐了。再看程洵也,他又在喝闷酒。


    严岸泊这人心大,看见程洵也这样,也不担心,揽住他肩膀:“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开心。和我说说,哥哥我帮你分析分析。”


    他话说的是帮程洵也分析分析,语气却是贱嗖嗖的,说出来让他乐呵乐呵。


    程洵也明白严岸泊的秉性,拍掉他手臂,起了身,交代句:“不早了,我走了。”


    严岸泊在后面追,“走什么啊,着急回家哭啊。”


    他嗓门大,幸灾乐祸得格外明显。程洵也的背影顿了顿,却没回头。


    严岸泊纳闷,一个人站在原地,嘀嘀咕咕的:“怎么回事,和平日完全不一样,难不成真难过了?”-


    周一上班,徐念溪又进入到忙碌里。


    她虽然才入职,但自身专业水平在这儿,上手得很快。


    甚至连姜颂都会请教她一些不确定的地方。


    每次徐念溪解答完,姜颂都会不由自主感叹,“溪溪姐,你这种过来我们这种快要倒闭的小破公司,简直就是屈才了。”


    出版行业行情不好,纸质书在电子书的冲击下本来就存活艰难,日薄西山。


    更别说,他们这种给纸媒搞翻译的小公司,指不定某天就倒闭了。


    徐念溪笑了下,没说话。


    时间真是个残忍的东西。


    半年前,她不会认为自己会和振荣这种公司有任何关系。


    甚至会觉得,她的未来广阔浩大,机会数不胜数。


    她嘴里不说,但是心里却有口气儿,觉得自己的未来肯定会比很多说得上名的翻译都光明。


    可半年后,时间捶打、事件磋磨,她心里那股劲儿早就不知所踪。


    她不再认为她是那个“才”,更别提“屈才”了。


    所以,有时候就算她自我安慰、自我鼓励,可下一秒她还是会不自觉地反问自己。


    比如,她还拥有很多机会。


    真的吗?


    又比如,她的未来光明。


    真的吗?


    例如,她还有很多希望。


    真的吗?


    ……


    等等。


    像现在这样,能有公司,愿意聘她,给她一个和翻译相关的工作,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了-


    徐念溪下班回到家时,正好晚上九点。冬夜黑得早,夜空中连星星都不见几颗。


    她躺在床上,照例睡不着觉。


    却什么都不想做,只盯着天花板,等着时间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徐念溪想多睡会觉或者发会呆,可依旧被王君兰拉着出来,和相亲对象见面。


    一次又一次。


    疲于奔命一样。


    周天下午,又是一次基于生不生孩子的根本理念不同带来的不欢而散。


    徐念溪站在饭店门口,看着前方的道路。恍然中,竟觉得她的生活真的和这路一样,一眼能看到头。


    鲁惟与打来电话,邀请她:“溪溪,你在哪儿啊,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


    徐念溪应了。


    吃的是烤肉,徐念溪请客。


    “害,没什么好请客的,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工作,那么偏。”鲁惟与摆摆手,说得信誓旦旦,“过完年后,我们再找其他的。我就不信,你这么好的简历,会没有一家好公司要你。”


    徐念溪笑了笑,“嗯”了声。


    鲁惟与边剪断肉,边八卦:“对了。你听说没,程洵也正相亲呢。”


    这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徐念溪的注意力,她抬起头,重复了一遍:“程洵也?”


    “对。就是程洵也,我们高中同学。我朋友在相亲网站上看到他的资料了。哎,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嫁给他……”


    程洵也啊……


    徐念溪的记忆拉回上次见面。


    他确确实实说过,他着急结婚,所以在寻找可以协议结婚的对象。


    从她拒绝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想来程洵也应该已经找到了他喜欢的,适合一起踏入婚姻的人。


    再不济,应该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协议对象。


    “不过程洵也好像不怎么在线,我朋友私聊他好几次,但是他一直没回复……”


    所以……


    程洵也他……是不是还没找到?


    鲁惟与看徐念溪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溪溪,你没睡好吗?怎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公司里有人知道你之前的事?”


    徐念溪回神,笑了下:“没有,他们都不知道。只是太久没上班,现在再上有点累。”


    鲁惟与放下心,安慰道:“等过年,你就可以歇会儿了。”


    烤肉吃完,鲁惟与和徐念溪道别。


    徐念溪收回再见的手,站在原地,无端呆了好一会儿。


    离明天看房,还有一段时间,她又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


    裹得厚厚的老人趿拉着步子,走过她身旁,有些嘈杂的收音机声外扩出来。


    “今日正是大雪节气,天气越来越冷,瑞雪将临……”


    大雪了啊。


    到了一年年末。


    难怪越来越冷,冷得徐念溪觉得她的人生快被冰封了。


    王君兰打来电话:“相亲怎么样?”


    “不怎么样。”


    王君兰深呼吸几口气,试图忍住,可终究还是没压抑住怒气。


    “又不怎么样?第几次了?!”


    “徐念溪,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和别人沟通的!我和你爸当年见了一面就定下来了。”


    “你是觉得自己比别人特殊吗?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你二十六了,要工作没工作,要前途没前途,你真当谁稀罕要你?我要不是你妈,我都不想看见你,你就跟你爸一个样,祖传的没用的东西……”


    剩下的话,徐念溪没怎么听清楚。阵阵耳鸣声从大脑骨髓往外扩散。


    高分贝的刺耳声响,久久不散,好半晌徐念溪才缓过来,听到了王君兰的话。


    王君兰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嗓音还因为刚刚的爆发而沙哑,这会儿便显得怪异。


    “念溪,我这是为了你好。我年纪大了,你爸有别的小孩,对你没有感情,你要是不找个好的对象结婚,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比你大二十多岁,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等我先走了,这个世界上就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我自己的女儿啊,我怎么可能不心疼,看到世界上就你一个人,到时我在天上都不能安心。”


    好奇怪。


    如果王君兰一直责怪她,她没什么感觉,还会消极对抗。


    可是王君兰真情实感地说,这一切是为了自己好,她真的很担心、很挂念自己。


    徐念溪又会觉得愧疚难忍,心口被钝刀一下一下磨着。


    她好像就是什么贱骨头,对坏的容忍度高。


    可但凡只要有一点好,就能轻易击碎她的心防。


    然后,她就想把所有都拿出来给王君兰,只为让她高兴。


    王君兰还在说:“这些东西我没跟你说,所以你不知道。小区里朱婆的女儿不肯结婚,朱婆天天被人问怎么养女儿的,别人背后说她女儿有娘生没娘养。念溪啊,你能不能就当做体谅一下我,孝顺一点,快点结婚……”


    有座山压下来,徐念溪没什么力气直立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不被压垮的人。


    只有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才能好受些。


    来往的人将目光投射在她身上,似乎觉得她奇怪。


    徐念溪无力探究,只用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徐念溪找到程洵也的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几声之后。


    电话接通了,声音传出来:“哪位?”


    清越中带着磁性的声音。


    ——程洵也。


    “是我……”


    声音出口,才发现极端嘶哑,徐念溪咳嗽一声,放大音量,“是我。徐念溪。”


    对面沉默下来,仅有一点呼吸声传过来。


    整片天地退化成黑白两色,仅仅有一点可有可无的光亮照在徐念溪蹲下的衣角,像随时随地都可以溜走一样。


    过了几乎半个世纪那么久,程洵也终于开口,嗓音平平:“有什么事吗?”


    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徐念溪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攥得发白的指尖放松下来,她吸了下鼻子,声音很轻。


    “上次你说的事,还作数吗?”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


    既然她要满足王君兰的期待,踏入婚姻。那她唯一的坚持就是不要孩子。


    而不要孩子,对任何正常的婚姻都是一个挑战。


    只有程洵也。


    他说过,他们结婚的话,可以不要孩子的。


    对面的呼吸声似乎停了一瞬。几秒后,程洵也语调照旧,失忆似的问:“上次什么事?”


    “协议结婚的事。”徐念溪一字一顿。


    她发现她其实没那么高尚,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她做不到考虑别人,成全别人。


    哪怕这个人是程洵也。


    她也做不到。


    “如果还作数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谈谈结婚的事。”徐念溪道。


    第14章 014


    他们最终定在周一上午,也就是明天上午见面。


    徐念溪挂了电话,盯着屏幕还亮的手机,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但不管是对还是错。


    都改变不了她自私卑劣的现实。


    希望程洵也找到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结婚的,是她。


    可让他和她见上一面,谈谈协议结婚的人,也是她。


    徐念溪和房东道了歉。


    她发过去“对不起,因为行程有冲突,不能去您那里看房,耽误您时间了”那段话的时候,莫名的,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人。


    那晚徐念溪胸口闷得像压了个千斤顶。


    是她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可也是她不断质问自己。


    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她真的做好了准备,要和一个人度过接下来的岁月吗?


    她真的能融入程洵也的家庭中吗?


    徐念溪其实见过程洵也的家人。


    是他的妈妈,一位气质风风火火,但是笑起来,眼睛和嘴巴都弯弯的女性。


    高三那年,程洵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决定学习。


    他的进步特别大,短短几个月,从班级倒数变成了班级中游。


    不知道是一下子学得太狠了,还是换季,程洵也感冒请假一个星期。


    那天徐念溪值日。


    打扫好卫生,准备锁门之前,有人拦住她:“小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知道程洵也坐哪里吗?”


    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性,穿着很飒爽的风衣。脚踩高跟鞋,说话声很干练,像是都市剧里的职业女强人。


    长得和程洵也有些像,尤其是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眸,应该是他妈妈。


    徐念溪指了指。


    她给徐念溪道了谢。


    徐念溪能看到,这位阿姨在程洵也的桌兜前蹲下身,边翻找着什么,边打电话和人沟通。


    手机那头应该是程洵也,他估计记不清自己的作业放在哪里了,也不太记得作业叫什么名字。


    阿姨只能边一本一本翻,边给程洵也描述。高三书很多,肉眼看着,工程量就很巨大。


    徐念溪犹豫两秒,跟着蹲下身,“阿姨,我帮你找吧。”


    有她帮忙,程洵也的作业很快被找全了。


    阿姨站起来,笑眯眯和徐念溪道谢:“谢谢你,小同学。耽误你时间了。”


    出乎意料的,她笑起来的样子,很亲切。眼睛弯成细窄的月牙,却依旧有零碎的笑意从小月牙里往外蹦出来。


    而且,她笑起来的样子,和程洵也更像了。


    徐念溪脸上有了点笑意,摇头:“没事的。”


    阿姨抱着作业往外走。


    那会儿教学楼没什么人了,安安静静的,漂浮在夕阳海里。


    徐念溪应该锁好教室,直接走的。


    可是她莫名的,跑出教室,在走廊扶着栏杆,踮着脚往下看。


    能看到,夕阳渡在这位阿姨身上,她抱着书走远的样子,其实没有很特别。


    但就是让徐念溪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再也看不到。


    徐念溪收回目光,在日暮时分的空气中轻声呢喃了一句:“真好。”


    声音很快融化在夕阳里。


    她记得,王君兰也帮她拿过作业。她也是这样隔着手机和王君兰描述的。


    只是和这位阿姨的平和不一样。


    王君兰翻着翻着就勃然大怒。


    在电话那端指责她怎么自己不知道把书都放好,等她来拿。说这么多书,谁知道那本是那本。说她读个书怎么这么多事,尽给她添麻烦。又开始细数她读书用了多少钱,生活费每个月多少……


    声音尖利,往徐念溪耳朵里钻。


    印象中,王君兰从来没有像这位阿姨一样,这么平静温柔过。


    好像在孩子身上,倾注无数的爱都可以。


    而这位阿姨是程洵也的母亲。


    她将要和这位阿姨养育下,成长起来的程洵也结婚。


    如果这位阿姨是这样的,那程洵也的其他家人是什么样子?


    应该也是很好的,很会爱人的人吧。


    也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


    那晚徐念溪彻夜难眠,焦虑得喘不过气来。


    总感觉,自己要闯入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乌托邦世界里。


    里面的每个人都被爱意环绕,所见所闻都是她从来都没见过,也没得到的。


    可她还是浑身泥泞、格格不入地闯入了-


    闹钟响了一声后,本就未眠的徐念溪立马起身关掉闹钟。


    因为一夜未眠,她的胸口气闷得厉害,大脑更是晕眩。


    但她还是强撑着起身。


    临出门前,又折回去,拿了身份证。


    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早茶店。


    她刚到一会儿,程洵也也到了。


    他坐下的那一瞬,这一小块地方的空气好像变重了,压到人身上。


    程洵也没看她,而是看的菜单。


    模样淡定,像是随便一个场合。


    徐念溪盯着他的手腕会儿,轻声叫他:“程洵也。”


    “嗯?”程洵也脸都没抬。


    “你的菜单…是不是拿反了?”


    程洵也动作顿住,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觉得懊恼。边把菜单倒过来,边嘴硬道:“这是我的习惯。我得先把菜单反过来看一下,才能好好点餐。”


    徐念溪不是很理解,但能尊重。


    点好菜,等待上菜的功夫,正好也是最适合沟通的时间段。


    只是他们俩人都报之以沉默,连对视都没有。


    最后还是程洵也先开口。


    他的话语像根针,戳破两人之间快要涨破的空气。


    “你想好了吗?确定要和我结婚吗?”


    徐念溪捧着豆浆,看着冉冉升起的白气,慢慢“嗯”了一声:“我确定。”


    这是一条不属于她的路。


    她未来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但此刻。


    至少此刻,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程洵也提心吊胆一晚上的心总算收了回去。


    他昨晚一整晚都没睡,生怕什么时候徐念溪突然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来,告诉他,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取消这次见面。


    好在直到他出门前,徐念溪都没有取消。


    而且不仅没有取消,这会儿徐念溪更是再一次确认,她要和他结婚。


    程洵也背脊微微放松了点,靠在椅子上,也有力气开始指挥了:“那谈谈彼此的条件吧。”


    徐念溪整理了一下思绪:“首先,不生孩子,你能接受吗?”


    “接受。”


    程洵也还是回答得毫不犹豫,徐念溪紧绷的嘴角放松了少许。


    “其次,不办婚礼。”


    可能是小时候看小说电视剧那些文娱作品看多了,徐念溪一直认为婚礼是件特别浪漫唯美的事。


    哪怕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认清婚姻并不是一件足够美好的东西,但她依旧没磨灭掉对婚礼的憧憬。


    而婚礼这种东西,显然不应该出现在,她和程洵也之间。


    程洵也眉宇之间拧起了一个小疙瘩,思考了会儿,勉为其难地说,“也行吧。”


    虽然他觉得别人有的,徐念溪也得有。


    但徐念溪既然提出来了,他也应该尊重。


    “最后,等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们可以随时离婚。”


    徐念溪依旧认为,程洵也不应该和她这种人绑在一起。


    也依旧希望,他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程洵也这次眉毛彻底皱起来了,觉得费解,“什么叫等我有喜欢的人,就随时离婚。”


    徐念溪解释:“就是字面意思。当然,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程洵也打断:“没有。”


    “?”


    徐念溪抬头看他,就见程洵也抛出句:“我没有喜欢的人。”


    所以,他这个意思是不是在说,他们不会离婚?


