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女娲圣地前。
小黄雀扑扇着翅膀从芽芽头顶飞落, 指向不远处一道流光溢彩的阵法屏障,肃声道,“本大爷不能再往前去了, 前面就是女娲圣地, 你们要自求多福……不是,自己保重吧!”
芽芽攥紧衣袖,紧张地回头看向正在挖鼻孔的玄卿,“爹爹……”
听到他的声音,玄卿停下动作, 看了看左右,然后指向自己, “我?”
芽芽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袖, “爹爹, 我害怕。”
玄卿望着他的小手, 干咳了声,缓慢捏住那只小手从自己衣袖上挪开,“我也害怕。”
芽芽抿紧小嘴,如果是以往的爹爹, 这时候一定已经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了。
小崽只能偏头看向楚思佞,希冀能从楚思佞那里得到些许安慰,然而楚思佞只是淡淡地扭过了脸,假装看不见。
芽芽眼眶湿了湿,他想念以前的爹爹们了。
似是察觉到芽芽有些难过, 小黄雀轻声道, “别担心,传言说蛇族曾经和龙族签过主仆之契, 他们应当很欢迎你们,况且还有我在呢。”
小崽不知道什么是蛇族,什么是龙族,他只知道自己害怕蛇,也害怕龙,爹爹给他念的话本子里,蛇和龙都是会吃人的,蛇的嘴巴可以张得很大很大,把他一整个吞进肚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要是他保护不好爹爹,他们三个一起被吃掉了怎么办?
“我问一个问题。”玄卿忽然举起手来,十分认真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女娲圣地,我上有七旬师父师母卧病在床,下有家里养的小黄狗嗷嗷待哺,我可以回家吗?”
“不行,外面现在很危险,更何况师爷爷和师奶奶没有生病。”芽芽怎会不清楚家里的情况,他家里压根就没养小黄狗。
玄卿见骗不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是我不愿跟你走,是我每天功课很多,下午还得练剑呢,天残剑法听说过没有,很强的知不知道?”
芽芽:“……爹爹,我学过的。”还是你亲手教的呢。
芽芽刚想出声继续劝阻他,又听一直沉默寡言的楚思佞也开了口,“你们去女娲圣地干什么?”
见他开口,芽芽赶紧解释,“因为有坏人正在追杀我们,我们打不过他,所以要先躲起来,等到你们变成大人之后再出来。”
闻言,楚思佞若有所思地看向芽芽,忽地露出浅淡的笑容,“可以,我陪你去。”
芽芽没想到他竟然比爹爹还要好说话,一时高兴起来。
“但是,我有个条件。”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小崽心头跳了一下,便见楚思佞唇畔笑容愈来愈深,那张本就雪白似妖的面容令人隐隐生寒。
“你身上的龙珠,可以给我么?”
芽芽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意识捂住心口后退了两步,躲在了玄卿身后,“不行,不能给你,会很疼的……”
楚思佞眸光渐沉,声音也冷,“你既说你是我的孩子,本着孝道,为父亲献出龙珠岂不是应当的?”
芽芽手心冒了一层冷汗,他能感受到楚思佞这话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小崽颤抖着刚想说些什么,身前的玄卿却不耐烦地开口,“什么应当不应当,照你这么说,照顾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把你的龙珠给你的儿子也是应当的。”
话音落下,楚思佞似乎终于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搬,缓慢把目光挪向了玄卿。
“看什么看?”玄卿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挑衅地挑眉道,“再看抽你,天残剑法听说过没有,一秒三千刀,把你劈成粉条儿。”
楚思佞眼眸微眯,不动声色地自袖内抖出一把小刀,“是么?”
芽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两个的气场不对劲,闪身挡在他们中间,急切开口,“不要打架,哥哥说了,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团结起来。”
听到他的话,玄卿从容收回手,抱臂睨着对面的楚思佞,“听见没,小矮子。”
忽略玄卿的鞋底,五岁的玄卿的确比楚思佞要高那么一点。
楚思佞被他低级的嘲讽逗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真切的笑意,他飞快抽出那把小刀,在玄卿偏头时,一刀直刺他的颈子。
刀尖离那截颈子只有半寸时,芽芽用一道灵气屏障替玄卿挡了下来。
小崽震惊地望着楚思佞,额头上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你怎么可以偷袭爹爹?”
见没能得手,楚思佞无趣地自他脸上挪开目光,淡声答道,“有什么不可?”
“你……”芽芽攥紧小拳头,气势汹汹地走到楚思佞面前,半晌,就在楚思佞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时,小崽却只是生气地道,“你骗人,你说过会永远对爹爹好的。”
楚思佞嗤笑了声,“我怎么不记得。”
似是猜到他会这么说,芽芽瞪他一眼,随后从身上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我有证据。”
楚思佞漫不经心地用刀尖挑起荷包的绸带,搁进掌心里拆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
“这就是证据?”他有点想笑。
芽芽重重点头,“对!”
见他那副笃定模样,楚思佞愈发觉得可笑,他缓慢展开那张纸,可看过上面每一行字后,却忽然沉默下来。
“念出来。”芽芽直勾勾盯着他,“把你跟芽芽发的誓念出来。”
楚思佞捏着那张纸,片刻,他把纸随手一丢,漠然道,“这种东西你也信,我随便写的。”
字迹显然是他自己的,只是笔法更加成熟。
什么乱七八糟的约法三章。
第一,要永远喜欢玄卿。
第二,不可以欺负玄卿,不能让他哭。
第三,不要做坏人,要当好魔修。
楚思佞抬眼看向不远处还在挖鼻孔喂小黄雀吃的玄卿——他长大后脑子是不是被雷劈了。
听到他的话,芽芽怔怔地看着他,眼眶泛红,“你骗我了?”
“我当然……”楚思佞的话刚说了一半,脸上忽然挨了响亮的一巴掌。
“他没骗你。”玄卿冷着脸收回手,复又揉了揉芽芽的脑袋,温柔低声道,“他现在只是脑子不好使,你不是说了吗,等过段时间就会变回去了。”
楚思佞愕然地看着玄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玄卿会突然给他一巴掌。
虽然不是没有挨过打,可被玄卿这种蠢货打的感觉要难受一万倍。
芽芽眼睫上还沾着几滴泪珠,小声道,“真的?”
“是啊,我们很恩爱的。”玄卿笑眯眯地揽住楚思佞的肩膀,“芽芽不用担心,他爱我爱得要命呢。”
“是么……”
楚思佞眼底划过一丝狠戾,本想趁机再捅他一刀,还没来得及动手,玄卿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上了他的唇。
年仅五岁的楚思佞,人生第一次脑海一片空白,好像失去灵魂般呆滞在原地,并不是因为这个吻有多么让他心动,而是因为玄卿舔了他一口。
湿湿的,软软的舌尖,挑逗般在他的唇上舔舐过,触感历久弥新,永生难忘。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恶心他的。
小崽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心头稍稍放松些许,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太好了。”
玄卿无视仍怔在原地的楚思佞,满意地牵住芽芽的小手,朝女娲圣地里走去,“反正我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家里,就陪你在妖界玩玩吧。”
芽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改变心意,只很高兴地点点头,悄然握紧了玄卿的手。
只要有爹爹在,去哪里他都不怕。
好半晌,楚思佞回过神来,扶着树狠啐了两口。
他不想长大了。
第82章
犬妖山。
与雾眉山不同, 犬妖山竟和人类村庄没什么两样,山并不算高,是一片又一片的山坡连接而成, 房屋鳞次栉比数量繁多, 临近傍晚,山坡上炊烟缕缕,香气扑鼻。
“犬妖一族与人类关系甚密,所以学着人类模样建了村子,一点妖味儿也没有。”小黄雀语气里带着些许鄙夷, 妖界也有鄙视链,和人类关系好的大多都是在妖界受了排挤的, 如同犬族只有火狐族愿意来往。
咬咬大概明白灼月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到这里来了。
丛林掩映着一道骨头做的藤条大门,扑面而来一股臭气烘烘的奇怪味道。
咬咬被熏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行人还没靠近大门处, 两边的草丛里猛地跃出几只黑色野狗狠狠朝谢忱扑去。
谢忱被吓了一跳, 来不及逃跑,便见一只剑鞘横在自己面前,将那朝他扑来的小妖们尽数打退。
他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的沈玉衡。
“别想太多, ”沈玉衡面无表情地收回剑鞘,声音淡极,“只是看不惯偷袭这种阴损招数。”
谢忱“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没人多想啊, 你解释什么, 是做好事害羞了吗?”
闻言,沈玉衡默了默, 闪身让开一条道,踹了一脚倒地一片的小妖们道,“起来,咬死他。”
谢忱:“……”
这人真奇怪,随便调侃几句就生气了。
“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为首的犬妖从地上爬起来,化作了人形,眼睛上还挂着彩,愤怒地露出獠牙来,“我可是犬妖山少帮主,你这蠢货得罪了我,就等于得罪了整座犬妖山!”
沈玉衡神色冷傲,置若罔闻地抱剑而立。
咬咬深知寄人篱下不能这么嚣张,赶紧拦下沈玉衡,客客气气地说,“他脑子不好使,多有得罪,我们是受灼月公主照拂前来投奔犬妖山的……”
他还没说完,那犬妖狠狠朝他啐了一口,“我呸,下贱的半魔给我闭嘴,全都滚出去!”
咬咬深吸了口气,抹一把脸,伸手抽出剑来,“我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下贱半魔的厉害!”
小黄雀见状赶紧拦住他,“哎哎,你怎么也跟着急上了,你们是来投靠的!”
“对对,我们是来投靠的。”谢忱也跟着附和,把咬咬拉到了身后,“他们两个不懂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虽然是魔,但是从来不做坏事的!”
闻言,犬妖冷笑一声,“呸,但凡是魔,就一定会做坏事,你休想骗我,今日就算灼月公主亲自保你,我也绝不会放你进犬妖山半步。”
说罢,他双手幻化出锋锐的利爪,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上,杀了这些魔修!”
小黄雀急得连忙扑扇翅膀,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这些犬妖脾气暴躁,性格直来直去,所以其他妖族才都不愿意跟他们来往。
“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小黄雀的叽叽喳喳声淹没在犬妖们的愤怒里。
就在他们一拥而上想要杀掉谢忱他们时,为首的犬妖定睛看了看沈玉衡的脸,立刻伸手拦住了身旁的小妖们,“等等,是玉衡,是玉衡回来了!”
话音落下,咬咬和谢忱皆愣了愣,转眸看向了沈玉衡,他的脸上平静极了,微微带着一丝困惑,显然并不认识这些小妖。
“我是小八啊,你不记得我们了?”犬妖激动地冲上前抓住他的手,搁在自己的头顶上,“十五年前,你来妖界除魔,当时我们的村子被魔修屠杀得只剩下寥寥几人,是你为我们报仇雪恨的!”
沈玉衡丝毫不记得这些事,毕竟他现在只有五岁,不仅是身体五岁,就连记忆也是五岁,依他现如今的记忆,昨晚才刚跟沈晚潼放下狠话决心离家出走独自踏上除魔之路。
犬妖用力推搡开谢忱,挤到沈玉衡身前,兴奋地摇着尾巴,“玉衡,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听说你现在是元禄宗剑仙,我们早就知道你日后必定大有作为的!”
他仔细看了看沈玉衡,无比感慨地拍了拍沈玉衡的肩膀,“果然是修仙之人,十五年过去,你竟然还跟当年一模一样!”
咬咬:……
可不一模一样么。
看来沈玉衡五岁那年曾经来过妖界,而且除魔时顺手救了犬妖一族。
“太好了,都是熟人,这下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谢忱自来熟地揽住沈玉衡的肩膀,“多亏有你。”
沈玉衡皱了皱眉,用剑柄一点点挪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是我什么人?”
谢忱眨了眨眼,指向咬咬,“孩子都有了,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听到他的话,小八震惊地双目圆瞪,“玉衡,你跟这小魔修有了孩子?”
“我没……”沈玉衡下意识想辩解自己没有,可咬咬的存在确实无法解释,眉眼之间像极了谢忱,活脱脱就是他和谢忱生下的,铁证如山,如何辩驳?
他张了张口,又只能缓慢闭上。
倘若他长大后真的和谢忱有过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失忆以后矢口否认。
“就当是吧。”
咬咬嘴角抽了抽,把谢忱拉到身边来,“别理他。”
但凡沈玉衡敢不承认,他当场就带爹爹找别人去。
小八看着他们,眼底仍然对谢忱和咬咬有着难以掩饰的抗拒,嘴上却道,“好吧,看在你们是恩人家眷的份上,允许你们进来,但是你们要是敢在犬妖山作恶,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转身命人打开门禁,又亲昵地凑到沈玉衡面前摇尾巴,“玉衡,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当时你来除魔救了我性命,我还送了你一根大骨头吃呢。”
沈玉衡有些不适应他的亲近,略微躲闪开他搭上来的手,淡声道,“我记忆有损,身体也变回五岁时的模样,因此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听了缘由,小八气势汹汹地道,“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我去帮你揍他!”