    徐念溪无力深究,只点了下头:“好的。”


    “我这边说完了,你呢?有什么要求?”徐念溪道。


    她还是因为自己的婚姻,在这样一场交易中定了型,而觉得啼笑皆非。


    却也不得不承认因为这场交易,而觉得心安了少许。


    起码她争取到了,不生孩子的权利。


    程洵也看着徐念溪,清晨霾色里,她垂着眼眸,眼睫扫落出一小片阴影。


    她看着又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下眼睑有很深的黑眼圈。


    明明几个月前,她在南城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她,会跟着同事一起,为一块甜兮兮的小蛋糕,而笑得眉眼弯弯。


    程洵也移开目光,嗓音平静:“我只有一个条件,婚后我们得住在一起。”


    徐念溪漂浮的情绪因为这个具体而微的条件,落了地。


    不同于之前的,看着就很遥远的,不生孩子、不办婚礼、有了喜欢的人可以离婚。


    这个婚后同居,太近了。


    近得一瞬间,让徐念溪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和他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今以后,她将和他将在同一个空间里,朝夕共处。


    “当然。”徐念溪把快溢出来的不适应压下去,强撑出几分镇定,“这个是当然的。”


    “我目前和我妈妈住在一起。如果要同居的话,可能需要我搬到你那里去,你那边方便吗?”


    “方便。”程洵也回。


    “还有别的吗?”徐念溪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又举例,“比如我们是否需要履行夫妻生活?”


    程洵也顿了下,看徐念溪:“你需要吗?”


    徐念溪想了想,实话实说,“不是很需要。不过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


    她的性观念并不会过分保守,也知道男性在这方面会格外在意。


    所以程洵也想要,也遵循过她的意愿,那么她能配合的,肯定会配合。


    只是,程洵也上下打量她一遍。


    片刻后,他移开目光,语气很是欠揍,“算了,我挺怕你占我便宜的。”


    “……”


    她占他便宜?


    他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吗?


    徐念溪心里一顿吐槽,不过。


    起码不用履行夫妻生活了。


    也算是好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这里,他们说得差不多了。


    早茶也正好上了。


    两个人都没什么说话的想法,沉默吃着。


    好像不约而同地,消化这个重大消息一样。


    中途,有人给程洵也打了电话,他出去接。


    小房间里只剩下徐念溪一个人,她一下子没了吃东西的心,放下勺子,发着呆。


    虽然都已经谈好了,但她还有巨大的茫然感。


    这种茫然感很奇怪。


    不仅有对她自己未来的茫然,还有对程洵也这个人的茫然。


    她其实并不算了解程洵也,对他的认识也只局限于几次不算多的接触。


    但她明确知道,她对不起程洵也。


    他其实有机会选择更好的结婚对象,只是因为她是他的高中同学,她才能占得先机,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果没有这层同学关系,他和她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程洵也很快进来了,他手机屏幕的光还亮着,显然刚打完电话,他边坐下来边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他的话和徐念溪的“我觉得,我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叠在一起,起了点回音。


    程洵也动作顿住,缓缓回头看徐念溪,神情很是不可思议:“不是吧,徐念溪。我就接个电话的功夫,你就反悔了?也没见你这么会变卦的。”


    “没有没有,”徐念溪反应过来,她的话在这个语境里多么有歧义,连连摆手,“只是觉得,你应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的。”


    “所以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程洵也见她没有反悔,人舒坦了,重新坐回来。轻嗤声,神情挺不屑:“更好的人当然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我又不是那个更好的人。所以我就适合和你在一起。”


    徐念溪愣了两秒,慢慢点头:“这样啊。”


    “至于领证,”徐念溪摸了摸包里的身份证,“要不等会就去吧。”


    今早出门前,她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身份证。


    此刻正好用得上-


    在民政局排队等了会儿,便到他们去拍登记证。


    摄像师是位中年女性,举着相机,不断地纠正动作:


    “女方,笑一下,不要那么僵硬。”


    “女方女方,和男方靠近一点,肩膀靠肩膀……”


    “男方很好,可以,就这个弧度,不要动……女方女方,再过去一点……”


    徐念溪边往程洵也身边挪,边打量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角度问题,还是程洵也比较擅长面对镜头。


    她莫名觉得程洵也确实表情比她自然,起码带着点笑意。


    跟她僵硬无措的她完全不一样。


    许是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程洵也侧过头看她。


    估计是她表情真的太奇怪了。


    程洵也目光定在她脸上几秒,皱了下眉:“你现在这模样,特别像被人贩子拐走了似的。”


    “……”


    她的表情到底有多么夸张。


    而且,什么叫要被人贩子拐走似的啊。


    徐念溪心里正吐槽,程洵也叫了她一声。


    “徐念溪。”


    徐念溪看他,“怎么了?”


    程洵也觉得她太贪心了似的,神情带着几分谴责意味:“不是,你的结婚对象可是我耶。大帅哥。你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


    天。呐……


    他真的好自恋。


    他这么夸自己,真的不会觉得尴尬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听多了,还是怎么的。


    程洵也这种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嘚瑟。


    在此刻竟然显得有点亲切。


    而且。他确实是个帅哥。


    还是个大帅哥。


    和他这种大帅哥结婚,不说其他的,起码对眼睛是很友好的。


    这么一想,徐念溪人没有那么僵硬,跟着摄影师的指示,摆动作。


    摄像师抓拍好一阵子,最后选出来张两个人表情都自然的,甚至连一直泾渭分明的肩膀,也因为错位,微微重合在一起。


    看起来,和正常的结婚照没什么区别。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打光的关系,她眼底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笑意。


    像对他们之间的婚姻很期待一样。


    徐念溪微微松了口气。


    拍完最费时间的登记照,领证的流程一下子变快,没过多长时间,两本崭新硬质结婚证被工作人员递到他们手里。


    徐念溪接过,紧紧攥在手里。


    程洵也倒是打开看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拿了手机出来,拍了照片,似乎是想发朋友圈。


    注意到徐念溪的目光,程洵也问:“可以发吗?”


    徐念溪想了想,委婉道:“以后再发吧,现在只告诉严岸泊他们,行吗?”


    她和程洵也的交友圈并不重合,除了共同的高中同学以外,并没有相识的朋友。


    发他们的结婚照,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万一他朋友圈里有刚好认识她的人,难免会落个难堪收场。


    程洵也听她这么说,没说什么,收了手机:“行。”


    后面的一对新人请了跟拍。


    跟拍扛着摄像机,跟在新人身后,又是记录他们按手印,又是拍他们签名,热热闹闹的。


    一整套搞完,新人还分给徐念溪喜糖:“同喜同喜,祝我们都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热热闹闹的事总有迷惑性,徐念溪左手握着他们给的红色喜糖,右手捏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


    和程洵也出了民政局。


    屋外的寒风一下子就灌过来,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洗净徐念溪身上的残留的热闹气氛。


    她立在原地,突然发现,原来这热闹也有自己的份。


    她的人生命运,从此改变。


    回去的路上,还是程洵也送的。


    一路上,他们俩都没怎么说话。


    下车前,程洵也叫了她一声。


    “徐念溪。”


    他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但徐念溪没看出来,还努力地勾唇笑,试图粉饰太平:“有什么事吗?”


    可是她笑得实在难看,满满是对婚姻这件事的迷茫恐惧。


    程洵也皱了下眉,又松开,认真看她:“我不吃人的。”


    “所以你别害怕。”


    第15章 015


    程洵也虽然说,他不会吃人。


    但对婚姻的恐惧已经刻进徐念溪的骨子里。


    她为了看房,请了一天的假。


    而现在,她不仅没有看房,相反拿着结婚证,就好像拿着一个,刚出锅的烫手山芋。


    王君兰下班回来,听到徐念溪房间有动静,推门进她卧室,见她在,就问:“你今天没上班?”


    “请假了。”


    王君兰不好奇她请假干嘛去了,只是个破烂工作,“哦”了声,没再多言。


    晚饭是王君兰煮的,照例是万年不变的两个菜。


    配乐也照例是万年不变的非诚勿扰。


    王君兰边看边点评,说这个男嘉宾条件不好,一看就没人要。


    她一个人说得自娱自乐,但转头又看向徐念溪。


    “这都十二月中旬了,下次相亲,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别再给我丢脸。”


    “你现在都二十六了。再过几年,掉价得更严重,谁要你啊……”


    熟悉的语调传来,徐念溪照例感到难以喘息,可这次却史无前例的感受到了一点不合时宜的轻松。


    尽管她跳到了另外一个未知的不知好坏的世界,但她起码跳出了眼前这个牢笼。


    徐念溪放下筷子,嗓音很轻:“妈。”


    “怎么了?”


    “我结婚了。证也领了。”


    王君兰愣住,眼睑剧烈的抽动两下:“认真的吗?”


    “认真的,有结婚证。”


    王君兰沉默了下来,像是一座休眠的火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喷发了。


    果然下一秒,王君兰冷冷开口:


    “徐念溪,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做这个决定之前为什么不问我?”


    每次她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名字的时候,都代表着王君兰在生气。


    徐念溪语调平平:“这不是您说的吗?找到条件好的,就趁早下手。免得晚了被别人抢走了,毕竟我也都二十六了,没人要我了……”


    王君兰没对她的话语发表任何意见,只敏感抓住关键点。


    “条件好?”


    “嗯。他家条件挺好的,附中对面正在施工的楼盘是他家的。”


    王君兰的脸色由怒转喜,不过短短几秒。


    “楼盘都是他家的啊,这么好的条件,你过去可以享福了。”


    她念叨了几遍,才想起问,他叫什么,哪里人,怎么认识的。


    徐念溪一一回答,王君兰沉吟了片刻,命令道:“高中同学啊,挺有缘分的。你安排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


    她问了那么多,却从始至终没有问过,徐念溪的感受。


    一如既往。


    徐念溪站起身来,她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无力。


    只觉得可悲-


    严岸泊都快睡着了。


    手机忽的震动一下。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看手机屏幕。


    程洵也发来微信:睡了吗?


    严岸泊打起点精神回:醒了。咋了?


    程洵也没回,严岸泊丢了手机,把被子往脸上一盖,又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又是一震。


    他拿起来一看,凌晨三点十三分。


    程洵也又问:睡了吗?


    严岸泊耐着性子,回他:又醒了。咋了?


    程洵也:没事。


    “……”


    没事大半夜给他发什么消息。


    严岸泊压下怒气,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上,又一次进入梦乡。


    只是这次还没上次睡得久,手机又忽的一震。?


    “……”


    严岸泊气冲冲地下床,拿了手机。


    又是程洵也。


    又是那三个字:睡了吗?


    严岸泊怒气都要喷到对面去了,打字的力度恨不得敲碎屏幕:大哥,我睡了,睡了三次,被你吵醒三次了。你到底要怎样???


    和他的愤怒不同,程洵也语气平静得让人觉得欠嗖嗖的:哦没事。只是我睡不着,所以看看你睡着没而已。


    “……”


    严岸泊被他气得冷笑声,一字一顿地打字:睡了睡了睡了。所有人都睡了,只有你这个狗东西不睡。


    程洵也:。


    程洵也:你说我是狗东西,我刚想告诉你,我为什么睡不着的,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严岸泊并不稀罕,呵笑了声,觉得他威胁谁呢:你爱告诉不告诉。


    丢了手机,严岸泊又一次钻进被窝,酝酿睡意。


    只是越酝酿越睡不着,眼前好像有个逗猫棒在来回晃。


    往右边晃,程洵也不是个大半夜睡不着觉的人,他心很大,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


    往左边晃,他为什么睡不着?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什么事?


    晃了几十个来回,严岸泊终于受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你咋了,为什么睡不着觉?


    程洵也还没睡,回得挺快的:哦,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事,让我睡不着的小事。


    严岸泊重复:我知道发生了一点小事,让你睡不着的小事,所以是什么事!


    程洵也装模作样地:你不是不想知道吗?所以不和你说了。晚安。


    严岸泊:“……”


    这句话以后,程洵也真的再没回过严岸泊。


    那晚,严岸泊一晚上没睡,尽在发消息骂程洵也。


    严岸泊:#你&是个人吗?别是条狗吧@¢把我吵醒]自己%睡了……


    第二天一早,严岸泊黑眼圈比熊猫还重,看到程洵也第一句话就是哀怨的“到底什么事?”


    程洵也昨天睡得倒是挺好,也不看严岸泊,气定神闲的:“哦没什么,就是我结婚了。”


    “?”,严岸泊懵了,掏了掏耳朵,“结婚了?”


    “嗯。”


    “和谁?”


    “徐念溪。”


    气氛安静。


    半晌,严岸泊摇了摇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言自语往外走:“我可能还没睡醒,所以白日做梦了。不行,我得先回去补个眠。”


    程洵也:“……”-


    程洵也和王君兰见面得很快,就在第二天晚上。


    那个时候,徐念溪正在补周一的工作,所以晚到了点。


    等她到饭店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在沟通了。


    其实也没有沟通很多,在徐念溪来之前,王君兰已经问完程洵也的家庭情况。


    现在正在不断地夸,程洵也家庭好、长得好、性格也好。


    徐念溪的到来只分开她一点注意力,又眉开眼笑地继续说。


    徐念溪习以为常,放下包,坐到程洵也身边。


    还没彻底落座,若有若无的柑橘味从程洵也身上传来。


    徐念溪不太适应陌生的气味,动作几不可闻的一顿。


    菜正在陆续上,王君兰坐在上菜口,她径直把清蒸鲈鱼放在徐念溪眼前。


    “鱼,快吃。吃鱼对身体好。”


    说是这么说,但徐念溪始终没有动筷,甚至因为鱼类的腥味,有点作呕。


    她咽了口白米饭,才把恶心感压下去。


    “咔嚓”一声,碗碟轻轻碰撞玻璃转盘的声音响起来。


    王君兰看着被转开的鱼,讶异:“哎,小程你不吃鱼吗?吃鱼对身体好的。”


    程洵也“嗯”了声。


    不是自己家的孩子,王君兰嘴巴动了动,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徐念溪看着眼前的咕噜肉,几不可闻松了口气。


    王君兰对程洵也现在是属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临走前,和程洵也说:“念溪之前相亲相那么多,没一个看中她的。没想到,好的在后头呢。”


    “有句老话,人一走运起来就挡不住。这不,念溪就撞大运遇到了你。”


    程洵也看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好似没听到王君兰话的徐念溪。


    这会儿他倒是没有一贯的臭屁嚣张了。


    客客气气的,很是礼貌,程洵也道:


    “您说笑了。能和念溪结婚是我撞大运了才对。”


    王君兰转身去开电动车,徐念溪看着王君兰走远的背影,声音很轻。


    “谢谢你。”


    愿意在王君兰面前,维护她。


    程洵也没看她,哼了声:“实话而已。”


    连不太相熟的程洵也都会出于礼节这么说,可明明是她母亲的王君兰,却做不到。


    徐念溪垂眸笑了下:“是吗。”


    王君兰电动车要开过来了,徐念溪和程洵也打商量:“我这周工作比较忙,周六的时候搬去你那里可以吗?”