咬咬一边安顿着谢忱,一边还不忘挖苦一句,“是他自己把自己变成这样的。”
小八噎了噎,又不服气地道,“那肯定有玉衡自己的理由,说不定就是为了你这废物魔修才变成这样的!”
话音落下,咬咬动作一顿,眼神骤变,“你骂谁?”
“骂你怎么了,别以为你是玉衡的孩子我就让着你,你们这些魔修最会蛊惑人心,骗得了玉衡可骗不了我。”
眼看他俩又要吵起来,谢忱一把攥住咬咬的手腕,轻声道,“帮我收拾收拾床褥。”
咬咬忍了忍,只得点点头,乖乖帮谢忱收拾床褥。
今后这段时间,他们恐怕都只能住在这臭烘烘的狗窝里了。
犬妖山的房子都很小,房间更是简陋得可怕,床铺都是一个个草窝铺就而成,屋内有一只桌子已算奢华。
咬咬越看越不是滋味,他怎能让爹爹住在这种地方?
他偏头看去,谢忱不知从哪翻出个花瓶,插上了一朵路边摘来的玉白色小花。
“这屋子挺不错的嘛。”谢忱从衣衫内取出手帕,把油污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啦。”
爹爹……
咬咬抿了抿唇,半晌,跟着上前整理起来,“我带了爹爹种的月梨草香包,拆开来撒一点吧。”
小八冷眼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又转眸看向沈玉衡,“玉衡,委屈你了,要不你去我那儿住?”
他们的房子很少,沈玉衡只能和咬咬谢忱挤一间。
“无妨。”沈玉衡打开储物戒,自里面取出一张软被,“已经麻烦你们很多,我今夜睡地上便是。”
话音落下,小八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愤愤不平道,“那怎么行,让他们睡地上,恩人睡床上!”
咬咬和谢忱都循声朝沈玉衡看过来。
沈玉衡伸手按在小八的肩膀上,低叹一声,“玉衡虽承蒙你的照顾,但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望你口下留情,不要再对他们恶意相对。”
小八眼巴巴地看着他,从沈玉衡眼底看出他的认真,只得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玉衡,你好好休息。”
“嗯,多谢。”
小八委屈地走了,房内只剩下彼此不太熟的一家三口。
空气沉寂许久,谢忱坐在已经铺上好几层褥子的小草窝里,好奇地看向沈玉衡,“为什么要睡地上,床很大,睡我们三个也睡得下。”
沈玉衡神色稍顿,头也不抬地道,“不要以为我方才为你说话便是信任你,在我探查清楚真相之前,你最好不要以我的妻子自居。”
谢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是傲娇型的。”
沈玉衡:“……什么?”
谢忱从草窝里跳下来,背着小手走到沈玉衡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就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这个叫沈玉衡的人肯定就是这次任务里他的攻略对象,他跟沈玉衡生下了孩子,本应该回到管理局,却因为某些变故导致他们两个都失忆了还变成了小孩子。
只要他顺利变回原来的模样,这个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
“你想多了,我向来有话直说。”被他这样凝视着,沈玉衡有些不大自在地挪开眼,“我不相信我会跟一个魔修生孩子,即便是以后的我。”
闻言,谢忱挠了挠脸,又凑近他些许,“真的吗,万一我长大后特别好看呢?”
“我又不是好色之徒。”
沈玉衡毫不犹豫反驳,对面草窝里的咬咬听到这句却突然嗤笑了声。
“你笑什么?”沈玉衡蹙眉。
咬咬在草窝里翻了个身,拄着下巴看向他俩,“你不是好色之徒?也不知道谁总把我关在门外,和爹爹在里面做那种事。”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死寂。
“你胡说什么?”沈玉衡难以置信地道,“你才多大,谁教你说这种话?”
谢忱脸颊染上些许绯色,嘴上却故作不在乎地道,“你看,咬咬多了解你。”
“我才多大?”咬咬从储物戒取出个苹果,啃了一大口,慢悠悠地道,“沈大剑仙,现在我跟你一样大,少再拿年龄糊弄我。”
他又不是玄嬴初那种笨蛋,还想骗过他?
“嗨呀,也不知是谁,整天缠着我爹爹要亲要抱,口口声声说爹爹是他最重要的人,现在失个忆竟要翻脸不认账了。”咬咬好整以暇地盯着沈玉衡愈发难堪的神色,“我长这么大都没让爹爹亲过几次呢。”
他是有那么一丢丢添油加醋,但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谢忱终于有点听不下去了,羞赧地干咳一声道,“倒也不用说这么详细。”
说罢,他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玉衡。
最重要的人吗?
那沈玉衡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也是最重要的人呢?
第83章
女娲圣地, 一座座琼楼玉宇伫立在月牙湖边,打老远便能看到高挂在阁楼上的蛇族图腾,精致优雅的琉璃灯柱上攀附着暗紫色的蛇雕, 银绸金锻铺陈在宫殿脚下, 玉石地砖散发着沁冷神秘的气息。
玄卿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奢华的宫殿,一时眼睛看直了些,心底里暗算了算,这少说也得花个上百万的灵石才能造出来吧。
“好漂亮呀……”芽芽小声惊叹着,牵住玄卿的手, “爹爹,比咱们上次住的大房子更好看。”
他说的大房子, 自然是指五灵城里楚思佞那座曼陀楼。
玄卿哪里记得这些事,嘴上随口应和几句, “是挺好看的, 咱们家不好看吗?”
小崽思索了一会, 要是拿元禄宗比较的话,还是这里更好看些,不过他更喜欢自己的家。
“也好看。”
玄卿满意了,至少他以后也能住上这样的大宫殿。
大殿殿门紧闭, 门环甚至落了灰尘,显然是从未有人前来拜访过。
玄卿试探着伸手扣了扣门,问道,“有人么?”
他刚说完,面前的门环竟然幻化成了一条盘着的青蛇, 张开嘴来回答了他的话, “你是何人?”
玄卿吓了一跳,怕被咬, 连忙收回手,“有个叫灼月的人让我们过来拜访。”
“灼月?”
青蛇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阴森声响,“不认识,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回去怎么行,他都答应小崽要陪他进去了。
玄卿轻啧一声,正愁眉不展之际,身后的楚思佞终于不紧不慢赶上了他们。
门上的青蛇越过他,遥遥见了楚思佞的脸,神色怔滞了瞬。
楚思佞漠然地擦过玄卿身边,来到殿门前,冷声道,“开门。”
玄卿轻嗤了一声,不屑开口,“你叫人家开人家就开啊?”
下一秒,殿门吱嘎一声,开了。
“尊主,请。”青蛇化出一道身穿绿衣的女侍者模样,恭敬垂首。
玄卿嘲讽的话还卡在嘴边,便眼睁睁看着楚思佞从自己面前走过,临走时余光好像还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
玄卿:……
是在趁机嘲笑他吧?
“嘁,有什么厉害的。”
玄卿边小声念叨边要跟着楚思佞进门,脚还没踏进门槛,又听前面的楚思佞淡声道,“关门。”
哐当一声,青蛇关门的速度比开门快多了。
玄卿险些被门砸死,鼻子被撞痛,眼泪也跟着掉出几滴,他忍不住骂道,“关门干嘛,你有病啊?”
芽芽连忙走上前来,在他鼻尖轻轻吹气,“爹爹不疼爹爹不疼……”
门内,楚思佞毫不在意地对青蛇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他们开门。”
青蛇颔首称是,抬起眼来,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尊主……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闻言,楚思佞沉默半晌,从青蛇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察觉到他长大后的身份,他冷淡低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失忆之事不能轻易暴露,觊觎他身上龙珠的人实在太多了。
听到这话,青蛇浑身一颤,连忙噤声,不敢再问。
“陈遵在哪,叫他过来见我。”楚思佞扔下这句,便再没有管被他关在门外的玄卿和芽芽,转身离开。
殿门外,玄卿气得狠踹一脚大门,“不是,你还真走了?”
这个没良心的,他怎么会和这种男人生孩子?
芽芽伸出手试探着拍了拍门,“有人吗?”
无人回应,在楚思佞的吩咐下,连青蛇都不再理睬他们了。
玄卿牵住芽芽,把他拉回自己身边,怒视着面前奢华的宫殿,“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谁稀罕这种破地方?
玄卿摸了摸身上,从储物戒里掏出纸笔来,就着附近一块大石头提笔便写。
他要把现在发生的事都记下来,等他长大后就跟楚思佞合离!
“爹爹,我们去哪儿?”芽芽担忧地看着天空,阴云密布,很快就要下雨了,他们如果再找不到去处,就要在外面淋雨了。
玄卿把楚思佞做的“好事”一一记在纸上,随手揣进怀里,“既然他不让咱们进去,那咱们就各回各家吧,你要是还愿意当我儿子,就跟我一块回老家去,我师母做的翠花丸子汤特别好喝。”
听他提起翠花丸子汤,小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爹爹,我饿了。”
师祖母做的丸子汤的确好喝,晶亮亮的汤汁,不油不腻,咸香味美,浑圆的肉丸子一口咬下汁水飞溅,满齿生香。
玄卿想起那丸子汤的美味,肚子跟着叫起来。
他也饿了。
“烧应声符让师母来接我们。”玄卿盘腿坐在石头上,从怀里掏出符纸,心头默念师母的生辰八字。
“听得到吗?”
玄卿奶声奶气地喊。
“李翠花?”
符纸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却不太温柔。
“你谁啊?”
“我是玄卿啊。”
“胡说,小屁孩别乱烧符纸,上一边玩去。”
“……”
玄卿和芽芽眼睁睁看着符纸迅速被灵火燃尽,半晌,两只小崽面面相觑,芽芽小声道,“爹爹,师祖母好像没认出你来,要不还是我来问吧?”
闻言,玄卿面色艰难地启唇,“我身上就那一张应声符了……”
话音落下,芽芽脸色白了白,“那我们怎么办呀?”
天色渐暗,云层间飘落几颗硕大的雨滴,果然是要下雨。
玄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头看向紧闭的殿门,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嗯?”
他回过头,看向仿佛能高耸入云的宫墙,深沉开口,“翻墙进去。”
“嗯??”
芽芽内心觉得这样做好像有点不太好,以前虽然也不是没有跟着爹爹干过这种事,可那都是为了除魔做好事,像现在翻墙偷偷跑进别人家里还是头一回。
玄卿似是看出他的担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这都要怪楚思佞,谁让他先扔下咱们父子俩不管的,他得为咱俩负起责任才行。”
芽芽懵懂地点了点头,便见玄卿鬼鬼祟祟地靠近那宫墙,蹲下身子,“来,你踩在我身上先爬上去,然后你再拉我。”
小崽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问号,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只要运转灵气就能飞上去了呀?
不过爹爹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芽芽乖乖地爬上他的肩膀,听到玄卿闷哼了声。
“你这孩子,吃挺好的啊。”
还怪沉的。
芽芽腼腆笑了笑,亲昵地抱住玄卿的肩膀,“因为爹爹每天都给我吃好吃的。”
爹爹没变得这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背着他的。
玄卿哼哼唧唧地说,“那当然,我可跟楚思佞那种没良心的爹不一样。”
两只还没宫墙一半高的小崽互相拉扯,撅着小屁股费劲地爬上了墙檐。
“爹爹,咱们怎么下去啊?”
“你傻呀,咱们是修仙之人,直接飞下去不就行了?”
“哦……”
两只小崽跳下宫墙,眼前的一切让他们忍不住小声惊呼起来。
方才只是在外面看已觉女娲圣地美得惊人,进来之后才知道仙境究竟长什么模样。
清澈见底的幽蓝湖泊上,精巧的玉石白桥像扣在湖泊的一枚银戒,每间庭阁都古朴典雅,随处可见以名贵木材雕刻的蛇灵雕像。
玄卿牵着小崽漫无目的地在圣地里闲逛,其实他原本是想翻进来找找厨房在哪,但是看起来住在这里的人好像都不食人间烟火。
忽然间,玄卿隐约闻到了一股饭菜香气,好像是他最爱吃的烤鸭子。
“爹爹,你闻到了吗?”
“你也闻到了?”
两只小崽闭上双眼,努力寻找着烤鸭香气的来源。
嗅嗅嗅,香喷喷的烤鸭在哪儿呢?
与此同时,芳草阁内。
女娲一族的族长陈樾柳端坐在蒲团上,俯身为楚思佞斟茶,娥眉轻挑,温声询问,“不知尊主为何突然大驾光临?”
楚思佞接过茶盏,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搁到面前搁满珍馐美味的桌案上,“陈遵在哪?”
“他昨日受了尊主的召,一直没回来。” 陈樾柳低笑了声,拄着下巴看他,“尊主怎么变得这样小?”