    “行。”


    王君兰到了跟前,“念溪,上车。”


    徐念溪坐上电动车后座,王君兰一拧把手,车往前开出去。


    徐念溪回头,对程洵也挥了挥手。


    那意思是“再见。”


    远远的。


    程洵也似乎愣了下,有些犹豫地左右望了一圈,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举起手,生涩地挥了挥。


    徐念溪转回头,轻轻笑了下。


    总觉得,程洵也那个样子,好像只招财猫-


    工作日以不怎么快速的运转方式往前推进。


    周五晚上,徐念溪收拾自己的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


    她的东西不多,只有从南城带回来的行李箱和行李袋。


    把拿出来的东西,重新打包好,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而且,许是隐隐之间,她就察觉到,这个家她不能久待。


    所以几个行李袋,她甚至都没打开。


    徐念溪看着打包好的行李。


    两个月前,她带着这些行李,从南城风尘仆仆逃回到西津。


    当时她是什么想法?


    好像想的是,回了西津以后,起码不用交房租,她能活得轻松一点。


    可事实上,她并没有轻松。


    相反还出乎意料的,和程洵也结了婚。


    那晚,徐念溪盯着天花板,一夜没有闭眼。


    婚姻从不在她的人生计划了。


    可是她就是结婚了。


    还是和程洵也。


    和她截然不同的程洵也。


    但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周六早上七点,程洵也打来电话:“行李多吗?需要搬家公司吗?”


    徐念溪回:“不多。就两个行李箱,两个行李袋。你告诉我地址,我直接过去。”


    程洵也说了地址,但是没让她自己去。


    而是让她等会儿。


    没有等多久,门被敲响了。


    徐念溪打开门,程洵也出现在门口。


    “行李呢?”他问。


    外面天估计很冷,程洵也头发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露水。


    他的出现让徐念溪始料不及,下意识指了指客厅。


    “可以进来吗?”他问。


    “额可以。”


    程洵也进来换了鞋后,径直拎起她的行李箱。一个两个放在门口,又换了鞋。


    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拎起来就往楼下走。


    他这一套动作太连贯了,徐念溪反应过来,匆匆追了几步:“不是。我可以自己拎的。”


    程洵也步伐停了,抬脸看她。


    他人明明站得比徐念溪还矮几个台阶,可是气势却很盛,说话也是。


    “怎么?你可以,我不可以。”


    “你是在歧视我吗?”


    “……”


    这个理解能力。


    也是没谁了。


    他愿意拎就拎吧。


    剩下的行李,徐念溪也没伸手,而是看着程洵也拎。


    她行李不多,但是重量是有的。


    不过程洵也拎得不吃力。


    印象中,这是徐念溪搬过最轻松的一次家。


    最后一个行李袋拿下去的时候,王君兰回来了,她去厨房放了菜,第一时间问徐念溪:“小程是不是在楼下?我好像在楼下看到他了。”


    “嗯,他来帮我搬行李。”


    王君兰愣了愣,这才想起,徐念溪结婚了这事。


    “走吧走吧,以后记得和小程好好过日子。别跟之前一样总任性,总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欠你的。”王君兰交代道。


    她的话语并不严厉,但还是照样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她身上。


    徐念溪垂眸,把满腔的复杂情绪压下去。


    她还是会因为陌生未知的婚姻感到恐惧茫然。


    她也会因为要进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感到不知所措。


    但同时,她感觉到哀伤。


    “妈,”徐念溪叫了王君兰一声,嗓音很轻,“有没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刻……”


    你会对我感到抱歉。


    抱歉从来不尊重我的想法。


    抱歉从来不认可我。


    抱歉我明明这么爱你,你却总这么伤害我。


    王君兰看过来,她神色平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了?”


    “……没。没什么。”


    徐念溪不想问了。


    因为她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程洵也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徐念溪走下去,坐上程洵也的车。


    等车发动的片刻,徐念溪盯着前方陌生的路。


    好像看到,一艘命运的支离破碎的小船,正在往一个她完全未知的方向驶去。


    她不敢把恐惧说出口,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第16章 016


    程洵也家在西津市中心。


    一路上车从老旧破败的老城区,开到崭新靓丽的市中心。


    徐念溪虽然是西津人,但很少往市中心这块走。


    市中心的消费、物价、生活水平,都和徐念溪家那边的老城区不是同一个水平。


    就连地图上的介绍,也会说这里是“富人的天堂,有钱人的世界。”


    程洵也去后备箱拎行李,把钥匙给徐念溪,让她先上去开门。


    徐念溪只好两手空空地,先进了程洵也家。


    一站到玄关,立马就闻到了独属于程洵也家的气味。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很清新但排外疏离。


    除了鲁惟与家,徐念溪去任何人家,都会因为这种陌生的气味而感到紧张。


    她站在玄关,没往里面走。


    程洵也很快到了,把她的行李放到卧室门口,又低下身,去鞋柜给她拿了双崭新的拖鞋。


    毛绒款的,有一个很巨大的熊猫头。


    徐念溪道了谢后,换好鞋跟着他走。


    她的卧室在程洵也卧室的隔壁。


    不同于徐念溪认为的空旷,衣柜里面有一些基础款的女款衣物,卫生间里还有护肤品、梳子、头绳一些女性化的东西。


    足够满足徐念溪生活需要。


    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程洵也的用心。


    虽然他们只是协议婚姻,但程洵也的认真和负责不是假的。


    程洵也没久待,交代声“你先整理”,便出了卧室。


    徐念溪打开常用的行李箱,把必备的东西依次摆出来,行李袋放进储物柜。


    简单整理下,房间呈现出一种有人住,但住人痕迹不多的模样。


    徐念溪做完了这些,按理来说,她应该出去找程洵也了。


    但她没动,而是慢慢摁着胸口深呼吸几口气。


    一次。


    两次。


    三次。


    三次过后,徐念溪鼓足勇气睁开眼,打开房门。


    就闻到一点饭菜香从密闭的厨房门里飘出来。


    正疑惑这味道怎么来的,程洵也打开厨房推拉门,走了出来。


    顿时,香味更重。


    程洵也看到徐念溪,语气理所当然地,“去洗手。”


    “洗手?”徐念溪愣了下,觉得茫然,“为什么要洗手?”


    “吃饭啊。”他更加理直气壮。


    吃饭,他做的吗……


    看她还愣在那儿,程洵也意识到什么似的,皱了下眉,语气很不可思议:“不是吧,徐念溪。你难不成想不洗手就吃饭啊?”


    徐念溪愣了下,想说她没这个想法,只是他会做饭这件事太出乎她意料了。


    可她愣神的这么一点时间,程洵也已经确定了什么似的。


    他神色有些勉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自我安慰一样。又自以为很体贴地开口。


    “那什么,你想这样也可以。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我们得尊重。只是,这毕竟不好,有可能的话,你……要不还是改一下?”


    “……”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怎么就认定她是个不洗手就想吃饭的人。


    徐念溪默然两秒,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干脆去了卫生间。


    用事实证明,她不是这样的人。


    等徐念溪从洗好手出来,餐厅实木餐桌摆好五个陶瓷碗碟。


    两份白米饭、两碟菜、一碗汤。


    徐念溪探头看了眼,都是很家常的菜,清炒时蔬、鱼香肉丝和三鲜汤。


    卖相很好,像是大厨炒出来的,而不是出自程洵也这么个大少爷之手。


    程洵也洗好手出来,坐到她对面,自然而然道:“吃饭。”


    徐念溪慢半拍地“哦”了声,坐下来端起碗,塞了口白米饭。


    程洵也见徐念溪不怎么动筷,提醒道:“吃菜。”


    徐念溪便夹了根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虽然只是青菜,但是能吃得出来,程洵也手艺很好。


    程洵也看她猫儿食一样的吃菜方式,“啧”了声,语气幽幽的:“徐念溪,你是怕吃垮我吗?”


    “?”徐念溪茫然回,“没有啊。”


    “你确定没有吗?”


    “确定的。”


    程洵也盯着她看,眉间皱起个小疙瘩,更困惑了似的。


    徐念溪不明所以和他对视。


    片刻后,程洵也眉峰忽的打开了,好像弄懂了什么一样,了然地说,“哦。那我知道了,你是故意想少吃点,长瘦点。”


    “?”


    徐念溪的莫名丝毫没传到程洵也那里,他唇角勾着,一脸识破她的计谋的自得意满样儿。


    “你想通过这种方式,试图证明我这人很小气,都不让你吃饱。不过很显然,你的计划已经被我看破了。”


    徐念溪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懵了:“不……”


    她话还没说完,程洵也皱紧眉,很不可置信似的地打断,“不止?你难不成还有别的想证明?”


    “?”


    他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他们俩大眼瞪小眼,就在徐念溪好不容易弄清楚他话语中的逻辑。


    正想开口解释他误会她了,程洵也不服气的表情突然变了。


    他出乎意料的笑了,一双琥珀色眼眸里都是散漫的笑意,带出几分勾人意味。


    嗓音慢条斯理的,细听之下,还带了点安抚。


    “虽然你呢,可能不太愿意相信,但事实证明,我这么完美的人,就是没有缺点的。”


    “……”


    宛如有道惊雷劈下来,徐念溪完全不能理解,他怎么能把任何东西,都偏移到让他自恋的地方去。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洵也。


    程洵也朝她挑了挑眉,一副理直气壮的得意样儿。


    “……”


    剩下的饭局,拜程洵也刚刚那一番雷人语录所赐,徐念溪这次吃饭也放开了点,完全不给程洵也任何找茬的机会。


    待他们吃完,没等程洵也说话,徐念溪进了厨房,把碗筷洗干净。


    他做饭,她洗碗。


    这是必要的分配-


    等把碗洗完,时间到了下午四点。


    徐念溪没什么事情做,也不知道在客厅干什么。


    但程洵也在客厅。


    徐念溪坐在沙发上,和程洵也一样,盯着电视机播放的新闻联播看。


    主持人的声音是房子里唯一的声响,这让这间装修高档的公寓没有那么安静压抑。


    程洵也看了眼徐念溪,就算是柔软的沙发,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膝盖并在一起。


    她可能没意识到,她的防备有多少明显。


    不管是对这个陌生的家。


    还是对他。


    程洵也起了身,把遥控器放到徐念溪跟前,“我进卧室了。你想看就接着看,不想看就关掉。”


    “好。”


    不想让程洵也觉得,她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所以他一走,她也跟着走。


    徐念溪又耐着性子,强迫自己盯着电视机-


    严岸泊在给程洵也发消息,满屏的感叹号。


    严岸泊:不是你真和念溪结婚了啊!!!


    程洵也:嗯。


    哪怕知道这件事几天了,甚至连他们的结婚证都看了,严岸泊依旧不可思议:不是,你们俩差得有点远,怎么搞在一起去了?


    程洵也皱眉,觉得严岸泊这张嘴很讨厌:什么叫搞在一起去了?


    严岸泊改口:不是搞在一起,是怎么一下子狼狈为奸了?


    “……”


    程洵也敷衍:我未婚她未嫁,又都要结婚。在一起不正合适?


    严岸泊扣了扣下巴,觉得这话耳熟:那现在什么情况?念溪和你住在一起了吗?


    程洵也:嗯。


    想起徐念溪的拘谨紧张,程洵也问:你认识的女生多,什么情况下,她们能卸下防备?


    严岸泊估计是用他的脚回的:没有异性在的情况下?


    “……”


    问严岸泊,他也是脑子缺根弦了,程洵也轻轻“啧”了声,关了手机。


    程洵也起身,打开卧室门,就看见客厅里的徐念溪,背脊忽的一下子又挺直了,睁大眼睛朝他看过来。


    那模样特别像。


    来到新环境的小猫,一直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了,正慢慢给自己舔毛。突然看到有人,身上的毛一下子炸开,又开始胆战心惊。


    程洵也拧了下眉,没动声色,出了卧室,拿了落在沙发的外套。


    回卧室之前,他轻轻扫了眼徐念溪。


    她估计是以为他没看她了,肩膀慢慢放松回落。


    出去拿件衣服的功夫,严岸泊又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程洵也直接略过:谢了。


    早就叨逼叨到别的话题的严岸泊:?


    谢什么?


    他说什么了?


    程洵也就谢上了?


    程洵也穿上外套,打开房门,往玄关走。


    早在他卧室门打开的那一秒,徐念溪已经开始留意他的所作所为。


    见他穿得整齐,徐念溪犹豫两秒,还是出声:“你这是要出去吗?”


    “嗯。”程洵也说,“严岸泊找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明天吧。”


    徐念溪点头,按照世俗意义上,这晚其实相当于他们的新婚之夜。


    但他们俩个人显然没有一个人,对这事有任何别的想法,徐念溪说:“路上注意安全。”-


    程洵也走后,徐念溪背脊松懈下来,关了电视。回了卧室,扑到床上,被子是新换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隐有嗅到清新的阳光味。


    她坐起来,往落地窗外看去。


    程洵也家真的和她家的老小区完全不一样。


    透过落地窗能看到西津蓬勃发展的大半个新城区。夜色里闪闪发光的建筑物像迪士尼世界里的连绵城堡,环形立交桥上车水马龙。


    寸土寸金的壮观震撼。


    徐念溪拿起手机拍照。


    景色太过绚丽,哪怕她摄影技术平平,也能拍出大片似的场景。


    把照片发给鲁惟与。


    鲁惟与还没睡,很快就回复了:好看!!能嗅到金钱味儿!这是哪儿?


    徐念溪:程洵也家。


    鲁惟与对徐念溪出现在程洵也家这事完全不可思议:什么?溪溪,你怎么会去程洵也家?


    徐念溪:我和他结婚了。


    鲁惟与没再回复,一通电话直接打过来。


    “溪溪。你怎么突然和程洵也结婚了?你不是不想结婚的吗?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说,我听着。”


    作为多年好友,鲁惟与很了解徐念溪。


    知道她家情况,也知道她心里想法,更知道她从根本上就对亲密关系不信任,对婚姻极度排斥。


    徐念溪吸了鼻子,一天的忐忑紧张,都在鲁惟与这句问话里,无声无息消散。


    世界上总有几个人,会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世界上总有几个人,让她会对她贫瘠枯萎的生活有一点留念。


    “我妈催婚,程洵也家也催婚,所以我们俩协议结婚了。”徐念溪寥寥几句概括这段日子的辛酸苦辣。


    鲁惟与还记得王君兰。


    记忆中,每次王君兰和徐念溪相处时,都不是让人舒服的场景。


    要么充斥着王君兰的责骂,说“徐念溪不懂事,让她难堪”,要么就是王君兰说“徐念溪是她的希望”、“徐念溪得争气”等等。


    哪怕她只是一个外人,听到这话,压力都大得吓人。


    更别说当事人了。


    难怪上次见面,徐念溪脸色那么憔悴。


    原来是王君兰在催婚。


    鲁惟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吐出口气:“溪溪,我的好溪溪。”


    “我明年一定考上编制。到时你要是离婚了,又不想回家,你和我一起住我们单位宿舍。你可以一直住,免费住。不过你得每天给我暖床。”


    徐念溪笑了下:“好。”


    鲁惟与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沉重,换了话题。


    “程洵也是真有钱啊,在这种地方都有房子。”


    徐念溪“嗯”了声。


    她把买房作为自己唯一的执念,自然而然对各个地方的房价了解得比较清楚。


    西津是新一线城市,市中心的房价一般是几万块一个平米。


    这套房子怎么说都有一百平米。


    也就是说,起码百万以上的房价。


    正好鲁惟与说到了房价,“如果这房子一百万的话,我们一个月五千的工资,不吃不喝的话,得努力十六年。我的天呐!”