“与你无关。”
被他怼回去,陈樾柳倒也不恼,只淡淡道,“这点倒是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防备我。”
楚思佞干脆不再回答她的话,在他的记忆里,比起陈遵那个蠢货弟弟,陈樾柳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樾柳时,陈樾柳漠然看着他,只一眼,他便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杀意。
陈樾柳和陈遵同年同月同时出生,陈遵却天生体弱,女娲族的祭司说是因为陈樾柳在母亲体内吸走了陈遵的灵气,还说她是会夺走女娲一族气运的不祥之女。
故此族内大多不喜这位沉默寡言的圣女陈樾柳,反倒对天性活泼的陈遵格外看重。
楚思佞是带着龙珠来救陈遵的,但是救活了陈遵,女娲一族便有了两位候选族长。
陈樾柳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自他来到女娲圣地第一天起,身边的婢女为他送来一杯热茶,他性格谨慎没有饮下,婢女便将放凉的茶水倒入了花池。
第二日,花池内百花尽枯。
楚思佞望着窗外花池颓败的景象,无比平静地叫来陈遵,告诉他,哪怕倾尽全力也会用身上的龙珠为他治好病。
对付这样的人,比对付他那几个心狠手辣的兄弟要简单得多。
“尊主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当年一些趣事。”陈樾柳盯着他那张脸,愈发觉得想笑,“还记得尊主第一次化出龙鳞时,缩在大殿里任凭谁来也不开门,饭也不吃,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呢。”
楚思佞眉头微蹙,他自然不记得那事,在他的记忆里,他才刚进女娲圣地没多久。
“后来呀,”陈樾柳伸出玉白如雪的指,沿着茶盏边沿轻轻划过,“陈遵哭着来找我,让我去劝劝你,他说我法力高强,肯定能破开你在殿门前设下的阵法。”
天边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楚思佞心不在焉地听着,脑海内莫名浮现了刚刚被他关在殿门外的玄卿和芽芽。
那两个蠢货这时候不会还在殿门外等他开门吧?
“我挨不住他哭求,便依他的话去破你的阵法。”陈樾柳笑了笑,“其实我也存了自己的心思,想要看看你的笑话,平日里那般拒人千里,躲在大殿里掉眼泪究竟是什么模样?”
雨愈下愈大了,仿佛每一滴都浇在楚思佞的心头,就连他也不清楚心底的烦躁之意从何而来。
“待我破开你的阵法后,我当真看到了……”陈樾柳指尖一顿,眸光低垂,“你在哭。”
楚思佞拧紧眉头,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话音落下,陈樾柳忽地一笑。
楚思佞神色骤然变冷,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失忆,方才陈樾柳的话定是在套他的记忆,早知他就不该去想那两个蠢货的死活。
“别怕,我没有在试探你。”
陈樾柳静静看他,
“那日你真的哭了。”
在黑漆漆的大殿,躲在阴暗的角落,夹杂着恨意的眼眸微微闪着一抹泪光,像一只匍匐在暗处的受伤的狼,恶狠狠地盯着她。
“那时我怔住了,忽然觉得你与我是那么的相似。
一样的被人忽视,一样的不受尊重,一样的被一群远不如我们的废物踩进尘埃里。”
这世界本不该是这样的,像他们这样的强者应该令所有人感到发自内心的畏惧和尊重。
楚思佞拧眉看她,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
陈樾柳伸出手,越过茶桌,端起她为楚思佞斟的那杯茶,“这杯茶,是无毒的。”
她抬起眼,望着那张和幼时记忆里别无二致的面容,牵起唇角想要笑一笑,又怕自己笑的丑陋,良久,只低声道,“我只是想,倘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陈遵……”
楚思佞终于听懂了,漠然打断她,“我成亲了。”
陈樾柳笑容微僵,声色却平静,“何故以此搪塞我,我知道,你成亲是为了那孩子腹中的龙珠。”
闻言,楚思佞压了压眉,还没等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两道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好像是在这里……”
“一定就在这儿,爹爹,我好饿。”
“嘘,小声点,爹爹去偷。”
不远处,两个举着小树杈的小团子一点点朝着芳草阁前进,见到这一幕,陈樾柳和楚思佞都陷入了沉默,两人怎可能察觉不到如此拙劣的伪装。
楚思佞深吸一口气,忽地起身,从草丛里一把揪出还在试图伪装的玄卿。
“我成亲不是为了龙珠,是为了他。”
陈樾柳神色一顿,又听楚思佞面不改色道,“我深爱此人,不能自拔,你死心吧。”
玄卿呆了呆,头顶还沾着几片脏兮兮的草叶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对柔软的唇便强行吻住了他。
还敢翻墙进来,这两个蠢货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楚思佞用力咬了玄卿一口以作惩罚,又波澜不惊地甩开吃痛的玄卿,望向沉默不语的陈樾柳,淡声开口,
“那杯茶就算无毒,我也不会再喝了。”
陈樾柳面色僵硬,唇瓣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良久,却只是轻笑了声,
“好。”
第84章
银湖水榭, 此地曾经是楚思佞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也是整座女娲圣地最为奢华的宫殿,龙族在妖界的名声虽不好, 却没有妖敢质疑他们的实力, 故此楚思佞当年尽管只是族内最不受宠的孩子,到了女娲圣地依然享受着最好的待遇。
楚思佞还是把玄卿和芽芽带了进来。
不仅芽芽身上有一颗龙珠,他想要,还因为玄卿。
方才他故意跟陈樾柳说了那些话,以陈樾柳的性格, 绝不会善罢甘休,她想让楚思佞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首先便会铲除玄卿这个障碍。
不论陈樾柳用什么手段,只要玄卿一死, 芽芽的龙珠就归他了。
他格外仁慈地命人又备了一桌酒菜招待玄卿, 态度转变飞快, 温柔地问玄卿,“可还满意?”
玄卿看了看面前满桌的山珍海味,咽了咽口水,掀开衣摆坐下, 嘴上却满不在乎地道,“还凑合。”
真是个蠢货。
楚思佞心底漠然道了一声,拉开凳子,从容地坐在了玄卿对面,“倘若还有什么想吃的, 尽管告诉我。”
闻言, 玄卿警惕地抬眼看向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哪里的话,”楚思佞淡笑道,“你方才帮了我大忙,那个女人是此地的族长,对我有非分之想,我碍于情面不好拒绝,多亏了你和孩子出现。”
听了这话,玄卿稍稍放心下来,从盘子里拧下一个肥美流油的鸡腿,美滋滋啃上一口,“怪不得,原来是良心发现了。”
见他开吃,芽芽也按耐不住口水,坐到他们身旁,刚要学着玄卿的样子扯下一个鸡腿,便被楚思佞按住了手。
芽芽愣了愣,抬头看向楚思佞,却见楚思佞眉宇微蹙,伸手拿了双筷子给他。
“吃饭要用筷子。”
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怎能学玄卿那种粗鄙之举。
芽芽只好老老实实地接过筷子,笨拙地夹了夹那只鸡腿,油乎乎的鸡腿好像会躲闪似的,他夹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
看到芽芽还在和那只鸡腿苦斗,楚思佞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执起筷子帮他把鸡腿分出来,搁进碗里。
这么笨,怎么会是他的孩子?
芽芽望着碗里的大鸡腿,下意识笑起来,肉嘟嘟的脸蛋上嵌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谢谢爹爹。”
楚思佞动作一顿,又很快收回了手。
对面响起玄卿夹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没想到你还挺有个爹样的。”
楚思佞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你们吃吧,我吃过了。”
“等等,我们晚上睡哪儿啊?”
“我会让人添两张小榻,有什么需要去吩咐门外的侍从便是。”
楚思佞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反正都是将死之人而已,他会让日后自己未能完成的飞升大业重新回到正轨。
至少陈樾柳有一点说的很对,他的确不该和这种废物为伍,比起陈樾柳,他和玄卿才更不像同类。
待他走后,玄卿和芽芽饱饱大吃一顿,舒服得躺在楚思佞的软榻上小憩。
殿门忽然被敲响,玄卿上前开门,来人却是陈樾柳。
“我此次前来,是想讨回一样东西。”陈樾柳开门见山地道,眼睫低垂,令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玄卿纳闷地看向她,“讨回东西,那你去找楚思佞啊,为什么来找我?”
陈樾柳笑着摇了摇头,缓慢走向了玄卿,“那东西不在他身上,那曾是我给他的定情信物,他拒绝了我,我现在只想讨回那信物。”
闻言,玄卿更是一头雾水,“那信物怎么可能会在我身上?”
“你仔细想一想,那是几颗不值钱的珠子,我确定绝不在他身上,那样重要的东西,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他还会交给谁。”陈樾柳俯身下来,仔细看着玄卿那张稚嫩的面容,尽管只有五岁,她仍能看得出来日后这张脸会有多么惊人的变化,她压低声音,瞳孔逐渐变为了金色的竖瞳,“玄卿,至少把那信物还给我吧,权当给我留一个念想,好不好?”
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力量牵引着玄卿,让玄卿情不自禁地竟然真正开始思考起来那信物究竟在哪。
他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呆滞,半晌,缓缓伸手探入衣襟。
在陈樾柳直勾勾的目光中,玄卿掏出来一串念珠。
“这个?”
陈樾柳默了默,“不是。”
玄卿又摸了摸兜,掏出来一个小橘子。
陈樾柳掐了掐额头崩起的青筋,“珠子,不是橘子。”
不知听没听进去她的话,玄卿认认真真地把身上所有兜都掏了个遍,拿出一把铜钱,一柄小刀,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不知从哪捡的破烂。
陈樾柳彻底无语,把那堆破烂塞回他兜里,“你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玄卿真没有。
陈樾柳盯着他看了又看,确信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自己的瞳术,只得耐着性子道,“是几颗会发光的珠子,应当是装在什么盒子里了。”
听到这话,玄卿恍然大悟般摘下指上的储物戒,“你早说嘛。”
他早就看过长大后自己的储物戒了,本来是想看看自己长大后有没有钱,结果压根没看到几个值钱的玩意儿。
不过,里面的确有个锦盒。
玄卿将那锦盒取出来,看向陈樾柳,“是这个么?”
陈樾柳眼前一亮,压抑住狂跳的心脏,不动声色地朝他伸出手,
“对,就是这个。”
没成想这东西竟真的在玄卿手上,楚思佞啊楚思佞,你这一生唯一犯的错便是爱上了玄卿。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那锦盒时,玄卿眉头微皱,忽然收回了手。
“这真的是你的信物么?”
陈樾柳一怔,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他,险些以为玄卿已经摆脱了自己瞳术的操控。
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
玄卿定定看着她,“别拿错了,万一拿成我的东西怎么办?”
陈樾柳:……
原来是介意这种事,这人怎么抠门到这种地步。
“不会有错,这就是当年我给楚思佞的信物,他曾许过我一生一世,只不过如今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陈樾柳似乎颇为感伤般苦笑了声,低低道,“今日之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楚思佞,对他而言,这些东西早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玄卿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良久,垂眸看向手心的锦盒,“我能看一眼么?”
陈樾柳笑容微僵,却仍然道,“当然可以。”
玄卿轻轻打开那只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七颗散发着静谧光辉的龙珠。
不消细看,他也能看得出这几颗珠子绝非凡品。
“你不是说是不值钱的东西么,我看着挺值钱的。”玄卿狐疑地看向陈樾柳,隐隐有想要收回手的意思。
陈樾柳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片刻,那笑容渐渐冷沉下来,她漠然望着玄卿,忽地冷嗤道,“难道你不想还给我?我说这东西不值钱,只是不想被你霸占罢了,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真不知楚思佞究竟看上你什么,这几颗珠子的确不是不值钱的东西,而是我家传之宝,你若执意不肯还我,我也只好把这件事告诉给楚思佞,让他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玄卿蹙紧眉头,“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儿。”
他一把将那锦盒塞进陈樾柳的手心,“看在你收留我和芽芽的份上,这东西还给你,我跟你两不相欠了。”
陈樾柳接过锦盒,终于松了口气,她凝望着锦盒里的龙珠,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不,算我欠你的。”
*
在最高的宫殿屋檐上,楚思佞将整座女娲圣地俯瞰一遍,目光最后又落回了银湖水榭上的那座属于他的大殿。
他走,是想给陈樾柳腾出地方把玄卿干掉,以陈樾柳的能力,这会玄卿的尸体估计已经凉了。
思及此处,楚思佞心头却并没有多么喜悦,他平静地从房檐上跃下,一个纵身便已经回到了水榭边。
他缓缓走进大殿内,却见玄卿仍好端端地坐在桌边剥葡萄吃。
楚思佞面色一沉,快步走进殿内,“方才没人来过?”
见他回来,玄卿兴致不高地答,“有人。”
“谁?”
“白天你那个相好。”
楚思佞更加不解,“她来做什么了?”
其实他想问,她难道什么都没做?
玄卿剥开一粒葡萄,顺手塞进张着小嘴的芽芽口中,头也不回地道,“她把送你的东西要回去了。”
他早就把陈樾柳不让他告诉楚思佞的事给忘到脑后了。
楚思佞神色一顿,困惑道,“什么东西?”
“信物啊,”玄卿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一脸鄙夷地谴责起来,“你跟人家分道扬镳,竟然还霸占着人家的定情信物不放,那可是人家的家传之宝知不知道?很值钱的知不知道?”