    可是她们的工资还没有五千。


    她们也不可能十六年都不吃不喝。


    这房子也不会才仅仅一百万。


    太过于直观的贫富差距了。


    之前王君兰说她撞大运才能嫁给程洵也,徐念溪原本还觉得刺耳。


    但直到此刻,徐念溪才发现,她真的是撞大运,才能和程洵也这种人结婚。


    才能走进这套,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住上这么一晚上。


    她和程洵也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


    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的协议结婚,人生才再次有了交集。


    徐念溪又一次清楚认识到这个事实。


    和鲁惟与聊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没了交谈声。


    卧室里一时只听得到轻微的呼吸声。


    明明落地窗对面就是亮着的高楼大厦、充斥着车流的环形立交桥,卧室里却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嘈杂。


    和她家每天早上可以听到各种声音的老小区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到,徐念溪能明显感觉到,她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就像偷穿龙袍的乞丐一样。


    就算已经穿了象征身份地位的龙袍,也没有底气和魄力享受这一切。


    很想脱下龙袍,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因为实在诚惶诚恐。


    对窗外璀璨夜色惶恐、对柔软又大得离谱的床惶恐、对和她身份地位完全不一致的现实也惶恐。


    毕竟,她的所有存款也只有不到五万。


    只够买这套房子的一个小小边角。


    太过直白的现实差距,让徐念溪觉得自己和程洵也结婚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徐念溪起身,想离开这里。


    但脚踩在地上,才发现不对。


    她没有可以回到的,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之前的家,也不是她的,而是王君兰的。


    就像有次,她和王君兰说,能不能帮她买个书桌。


    王君兰刚开始是答应的,可她们去了家具厂,一个书桌就要四百。


    王君兰当场黑了脸,说她事多,不能忍忍吗,和你爸一样,人没用还要求这要求那……


    可徐念溪没学乖,过了几天,又和王君兰提了这个事。


    她记得王君兰当时的反应是。


    王君兰看了她几秒,语气很淡:“徐念溪,你对这个家有贡献吗?有什么资格要这要那。”


    从那以后,徐念溪就知道了,那个家不是她的,而是王君兰的。


    而现在,这个事实也没有改变。


    徐念溪没有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不配感快要把她溺毙。


    王君兰打来电话,“你在小程家吗?”


    “在。”


    王君兰“嗯”了声,声音多了几分满意:“在就好。你和小程好好过日子,我说出去也长脸。”


    说完,王君兰就挂了电话。


    “嘟嘟嘟”的电话尾音,在空气里好长时间才彻底没有踪影。


    这一切显得,只要她完成了王君兰布置的结婚任务,其他的东西,都不值得关心。


    她开不开心。


    和程洵也相处得怎么样。


    会有什么不适应。


    ……


    等等。


    王君兰都不想知道,自然也不会过问。


    徐念溪放了手机,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


    安静的晚风好像透过落地窗吹了进来。


    连同巨大的孤单和孤寂一起,紧紧地裹住她。


    好奇怪。


    明明有偌大的万家灯火,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容身。


    第17章 017


    说找严岸泊是实话,只不过是和严岸泊一起回家属院。


    严岸泊到了家属院也没回自己家,而是跟着程洵也跑去他家。


    程谰和冯沛艺正在炒菜,严岸泊嘴甜,哄得冯沛艺眉开眼笑,让他留下来吃饭。


    等菜炒好的时候,严岸泊问程洵也:“你和念溪结婚的事,没和冯姨他们说吗?”


    程洵也想起徐念溪的紧张,觉得和冯沛艺他们说还为时过早,就道:“还没,等徐念溪再适应点再说吧。”


    严岸泊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又挠了挠头,纳闷这一切的发展,很费解地开口:“奇了怪了。你到底给念溪吃了什么迷魂药啊,她怎么会愿意和你结婚。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强迫人家了?”


    程洵也看都没看他:“你不懂。”


    “为什么不懂?”


    程洵也毫不迟疑,张口就来:“因为你没有。”


    “……”,严岸泊都无语了,“不是。什么我就没有了?”


    程洵也还觉得他挺无理取闹似的,问得理直气壮:“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


    严岸泊估计是被气狠了,脑子忽然长出来了:“不对啊,冯姨催你结婚也催了挺长时间了,你之前一直不搭理。这会儿怎么就突然和念溪结婚了?”


    “难不成你喜欢念溪,怕她嫁给别人,过得不如意?”


    “不可能吧,又不是小说,谁整这套,多傻啊……”


    严岸泊顾不上生气了,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推论逗得咯咯直笑,笑得喉咙里的小舌头都能被看到。


    程洵也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细看还有点不爽意味。


    但也就是这么点不爽被严岸泊捕捉到。


    他一口气没喘过来,就倒吸一口凉气,呛得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缓过来,严岸泊指着程洵也:“不是吧!你难不成真喜欢念溪?!”


    高中的时候,严岸泊知道程洵也挺关注徐念溪的。


    当时,他、公孙修竹还有李伟豪背地里还讨论,觉得程洵也是不是喜欢徐念溪。


    公孙修竹和李伟豪正分一包辣条,也不当回事儿,随口道:“喜欢就喜欢,没什么大不了。”


    和这俩没神经的比,严岸泊对程洵也的事更上心一点,特意去问了程洵也。


    他还记得,那会儿程洵也愣了两秒,然后抬着下巴,模样臭屁极了。


    “我还需要喜欢别人啊,都是别人喜欢我的。”


    再加上,那会儿徐念溪和程洵也交际已经不多了。


    严岸泊也就信他没对念溪动心思。


    不过,严岸泊想了想,脸色忽的变了。


    “你那会儿不是卖奶茶赚到一千块了吗,但冯姨说,你没把钱给她,而是给班上同学买零食吃了。你不会特意给念溪买的吧?”


    程洵也依旧没说话,也不看他。


    认识了这么久,严岸泊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程洵也默认的意思。


    严岸泊气上来了,觉得他做事简直没考虑:“程洵也,你是不是傻?帮别人也不要把自己搭进去啊。都什么年代了?念溪她要结婚是她的事,她又不喜欢你,你还往上赶着,这么喜欢当救世主,也没见你当圣父?”


    严岸泊嗓门大,冯沛艺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怎么了?你们闹什么呢?吵架了?”


    严岸泊压下脾气,挤出笑脸,安抚冯沛艺,“没事的,冯姨,我们说话呢,只是声音大了点。”


    冯沛艺狐疑地看着他俩,但小孩子间的事儿,她也懒得管。


    冯沛艺走后,严岸泊压低声音问程洵也:“念溪知道这件事吗?”


    程洵也还是不看他,只回:“不知道,你别和她说。”


    严岸泊顿了下,实在是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哪里来的你这种痴情种,我真是佩服……”


    严岸泊蹭完饭,先走一步。


    冯沛艺和程谰边收拾碗筷,边嘀咕:“小泊怎么今天这么快走了,平常都会留下来说会儿话的。我这边有几个女孩子,还想给他介绍。”


    自家儿子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愿意和人相亲。一副清心寡欲,单身到老的德行。


    冯沛艺看得心烦,干脆曲线救国,看上了严岸泊,这段日子都很热衷给严岸泊介绍女朋友。


    程洵也没说什么,只道:“爸妈,你们这段时间先别去我那儿了。”


    冯沛艺和程谰退休后,在家属院前面,开垦了一片空地,种点时令蔬菜。


    丰收后,时常会过去程慕池和他那儿,用青菜把他们的冰箱填满。


    现在正冬天,本来也不会有什么菜,冯沛艺瞥程洵也一眼,觉得他配不上自己好好说话:“就你那儿,连个母蚊子都没有,你觉得我乐意去吗?”


    “……”-


    次卧不大,摆着张上下床,上铺是程慕池的,下铺是程洵也的。


    程洵也身量已经比高中那会儿高出了不少,躺在床上,腿支出床架,将将垂在地上一大截。


    很熟悉的实木双人床气味,让程洵也的记忆轻轻松松拉回高中那段日子。


    知道徐念溪不吃饭,是为了攒钱还他以后。


    程洵也有过制止,也会想方设法地把钱还给徐念溪。


    但徐念溪显然不是个很容易被制止的性子。


    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待在教室里,不出去吃饭,他好说歹说都没有用。


    还给她的钱,也会再次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的课桌上。


    好像对她自己营养不良,接受良好一样。


    又一次在课桌上看到徐念溪放回来的钱,程洵也撑着下巴,烦躁地“啧”了声。


    在张春燕的催眠曲里,他在课本上画了一连串正对打的火柴小人,又揪了把头发。


    他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徐念溪这种人。


    看看瘦瘦的,弱弱的,但性格简直像一头沉默的倔驴。


    完全沟通不了似的。


    程洵也觉得头疼,也不想管这种麻烦事了。


    她爱怎样就怎样。


    程洵也做了决定,也不再纠结这个事了。下了课,和严岸泊他们跑到操场,几个人踢了好几个来回的球。


    快到上晚自习的点了,程洵也从操场跑回来,在走廊看到了徐念溪的身影。


    那会儿,教学楼只有几个人,很安静。


    天色黑,夜空中只有几颗星星和一轮弯弯的月亮。


    徐念溪撑着走廊栏杆,抬脸看着月亮,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句:


    “真好啊……”


    程洵也等着她说点有文化的东西。比如什么望月词,望月诗啊。


    毕竟好学生嘛。


    结果下一秒,徐念溪来了句:“长得像炸香蕉……”


    “……”


    程洵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声。


    被笑声提醒,徐念溪侧过脸,看到程洵也。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徐念溪有些难为情,小小地抿唇冲着他点了点头,匆匆进了教室。


    走廊没人了,程洵也却觉得,事情还是不应该这么办。


    是他不小心砸到徐念溪的,所以徐念溪找他要钱去看医生,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没必要还,更没必要用这种把自己饿得看天上的月亮都像炸香蕉的方式还。


    可是显然让徐念溪不还,她又不愿意。


    程洵也觉得郁闷,一头黑发被揉得乱糟糟的。


    站在原地,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程洵也有了主意。


    他没有回教室,而是约着严岸泊去了一公里以外的便利店。


    买了很多零食。


    他知道单独给徐念溪,她不会要的,于是给全班同学每个人都分了一些。


    到徐念溪时,她愣了两秒,才慢慢接过,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说“谢谢”。


    等他去下个组,用余光看到,徐念溪撕开了牛奶,喝了口,嗓音轻轻嘀咕了句。


    “香蕉牛奶耶。”


    那个瞬间,程洵也莫名觉得。


    虽然徐念溪是个很轴的人,但他好像不太能,放着她不管。


    他连续买了很久的零食分给全班同学。


    直到一个月期限到了,冯沛艺让他还钱,程洵也才发现,赚的一千块一分不剩。


    从那个时候开始,程洵也就隐约感觉到。


    徐念溪这个人,在他人生中某些时刻会占上风。


    比如那时。


    又比如现在。


    所以,哪怕他知道,结局不是好的,她也不会喜欢他。


    一切都是重蹈覆辙。


    但他仍然希望,能给她带来一点,哪怕只是一点,可供栖息的地方-


    程洵也很早就醒了,没有惊动程谰和冯沛艺,驾车回了公寓。


    天色很早,路上一片铅灰的霜冻,霾色很重,大雾弥漫。


    路上除了隐隐约约几个,穿着橙黄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以外,没有别人。


    程洵也回了房子,拿钥匙开门,“咔嚓”一声,门开了。


    他走进来,刚轻轻阖上门,就听到徐念溪卧室传出来动静。


    程洵也动作一顿,看过去。


    只见徐念溪打开房门,探出揉得有些凌乱的脑袋,睁大眼睛看他。


    程洵也看了眼手机。


    凌晨五点半。


    他进来的动静很小,所以不存在吵醒徐念溪这种情况。


    排除这个以后,眼下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徐念溪压根就没睡。


    徐念溪确实一晚上没睡。


    陌生的、不是她应该踏入的环境,迷茫混沌的未来,本就不算好的睡眠。


    所有东西叠在一起,自然而然导致她今晚也失眠了。


    她一晚上都在翻来覆去,直到听到门口有动静。


    不知道是程洵也回来了,还是她幻听。


    徐念溪没有睡意,又惦记这个事。实在想知道,下了床,打开卧室门,往门口看。


    然后正好和程洵也四目相对。


    凌晨五点多,世界安静。


    玄关这里有一点从客厅折射进来的月光,像如水的丝绸,照在程洵也脸上。他正看着徐念溪,视线一错不错的。


    在他的目光下,徐念溪有些局促,抿了下唇。


    感觉自己有点像午睡时不睡觉,反而到处跑,结果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坏学生。


    可是再想想,她和程洵也之间又不是师生关系。


    她干嘛怕他,干嘛要心虚。


    徐念溪便想说点什么,打破此时此刻莫名僵持的气氛。


    可这种情况之下,一般来说,会说什么来着。


    好巧,你怎么也醒了?


    不对吧,奇怪极了。


    你回来了?


    也不行吧,很不对劲,像妻子问候丈夫。


    你也还没睡啊?


    更奇怪了……


    他们之间陌生又奇特的关系,让很多东西都得思虑再三。


    下一秒。


    “徐念溪。”


    程洵也的声音拉回徐念溪的神智。


    她眨了下眼,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程洵也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她很稀奇似的:“没什么。只是鸡都要打鸣了,你还没睡。怎么,你能帮它打鸣啊。”


    徐念溪:“……”


    天啊。


    他这个嘴。


    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帮鸡打鸣。


    徐念溪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程洵也阴阳怪气完,人好像总算正常了不少,轻咳了声:“回去睡觉,虽然你已经长不高了……”


    然后呢……


    就听他补了句:“但是,你还可以长矮。”


    “……”


    徐念溪实在无话可说。


    默默阖上房门,对他表示不满,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许是硬生生熬了一宿,许是他说的那句还可以长矮挺有威慑力的,徐念溪久违地感受到了睡意。


    闭上眼。


    这次她难得地是被闹钟吵醒的。徐念溪睁开眼,洗漱好,出卧室前,听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出了卧室。


    在客厅又左右望了一圈,确认程洵也不在房子里。


    徐念溪松了口气,觉得自在了不少-


    晚上七点多,鲁惟与打来电话,约徐念溪吃饭。


    徐念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下了班。


    鲁惟与已经在火锅店等徐念溪了,见到徐念溪第一眼,就给了她一个熊抱。


    “溪溪,你真是受苦了。”


    徐念溪拍了拍她,示意没事。


    等她们坐下,鲁惟与心情才平复下来,问徐念溪:“你出来和我吃饭这个事,和程洵也说没?”


    徐念溪一愣,茫然地说:“需要说吗?”


    鲁惟与比她更愣:“不需要吗?”


    徐念溪诚实点头,又不解地问:“为什么需要?”


    鲁惟与被她的逻辑搞得有点混乱,想了想,试着总结:“所以你说的和程洵也协议结婚,只是住在一起,有个结婚证。其他的一切照旧,彼此互不干预?”


    徐念溪觉得她说得挺符合她和程洵也的关系的,便点头:“就是这个样子。”


    鲁惟与愣了下,郁闷道:“不是。你们这哪里像是结婚,根本是合租舍友。只不过比合租舍友多了个证。”


    她这话说得也挺准确的,徐念溪夸她:“小鱼,你的总结概括能力真的很厉害。”


    “……”


    鲁惟与叹了口气:“你昨天和我说,你和程洵也结婚了,我还幻想,是不是你俩再续前缘呢。”


    高中那会儿,鲁惟与真的觉得,程洵也喜欢徐念溪。


    而且是很明显的那种。


    但一段时间后,他们俩再也没有交集。


    徐念溪谈起程洵也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调调。


    徐念溪讶异:“你还没放弃这个想法啊。”


    见鲁惟与点头,徐念溪摇摇头:“程洵也不可能喜欢我的,你看我们俩差距那么大。”


    “也是。光是他那一套房,我们一辈子都买不起,更别说,他家还有楼。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鲁惟与想了想,“而且,程洵也也不太像那种会主动喜欢别人的类型,应该都是别人喜欢他才对。”


    徐念溪点头,表示认同。


    程洵也是那种,在江边吹吹风都有人找他要联系方式的人。


    这种人犯不着去喜欢别人,因为喜欢他的人,已经多到足够让他看花眼了。


    说是这么说,鲁惟与还是不死心:“你们要是真在一起了,我就可以过上闺蜜暴富我享福的生活了。”


    徐念溪笑:“你也说了,高中时看到他喜欢我,我都避之不及,更何况现在。”


    程洵也这种人,和她太不一样了。


    就算他真的喜欢她。


    比起朝他靠近,和他在一起,她更愿意,离他远点。


    鲁惟与这下是彻底死心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换了话题。


    她们说说笑笑好一阵,徐念溪紧绷的心情慢慢舒缓了很多。


    等吃完饭,告别鲁惟与。


    徐念溪下意识往地铁四号线走,她家老小区在四号线终点站。


    人刷了卡,进站了,她才意识到不对。


    她已经不住在王君兰家里,而是住在程洵也那里。


    所以她也不应该再坐四号线。


    徐念溪退出站,重新买了二十一号地铁票。


    等出票的时候,她看着正泛着绿光的屏幕,想。


    她估计是还没有习惯吧,也可以说,没有很接受这个事实。


    ——和程洵也结婚这个事实。


    第18章 018


    徐念溪回到程洵也的房子,打开灯。现在是晚上九点,房子安安静静的。


    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


    徐念溪关了客厅的吊灯,想了想,又打开盏小小的壁灯。


    壁灯在偌大的房子里,渺小得像萤火。


    但从窗外看,还是能看到一点光亮。


    只是等徐念溪洗完澡,吹干头发,到了晚上十二点。


    程洵也还是没回来。


    徐念溪重新打开吊灯,想了想,在房子里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


    经过一晚上的思想准备,她已经逐渐接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就会在这里居住的事实。


    所以,还是对这里熟悉一点会比较好。


    这是间loft的复式公寓。


    她和程洵也住在一楼,二楼是书房和健身房以及一个很大的阳光房,里面摆了不少多肉植物。


    程洵也日常应该会照顾它们,多肉一个个都长得圆滚滚的,像胖乎乎的绿油油的年糕。


    书房门没关,徐念溪没有擅自闯进去,只远远看了眼。


    又去了客厅、厨房、餐厅。


    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她不应该涉足,但是又不得不去的地方,看了一圈。


    她有时候觉得,她是个很矛盾的人。


    她其实不算一个能很好面对生活变化的人,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让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不停地忧虑很多事情。


    但生活真的变了,她又好像比她想的更能适应一些,也会积极寻求在陌生环境好好生活下去的办法。


    就比如现在。


    徐念溪看了一圈,心里大概有数了,回到卧室。


    她没什么睡意,又乱七八糟地想。


    程洵也今晚回不回来,以及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早上睡醒,徐念溪推开卧室的门,客厅还是昨晚那个样子。


    所以说,程洵也昨晚一晚上没回来-


    可能是因为徐念溪还算不错的适应力,也可能是程洵也不在,她没那么拘谨,徐念溪有点习惯,她在这里的生活。


    她逐渐适应自己不再住在老城区,而是新城区;每天去上班的地铁也不再是四号线,而是二十一号线。


    程洵也家所在的小区也不同于她家老小区的物业不作为。


    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监控,每天她出门,西装革履的保安都会给她问好。时不时大门门把手上,还能出现一份包装精致的小礼品。


    徐念溪第一次见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踩点,后来仔细研究了下,才发现是物业送的。


    她没有擅自拆开,而是放在客厅餐桌上。


    等着程洵也回来处理。


    与此同时,徐念溪也和姜颂慢慢熟悉起来。


    姜颂是西津人,家就在郊区这一块。她刚刚大学毕业。一头松松软软的自然卷,眼睛大嘴巴小,整个人甜得像块小糖糕,时不时会给徐念溪分享公司的事。


    因为姜颂,徐念溪对振荣也从一开始的陌生,转变到现在的多了几分熟悉。


    随着时间流逝,徐念溪的生活和工作都慢慢步入正轨。


    只是很奇怪的,徐念溪住进程洵也的房子快小半个月了。


    除了第一天,她看到了程洵也以外,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他的行踪堪称神出鬼没。


    只偶尔客厅的阳台上,会多出来一件他的外套。


    但寻着看一圈,他的衣服在,人却不在。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等她第二天再看,外套也不见了。


    简直来无影去无踪。


    要不是徐念溪时不时能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说冰箱有做好的剩下的饭菜,让她帮忙解决,徐念溪都以为看见他的外套是她白日做梦。


    徐念溪每次都会把冰箱里的饭菜拿出来,热好吃掉,再把洗干净的碟子拍照发给程洵也看。


    程洵也总会回:1。


    ……


    徐念溪偶尔也会问他一些自己实在不能处理的事情。


    比如,热水器怎么开、电源总开关在哪里。


    程洵也回得不慢,给出的解决方案也都很合适。


    但除了这以外,他们再也没有别的交流-


    严岸泊在微信上对着程洵也阴阳怪气了好些天,人终于是正常了不少。但一看到程洵也,那股儿贱嗖嗖的劲儿又憋不住了。


    这会儿他们正给李伟豪过生日。


    几个人边给李伟豪唱生日歌,严岸泊凑到程洵也身边,拖腔拿调地“呦”了声。


    “这不是我们的大情圣吗?你怎么也来了?”


    公孙修竹听到了,凑过来,好奇地说:“庆生?谁庆生?除了瘦猴以外,还有人庆生?”


    严岸泊无语地瞥他一眼:“胖子,你这耳朵怎么长的。我说情圣,你说庆生……”


    程洵也懒得搭理他们,低头继续看微信。


    昨天徐念溪给他发了消息,问他热水器怎么打开。


    他如实说了。


    徐念溪很快给他发“知道了”,又补了个小熊鞠躬表示谢意的表情包。


    看样子是知道怎么打开了。


    程洵也没再回复,只是,他闲来没事,还是会看上几遍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会把徐念溪发来的表情包收藏起来。


    打发走公孙修竹,严岸泊坐到程洵也身边,“啧啧”两声,招猫逗狗似的,诚心讨嫌:“我听冯姨说,这些天你都住家属院。怎么的?不敢回自己家了?怕念溪在房子看见你,紧张啊?”


    “要我说,人念溪完全不喜欢你,你还巴巴往上凑,该说你一往情深呢,还是没事找事呢?现在好了,自己家都不敢回了吧。”


    认识久了的人,知道说什么扎人。


    程洵也收了手机,看着他,一字一顿:“你能不能闭嘴?”


    严岸泊才不管他说什么,继续叨逼叨。


    先说程洵也没事找事,又说乐山大佛干脆给他做算了,他一定能做得更好,起码能蹦能跳的,不像那佛就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的。


    反正嘴里没一句好话。


    程洵也不想听他说话,换了个位置,坐到李伟豪旁边。


    李伟豪正和女朋友视频呢,声音甜腻腻的,一口一句“宝宝我想你了”。


    腻歪得程洵也连连皱眉。


    严岸泊老远看到了,冲着程洵也嘿嘿乐,幸灾乐祸道:“怎么样?羡慕吧。谁叫你干出这种事的,这辈子都没人叫你一声宝宝了。”


    他嘚瑟得很,程洵也忍了忍没忍住,看严岸泊,很认真地说:“天越来越冷了。”


    “?”


    “记得多给自己盖点土。”


    严岸泊:“……”-


    徐念溪入职这么久,除了布置工作以外,一直把她和姜颂当空气的陈振难得主动过来,给了她们一沓电影票。


    陈振说,主演是他小学同学,他手里还有很多电影票,想要自己拿。


    周六一大早,姜颂就约徐念溪去看免费电影。


    是一部小成本国产鬼片,海报上用红色油漆大大写了个:冤。阴森森的海报遍布血手印。


    徐念溪胆子不大,但不喜欢扫人兴致,硬着头皮跟进去了。


    果然一如徐念溪预料,偌大的放映厅里,只有她和姜颂两个人。就算她全程闭着眼睛,声音还直往耳朵里钻。


    好不容易结束,和容光焕发的姜颂比起来,徐念溪简直神色萎靡。


    姜颂笑弯了眼:“溪溪姐,你怎么这么怕鬼啊。”


    “……”


    她们说着话,徐念溪老远就看见严岸泊坐在家新开的咖啡店,和人说话。


    他身姿颀长挺拔,穿着件质地良好的毛呢大衣,内搭黑色高领毛衣,一双桃花眼未笑都捎出几分风流笑意。


    似是感受到徐念溪的目光,严岸泊隔着落地窗看过来。见是徐念溪,他起身邀请她和姜颂进来坐坐。


    “这是我和朋友合伙开的店,试营业阶段。”严岸泊道,又示意店员移开,他亲自帮她们制作两杯咖啡,端到桌边。


    “请。”


    姜颂平日里只喝奶茶不喝咖啡,这会儿喝了一口,只觉得好苦,苦得难以下咽。


    她皱着眉头强行咽下去,又瞥了眼菜单,暗暗咋舌。


    好家伙,这小小一杯,要188。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开这么家咖啡店。


    姜颂下意识看严岸泊,他正和个披肩长发,水蛇腰的漂亮女人聊天。


    水蛇腰说着说着,就凑近严岸泊,勾着他胳膊,笑着说了什么。


    暧昧气息满满。


    姜颂什么都没听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看,移开视线,小声问:“溪溪姐,他是谁呀?干嘛请我们喝咖啡。”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叫严岸泊。”


    姜颂默念两遍,又看了严岸泊一眼:“我去趟卫生间。”


    姜颂走后,严岸泊过来坐下,打招呼:“念溪,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老实说,徐念溪和严岸泊也不算相熟,但是严岸泊是个很会和人沟通的性格。


    闲聊般,聊起了他们高中,又聊起了他为什么会开这家店,最后不可避免地聊起了程洵也。


    “说起来,我还没和你说一声新婚快乐。”


    作为程洵也的朋友,严岸泊知道她和程洵也结婚的事,也无可厚非。


    徐念溪笑了笑:“谢谢。”


    说实话,这是徐念溪第一次收到新婚祝福。


    好像在这个瞬间,她和程洵也之间,也多了几分正常婚姻该有的模样。


    想起正常婚姻这几个字,徐念溪问严岸泊:“你最近和程洵也见过面吗?”


    严岸泊动作一顿,试探着看她:“见过,怎么了吗?”


    徐念溪摇摇头:“没事,就好奇。那他现在在西津吗?”


    “在。”


    估计是她神色带出几分困惑,严岸泊笑了下,意有所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洵也发消息,他会很快回你的。”


    徐念溪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姜颂很快回来了,她们道别严岸泊,临走之前,姜颂又多看了严岸泊一眼。


    徐念溪注意到她的动作,以为她什么东西掉在店里:“怎么了?掉东西了吗?”


    姜颂收回目光,耳根有点红:“没,没什么。”-


    徐念溪洗完头发,边擦干边经过客厅。


    客厅也有一整扇落地窗。


    不同于她卧室落地窗外的市中心夜景,客厅落地窗外是一整排的居民楼。


    这会儿时间不早,夕阳红得像番茄汁。对面居民楼里有阵阵咔嚓咔嚓切菜声,还有电视剧和小孩子嘈嘈切切的说话声。


    很有人间烟火气息,像是年代剧里每个黄昏,总带着点菜香和呛人的炊烟。


    徐念溪看了会儿,又上了阳光房。


    程洵也走了后,这些多肉植物一直没人管。


    徐念溪找到程洵也的微信:在吗?


    程洵也:在。有什么事?


    徐念溪把多肉拍了个正面照,着重强调它们有些怏的叶子:想问一下,是不是得给它们浇一点水?


    程洵也:不用浇,过冬就这样。


    徐念溪:好的,我知道了。


    程洵也没再回复。


    估计是觉得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已经过了做菜的点儿,这会儿房子很安静。


    徐念溪一个人待在阳光房里,莫名觉得这个房子尤其大,大得让她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她回了卧室,虽然她的睡眠比在家的时候好一些了,但失眠已经是常态。


    特别是现在,卧室里的灯关了,窗帘也拉上。


    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光线。


    徐念溪把被子拉高了一点,可能这房子太大了,也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里。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徐念溪实在没有睡意,拿起手机,盯着她和程洵也的聊天记录看。


    他们的聊天记录其实不算多,但是内容却涉及了很多。


    有一些电器怎么打开的生活问题,也有人生大事的婚姻问题。


    在这种背景下,她问问程洵也什么时候回来好像也合理。


    哪怕真的只是合租舍友,像这种对方小半个月都不回来的情况,基于安全考虑,她也会问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事。


    更何况,她和程洵也之间,还不止是合租舍友关系。


    徐念溪:还在吗?


    程洵也回得不快不慢:在。怎么了?


    徐念溪: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住?


    程洵也这次回复得挺慢的,徐念溪等得睡意都来了,程洵也才回复。


    是一句莫名其妙的:你想我回来住??


    徐念溪被他这句话问得有点懵,回得迟疑:可是……你本来就应该回来住啊。


    这是他的房子。


    而且他们说好了婚后同居的。


    程洵也好像没看到她的回复,只问:那你想我回来住吗?


    徐念溪犹豫两秒,还是说了实话:想的,一个人有点害怕。


    程洵也:行,知道了。?


    知道了。


    徐念溪咬了咬指尖,不太知道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程洵也放下手机,去了次卧,把带回来的行李收好。


    冯沛艺看他那样儿,疑惑地问,“你不在家里住了?”


    “嗯。”程洵也心情不错,还有心思调侃,“不是您说的,我这么大个人了。也没个对象,还一直往家里跑,不知道害臊吗?”