都怪楚思佞,害他无缘无故挨了骂成了恶人。
楚思佞被他一通数落,愈发觉得不对劲,“什么家传之宝,说清楚。”
“就是几颗珠子啊,会发光,挺好看的。”
话音落下,楚思佞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煞白,他伸出手去探自己的龙珠,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没有龙珠。
龙珠呢?
好半晌,他回过神来,猛然一把扼住玄卿的喉咙,“你给她了?”
玄卿用力扒开他的手,“不然呢!”
“那是我的龙珠!没有龙珠在身,不用半刻钟我便会殒命当场!”
楚思佞此刻真想一把掐死玄卿,再一把掐死自己,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长大后的他竟会将龙珠交给玄卿!
玄卿怔愣片刻,愕然开口道,“可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听到这话,楚思佞稍微冷静些许,抬眼看向玄卿,仿佛想到什么般,沉声道,“你交出去了几颗?”
玄卿抿了抿唇,声音低了许多,“七颗。”
闻言,楚思佞闭了闭眼,他没有死,想必玄卿一定是把他的那颗龙珠贴身保存,没有和其他七颗龙珠放在一起。
那七颗龙珠定是他杀了其他兄弟之后得到的,陈樾柳从何得知?
他转眸看向芽芽,“你先前说有人在追杀我,那人叫什么名字?”
芽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声答他,“他叫白善,是个很坏的人。”
楚思佞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至少在他五岁时,根本没有白善这个人存在。
陈樾柳为何会骗走他的龙珠,难道她跟白善有什么关联?
不过当下最紧要的一件事是……
“把我那颗龙珠还给我。”楚思佞冷冷看着玄卿,伸出手,“还有那七颗龙珠,是你亲手交出去的,你必须给我想尽一切办法拿回来。”
玄卿摸了摸身上,他真的所有兜都掏得一干二净,绝对没有多余的珠子了。
“我真的不知道放在哪儿……”玄卿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当时分明没打算给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看到陈樾柳的眼睛,就好像不由自主陷进去了似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好好想想,肯定放在很重要的地方。”楚思佞忍不住开始翻找玄卿的衣服,在他胸口胡乱摸了半天,没摸到东西,又去摸他的胳膊。
他粗暴扯起玄卿的袖子,露出那截细瘦的胳膊,反复看了看,没看出任何端倪,像是担心玄卿会藏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般,楚思佞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玄卿的腰间。
玄卿被他摸得感觉有点奇怪,见他视线乱看,赶紧捂住自己,“你想干什么?”
“你怕什么?”楚思佞冷笑道,“我跟你现在都只有五岁,你怕我碰你,难道是心虚?”
玄卿头顶又被他甩来一口大锅,快要忍不住想骂他,可转念想到楚思佞险些因他丢了性命,他又有点骂不出口。
半晌,只好闭上眼睛任由他摸下去。
待楚思佞摸遍了玄卿全身,总算从玄卿的荷袋里找到了那颗龙珠。
“你把我的龙珠放在荷包里?”
楚思佞攥紧自己的龙珠,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卿,“你就不怕被小贼偷走?”
玄卿干咳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只有我偷别人的份,从没有别人偷我的份。”
楚思佞深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一掌打死玄卿的冲动,“这笔账我过后跟你算,现在你去把我的龙珠拿回来。”
“我?”玄卿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现在才刚刚金丹期。”
楚思佞揪住他的衣襟,将人拽到自己面前,眼底一片阴冷,“拿走我龙珠那人一旦凑够九颗龙珠便可飞升,此间再无第二人能与之抗衡,你听得懂么?”
玄卿当然听得懂。
只是,他真的很弱。
师父师母虽然教给他天残剑法,可他根本没有练成,连剑法千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修为又这样低,怎么可能赢得了女娲一族的族长,又怎么可能赢得了白善?
“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一道小小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芽芽牵住他们,小心翼翼道,“坏人说我也有一颗龙珠,爹爹需要的话,就把我的龙珠拿走吧。”
他知道有点疼,好像要从肚子里拿出来,但是只要爹爹他们不要吵架,他愿意。
话音落下,楚思佞和玄卿都转头看向芽芽,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玄卿揽住他,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我们没吵架,也不用你的龙珠,芽芽还吃不吃葡萄,爹爹给你剥?”
楚思佞望着他们,良久,只是淡淡道,“我会训练你,以你的天赋,打赢陈樾柳不是问题。”
说罢,他从盘子里摘下一颗葡萄,仔细剥开,塞进了芽芽嘴里,“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如果他需要的话,就把芽芽的龙珠取走。
如此孝顺的孩子,他很满意。
第85章
另一边, 犬妖山。
“今晚我跟咬咬睡在床上,”谢忱好奇地望向沈玉衡,“那你睡在哪里?”
沈玉衡随手指向一片空地角落, 他并不介意睡在哪, 刚离家出走那两天,他入夜都睡在树上。
谢忱好像有些失落地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原本是很期待沈玉衡和他们一起睡的。
听到他们的话,咬咬提起剑来,指向门外, “爹爹,我夜里想修炼一会, 门外也需要有人把守,所以便不睡床了。”
修仙之人对睡眠的要求并不高, 更何况现在咬咬和沈玉衡的修为都比他高, 比他厉害, 的确更适合在门外把守,谢忱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只给咬咬多披了两件衣服防风,叫他扛不住便进来换自己去。
接连三日, 沈玉衡和谢忱咬咬相敬如宾,同处一个屋檐下,也从不主动开口说话。
无论谢忱如何亲近他,他都当做没看见一样无视。
直到第四天夜。
沈玉衡刚吹灭烛火,忽然间熟悉地感受到一阵骤痛。
他幼时有些胃病, 虽然随着修炼好转许多, 但由于这是胎里带出的病,很难好全。
他忍着剧痛, 指尖掐进掌心,灯油一滴滴滑落,溅在他的手背,沈玉衡却浑然不觉,比起胃痛这一点点热油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怎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他猛地回头,下意识从腰间抽出了长剑,却对上了一双受惊的明亮眼眸。
“是我,是我,谢忱。”
谢忱眼尖地发现沈玉衡手背上滴溅的热油,连忙从怀中取出帕子,想要上前帮沈玉衡擦拭,还没能靠近沈玉衡半步,就被对方无情地一把推开。
沈玉衡仍然警惕着,拒绝他的靠近,强忍住阵阵疼痛,靠在桌边,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极力忍耐着身体的不适。
借着月色,谢忱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色,那种神情他经常看到,在生病时的妈妈的脸上。
“离我远点。”沈玉衡的声音冷硬,下意识后退,却险些一步不慎撞在桌上。
谢忱犹豫了一会,转身从桌上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目光落在沈玉衡满是汗水的额头上,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流了好多汗,要不要喝点水?”
“让你离我远点,你是听不懂,还是装蠢?”沈玉衡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
谢忱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只是将茶杯往前递了递,“喝一点热水吧,兴许能好受一点。你放心,这里面没有毒的,我喝一口给你看。”他说完,低头抿了一口,然后将茶杯重新递到他面前。
沈玉衡瞥了他一眼,没有接,只淡淡道,“不用。”
说些废话,茶是他沏的,哪来的毒。
谢忱小声问,“你哪里不舒服,胃疼吗?要不要去找医生看看?”他一边说,一边试探性地伸出手,“还是我帮你揉一揉?”
沈玉衡没理他,光是忍痛他就已经快没力气了。
谢忱见他不开口,还以为他是害羞,低声劝道,“揉一揉会舒服很多的,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以前也总给妈妈揉的。”
话音落下,沈玉衡终于抬起头,咬紧牙关道,“你倒是过来。”废话那么多,动作却磨磨蹭蹭的。
闻言,谢忱赶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住他,“好好,到床上去躺着。”
他把沈玉衡扶到那张软榻上,这还是这几天来沈玉衡第一次睡到柔软的床榻,的确比石头床舒服多了。
“感觉好点没?”谢忱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沈玉衡仔细感受了一下,仍然疼得厉害,“没有。”
谢忱认认真真地继续揉按着,又端起茶杯,递到沈玉衡面前,“再喝点热水吧,兴许会好受些。”
沈玉衡瞥他一眼,接过茶杯,勉强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胃部的疼痛似乎真的稍稍缓解了一点。
“以前我妈妈也经常这里痛,我总给她揉的,每次妈妈都说舒服多了。”谢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沈玉衡竟真的隐隐感觉好多了,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半撑起身体,又灌了自己一杯热茶,随口问道,“后来呢,她的病好了么?”
月照沟渠,树摇影动,一阵婆娑声响。
“她死了。”
沈玉衡动作一顿,偏头看向谢忱。
“医生说她得的是绝症,就算我帮她按摩一百次,倒一百次热水都救不活的。”谢忱轻声说着,“她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知道重要是什么意思吗,电视里说,重要的人就是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人。”
沈玉衡一阵凝噎,在他修行以来,长这么大,从未想过魔修也会有父母亲人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重要的人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从没想过魔修会懂。
“但是我总在想,如果当时我帮妈妈揉了一百零一次,倒了一百零一次热水,说不定妈妈就会好起来的。”谢忱耐心地帮他揉按,低声道,“所以你疼的话,要告诉给我知道,因为我们也是对对方很重要的人。”
沈玉衡默然听着,望着那张稚嫩的脸颊,低声问,“你为什么要修魔?”
谢忱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的任务,我一定会是一个坏人,就像你一定会是这个世界的大英雄,拯救很多人,都是老天爷决定好的事情。”
他完成了任务,就可以离开这里,攒一些钱,买一个自己的小世界,孤单而幸福地生活下去,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的安排。
沈玉衡垂下眼睫,轻声道,“如果你真的是我很重要的人,就不会是坏人。”
他怎么可能跟坏人生下孩子?
谢忱眨了眨眼睛,凑到他面前,“你承认我对你很重要了吗?”
见他凑近,沈玉衡下意识后退了些,胡乱道,“我没那么说,你想多了。”
闻言,谢忱脸上流露些许失落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又安慰好了自己,笑着道,“没事,我明白,等咱们记忆都恢复了,说不定你就没有这么讨厌我了。”
沈玉衡想告诉他自己没有讨厌谢忱,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谢忱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声嘱咐起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你法力高强,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是很脆弱的,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望着他温柔而担忧的眼睛,沈玉衡张了张口,好半晌,只轻轻道,“好多了。”
“那就好,”谢忱松了口气,起身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了床边的空地上,“今晚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就好,有事就喊醒我,一定要喊醒我,知道吗?”
沈玉衡看着他忙前忙后地把被褥搬过来,又把茶壶放进了被窝里暖着,像是担心他醒来后喝不到热水。
他沉默片刻,伸出手,试探着握住了谢忱的手腕。
“你上来睡吧。”
谢忱怔了怔。
“挤一挤,暖和些。”沈玉衡找了一个十分拙劣的借口。
但是谢忱信了,毫不怀疑地抱着被子睡到他身边,“你很冷吗,需要我抱着你吗?”
沈玉衡眸光躲闪,“好像有点。”
话音刚落,温热的身体便凑了过来。
沈玉衡眼睫微颤,第一次在胃痛难忍的时候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痛苦。
床头的热茶,花香的房间,干净整齐的被褥。
他想,无论任何人和谢忱在一起,都会过得很幸福。
或许就算他恢复记忆,也从来不是他照顾谢忱更多,而是谢忱照顾他更多。
清晨的犬妖山薄雾朦胧,一缕天光照入窗棂落在榻边一角,将垂落的软被染上一抹柔和的暖黄。
咬咬彻夜修行,便把犬妖们给他们准备的那张软榻全让给了谢忱。
毕竟大敌当前,他现在修为太差,必须要努力修炼保护爹爹才行。
他懒散地活动两下肩膀,缓慢推开房门,在谢忱的改造下,这个小房子早已经没有犬妖的臭味,通了风,又放上几朵香味沁人的栀子花,房间里到处都是香香的。
咬咬走到软榻边,掀开软被,有些疲惫地钻进去,摸到了一只手。
不对,他爹爹怎么手上有茧子。
小崽困惑地爬起身,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对上了沈玉衡的视线。
四目相对,咬咬猛地抽回手来。
“你怎么在这?”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终于在沈玉衡怀里看到了睡熟的谢忱,“昨晚你抱着爹爹睡?沈玉衡,你……”
沈玉衡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再发出声音。
“闭嘴。”
咬咬错愕地看着沈玉衡,耳边传来沈玉衡低沉的声音,“管那么宽做什么?地上有被褥,自己睡。”
“?”咬咬一把扯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我要跟爹爹睡。”
沈玉衡恍若未闻般把他从被窝赶出去,淡淡道,“你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是缠着他不放。”
咬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曾经迫切想让沈玉衡承认他已经长大了,却是在这种时候听到。
他还要脸不要了??
第86章
一连数日, 咬咬眼睁睁看着沈玉衡和谢忱愈走愈近,俩人好像完全将他的存在无视了,只要一对上眼就只看得见彼此。
到底有什么好看?