    冯沛艺看他一眼,呵了声:“瞧你那记仇劲儿。”


    程谰从厨房出来,看着程洵也,“你要走吗?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吧。”


    程洵也在家一住都小半个月了,程谰都习惯了他在家,结果这下他要走了。


    程谰眼圈红了一圈。


    冯沛艺瞪了程谰一眼,让他没事就赶紧去厨房做饭去。


    程谰去是去了,但厨房里久久没动静。


    冯沛艺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厨房。


    只听厨房出来点人声。


    “让你煮鱼,你怎么没动静。”


    程谰还是那个斯文慢吞腔调,指着洗碗池里半死不活,正慢悠悠吐着泡泡的一尾鱼,嗓音还有点委屈,“我得先等它去世。”


    冯沛艺:“……”


    程洵也懒得管他们在厨房里说什么,起了身。


    把行李里面的外套都拿出来,摊在床上,一件一件试。


    冯沛艺经过他卧室时,看见了,站在门口,奇怪地问:“动物园不都下班了,你怎么还在这开屏呢?”


    程洵也:“……”-


    那晚徐念溪还是没有睡好。


    一晚上都在做梦,梦的都是电影里是是非非的鬼。


    她好不容易睁开眼,揉着太阳穴,下了床,打开房门。


    在客厅意外地看见一个阔别半个月之久的人——程洵也。


    他穿着黑色长款毛呢大衣,内搭件灰色高领毛衣,黑发黑眸,低着头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样子挺拔清隽。


    背脊挺直、神色克制的模样,不像是在寒冷的西津过冬的人,更像是刚从什么时装秀场走回来的模特。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程洵也往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


    光线明亮,空气安静。


    徐念溪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猛地想起自己头发都没梳,连忙退后几步,关了房门。


    匆匆打理好,再次对着镜子确认过自己是能见人的,这才重新打开房门。


    在餐厅看到了程洵也,他坐在椅子上,餐桌还摆了早点。


    徐念溪抿了下唇,站在原地没动。


    觉得她是不是在做梦。


    时隔半个月,程洵也竟然真的回来了。


    程洵也叫她,嗓音自然:“过来吃早餐。”


    徐念溪如梦初醒,坐下,没有吃早餐,而是轻咳一声,和他拉起了家常:“你回来了啊。”


    程洵也看过来,他有双很好看的眼睛,双眼皮褶皱深,睫毛又长又密。


    应该是冲击力很强又难以接近的长相,但眼尾微微往下垂,便多了几分肆意的少年意气。


    “嗯,回来了。”程洵也嗯了声,又看了她一眼,像是笃定什么似的,“怎么样,开心吧。”


    徐念溪不明所以,和他对视:“开心什么?”


    程洵也抬着下巴,一字一顿的,“我回来了,你开心吧。”


    “……”


    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


    徐念溪嘴角抽了抽,还是决定顺着他的意思,“开心。”


    程洵也嘴角扯着,一副他就知道的嘚瑟样儿。


    徐念溪不想占程洵也便宜,把早餐的钱付过去,等他们吃过早餐,时间不算早了。


    程洵也家在市中心,离公司挺远,通勤有一个多小时。


    徐念溪背好包,刚准备出去。


    程洵也来了兴致似的,问:“去哪儿?”


    “我去上班。”


    程洵也拿起车钥匙,起了身,“我送你。”


    “这……”不用了吧。


    她无功无禄的,没必要上班还要他送。


    徐念溪刚想拒绝,就听程洵也嘴角扯了扯,屈尊纡贵似的:“没事,让你更开心点。”


    “……”-


    一路上车缓慢行驶着,从市中心驶向偏僻的郊区。


    徐念溪昨晚睡得少,程洵也的车开得又很平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闭上了双眼。


    是被一声“醒醒”叫醒的。


    徐念溪睁开眼,人还迷糊着,往窗外看,看到眼熟的建筑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了:“谢谢你啊,我下去了。”


    徐念溪手摸到安全带,正想解开,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压住。


    她没醒透,迷迷糊糊抬脸。


    西津冬天的早晨永远是带着层雾,让一切显得没那么清晰。


    包括眼前的程洵也。


    他五官逆着光,眉宇间有个小疙瘩,嗓音有点重,情绪也有点起伏似的:“徐念溪。你就在这里工作吗?”


    徐念溪昏沉的大脑被他这么一句话,问得惊醒了。


    她直起背脊,“嗯”了声,又问:“怎么了?不行吗?”


    她可能没意识到,她的话语中带了一点防备。


    程洵也沉默了小会儿,眉宇间的疙瘩打开。转移话题:“没不行。时间不早了,你上班去吧。”


    徐念溪走后,程洵也一个人坐在车里。


    空调风呜呜呜吹着,安静极了。


    他往窗外看,这里是西津的郊区。


    建筑物都是上个世纪的筒子楼,口袋似的阳台挂在水泥墙体上,上面还得见缝插针地横插根铁质晾衣杆,风吹雨打的,满是锈迹。


    这会儿,密密麻麻的衣服挂在上面,风一吹,活像是招魂旗。再配上头顶密匝匝的电线,简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哪里有公司。


    所以徐念溪说的,找到了工作,就是找到了这个?-


    徐念溪进了公司,姜颂已经到了,正眼睛亮亮地看她。


    徐念溪一愣:“怎么了吗?”


    姜颂上前几步,揽住她的胳膊:“溪溪姐,你刚刚是不是从楼下那辆阿斯顿马丁里面出来的?”


    顺着姜颂的目光,往下看。


    公司楼底下,程洵也的车还停在那儿。


    它的存在和这个破旧筒子楼格格不入,过往的行人都得看它两眼。


    “阿斯顿马丁耶,溪溪姐,你难不成是什么有钱人?你那个叫严岸泊的高中同学也很有钱的样子。”


    徐念溪收回目光,笑容温淡:“你觉得我像是有钱人吗?”


    姜颂迟疑两秒,说了实话:“不像。可是那这车不是送你的吗?”


    “是吗?”


    徐念溪这一轻轻巧巧的一句“是吗”,问得姜颂越发迟疑。


    如果这阿斯顿马丁真的送徐念溪的,她还会在这种地方工作吗?


    公司又偏又破的,还随时都要倒闭。


    而且,这段时间的接触,徐念溪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完完全全就是和她一样的牛马打工人,每天早出晚归、累死累活也不过想赚那三千块。


    姜颂叹了口气,觉得完全不切实际:“那我估计是看错了。”


    徐念溪笑了笑,再看了眼窗外。透过铁丝网,能看到阿斯顿马丁已经不见踪迹。


    在别人眼里,她和程洵也这种人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所以,哪怕亲眼所见,也会怀疑对错-


    自从那天早上徐念溪见到程洵也之后,她时不时会在房子里听到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据她观察,程洵也行踪其实还是很不规律的,没有很明显的,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


    但他都是在房子里过夜的。


    因为冰箱里,常常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的饭菜。


    每次程洵也都会让她帮忙解决。


    许是因为知道这个偌大的公寓,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徐念溪晚上睡得安稳了点。


    一直以来的失眠也好了不少。


    每天早上,徐念溪都会轻手轻脚洗漱好自己,趁着客厅没动静时,迅速窜出房门。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徐念溪耳朵失灵,没有听到程洵也的动静,才会不小心碰到程洵也。


    他照例还是那么个调调。


    西津越来越冷,大雪都下了好几场。可他穿得依旧不多,而且怎么亮眼怎么穿。


    在他身上,好像过得不是冬天,而是时装秀场一样。


    然后她对他说声“早上好”。


    程洵也总会扯下嘴角,模样有点拽又有点臭屁,勉为其难似的点下头。


    看着很气人。


    不过结合他之前的德行,也可以理解。


    他们俩从上帝视角看,就好像是一对不太熟悉的舍友,连遇上对方都困难。


    第19章 019


    偶尔他们会在微信上交流。


    程洵也发来消息:冰箱有多的饭菜,帮忙解决下。


    徐念溪回得很快,也很配合:好的。


    每次程洵也回来,都能看到空空如也的冰箱,以及干干净净得连一丝水渍都没有的厨房。


    甚至连碗筷的摆放,都和出门前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程洵也确定徐念溪不会魔法。


    都会觉得,徐念溪背地里学习了什么食物消失术。


    所以能不碰别的东西,就那么让食物变不见-


    程洵也和徐念溪住在一起这件事,严岸泊半个月后知道了。


    那会儿,严岸泊正弓着身,一杆把球打进洞里,还不忘嘲笑程洵也:“我就知道,不是念溪主动要你回去,你是不敢回去的,瞧你那点出息……”


    程洵也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嘴巴太臭了,也不搭理他,全当没听到。


    一直沉迷吃的公孙修竹咽下嘴里的薯条,凑过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没等程洵也开口,严岸泊已经把程洵也和徐念溪结婚这事,抖了出去。


    公孙修竹和后来一步的李伟豪都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听到了这个大八卦,一时之间都看着程洵也目瞪口呆。


    严岸泊正准备听他们数落程洵也没事干,尽干这种帮人不利己的事。就听反应过来的公孙修竹咽了口唾沫,朝程洵也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我洵哥,够有种,敢以身入局。”


    李伟豪也接话,一脸认同:“是啊是啊。念溪那么好,万一真和个垃圾结婚了,可怎么办。我们洵哥虽然别的都不行,但人品起码是过得去的。”


    “……”


    严岸泊无语地看了他们一眼,觉得他是怎么和俩个白痴做了多年好友的。


    公孙修竹和李伟豪七嘴八舌地消化完这个事情。


    都觉得虽然让人震惊,但想想又合理。


    严岸泊高中时和他们不是一个班的。


    他们这种一个班,又是程洵也的好友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看到过,程洵也对徐念溪是什么样的。


    确确实实有那种喜欢她的苗头。


    挺明显挺直接的。


    不过,公孙修竹想了想,问程洵也:“你和念溪结婚,没办婚礼吗?怎么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也没当你的伴郎。”


    “还婚礼还伴郎,”严岸泊来了精神,嘲笑地说,“别的不说,你们就问问他,结婚以后,他有没有正儿八经地和念溪碰过面。”


    程洵也不说话,表情都没动一下,跟没听见这个问题似的。


    多年好友,谁不知道他死要面子的臭德行。


    公孙修竹和李伟豪面面相觑,公孙修竹没脑子,嚷嚷开:“不是吧,一个房子里,连面都没怎么碰到。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强迫人家念溪和你结的婚……”


    严岸泊手机一响,李伟豪怕程洵也尴尬,连忙撞撞公孙修竹让他别说了,又转移话题:“谁啊?哪个美女?”


    严岸泊想起姜颂那张未成年似的脸,摇头:“什么美女。有个小姑娘来我咖啡店借了把伞,这会儿问怎么还。”


    “什么怎么还,直接放你店里不就得了,你店里又不是没有店员。”李伟豪听乐了,觉得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不是要还伞,是想见你吧。”


    “就是就是。别的不说,你这个桃花缘还是不错的,也不知道她们喜欢你什么……”


    他们仨热热闹闹的,唯独程洵也不说话,静静想着自己的事。


    和徐念溪一起生活这么久,不管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确实很少碰面。


    不仅很少碰面,徐念溪出现过的地方,也从来没留下过她的任何一点东西。


    徐念溪好像主动地,把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甚至如果不是程洵也对她有别的心思,估计都不会记得,这个家里其实还有个人在-


    来年的一月十三日,西津下了很大一场雪。


    沥青路上到处都是被雪压弯的树枝,七零八落散着,像什么野外生存游戏,香樟树的种子滚在白雪上,格外显眼。冷空气中混杂着树木特有的木质香。


    气温也跌至零下好几度,到处一片隆冬景象。


    那天鲁惟与生日,鲁惟与很早就打电话,让徐念溪准时下班,她在公司门口等她。


    徐念溪应了。


    一下班,鲁惟与就在公司门口,朝她挥手。


    “溪溪,这儿这儿。”


    她们坐地铁到了商场,鲁惟与照例还是要吃火锅的,照例还是要八卦的:“溪溪,你最近和程洵也怎么样?”


    徐念溪想了想:“住在一起了。”


    “啊!住在一起了?!”鲁惟与眼睛一亮,“一间房吗?”


    徐念溪摇头:“当然不是。他最近会回来住而已。”


    鲁惟与顿时失望:“这就是你说的住在一起啊。我还以为你们有别的情况了。”


    徐念溪笑:“怎么可能,我连和他说什么都不知道。”


    鲁惟与摇头,亏她刚刚还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不过既然说到住在一起,鲁惟与好奇地问:“溪溪,你住程洵也那儿,什么感觉啊?是不是电视剧里面那种,门卫看到是陌生车辆,不让开进去。然后画面一切,车窗往下摇,车里面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王总。门卫立马诚惶诚恐,说他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出王总,真该死……”


    徐念溪被鲁惟与绘声绘色的画面逗得笑了好一阵子:“太夸张了,现实中根本没有这样的吧。小鱼,你这是看了多少狗血短剧。”


    鲁惟与耸肩,理直气壮的:“没办法,谁叫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多少有钱人呢,只能看这些狗血短剧长长见识了。”


    听她这么说,徐念溪沉默会儿,开口:“小鱼,对不起。”


    她很抱歉,没办法像其他正常的朋友一样,堂而皇之地邀请鲁惟与过去看看新房。


    因为这不是她的房子,她无权带任何人进去,甚至连她自己住在里面都不够坦坦荡荡。


    鲁惟与作为她多年好友,自然懂徐念溪的意思,笑着摆手:“道什么歉。说不定某一天我们中六合彩,一夜暴富了。买套这种房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到时我们就是鲁总和徐总了。”


    徐念溪认真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


    她们对着研究了会儿彩票,又算了会儿玄学,觉得功法已经大成,跑去一人买了两张,最后一个人成功倒贴四十。


    “……”-


    等吃得差不多,徐念溪把生日礼物递给鲁惟与,是鲁惟与之前偶尔提过的兰蔻口红。


    鲁惟与震惊:“不是。溪溪,你怎么会送我礼物?你生日我都没送你礼物。”


    “是我自己不要你的礼物,又不能怪你。”


    那会儿她在南城,生活困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说不清楚。


    更别说要生日礼物。


    “就当提前祝贺你考上编制。”徐念溪笑,“等你明年考上,带我去旅游,我想去看海。”


    听到这话,鲁惟与才勉为其难地接下礼物,又开始大放厥词:“明年我一定带你去。到时我们一起去潜水。”


    “好。”


    吃完火锅,她们到商场二楼。


    鲁惟与目标明确,直奔奢侈品店蹭妆。


    徐念溪没那么大的胆子,她对这些她完全负担不起的东西一向都是敬而远之的。


    鲁惟与知道她的性格,没强迫徐念溪跟着她进来。


    等鲁惟与蹭完妆,又拉着徐念溪去了其他店。


    她们这次来的商场,靠近市中心,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店,最里面是家马克杯专卖店。


    咖色墙壁上,挂的都是马克杯,琳琅满目的,各种型号各种颜色都有。


    有几个造型极为奇特,长着象鼻子,张牙舞爪的。


    鲁惟与边看边随口问:“溪溪,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杯子,对吗?”