甚至有一次吃饭时, 谢忱的筷子不小心掉在地上, 沈玉衡去帮他拿,两个人指尖碰在一处,周遭好像响起什么奇怪的音乐似的,眼神融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尤其沈玉衡还不许他总是黏在谢忱身边,咬咬更是烦的不得了。
他自己的亲爹爹都不能黏了?!
小崽莫名被“孤立”出去, 每天只能报复性地修炼自己。
等到他修炼到能打过沈玉衡,就天天霸占着爹爹, 气死沈玉衡。
咬咬想到这里,更加发愤图强地修炼起魔族术法, 当然, 是背着沈玉衡偷学的, 毕竟被沈玉衡发现,定然少不了一顿啰嗦,所以他这些日子都是在犬妖山脚下的一片林子里修炼。
他平心静气,翻开古籍, 刚要练新的一节,忽然听到几道模糊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救命啊……”
“救命,我不想死……”
半晌,小崽听清了几个字眼,眉头骤然紧锁, 刚要起身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身上的汗毛倏然竖起。
“沈玉衡,你果然藏在这里。”
男人眼底划过一抹阴寒嗜血的光辉, 掌心的长刀沾满鲜血,毫无疑问,他是一路杀进犬妖山的。
咬咬心脏快跳了一下,他竟然半分没有发现对方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小崽敏锐察觉到眼前人的实力不容小觑,而且,对方提起了沈玉衡。
难道是沈玉衡的仇人么?
他们来犬妖山之后从不出门,怎么可能泄露行踪……忽然间,咬咬想起来了那只黄雀。
倘若有人想知道他们的行踪,绝对会抓来雀妖们逼问。
可恶,他怎么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
“我不是沈玉衡,你认错人了。”咬咬悄然摸上腰间的长剑,神色平静极了。
可男人却只是嗤笑了声,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变小的事情?”那张脸,分明跟沈玉衡相像极了。
对方的魔气毫无遮掩,浓烈到令人窒息,咬咬眉头紧蹙,心头升起一股不安,他没办法明说自己的身份,如果真是沈玉衡的仇人,知道他是沈玉衡的孩子,一样还是会跟他动手。
“你是谁?”咬咬沉声问他,余光瞥向身旁,犬妖们的尸体还赫然在目,没人能帮得了他。
“我?”男人敛起笑意,神色恹恹,“五年前,你亲手杀了我,若非真君分出魂魄给我使我重生,此刻我怕是早已化作了一具白骨。”
说了等于没说,沈玉衡杀的魔修数以万计,他哪知道这是哪一个。
“封霄。”
封霄抖去刀上血珠,扯起嘴角露出恶劣的笑容,令人浑身不适寒颤忽起,“记住这个名字,转世投胎好来找我报仇。”
咬咬印象里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他们其实是见过面的,只是那时候的他才刚出生没多久。
但对方的身上的杀意几乎是咬咬所遇见的所有对手里最强的一个,似是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这些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忘不了那日你的模样,”封霄抽刀而上,直取咬咬的项上人头,长刀的寒光掠过颈间仅余半寸,咬咬侧身闪躲,仍被削去了颈侧的发丝。
咬咬望着空中飘落的发丝,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惊惧后怕的感觉,如果刚才他没躲过,掉下来的就是他的脑袋。
耳边又响起封霄的声音,极轻又冷,
“你们修仙之人不是常道心魔么……沈玉衡,你便是我的心魔,只不过自今日后,你再不能令我夜不能寐了,多亏了你,我现在早已不是从前的我。”
又是一刀,快到几乎只能看到残影,咬咬连忙举剑相抵,整个人却被对方的力道震飞出去,小小的身躯如同石子投湖般被强甩在山壁上,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要被砸碎了。
咬咬吐出一口血,急忙运转灵力稳住气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魔气。
封霄现在以为他就是沈玉衡,那么沈玉衡和爹爹就不会有危险了。
“原来是我从前的手下败将,怪不得……”咬咬攥紧长剑,啐出口血来,语气里无不嘲讽,“只有这点本事?”
此话一出,封霄眉眼压下,神色阴云密布,“将死之人,还敢在这口出狂言,你不会真以为你还是那个剑仙沈玉衡吧,现在的你,只要我想,一根手指便能轻易碾死。”
咬咬不满地想,他哪有那么差?
他只是没法用魔气,不然他也很强的好不好?
他体内根本没有灵力,只能勉强汲取一点天地灵气为自身所用,能使出来的法术也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沈玉衡逼他学来的。
错神的一刹那,封霄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
咬咬心跳漏跳一拍,下意识回头看去,四周竟然都找寻不见封霄的行踪。
他赶紧掐咒想要逃离此地,咒语尚未念到一半,一只手忽地自下而上地攥住了他细瘦的喉咙。
咬咬不可置信地看去,只见在他足靴边,一只手自浓墨般的魔雾中渐次浮现,与之伴随的,还有封霄兴奋玩味的恶鬼一样的面容。
整个人被掼倒在地,喉咙和胸腔里的空气也一点点的被剥夺压榨得一干二净,封霄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咬咬清晰地尝到了一股腥甜,鲜血从嘴角流淌下来,意识也慢慢模糊一片。
望着封霄那张可怕的脸,恐惧像风暴一般席卷了全身。
他害怕。
爹爹……
沈玉衡……
救救他……
然而封霄却没有急着掐死他,而是用手心的长刀,轻轻地在咬咬身上划过,缓慢道,“放心,我怎会让你就这么轻松死了,我会一刀、一刀,把你身上的肉全部割下来,嚼碎咽进肚子里。”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颊边滚落,咬咬死死盯着封霄的脸,他知道,没人能救他了。
长刀割破柔软稚嫩的肌肤,咬咬疼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生下来就是一个废物。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一个分明拥有沈玉衡那样强大的人的血脉,却仍然连最基本的灵力都运转艰难的废物。
他从不开口承认沈玉衡是他的父亲,是因为他不愿承认。
沈玉衡是千年难遇的修炼天才,是元禄宗上下万人敬仰的剑仙,而他自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天赋可言,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在他第一次学会沈玉衡的剑招时,高兴地跑到剑峰去玩,他想被沈玉衡夸奖他有多么聪明,却意外听到了几个小弟子的话。
“沈师兄实在太强了,除魔任务时一剑将大山削成了平地!”
“是啊,你说沈师兄这么厉害的人,怎么生出的孩子那般平庸?”
“你胡说什么,就你也配议论沈师兄?”
“我哪里胡说了,那孩子本来就是个废材,沈师兄亲自教导他三年的剑招初式,到现在还没学会,不是废材是什么!”
咬咬脸色苍白地站在远处,垂下小脑袋,看向手心里的长剑。
他辛辛苦苦学了三年,直到那日才知道,原来只是最最简单的剑招初式。
其实就算沈玉衡从来不说他平庸,他也知道自己有多没用。
玄卿的孩子玄嬴初,从一生下来就有元婴期修为,年仅五岁就晋升了化神期,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剑招,玄嬴初看一眼就能学会。
他没有多么嫉妒,只是有一点不甘心。
他不甘心像沈玉衡这般站在高山之巅的人,却有一个他这样的污点。
但凡他不是生在他们的膝下,而是一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夫妻家里,他永远不会有这点令他辗转反侧无法释怀的不甘心。
正因为他是沈玉衡和谢忱的孩子,他注定不能平庸,所有人都会问,为什么他的父亲和爹爹那么强,他却这么弱。
所以咬咬宁肯自己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魔头,至少他会很强,强到让别人都能知道,他是沈玉衡和谢忱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废材!
或许沈玉衡也会不解,为什么他刚开始明明和玄嬴初一样听话可爱,到后来性格却愈变愈恶劣,他只是不想被任何人怜悯而已,被讨厌比被可怜要好得多。
可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让沈玉衡见证他的未来。
如果早知会变成这样,他会好好听沈玉衡的话,不跟他顶嘴,当一个像玄嬴初那样的、沈玉衡喜欢的好孩子,哪怕他再也不能让爹爹们骄傲。
杀了他吧,至少这样,他可以保护爹爹和沈玉衡不会被伤害,这百无一用的性命,能做出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他已知足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封霄挥剑而去,封霄没有防备,下意识攥住他的长剑,随即便是一刀朝他胸口扎来。
“挣扎什么?”封霄狞笑了声,“你以为还有人能救你?”
长剑即将贯穿胸口之际,咬咬闭上眼睛,他没什么遗憾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生,可他很过得很开心。
爹爹,沈玉衡,再见。
刀尖裹挟着风声袭来,却在半空戛然而止,耳边传来金瓶迸裂般的清脆声响,寰宇间甚至都回荡着这一声悠悠的嗡鸣。
咬咬怔愣一瞬,睁开眼,一柄熠熠生辉的长剑横在他身前,而封霄的刀,已经崩断坠地。
他呼吸微滞,沿着长剑朝来人看去,只看到那道无数次令他心安的雪衣身影。
长剑轻转,沈玉衡偏头看向他,伸出手来。
眼眶热乎乎地掉出几滴眼泪,愈发不可收拾,咬咬哽咽着抹掉眼泪,颤抖着抓住他的手,很暖和,有一些厚茧,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咬咬抽了抽鼻子,努力稳住声线,颇为嫌弃似的道,“你、你怎么来了?”
沈玉衡收回手,专心看向对面的封霄,淡声答他,“我再不来,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呸,”咬咬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堵住伤口处潺潺的鲜血,强撑着站稳身子,“我才不会死呢,我死了爹爹会伤心的。”
“你最好是。”沈玉衡将他掩护在身后,低声道,“去找谢忱,这魔修不是孤身前来,犬妖已经在帮忙了,你去保护好谢忱。”
咬咬这才发觉整座犬妖山都弥漫着魔气,看来是他们的行踪不小心被谁泄露出去,白善派了魔修过来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赶紧点点头,刚要带着长剑离开,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沈玉衡,“你可以吗?”
这个魔修真的很强很强,虽然沈玉衡也不遑多让,可他现在毕竟只有五岁,实力也大不如前……
“废话。”
沈玉衡伸手按在他头顶,声音却难得温柔,“快走。”
咬咬抿紧唇瓣,终究还是转身跑了。
爹爹有危险,他要相信沈玉衡!
待他一走,封霄转着手心的断刀,漫不经心地看向沈玉衡,“我道你怎么会那么弱,原来还真是认错了人。”
沈玉衡没有回应他,沉默地执起长剑。
“那是你儿子?和你长得真像。”封霄舔了舔唇,笑意不减,“我记起来了,是你和一个小魔修生的儿子,我还抱过他呢,只可惜那时候我没把那小杂种掐死,不过……现在也不迟。”
沈玉衡眉宇微蹙,他虽失了记忆,但不难看出对方对他的恨意。
“无妨,你只需记住我的名字……”封霄刚要重复自己方才跟咬咬说过的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便是一道仿若能斩开天地鸿蒙般的浩然剑气。
他堪堪闪避,却仍旧被硬生生剁下来一只胳膊。
封霄愕然抬眼,惊惧地回想起曾经也是如此,他在沈玉衡剑下,只如待宰的羔羊。
不是只有五岁么?
沈玉衡浑不在意地抖去剑上的血,缓慢朝封霄走来,压迫感如同大厦将倾,山洪欲泻,让人丝毫喘不过气来,
“无名小卒的名字,我向来不记。”
封霄所犯最大的错,便是他不知道沈玉衡的生平。
——自五岁起,沈玉衡离家除魔无数,直至飞升,从无败绩。
第87章
“这就是楚思佞手里的龙珠, 如你所料,果真藏在玄卿身上。”
陈樾柳将锦盒随意丢给面前的男人,落座在檀木椅上, 葱白如玉的十指交错相合, 眼底尽是审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成仙之后,要带我全族一同从龙飞升。”
男人一身净白,仿若已经飞升成仙般缥缈出尘, 唯独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阴郁魔气,面容虽改, 可那举止间的行迹,正是白善无疑。
“自然, ”白善接住锦盒, 面上含笑, 将锦盒打开,动作微有些许难以察觉的迫不及待的意味,而看到锦盒里的龙珠后,他脸上笑意忽顿, 声音骤冷了几分,“怎么只有七颗?”
闻言,陈樾柳也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他有八颗。”白善脸色沉下,“还有一颗, 是楚思佞的。”
话音落下, 内室里一片死寂。
陈樾柳神色难看几分,她知道事情办砸了, 楚思佞的龙珠不在里面,也就意味着楚思佞现在还活着,只要楚思佞活着,变数便多了。
“我现在就去抓他过来,他如今只有五岁,实力很弱……”
“不必,”白善眯了眯眼,眼底的恼火之意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会自己送上门来。”
“什么?”
陈樾柳怔了怔。
白善摩挲着锦盒里的龙珠,眸光晦明莫深,“没人会比我更了解他,知晓龙珠被你窃走,你觉得他会坐以待毙?”
陈樾柳默不作声,两人都清楚楚思佞的气性,此人自幼睚眦必报,长大后才稍有收敛,从玄卿那处骗走龙珠,楚思佞必定会疯狂报复。
“无妨,设下圈套等他自己来跳便是。”陈樾柳冷冷开口,自指间取下一枚蟒纹银戒,“不过是个五岁孩子,说破天去也没多少本事。”
白善没有接话,手心羽扇轻摇,声音渐淡,“你低估了他,像他那般心思缜密的人,绝不会自己来跳这个火坑。”
“你的意思是……”陈樾柳想起某张笑的有点欠揍的脸,“他让玄卿来?”