    徐念溪愣了愣,疑惑地说:“……我之前很喜欢杯子?”


    鲁惟与被她一反问,也有些愣,但想了想,肯定点头,“对啊,就是很喜欢。你大学时,不是还送了我一个马克杯吗?你自己做的。我当时还说你是杯子控,以后有自己房子了,肯定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杯子。”


    鲁惟与的话,拉开徐念溪的记忆。


    大学时,她确实有一阵子很喜欢杯子。


    各种款式的,她买过不少。


    毕业后,她租了房,把杯子从宿舍移到了出租房里。


    可好景不长,房东以他儿子回来了,他不租了为由,让她三天内搬走。


    徐念溪无处落脚,又不能拖着行李到处看房,只好把一些物品寄回西津。


    寄回去的东西里,也包括杯子。


    “溪溪,你之前收集的杯子呢?还在吗?”鲁惟与疑惑地问,“我怎么都没见你提起过。”


    徐念溪回神,轻轻笑了下:“不在了。”


    “啊。怎么不在了?”鲁惟与可惜,“我记得你可宝贝这些杯子了,碎一个都难过好久,半夜还和我打电话哭呢,哭得惨兮兮的。”


    徐念溪摇了下头,嗓音平淡,“我都不记得这些事了。”


    鲁惟与没说什么,逛了一圈,她们从马克杯专卖店里出来,鲁惟与说自己要去趟卫生间。


    等鲁惟与的功夫,徐念溪坐在椅子上,突然发现记忆是个会骗人的东西。


    那趟寄回西津的快递,徐念溪一直会留意,也会反复告知快递员,里面有很多杯子。


    快递到的那天,快递员帮她确认过里面的杯子没碎,还给她拍了视频,徐念溪放下了心。


    可一个月后的一天,王君兰打来电话。


    “你寄回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打开一看都碎了。”


    那会儿,徐念溪刚从译易达出来,正在往地铁走,听见王君兰的话,脚步顿住。


    “我寄回去的杯子吗?都碎了?”


    王君兰轻描淡写,完全不当回事:“对,杯子。瓷的嘛,碎一个其他的肯定都碎了,我给丢了,放在家里占地方。”


    地铁口前有很重的穿堂风,风呜呜地吹在脸上,像很多细小的巴掌,徐念溪捏紧手机,心情压抑,不能排解:“所以你都没检查就全丢了?”


    “有什么好检查的,不就一些破烂吗?”王君兰说着说着就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多事,我都还没说你,没事买这么多杯子干嘛。还寄回来,你是很有钱吗?有钱也没见你寄点别的回来,尽寄这种没用的……”


    徐念溪打断王君兰的指责:“什么时候丢的?”


    她可以现在买票,回西津去垃圾桶里找。


    王君兰耐着性子想了想:“丢了好久了,几个星期了吧。”


    几个星期……


    几个星期前丢的东西,她现在和她说,肯定找不到了。


    徐念溪不记得王君兰还说了什么。挂了电话,耳边好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声音大得让她耳鸣。


    不知道是碎的是杯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她其实有感觉,王君兰会这么对待她的东西。


    但她抱有一丝侥幸。


    又实在万不得已,所以才会把杯子寄回西津。


    可还是这样。


    从那以后,徐念溪再也不会买杯子了。


    直到刚刚,鲁惟与说起杯子,徐念溪才想起来这件事。


    原来,她前几年那么喜欢杯子啊。


    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


    鲁惟与很快就回来了,提着个端端方方的小盒子,递给徐念溪:“溪溪,给,送给你。”


    徐念溪打开看,是一个马克杯。


    奶白色的,杯子外壁趴着只很可爱的斑点狗,红色狗鼻子微翘,正在嗅着什么,杯柄是它扬起来的尾巴。


    “怎么样?喜欢吧。”鲁惟与笑眯眯,信心十足,“我可是很了解你的品味的,你就喜欢这种。”


    陶瓷特有的温润手感,在徐念溪手心萦绕,像一下子把她拉回了之前还有喜欢和热爱的岁月。


    徐念溪抬起头,鼻子有点酸,认真地说:“小鱼,谢谢你。”


    鲁惟与挥了挥手,不当回事儿:“谢什么?我还没谢你的礼物呢。”-


    告别鲁惟与,徐念溪回到房子里。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放了包,又挽着袖子出来。


    只是等她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出乎意料的多了个人。


    ——程洵也。


    他估计是刚从外面回来,正把钥匙放在玄关上。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看他,程洵也侧过脸,视线和徐念溪的目光撞在一起。


    徐念溪动作一顿,和他打招呼:“好巧,你回来了,我也刚回来。”


    程洵也照例“嗯”了声。转身去了厨房,也没什么和她寒暄的意愿。


    徐念溪松了口气,回到卧室。只是刚进去,留意到手臂上挽起的袖子,想起她落在客厅茶几上的马克杯。


    虽然一切不会都明说,但徐念溪一直都默认这个房子,有条泾渭分明的线。


    那就是,她的卧室和卧室以外的地方。


    平日里,她很少动她的卧室以外地方的东西,也很少出现在这些地方。


    毕竟,她寄住在别人家,当然应该时刻谨记,不要让别人觉得她麻烦和不懂事。


    可现在,她的马克杯却越了界,出现在客厅。


    徐念溪磨蹭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打开房门。


    就看到,程洵也这会儿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许是发现,茶几上多出来个东西,他的视线落在上面,皱着眉,沉思什么似的。


    程洵也正寻思着这盒子里面装着什么。盖子是打开的,能看到里面是个圆滚滚的,球状的东西,颜色斑斑点点,让人猜不到这到底是什么。


    就听到身边有道声音,歉然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东西,我马上拿走。”


    程洵也侧过脸,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到徐念溪。


    她抿着唇,站在那儿,眼睑垂着,双手拧着衣角。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很奇怪的,坐的程洵也气场却比站着的徐念溪强上不少。


    毕竟站着的徐念溪一副自己理亏气短的模样。


    这会儿天色不早了,落地窗外的火烧云把一些斑斓的夕阳红捎进室内,空气中慢悠悠摇曳的灰尘都不再跳跃。


    气氛静谧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程洵也终于开口:“徐念溪,你道什么歉啊?”


    他的语气不激烈,相反疑惑很重,这种状态,让徐念溪没那么紧张。


    她动了动身子,抬眼,看放在茶几上的马克杯盒子。


    “我不应该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客厅,不好意思……”


    她话说完,程洵也皱紧眉,嗓音很不解:“不就是客厅吗,你有什么不应该放的?”


    徐念溪人有些懵,“可是,我怎么能放……”


    她的迟疑让程洵也越发不解,一字一顿地反问:“为什么不能?你想放什么就放什么,放把火都没事。”


    “……”


    谁没事往客厅放把火。


    而且……


    程洵也看出了她神情的不配合,都要气乐了,以为她怀疑他:“不是。徐念溪,你是怕烧了,我赔不起吗?”


    徐念溪连连摇头,她倒是从来没有怀疑程洵也的底气,他这个家境,拥有的能量肯定远超过她的想象。


    就像徐念溪一直以为所有人的支付宝都是天蓝色的。


    直到有一天,鲁惟与给她发来科普。


    近三十天日均资产三十万的人,支付宝颜色是金棕色的。


    五十万的,是深蓝色。


    一百万的,则是黑色。


    而且。


    黑卡用户每个月还有免费的星巴克和免费的app会员可以领。


    鲁惟与当时还吐槽,“人家一个月都一百万了,还稀罕支付宝给的免费星巴克和会员吗?”


    “那不就相当于买迈巴赫给五十块优惠劵吗?”


    “明明是我们穷人更需要这些吧……”


    同理换算。


    程洵也所见的世界也不是徐念溪平时能轻易见到的,自然而然也不可能存在“赔不起”这种情况。


    顶着程洵也望过来的“那你是什么意思”的目光,徐念溪试图和他解释,“我只是觉得不太好。”


    程洵也看她,步步紧逼:“什么不太好?”


    他一副不说实话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徐念溪受他的气势所迫,犹豫两秒,还是说了实话:“…这是你的房子。”


    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在这里住,都没有多少底气。


    更别说,还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客厅。


    程洵也这会儿人已经冷静下来了,问徐念溪:“我们什么关系?”


    徐念溪看他脸色,话在嘴里绕了几个来回,回得试探:“结婚……对象?”


    程洵也看着她,呵了一声:“你还知道啊。”


    “……”


    天呐。


    这阴阳怪气。


    “那你知道,夫妻财产是共享的吗?还是你认为,我是那种不愿意和你共享的人?”程洵也又问。


    程洵也确实不是那种不愿意和人共享的人。


    高中那会儿,他就能给班上同学买零食,而且一买就买好久。


    但理智知道是这样,徐念溪心里依旧有疑窦。她声音很小:“这又不一样。我们又不是真的夫妻。”


    徐念溪没想到她的小声嘀咕,能被程洵也听见。


    程洵也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的站起身。他人很高,站到徐念溪面前,压下来很大一片阴影。


    徐念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两步,抬起下巴,盯着程洵也看。


    程洵也逆着落地窗照进来的光,徐念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语调凉凉地抛出一句:“我们领结婚证没?”


    “……领了。”


    徐念溪不太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话,但迟疑两秒,还是老实回。


    “徐念溪,你这个胆子。”程洵也啧啧两声,像抓到她什么错处一样,气焰一下子嚣张起来,“法律上都说我们是夫妻了,你还能说我们不是。”


    他这个语气,一副她真是厉害,连法律都敢蔑视的调调。


    “……”


    可是他们真的不是啊。


    他们只是协议结婚,怎么能以结婚证来定论,是不是真的夫妻。


    徐念溪试图解释:“我觉得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没等她说完,程洵也反问,“我们没领结婚证的意思,还是你不承认我们的结婚证有法律效力的意思?”


    “……”


    徐念溪嘴巴张了又张,想反驳,但对上程洵也一脸“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的嘚瑟嘴脸,最后只能徒劳地闭上嘴。


    她发现,她好像和程洵也说不通。


    她和他说,他们只是协议结婚。


    他说,他们领证了。


    她再说,他们领证了,但也只是协议结婚。


    他说,他们领证了,她难不成认为结婚证没用?


    程洵也好像和他们领证这个点过不去一样。


    无论她说什么,他就一句“我们领证了。”


    更可气的是,徐念溪还不能否认。


    程洵也似乎发现她的哑火,人比刚刚还颐指气使,得寸进尺地问她。


    “我们是夫妻吗?”


    徐念溪嘴巴动了动,也不敢说没。


    因为眼前的程洵也那眼神就好像在说,徐念溪,你想清楚再回答。


    她只好嗫嚅着:“…是。”


    “那是夫妻的话,财产该不该共享?”


    “……该。”


    “那这房子,你能不能随便放东西?”


    这次她沉默得更久,几乎有半个世纪,才说出口,很沙哑的一声“能”。


    得到她肯定的回复,程洵也满意了,人也不杵在徐念溪跟前了,气定神闲地重新坐回沙发。


    状若不经意瞥了眼茶几上的盒子。


    正想里面到底是什么,就看见徐念溪慢慢挪过来,“咻”地声抱住盒子,然后低着头和他说。


    “那个……我还是先回卧室了……”


    程洵也愣了下,还没等程洵也回复,徐念溪就一溜烟低着头跑回了卧室,“啪”地一下关上卧室房门。


    短短几秒,客厅就剩他一个人。


    程洵也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满又郁闷地“啧”了声。


    不是,他是什么豺狼虎豹吗,瞧把徐念溪吓的。


    第20章 020


    徐念溪确实吓得不轻。


    从来没人和她说过,可以和她财产共享。


    也从来没人和她说过,她可以在别人的房子里,随便放东西。


    简直天方夜谭。


    就连身为她母亲的王君兰,都没有这么说过,也没有这么做过。


    虽然理智上,徐念溪知道程洵也这话是出自于对协议结婚对象的负责任。


    但情感上,徐念溪依旧觉得无所适从。


    像是有个什么乱七八糟,她没见过的东西,跑在她眼前,蹦蹦跳跳,碍眼又奇怪。


    她不理解,但又真的存在。


    好在程洵也随口一说似的,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


    徐念溪也没有再不小心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客厅过。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还是保持着住在一间房子,但是不怎么见面的状态。


    而且许是,和喜欢的杯子久别胜新婚。


    徐念溪不知不觉恢复了买杯子,但她买得不多-


    这段时间,徐念溪对振荣的了解更多了点。


    公司不愧是姜颂说的,是快要倒闭的状态。


    徐念溪入职以来的这些天里,老板陈振从未离开过公司。


    只有交代工作和上次给她们电影票时,主动和她们说了话,其他时候都把她们当成灯笼一样,挂在公司里。


    陈振每天就坐在电脑面前,屁股都不带挪一下,脸色如丧考批。


    浑身上下都写着,他在试图寻找除了和纸媒合作以外,别的出路。


    不知不觉,陈振办公室沙发上堆了很多不知道洗过没洗过,皱得像腌菜的衣服。


    尽管他的办公室和她们的办公桌有一墙之隔,但每天进公司,都能闻到衣服没晒干特有的馊味。


    姜颂特意买了瓶桂花味的空气清新剂,对着公司里里外外,一顿猛喷。


    但不怎么管用,几个小时后,衣服馊味和空气清洗剂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像桂花味的酸菜老窖。


    那味道恶心得一塌糊涂,她们通风了一晚上,味道才散。


    空气清新剂也从此束之高阁。


    还好,除了味道以外,陈振不是个业绩不好,就朝员工发火的老板,他每天只自己和自己赌气。


    徐念溪和姜颂也能过得下去。


    ……


    自从徐念溪恢复买杯子以后,可能是杯子这种东西太小了,也不贵,有时候自己买了都不知道。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徐念溪陡然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买的杯子竟然摆满了卧室书桌。


    借着月光,花花绿绿的杯子,占满了书桌,她的书和其他东西都被可怜兮兮地挤到边角。


    徐念溪有些心虚,把杯子收到书桌一边,只把常用的摆在外面。


    然后今天用鲁惟与送的狗狗马克杯喝水,明天又用自己的买的黄油熊杯,后天找不到狗狗马克杯了,她又去用苹果杯,这么来回换。


    可能来回换得太频繁了,徐念溪某一天甚至在厨房的岛台看到她的杯子,估计是她喝完水,随手放在那儿的。


    徐念溪当时吓了一大跳,以消除罪证的速度,忙不迭地把杯子收进自己的卧室。


    又反复回想了一遍,确认,程洵也应该没看到。


    毕竟他这些天都回来得晚。


    才慢慢松了口气-


    周一,徐念溪一上班,就看见姜颂人忧心忡忡地趴到办公桌上,看见她就哭丧着脸,扯着嗓子:“溪溪姐,公司估计真要不行了。”


    之前每个月还有些固定的单子,勉强能支撑公司活下去。


    但昨天,长期合作的期刊表示他们正在产业转型,转变为数字化媒体,需要暂停和他们的合作。


    这下,本就少的单子又少了一个。


    她这话一说完,陈振从办公室出来。一看他又是整宿没睡,头发乱得和鸡窝一样,随风飘扬,黑眼圈比被恶霸砸了几个老拳还重。


    姜颂立马闭嘴,直起身,装作看电脑。


    好在陈振也不知道没听到姜颂的话,还是听到了也不在意,幽魂一样从储物柜里掏了一条十二袋速溶咖啡,又飘进办公室。


    姜颂躲在电脑后,给徐念溪比口型:“一天的量。”


    徐念溪惊讶地睁大眼睛。


    结果比姜颂说得还吓人。


    中午陈振又飘出来,把储物柜里剩余的速溶咖啡连盒带内容,都一股脑地搬进自己的办公室。


    显然上午才拿的十二袋已经喝完了。


    那会儿,她们都在吃午饭。


    姜颂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没有什么胃口了,把筷子往外卖盖子上一搁,叹了口气。


    “振哥人挺好的,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从来不说我们不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是他直接给我们收尾了。”


    “之前我翻译错个很明显的地方,很基础那种。出版社校对也没校对出来,就那么打印了,还一印就是上千本。”


    “被读者投诉才发现翻译错了。是振哥去出版社和负责人道歉,还自己出钱重印的,花了大几万。我那会儿刚过来公司,吓得半死,连辞职信都写好了。但振哥没骂我,只让我以后注意……”


    姜颂吸了吸鼻子,有些说不下去了。


    徐念溪拍拍她背,以示安慰。


    可能受这种气氛影响,徐念溪那晚又没有睡好,失眠到很晚。


    她对振荣感情不深,但徐念溪不可避免地会感念陈振愿意给她这次工作机会,也不可避免地觉得忧心。


    如果公司倒闭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和鲁惟与说的是,年后她再去找别的工作,目前这份工作只是过渡。


    但无论是她,还是鲁惟与都知道,只要她的事没有解决,再找到其他的工作都是不可能的。


    可能是受越来越糟糕的睡眠影响,徐念溪记性也不太好起来。


    又一次在厨房发现她不小心遗落的杯子时,她是紧张慌乱的,用收拾残局的速度飞快把杯子拿回卧室。


    又又一次发现,她也是,甚至还收走杯子后,还默念了三遍:


    徐念溪,自己的东西放自己的卧室,要是再乱放,就打你的手。


    又又又一次……发现,徐念溪要还是,那就很奇怪了。


    徐念溪甚至会有,果然还是这样的宿命感。


    然后默默把杯子挪回自己卧室,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这会儿也不敢去想程洵也有没有发现。


    因为现在已经不是发没发现的问题,而是程洵也发现几次的问题。


    事实证明程洵也确实是发现了的。


    前天晚上,厨房岛台还有个圆滚滚的柿子一样的马克杯,等他进自己卧室拿件外套的功夫,那柿子杯就不见了。


    很显然,徐念溪拿走的。


    但过了几天,又有一个,狗狗杯出现在茶几上。


    这次它出现在他眼前的时间更久一点。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出门,那只狗狗杯还在茶几上,静静坐着。


    显示出,她的主人,把它忘在外面一整宿。


    程洵也对这些小变化都看在眼里,他没说话,也不做什么。


    只默默地观察着徐念溪。


    就好像观察着一只小心翼翼的蜗牛,它偶尔从蜗牛壳里探出自己的触须,看外面的风景,立马又收回去。


    但时间一久,它似乎是确认外面是安全的了,也就不怎么着急收回触须。


    果然,一段时间过去了,徐念溪的杯子出现在她卧室以外的地方,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然后某天,又被突然反应过来了的徐念溪,一起收回。


    但过了几天,房子某个角落,又悄悄长出个徐念溪的杯子。


    而且说来也巧,程洵也每次都能和她的杯子来一场不期而遇。


    这一切完整地,显示了徐念溪的防备心似乎在慢慢下降-


    这段时间以来,陈振第一次穿得规整,甚至还打了领带,抹了发胶,不复之前的不修边幅。


    这会儿才看得出来,他其实挺年轻的,顶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还长着张很显小的娃娃脸,说他只有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姜颂传给徐念溪情报:“振哥要去求高中同学帮他找点业务。”


    徐念溪愣了下:“老板和他高中同学熟吗?”


    “不熟。”姜颂摇头,“熟的话,至于拖到现在才去吗?你看振哥还拎着酒。”


    陈振正往外走,他个儿不高,平时话也不多,不善于交际。


    这会儿穿着件不够合身的西装,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再配上右手大红色塑胶袋,上面印着关公坊酒厂。


    整个人和体面、自然、拿得出手这种词没什么关系。


    姜颂长叹口气,唏嘘道:“还好我不是做老板的料,要不然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我可做不到。”


    一连好几天,陈振都早出晚归,那个红色塑胶袋,一次又一次被拎出拎回。


    显然对方,没接陈振的礼。


    之前在译易达,都是单子主动找上门的,徐念溪从来没见过,像陈振这样,为了单子,来回求人,还不得其门的。


    一时之间,公司气氛凝滞到极点。


    她们受这种气氛影响,姜颂每天一有空,就皱眉捧着手机,不知道给谁发消息。


    徐念溪则是忧虑更甚,睡眠也更差了点-


    程洵也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凌晨两三点的光景,天色很黑。


    他把钥匙放在玄关,边借着月色,看玄关柜子上蘑菇形状的马克杯。


    蘑菇头,也就是杯盖,是紫色的,上面还遍布了红色圆点。


    蘑菇身子也就是杯身,是绿色的。


    紫、红、绿撞在一起。


    程洵也嘴角扯了下,觉得它怎么能这么像只毒蘑菇呢。


    一声轻轻的咔嚓声传到耳朵。


    程洵也转过头,就看到徐念溪的卧室房门打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徐念溪一抬眼就撞上了程洵也的目光。


    她想着公司的事,想得实在睡不着,又想到蘑菇杯放在玄关,她得拿进来。


    却没想到刚好撞到程洵也回来。


    徐念溪顶着程洵也直直望过来的目光,莫名感觉自己有点气虚。


    但仔细一想,她好像没什么可虚的,她又没干什么坏事。


    轻咳一声,徐念溪打破安静:“你回来了啊。”


    程洵也“嗯”了声,人没动,还站在玄关那儿。


    他的身体正好挡住半个蘑菇杯,徐念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另外半个。


    徐念溪正思考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杯子。程洵也伸出手,指了指玄关上的蘑菇杯,不解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出来拿这个毒蘑菇?”


    “……”


    徐念溪有一瞬间的被猜中心事的茫然无措,睁大眼睛看他。


    如果说,徐念溪之前就隐隐觉得,他应该看到了她的杯子,还不仅一次。


    但之前都是隐藏在冰山底下的。


    可程洵也这一句话,好像一下子就把整个冰山给掀开了。


    让下面的东西都暴露在太阳底下。


    她不说话,程洵也可不会也不说,嘴角勾了下,问得慢条斯理的:“徐念溪。这毒蘑菇是不是你亲戚?”


    “……什么意思?”


    程洵也像她问了句废话似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都大晚上的,不用睡觉。”


    “……”


    天呐。


    他这张嘴。


    她又不是不用睡觉,她只是睡不着。


    程洵也不想为难她,先退了一步,大发慈悲似的:“行了,你拿了快去睡觉。”


    顶着程洵也的目光,徐念溪抿紧唇,向前走。


    玄关有点窄,程洵也也没让她,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


    于是,徐念溪偶尔几个瞬间,是和程洵也擦着身体过来的。


    陌生的体温、陌生的气息、陌生的肢体接触,都让徐念溪无所适从,表层皮肤起了一层小疙瘩。


    徐念溪垫着脚尖,伸长手臂,拿过蘑菇杯,又赶忙退开几步,离程洵也远点,进入别人领地的不适感才消退。


    天色黑,不知何时小壁灯被打开了。


    这会儿,一点不明亮的橙色光线幽幽笼罩这个小空间,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分不清谁是谁的。


    再加上刚刚的接触,让一切显得异样。


    异样得让人觉得难熬。


    徐念溪抱住杯子的胳膊无声收紧了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也不敢走,因为气氛太奇怪了,让她说不出口,“我拿走了,你自便”这种话。


    这时,程洵也说话了。


    他的语气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随口一说,又像带着点其他意味:“徐念溪,我发现你挺喜欢杯子啊。”


    杯子就在她怀里,她再否认也没有必要。


    徐念溪硬着头皮:“是的。”


    程洵也没有再说什么。抬了眉,看她,模样嚣张得厉害:“好了,你去睡觉。别站在我面前,挡路。”


    徐念溪:“……”


    你刚刚站在那儿不动,我都没说你挡我拿杯子。


    你现在还好意思说我挡路。


    徐念溪吐槽欲有点重,估计表情有点显示出来了,程洵也扬了下眉,语气带了点威胁:“怎么?不满?”


    “没有。”徐念溪被他一问又缩了回去,抱着杯子跑进卧室-


    许是因为,程洵也已经看到她的杯子和她一起出现。


    或许是因为,被他发现她喜欢杯子这件事的体验感并不糟糕。


    徐念溪在程洵也面前,没有之前那么小心翼翼。


    她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


    于是她的杯子出现在公共区域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


    睡不着的夜晚,徐念溪会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这好像说明,她正在习惯这里的生活。


    如果之前的习惯,是被动的。


    那现在的习惯,就是主动的了。


    她正在主动习惯这里。


    这是不合适的,一旦她和程洵也解绑,和不小心蔓延出来的种种,做切割会是件很难的事。


    她应该从一开始就牢守自己的界限。


    可杯子被她收进来,又总是不知不觉地弥漫出去。


    周而复始,如同无用功。


    重复了七八次,徐念溪破罐子破摔了,眼不见为净地催眠自己,外面有就有吧,没什么的。


    程洵也自己也说,她可以放的-


    周三那天,徐念溪和姜颂处理完上午的工作,正忙里偷闲准备歇会儿。


    陈振推门从外面进来,他穿着件灰色羽绒服,头发乱成海胆,刚被炮弹炸过似的。


    神情却是难得的激动,急冲冲闯进办公室,把里面的纸张翻得哗啦直响。


    好半晌才停下,又揣着一叠文件,一阵风似的卷出公司。


    徐念溪第一次见到陈振这个样子,惊愕地睁大眼睛,被吓到。


    姜颂倒是见怪不怪,显然见惯了陈振这样,“估计有什么大生意,和人谈去了。别管他。”


    果然,下午四点的时候,陈振回来了,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来活了,大活……”


    西津步卓制药和法国一家医药科技公司签订临床试验委托合同,需要陪同翻译。


    这种事本来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哪怕只是签订一份早就成定局的合同,落在他们这种小公司头上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很巧的是,陈振的高中同学就在步卓。见陈振求了又求,又想到该谈的经费、知识产权、验收方式都谈完了,签合同只是走个过场。


    就应了陈振的请求,让他们公司来。


    这下连见怪不怪的姜颂也大吃一惊,“步卓吗?我小时候感冒都喝他们家的止咳糖浆。”


    陈振眉飞色舞:“谁没喝过?每个西津人都喝过。”


    这次委托简直是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步卓那么厉害的企业能和他们这种连名字都没几个人听过的公司产生联系。


    姜颂这几天都头昏眼花的,完全不敢相信。


    还好,委托在下周,还有几天来消化。


    和姜颂的紧张忐忑相比,徐念溪情绪变化不大。


    她在译易达时,早就对这种活见怪不怪,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


    许是想起了译易达,晚上,徐念溪控制不住地看了眼前同事的朋友圈。


    还是一贯的光鲜亮丽。译易达的工牌别在胸口,前同事对着屏幕微笑,胸有成竹、意气风发。


    到席的无不是如雷贯耳的企业家,就是在百度百科上能看到的人物,完完全全是现在的她接触不到的世界。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关了朋友圈。有点后悔为什么她要看。


    深夜里,难受和时间一起流逝,直到找不到任何踪迹。


    徐念溪看着天花板,恍惚之中,感觉译易达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一场离她越来越远的梦。


    如果不是还有点残余的记忆作证,她恐怕都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徐念溪睡不着,便想着出卧室想喝口水。


    却没想到正好撞见程洵也回来,他脱了外套,把个盒子放在茶几上。


    程洵也瞥见她,随口一句似的:“你来得正好,这个给你。”


    徐念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个盒子,一愣。


    “这是什么?”


    程洵也不看她:“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徐念溪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打开了。


    是一个很别致的马克杯,杯璧是浮雕立体的曲奇条纹,杯子把手则是一个甜甜圈,杯盖甚至还撒了彩色巧克力碎。


    看着很可爱。


    但徐念溪没拿,而是叫了程洵也的名字。


    程洵也看过来。


    他眼睑微微有些下垂,明明是一副盛气临人的长相,五官重而深邃。


    但因为这双眼,他整个人就多了几分完全掩盖不住的少年气。很像是那种,不求回报就对人好的人。


    “你不用特意给我买的。”徐念溪认真道,“而且,你对我好,我会不知道怎么回报的。”


    更何况,她根本不值得他对她这么好。


    程洵也看她会儿,慢吞吞地“哦”了声,神情不变,又把盒子往她那边推:“给你的。”


    徐念溪皱了下眉,怀疑他没有听懂她的话,正想重新说一遍。


    就听程洵也道:“我给身边的人都买了。”


    徐念溪反应过来,这意思……


    这杯子不是他特意给她买的。


    而是,他朋友都有。


    所以也顺带给她买了。


    一点误解的尴尬和自作多情一起涌上来,徐念溪侧过脸,轻轻咳嗽声。


    觉得她真的是没救了,怎么会这么自恋的。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但丝毫不减里面的自我吹嘘味儿。


    “而且,没有必要回报。因为没有对你好,而是我本来就这么好。”


    徐念溪:“……”


    天。


    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


    和他这种自恋对比起来。


    她误会他特意给她买杯子,算什么啊。


    简直是小平地和喜马拉雅山之间的差别。


    那个杯子,徐念溪最终接受了。


    因为程洵也一副她不接受,他就不罢休的幼稚模样。


    像是觉得,她驳了他的面子一样,很是胡搅蛮缠。


    而且程洵也说过,他给身边的朋友都买了,她只是其中一个。


    这让徐念溪心里负担没这么重。


    可能是因为太可爱了,那个杯子,徐念溪时常会用。


    程洵也时不时大爷一样,往沙发上一坐,架着腿,特意在晚上七八点,找她的人。


    “徐念溪,我送你的杯子呢?”


    徐念溪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回卧室把杯子拿出来,放在程洵也面前的茶几上。


    程洵也看了眼,模样挺自得的,自我认可度奇高无比:“怎么样?喜欢吧。”


    他一副,他的审美是最好的得瑟样儿。


    不过说实话,这杯子确实可爱。


    徐念溪便点头。


    程洵也这才满意了,“行了”一声,这才愿意让她把杯子拿走。


    好像不得到句她的称赞,不罢休似的。


    他这种行为真的挺幼稚的,但在这种把杯子拿出拿进的过程中。


    徐念溪逐渐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在程洵也的房子,是享有一点支配权的这个事。


    虽然她依旧不觉得,这个房子属于她。但她,可以在这里住。


    以一种不需要有那么多顾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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