他舍得么?
那玄卿可是楚思佞捧在手心里的人。
“没了记忆,他哪会在意玄卿的死活。”白善回忆起那时玄卿一剑险些将封霄除掉的长剑,淡淡道,“你要多加防备,那玄卿并非善茬,只是伪装极深。”
“就他?”
“不要让他见血,会出事。”
“……行吧。”
*
这厢玄卿和楚思佞已经开始了训练——楚思佞所谓的训练,就是用鞭子抽他。
“你没事吧?”玄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心沾着盐水的带刺长鞭,“你想弄死我直说就是,用不着这些花花肠子!”
楚思佞瞥他一眼,扬起长鞭抽在地上,汉白玉的地砖瞬间崩裂,留下一道深深的可怖鞭痕,“不把你逼到绝处,你怎会寻求变强之道?”
分明有着最好的天分,却整日混吃等死招猫逗狗,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玄卿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跑,“我不玩了,你就是记恨我弄丢你东西想趁机报复!”
还没跑两步就被一把扯住后领,玄卿下意识挥出一掌想击退对方,楚思佞毫不犹豫攥住他的手腕顺势一带,单膝压下玄卿的腿窝,迫使人半跪下来。
“将我龙珠弄丢你还有理?”
玄卿被他死死压住,赶忙看向对面的芽芽,“儿子,帮忙啊!”
芽芽点点头,刚要上来,被楚思佞一个凶狠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弹。
“爹爹,他好可怕。”
“你化神期怕个屁!”
楚思佞俯身下来,掐住玄卿的下颌沉声道,“我警告你,龙珠一日拿不回来,我一日不回放过你,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玄卿莫名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他能感觉到楚思佞这话有多么认真,这王八蛋当真会纠缠他一辈子的。
“有话好好说嘛,咱们可是一家人,我还给你生了孩子呢……”
楚思佞松开他的脸,一言不发地扬起手心的长鞭。
玄卿察觉到身后的杀意,又气恼又慌张,赶忙爬起身来抽出腰间长剑,“好话歹话你都听不进?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楚思佞一鞭甩下去,大殿内顿时烟尘四起碎石飞溅,长剑抵开鞭身,玄卿落荒而逃,借着烟尘溜到大殿廊柱后。
——他怎么会跟一个疯子成亲?!
汗珠在额头滑落浸湿了衣襟,玄卿屏住呼吸,却久久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
“爹爹……!”
玄卿悚然一惊,回过头看去,只见楚思佞单手把芽芽夹在臂弯,挟持着人正要朝殿外而去。
玄卿眉心狂跳:“你干什么,你要带他去哪?”
楚思佞顺手用苹果堵住芽芽的小嘴,言简意赅道,“父债子偿,你不去,他去。”
“靠,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玄卿冲上前去想把芽芽夺回来,两人迅速缠斗在一处。
令楚思佞有些意外,他让出一只手,玄卿竟然还打不过他。
“使出你真本事来。”楚思佞下手更加狠厉,铁了心要逼出玄卿的能耐。
玄卿屁股挨了好几脚,疼得呲牙咧嘴,心头怒火更盛,“你大爷的,我早说了我不行,你耳聋么?”
楚思佞眯起眼眸,将怀里的小崽和长鞭丢在地上,自腰间拔出一把附满魔气的长刀,“既然你不听话,那我也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芽芽从嘴里吐出苹果来,一把抱住了楚思佞的腿,“等一下,不要伤害爹爹。”
楚思佞垂眸看他,“滚。”
“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小崽扒着他不放,“可以让师祖母来教爹爹……”
楚思佞本想踹开小崽的动作一顿,微起了些许兴致,“谁?”
“是爹爹的师母,很厉害的!只是我们身上没有应声符了。”
楚思佞望着芽芽湿漉漉的眼睛,俯下身来,轻柔抚摸着那颗小脑袋,“别耍花招,我并没有多少耐心,知道么?”
芽芽咽了咽口水,“嗯嗯。”
从楚思佞那拿到了五张应声符,玄卿赶紧点燃联系师母。
“李翠花,快来救我!”
“怎么又是你,你这倒霉孩子从哪里拿到我生辰八字的?”
“我真是玄卿,现在有个叫楚思佞的疯子要伤害我和芽芽,你快来救我们啊,这里是女娲圣地,一座湖边的大房子!”
“师祖母,我是芽芽,他真的是爹爹!”
那边沉默了一会,李翠花中气十足的声音乍然响起,“等着,马上到。”
楚思佞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俩,斜倚在门框上,转动着手心的长刀。
“呵呵呵,楚思佞你完了,”玄卿上前抱走芽芽,一脸得意地盯着他,“我师父师母的名号乃是天聋地哑,是天残剑法的第三十八代传人!”
楚思佞眉宇微挑,“没听说过。”
“没见识的东西,呸。”
“……”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传来两道几不可察的深沉气息。
大门被一脚踹开,一道骇人的威势席卷整座大殿。
宏厚的声音响彻天地,“谁敢伤我徒儿!”
楚思佞坐在桌边,慢条斯理抿一口茶,“我。”
李翠花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楚思佞,“你怎么也变小了?”
这不正是先前给玄卿生下芽芽的那个魔修么?
“不论如何,你伤我徒儿就是不对,今日我必须带玄卿走!”天聋拔出长剑指向楚思佞,“黄口小儿,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楚思佞抽出长刀,“好。”
三刀之后,天聋被魔气拍出了大殿外三里地。
李翠花亦没想到楚思佞竟然这般厉害,跟着冲上前去,“吃我一剑!”
剑没刺中,人却被打飞了。
楚思佞深吸一口气,看向芽芽,眼底烦躁之意不加掩饰,“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玄卿和芽芽扶起李翠花,两人皆是一副震惊错愕的神色。
“翠花,你怎么变得这么弱了?”
李翠花脸上红了红,低声道,“自打你出师之后,我与你师父盘算后事有了依靠,便不必再苦练剑法,就去找来神医把聋哑治好了。”
玄卿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我说哪里怪怪的!”
楚思佞早也奇怪,这两人名叫天聋地哑,却既不聋也不哑,原是这个缘故。
“我说过,你们最好别耍花招。”楚思佞当真耐性已经消耗殆尽,一旦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七颗龙珠被他人抢走,便恨不能把玄卿揍得爹娘都不认识。
芽芽身形微颤,还是捡起长剑来,挡在了玄卿他们身前,“我没有耍花招,师祖母一定有办法让爹爹变厉害的。”
闻言,李翠花蹙紧眉头,“变厉害做什么?”
芽芽小声道,“爹爹把父亲的七颗龙珠弄丢了,现在只有爹爹变强才能把龙珠拿回来。”
话音落下,李翠花神色变了变,“龙珠?传闻中只要拿到九颗就可以飞升成仙的龙珠?”
见芽芽点头,李翠花跟着深吸了一口气,她自然知道那东西有多么重要,几十年前,听说有人偶得了一颗龙珠,竟拍卖出半座魔域的天价,最后各路人争抢不已,那颗龙珠落入谁手也不得知。
这种东西一旦出现便是祸事,更不要说七颗龙珠……
天知道楚思佞是从哪里拿到这么多龙珠的,实在恐怖。
良久,李翠花转眸看向楚思佞,“既然是我家玄卿有错在先,龙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拿回来。”
楚思佞没有出声,又听李翠花语重心长地叹息一声,“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怎么了,都变得这样小,看样子连记忆也不清楚了,但有一句话我自觉该说,你们二人同样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千万不要伤了感情。”
听到这话,玄卿和楚思佞下意识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几分嫌弃。
“十几年前……”李翠花低声道,“玄卿也是这般岁数的时候,我和他师父险些死在魔修手中。”
玄卿眼睛微微睁大,呼吸停了停。
“那时我气力将尽,二人几乎成了血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想将魔修挡在门外,可房门却打开了。”
“玄卿从里面走出来,才五岁,自然是被吓坏了,脸色纸一样白,颤抖着哭起来。”
李翠花闭上眼,努力稳住声线,“一个魔修见还有活口,便冲上前去一剑捅穿了他的胸口,好在准头歪了些,没有伤及性命,玄卿只是晕了过去。”
“可等他醒来,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那时我才知道……”
李翠花望向身前小小的玄卿,俯下身来,紧紧抱住他,“原来我的孩子,是这世上,最受天道垂青的气运之子。”
玄卿呆呆听着,
“谁?”
他指指自己,
“我?”
第88章
二十年前, 天聋地哑捡到了一个孤儿。
这孤儿天资极佳,二人为了培养他为天残剑法继承人倾尽毕生心血,却没想到这孩子长到五岁了还是生性胆小怕事, 又好吃懒做喜欢啃老。
相处五年时光, 天聋地哑渐渐跟这孩子生出了感情,虽然仍惦记让他继承剑法,却也不再苛求,只让孩子过得开心便是。
修炼之余,他们游山玩水, 斩妖除魔,挣了几个子儿就全部大吃大喝, 过得好不快活。
直到某日,他们惹上不该惹的角色。
那是前任魔尊的儿子, 魔域少主, 此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侵占人类城池后把活人放在一口大锅烹煮,与数千魔修分食,将全城百姓吃了个精光。
天聋地哑不愿放任这魔头继续作恶,就把孩子藏在一户农家, 想要去除掉那魔域少主。
没成想,魔域少主的手下早就在他们进城第一日就发现他们的行踪。
夜半,数千魔修围住农家,两刀砍死了好心收留他们的农家夫妇。
天聋地哑怒不可遏,不顾生死冲出茅屋和那些魔修厮杀起来。
那夜暴雨如注, 刀光剑影中, 天聋地哑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尽了,呼出的气息沾满腥气, 血也快要流干。
魔却源源不断,密密麻麻地从山头上一片又一片地涌现出来。
二人力竭,虚脱地跪倒在地。
那魔域少主不紧不慢走到他们面前,命人扯住他们的头颅,声称要将他们千刀万剐,炸成焦肉,又一拳打穿了天聋的丹田处,取出他体内金丹。
那血洞淋淋漓漓淌着血,甚至可以透过洞口看到天边悬挂的雪白圆月。
地哑无声地哭喊、嘶吼,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聋子,一个哑巴,还有一个仍在农户草榻上安睡的孤儿。
他们本应全部命丧那一夜。
可就在魔域少主准备一拳贯穿地哑的丹田取出金丹时,茅屋的门却吱嘎作响。
门开了。
一个五岁幼童睡眼惺忪地扶着门框,怔愣地看着眼前被血水浸透的土地,还有如同血人一般的师父师母。
他听到有人语气嘲弄地笑,
“还有一个小的。”
紧接着无数魔修围过来,将他头顶那片方寸天空尽数遮盖。
天聋地哑拼命挣扎着朝他奔来,却被魔修们的刀剑纷纷捅穿身体。
幼童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师母瞳孔渐渐涣散,倒在血泊之中。
他剧烈地颤抖,眼泪不由自主淌落下来,从腰间抽出长剑,毫不犹豫冲入数千魔修的人群中,用师父师母教给他的剑法,发了疯般斩杀那些魔修。
可他终究没能做到,在冲到那魔域少主半寸之地时,被一个魔修一剑贯穿了胸口。
魔头笑着,轻而易举掐住他的颈子,好像在看他脚下的一只蝼蚁,一粒尘埃。
五指缓缓收紧,他眼前一片模糊,听到对方充满恶意的声音,“你的肉,一定比你爹娘要好吃。”
幼童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到地上师父师母的身体已经围满了贪婪的魔修。
他绝望地大哭起来。
恳求道祖,菩萨,老天爷,随便什么人都好,帮帮他,救救他,救救师父和师母。
然而魔域少主舔舐着唇,稍一用力,便将他的颈子扭断了。
幼童眼神逐渐呆滞,染着血丝,变成一片空无。
他像一片落叶般从魔域少主手心掉落,摔在地上,毫无知觉。
魔域少主杀兴不减,转身又去看还在苟延残喘的天聋地哑,缓慢朝他们迈步过去。
仅迈了三步,脊柱忽然袭上一股刺骨寒意。
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去。
方才倒在地上的幼童,竟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缓缓起身,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轻轻扶住自己的颈子,咔嚓一声,把骨头扳正了。
开什么玩笑?
幼童紧闭双眸,持着长剑,面色平静至极,仿佛已死之人般毫无波澜。
魔域少主嗤笑一声,走上前去,刚想再将人掐住。
手伸出一半,他忽然愣了愣,他的胳膊竟然被齐齐斩断,甚至连风声也无。
后知后觉的极痛让他汗流浃背,不难看出这幼童的诡异,大手一挥,无数魔修全部遵从命令涌上前去,很快,他便看到所有魔修都像残破的落叶般被一剑又一剑地斩成碎片。
那幼童毫无疲倦,没有知觉,只有一个念头——杀光所有人。
最后,土地被粘稠浓郁的鲜血一遍遍染成黑色,幼童提着魔域少主的头颅,扔在脚下,一脚剁成了血雾。
就在幼童缓缓朝天聋地哑走来时,他却忽然闷头倒下。
天地陷入一片死寂,天聋地哑怔怔地望着他们的孩子,和满地魔修的残尸,夫妻相视一眼,浑身的血都滚烫起来。
——他们的孩子,原是这此间,绝无仅有的剑道天才,真正的气运之子。
“这个孩子,自然正是玄卿。”
李翠花说完最后一句,转头看向已经听得傻眼的三个小崽子。
“啊?我?”玄卿仍在状态外。
“你是不是还收留了另一个孩子,岁数太大记串了。”楚思佞持怀疑态度。
“我就知道爹爹肯定很厉害……”芽芽满眼崇拜,反应不出意料。
李翠花冷笑一声,背手而立,“不管你们信或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
顿了顿,李翠花又道,“既然你说那些人想要龙珠,我们芽芽身上也有一颗,我可以帮你们暂时把芽芽带走藏起来。”
闻言,尚在沉思的楚思佞抬起眼来,“你方才说的确定属实?”
“我说假话让雷劈死。”
楚思佞轻吸一口气,点头答应,“既然如此,你把芽芽带走吧。”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李翠花将芽芽带走,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楚思佞一句,“对我家玄卿好点,不然待你恢复记忆,吃不了兜着走。”
楚思佞没理她。
玄卿却还是惴惴不安,“你们该不会真打算让我去打赢那什么白善真君吧?”
楚思佞依旧没说话。
“我师母看模样今年快七十了,她能记住昨天吃了什么饭就不错了,你还真相信她说的那些话?”玄卿愈发焦虑。
楚思佞终于分神给他,淡声道,“你只是不信任自己。”
玄卿:“我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好吧。”
他一脚踹开地上不知何时摔落的茶盏,自暴自弃道,“我天生就是没本事,我就是笨,那些剑招我根本学不会。”
“什么天赋,都是他们哄我的,让我去当救世主,不如寄希望于天地毁灭的时候大家死得能痛快些。”
他要是真有本事,怎么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沉声开口,“你会死,你师父师母会死,芽芽会死,我也会死,你在意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逃得掉。”
玄卿身形微僵,他干笑了声,“你把自己算进去干什么?”
“你师母说的,你我感情深厚,你难道没有想过恢复记忆的那一天么?”楚思佞伸出指,轻轻扭过玄卿的脸,不许他再逃避自己的视线,“我会帮你,玄卿,把龙珠拿回来。”
玄卿望着他那双洞黑冷静的眼睛,呼吸微滞,拍开他的手,“你只是想要龙珠而已,少装出一副为我好的嘴脸。”
楚思佞沉默下来,收回手。
“从幼时起,集齐龙珠飞升是支撑我活下来唯一目的,所以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把龙珠交给你——一个明显不够聪明、过于天真、任性贪玩的蠢货。”
“可我同样清楚,我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如果我把龙珠交给你,说明我一定从中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贴上玄卿,四目相对,令玄卿再也没有逃走的余地。
“你认为,我得到了什么?”
玄卿微怔,不适应他的突然靠近,想要逃走,却被楚思佞攥住了手腕。
“你和芽芽,对我而言,是比我一生所求的九颗龙珠更为重要的东西。”
这个道理,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他难以面对。
“看着我,玄卿。”
楚思佞声音愈低,如同诱哄般温柔出声,
“你相信我么?”
玄卿错开眼,稍显慌乱地转移话题,“你这人真肉麻,我都说了……”
“你相信我么?”楚思佞继续追问,声音更加温柔,“我们一起把龙珠拿回来,除掉白善,然后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好不好?”
玄卿抿了抿干涩的唇,抬眼对上楚思佞灼灼视线。
他实在逃不开了。
“如果我打不赢他们怎么办,我……我怕疼。”
楚思佞低笑了声,像哄孩子般用指背蹭了蹭他的侧脸,“我发誓,如果让你受半点伤害,就让我楚思佞陨身糜骨碎尸万段,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玄卿愕然看他,“你疯了,发这么毒的誓?”
“我只怕你不信我。”楚思佞轻轻牵住他的手,低低道,“所以,你现在怎么想?”
玄卿犹豫不决许久,在楚思佞期待鼓励的目光中,还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我只保证去试一试。”不包赢。
见他答应下来,楚思佞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太好了。”
“他现在差一颗龙珠,那颗龙珠在我或芽芽身上,如果他足够聪明,就会想方设法从芽芽身上夺走龙珠。”
“那怎么办,芽芽和师母会有危险,要不要和师母知会一声?”
“如果他更聪明一点,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把芽芽藏起来,而且,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是会去把我的七颗龙珠讨回来,所以他们只需把目标放在我身上,顺便让人去找回芽芽,两手准备。”
玄卿听得一头雾水,“然后呢?”
楚思佞一猜便知他没听懂,淡声道,“我不能出面,只能你去。我会在暗中协助你。”
闻言,玄卿还是有点没底,“你怎么协助,躲起来偷看?”
“集齐龙珠需要运转飞升大阵才能飞升,他们现在估计正在准备阵法,阵法一旦开始运转,绝不能中途停止,”楚思佞仿佛能够看穿对方的一举一动般,冷静分析,“因此白善就只能在阵法中央运转阵法,你只需打赢陈樾柳,将阵法毁掉,然后我便可以出面帮你一起对付白善拿回龙珠。记住,一定要将阵法毁掉,否则我出现就是自投罗网”
玄卿手心盗汗,攥紧手心长剑,“那个陈樾柳,厉害么?”
“女娲族历代以来最强的族长,身怀瞳术,极擅操控心智。”
“……”
楚思佞见他似要退缩,又道,“别怕,依我判断她赢不了你。陈樾柳有个胞弟名叫陈遵,虽法力不及陈樾柳,却能压制陈樾柳的瞳术,我会把他找来前去助你一臂之力。”
玄卿想说你判断有个屁用,可眼下似乎再临阵脱逃也来不及了。
如果他不去,芽芽肯定也会遭殃。
那……那就去吧,万一李翠花说的是真的呢?
或许,他从来不够了解自己的强大。
第89章
女娲圣地, 玄卿攥着剑,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靠近那片湖泊。听楚思佞说这片湖叫女娲之泪,喝了之后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他和楚思佞的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倒霉催的, 他一会打起架来可得离这玩意远点。
还没靠近女娲之泪,玄卿遥遥便见一道瘦削身影立在湖边,笛声悠扬,和着琴音回响,而那琴音, 是由一个白衣男人手中传来。
二人一坐一立,周身的空地上画满了阵法符篆, 俨然正是那飞升大阵。
男的他不认识,但女的他认识。
“你这骗子!”玄卿剑指陈樾柳, 咬牙切齿道, “把东西还我。”
“我拿你什么东西?”陈樾柳淡淡笑着, 掌心薄扇不紧不慢地摇,“这东西是楚思佞的,若他想要,叫他亲自来取。”
玄卿咬牙盯着她, 从衣襟内取出一张墨帕缠在眼上。
——临行前楚思佞说的,只要不和陈樾柳对上视线,就不会陷入她的瞳术里。
如果看了她的眼睛,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听从陈樾柳的使唤。
可他本来就打不赢,蒙上眼睛胜算就更低了。
他刚蒙上眼睛, 身前便传来一阵失笑声。
玄卿尚未反应过来时, 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将他眼睛上的墨帕摘下,玄卿微微愕然, 下意识睁开眼,面前是陈樾柳似笑非笑的面容。
“好孩子,这么漂亮的眼睛,干嘛要遮起来?”
不讲武德,他都没准备好呢!
刹那间,四目相对,玄卿只觉天旋地转,面前的陈樾柳面容渐渐扭曲,紧接着,是扑面而来的火热灼烧之意,他茫然立在原地,只愣神的功夫,眼前的场景竟然变成了铺满烈火的地狱,无数恶鬼从火焰中挣扎着朝他爬来。
五脏肺腑仿佛都要被这烈火烧干,玄卿努力忍耐,一边斩杀那些扑来的恶鬼,一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术,身前却传来陈樾柳低低的笑声,
“这可不是幻觉,我的瞳术,是把你拉进我一手创造的地狱里。”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楚思佞也没说她这么厉害啊。
陈樾柳敛起笑意,淡淡道,“现在,我命令你,砍掉左手。”
玄卿刚想骂人,就见自己持剑的右手竟然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左手扬起长剑。
眼见玄卿有危险,楚思佞再顾不上其他,一把扯住刚被他解救出来的陈遵,“把她的瞳术解开!”
陈遵额头冒了层细汗,还不忘道,“你说得轻巧!”他这一辈子都没赢过陈樾柳,想要解开陈樾柳的瞳术,光凭他自己怎么可能做到?
“你去打断她,我才能有机会救玄卿出来。”
闻言,楚思佞深吸一口气,拔出他腰间长刀便跃入了大阵。
“玄卿,闭眼。”
他一把敲掉玄卿手心长剑,紧紧揽住玄卿腰际,顺势将人扛在肩上,随后一刀斩去那些扑来的恶鬼幻象,声音弥散在风中,“笨死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玄卿咬牙切齿,“你行怎么不自己上?”
楚思佞低嗤了声,把人箍得更紧,“我这不是已经上了。”
李翠花估计没给小时候的玄卿吃过什么好东西,不然怎会这样瘦。
玄卿听到耳畔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地叹息,紧接着,头顶压下一只冰凉的手。
“你先走吧,我一会就去找你和芽芽。”
他能跑哪去,可听到楚思佞这么说,玄卿无暇细思,只得先行撤离。
跑到一半,玄卿突然想起楚思佞先前说过,一旦楚思佞出现白善就会正好凑齐第九颗龙珠。
他是不是不该跑?
犹豫间,玄卿回过头来,扬声道:“你自己能行吗?”
“当然,”楚思佞头也不回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下玄卿安心了,甚至没仔细想一想楚思佞到底骗没骗过他。
待玄卿走后,陈樾柳似是有些惋惜般看向楚思佞,淡声道,“你果然来了。”
为了一个玄卿,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楚思佞当真跟她不是一类人,这句话,她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清楚自己不是楚思佞的对手,便干脆利落地对身旁抚琴的白善道,“交给你了,我去追玄卿。”
“嗯。”
白善笑意吟吟,显然两人早已规划好一切,就等玄卿和楚思佞上钩。
楚思佞漠然看着他,沉默不言地提刀朝白善走去。
“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
白善拨动琴弦,眼底一片玩味笑意,“还是说,你早就知情?”
楚思佞阴冷看他,“想不知道也难。”
陈遵方才告诉他很多事,他记得玄卿刚来魔宫那一年,陈遵曾有一次给他带错了药,险些令他暴露半魔之身。
后来陈遵为洗脱自己查了许久,没有查出任何结果。
楚思佞清楚,只要陈遵没有背叛他,那么从中作梗的人只会是陈樾柳和白善。
这两人早就计划多年,从女娲之泪开始。
陈樾柳愿给他女娲之泪,是为了让他生下孩子,如此一来,加上他手里的七颗龙珠,再加上芽芽的那一颗,哪怕白善杀不了他,只要能杀了年仅五岁的芽芽,白善仍旧能够凑齐九颗。
从一开始就在放任他们兄弟相残,只要最后杀了拿到所有龙珠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九颗龙珠。
——这样的人,只有他的父亲。
“父子相见,却是以这种方式,实在令人唏嘘,”白善叹息一声,“不过,你的确是我所有孩子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
楚思佞冷然听着,眼底恨意更浓。
“你啊……”白善煞有介事般回忆起来,想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想到,他笑了笑,“你最难杀。”
他唯一难以对付的孩子,就是楚思佞。
只要一时不察,楚思佞便会从地狱里爬回来。
白善不再多言,直接化出龙身,睥睨天地的巨大墨龙盘踞在阵法正上方,龙尾横空一扫,天地皆暗,乌云压顶,仅顷刻间便下起倾盆大雨。
玄卿回头看去,楚思佞执着长刀,在墨龙面前显得那样渺小,就像一粒轻轻吹口气便会消失不见的尘埃。
现在的楚思佞,也才只有五岁而已。和他一样,只是个小孩。
可不知怎的,所有人,包括玄卿自己都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玄卿在原地犹豫片刻,忽然转身去抓他的手,
“跟我一起跑!”
楚思佞神色一顿,却丝毫没有打算跟他走的意思,“平常不是跑得最快,怎么这时候想起我了?”
玄卿急道,“还说废话,快走,管他什么龙珠不龙珠,现在活着最要紧!”
指尖倏忽被挣开,楚思佞眸光渐深,声音也沉,“想太多,我不会死,你跑你的便是。”
玄卿还想再说什么,楚思佞也化出原形白龙,从前他最厌恶这幅模样,可不化出原形,他连送玄卿走都做不到。
“你走吧,我不会死。”
白龙说罢,龙尾轻卷住玄卿的腰际,将人甩向了后方的陈遵。
陈遵稳稳将人接住,神色复杂地看向楚思佞,半晌,死死按住要去救他的玄卿,“冷静点,玄卿。”
玄卿眼眶红透,竭力想要挣脱,刚从陈遵怀里挣出来,脸上忽然落下一片鲜血。
他怔怔抬起眼,不远处,墨龙死死咬入白龙的喉咙。
楚思佞的鲜血如同一场暴雨,落在这片曾养育他的土地。
玄卿推开陈遵,跌跌撞撞朝大阵里跑去,半空中坠落的楚思佞化回原形,玄卿终于在人即将摔落在地时把他接住。
“你骗我……”
玄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喉咙上的血洞,他手忙脚乱撕下衣角想堵住那血洞,可滚烫的血很快从指缝流淌出来。
他慌乱地念着,“你骗我,你骗我……”
“你这么笨,不骗你骗谁。”
楚思佞的声音几乎哑得不成样。
从他决定出来救玄卿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阵法。
说到底,是他把玄卿牵扯进来,也该救玄卿出去,就当他良心发现想做回好人吧。
玄卿眼眶红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去死吧,你去死吧楚思佞,你死了也没人在乎你,你到底有哪句话没有骗我?”
楚思佞望向一望无垠的天空,在女娲圣地生活的日子曾是他幼时唯一算得上安稳宁静的时光,此后兄弟相争,父子相残,连这唯一一点安稳宁静也没有了。
他和陈樾柳不同,他没有那么想要称霸修真界成为人上人。
如果可以,他其实觉得像玄卿那样混吃等死逍遥过日没什么不好。
他本也没有什么抱负,想要集齐龙珠,是为了变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必须足够强,才能带着三界皆趋之若鹜的龙珠活在这世上。
不过只是想活着而已,没想到竟然那么难。
玄卿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活的很好,他却要倾覆一切竭尽全力,真不公平。
他甚至连嫉妒玄卿这样的人都做不到,带着满身的伤痕靠近对方,借了人家身上一点温暖,就觉得自己好像也称得上幸福美满了。
何其可笑。
“有的。”
楚思佞忽然沙哑出声,咽下喉头涌上的热烫鲜血,嘴唇翕动,气如游丝,只是声音极轻极低,近乎无音,
“发毒誓那句,真没骗你。”
不想你受到伤害,哪怕我什么都记不起,可偏偏这一点像是刻印在骨髓深处,无法做出与之相悖的任何权衡利弊。
玄卿怔住片刻,连忙捧住他的脸附耳上去,急切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蠢货,遗言都听不清。
楚思佞有些想笑,半晌,笑意却凝固在唇边,他静静闭上眼,低声道,
“不告诉你。”
最好猜一辈子,永远别想忘了我。
玄卿呆滞地看着怀里人渐渐没了声息,身体失去温度,脑海里麻木地响起一道声音。
楚思佞死了。
楚思佞死了。
他没有找回记忆,没有杀掉白善,没有保住龙珠,现在就连楚思佞也死了。
都是怪他懦弱无能,一切罪责皆在他。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红尘往昔他一概不记得,甚至连楚思佞究竟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心口好疼,好像被一柄尖刀插进心脏,快到连血也流不出,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了,化作风飞去,再也回不来。
他颤抖着俯下身子,轻轻捧住楚思佞的脸,额头紧贴,低声呓语,“我会拿回来。”
“欠你的东西,我一定拿回来。”
说罢,玄卿拾起剑起身,头也不回冲入大阵,庚风如利刃割开皮肤他却浑然不觉,胸腔仿佛有一股鲜血不断地上涌,一点点冲昏头脑仅存的理智。
——拿回来,把属于楚思佞的龙珠拿回来。
陈樾柳见他不管不顾冲来,登时化出原型银蛇朝他撕咬而去。
怒火几乎冲昏了玄卿的头脑,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旋身而起,长剑如同长出双眼般灵活翻动,一剑刺穿陈樾柳七寸,他吸吐灵气,冰寒气息令周遭方寸天地都冷若冰窟。
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他仅凭本能趋使,于嘈杂风声中攥住了陈樾柳的蛇颈,随后干脆利落地一剑挥去,脸上如同暴雨般瞬间溅湿一片阴冷冰凉的血。
玄卿双眸紧闭,一步步迈过陈樾柳的尸体。
这一幕落在白善眼中,却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阴戾如恶鬼般朝自己而来。
他维持阵法的动作一顿,忽地笑起来。
他的儿子比他聪明。
——原来唯一能让玄卿赢下来的方法,就是重要的人在眼前死去。
不过那又如何?
他的阵法,只差最后一步。
一个五岁孩子,能阻挡得了吗?
这天下人,有几人能阻挡得了?
巨龙如同神明般俯瞰着地上蝼蚁般的玄卿,仿佛只要一爪就能将他碾碎成泥,龙尾狠狠一甩,玄卿瘦小的身子瞬间被甩入旁边的高山,生生砸出一个大洞。
“人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白善悲天悯人般开口。
然而下一刻,尘烟之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慢爬起身,掸了掸土。
玄卿却忽然睁开了眼,安静看向他。
白善神色微滞,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玄卿会在此时恢复身体,就仿佛他真的是天命眷顾之人般,所有时机,恰到好处。
“提前告知你,我这人有个坏毛病。”
玄卿执起长剑,所有的记忆仿佛潮水般争先恐后涌入脑海,他眼底薄凉一片,笑意极冷,
“我欠别人可以不还,别人欠我——”
“定要他百倍偿还。”
第90章
玄卿飞身而上, 一剑刺入白善龙脊,随后顺势滑下,长剑灵气爆溢将他的脊背生生划烂, 白善吃痛想甩开他, 玄卿却不给他任何反应机会再缠上来,扯住龙鳞,凝聚剑气,一剑捅入白善腹部。
龙吟响彻天地,白善脸上少见浮现怒意, 眸光冷沉至极,用龙爪甩开玄卿, 随后化出人形。
“我的好儿子,眼光的确不错。”
玄卿一言不发, 剑招更加狠厉。
白善硬生生接住他的剑, 吐出口血, 冷笑道,“你以为杀了我,一切就会结束?”
“你以为没有我,就没有下一个白善?”
“我做的一切, 只是为平衡万物之道,凭何天地间唯有人族飞升没有阻碍,而妖族与魔族却艰险重重?”
玄卿眯了眯眼,丝毫不接他的话,冲上前去便是快到无影的剑招。
楚思佞死了, 还他妈废什么话?
血海深仇, 不共戴天。
今日就是天道亲自来断案,他也要把白善碎尸万段。
白善发觉他压根脑子里听不见半个字, 心中郁结,不由发恼,“你果真是个蠢货!”
听到这话,玄卿终于有了反应,他冷冷睨着已然苟延残喘的白善,毫不留情挑断他的脚筋。
白善额头汗涔涔,方想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手腕却被狠狠踩住。
“蠢的人是你。”
玄卿不紧不慢用剑尖丈量他的喉咙,低声道,“你懦弱、自私,用你儿子的命来填你脚下飞升大道。知道我在妖族天洞看到什么吗?”
白善神色一怔。
“我见到了妖族道祖,”玄卿笑了笑,“他告诉我,龙族并非必须要夺走他人龙珠才可飞升,而是九个龙族齐心联手悟道就能飞升,这才叫凑齐九颗龙珠。”
“你们龙族才是生下来便是成仙的命,如此轻易就能得到其他人百年难求的大道,可你执迷飞升,使尽手段窥伺天机,误解了道祖的意思。你非但不敢自己进天洞,又诱惑你的孩子们自相残杀,你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白善脸色愈发惨白,他本不愿相信,可窥伺天机一事,他的的确确做过,若不是见过道祖,玄卿绝不可能得知。
他面色灰冷,渐渐垂下了手。
半晌,白善低声道,“我不信。”
玄卿没再多说,只干脆一剑抹了他的喉咙。
“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他头也不回地迈过白善,去找楚思佞的尸身。
人死了,他也得把尸体带走,埋到元禄宗去,埋到他住所旁边,再种棵树。
等他也死了,到地府问问去,这狗骗子到底有什么脸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
玄卿俯身下去,见到楚思佞的脸,眼眶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小时候还怪俊的。
他捧住楚思佞的脸,在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哽咽道,“夫君,一路好走。下辈子,别总是撒谎了,坏毛病得改。”
“改不了。”
玄卿一愣,抬起头,怀里的小人竟然睁开了眼睛,好像幻觉般朝他笑了笑。
“你慢慢习惯。”
完了,伤心过度见鬼了。
“不是鬼,”楚思佞低笑了声,从衣襟处扯出一个已经破裂的血包,“鸡血,加假死丹,连白善都骗过去了,如何?”
玄卿怔怔看着他,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楚思佞轻叹一声,抚上他脸侧,“不假死,怎能激发你的潜力?我的夫人果然能干又漂亮。”
玄卿久久沉默了阵,忽然从身边摸了摸,摸到剑鞘又放开,自旁边的垂柳扯下一根柳枝,咬牙切齿道,
“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他就说,楚思佞那么城府极深一个人,怎么可能半点准备都没有就来送死!
见他真要打,楚思佞连忙握住他的手道,“我真受了伤,夫人打不得,一下就死,真的。”
玄卿磨了磨牙,沉声道,“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小时候的楚思佞可不会一口一个夫人。
楚思佞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小心斟酌地道,“就刚刚,假死完就想起来了。”
玄卿眯了眯眼,继续质问,“身体怎么没变回去。”
“想让你看看我小时候好不好看。”
“……”
玄卿深吸一口气,强忍一柳条抽死他的冲动,沉声道,“变回来。”
楚思佞老老实实变回身体,谨慎观察玄卿的神情,低声道,“我先去拿龙珠?”
话音刚落,怀里便被塞进一个小盒子,还有一颗沾血的龙珠。
“欠你的还你,再附赠一枚,感恩戴德八辈子吧你。”
楚思佞望着掌心的龙珠,良久,轻笑了声,“是,算我高嫁,要用此生来还夫人的恩情了。”
这样厉害的夫人,怎不算高嫁呢?
*
犬妖山。
咬咬赶到茅屋里时,谢忱早已不见身影,他慌忙四处寻找,却被正巧路过的小八拦住。
“你去哪?”小八攥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回来,“你找那个魔修?”
咬咬抬眼看向他,急切问,“你知道爹爹在哪?”
小八指向犬妖山最高的寨子,声音沉重,“所有伤员都在那,长老正在想办法医治,你爹他中了蛊。”
此话一出,咬咬脸色煞白一片,“你说什么?”
“长老说那是魔蛊,会让人渐渐变坏,变得六亲不认,狠毒无比,你爹现在还残存些许理智,快去看看他吧。”看在沈玉衡的份上,小八给他指了条明路。
咬咬错愕地听着,拔腿冲向寨子,一脚踹开门,在无数呻吟呼痛的伤员中,找到了谢忱的身影。
谢忱躺在一张小榻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仿佛光是呼吸便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咬咬颤抖着一步步靠近他,而后冲上前去抱紧他瘦弱的身躯,“爹爹!”
谢忱缓缓睁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渴得厉害,许久,他伸出手,却只是轻柔地摸了摸咬咬的脑袋。
咬咬泣不成声,无能为力地抱着他,“爹爹,蛊虫在哪,我帮你拔出来,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谢忱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身后走来犬族长老,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咬咬的肩头,“那些魔族是专门冲他去的。硬生生掐住他的脸,把蛊虫喂进了肚子,此类种蛊之法,无人能解。”
咬咬绝望地听着,转身去找沈玉衡,别人没有办法,沈玉衡一定有的。
他转身刚要走,却见沈玉衡迈步进门,剑尖上甚至没有染上一丝血。
“怎么样了?”
沈玉衡收剑入鞘,望着惊慌的咬咬,沉声问,“蛊虫种在哪里?”
显然他已经解决了封霄,也知道了谢忱中蛊一事。
咬咬抓住他的手,抹掉眼泪,一五一十把谢忱的状况说出来,“我们怎么救爹爹?”
听到谢忱把蛊虫吃下后,沈玉衡神色骤然一变,掌心的长剑怦然坠地,
“蛊虫入腹,无药可救。”
除非剖腹取蛊,人死蛊消。
咬咬愕然看着他,脚下不稳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走了般,再无支撑。
他们已经失去过一次谢忱了,难道又要失去第二次?
“其实……”犬族长老缓慢出声,于心不忍地道,“还有一个办法,只是那办法实在太难。”
沈玉衡转眸看去,毫不犹豫道,“还请长老告知!”
“传闻离恨山上羡仙花可以医治凡间一切病痛,魔蛊自然不在话下,”长老沉吟一声,“只是离恨山距此千里,你全速御剑来回也要一日,到时他早不是从前的谢忱了。”
羡仙花,咬咬猛然想起来,先前沈玉衡的确去离恨山求过一朵能治百病的羡仙花,只是那羡仙花给了掌门。
话音落下,又一长老搭话上来,“等等,我听说雪狐族似乎镇守着一朵传族至宝羡仙花,只是……”
咬咬急不可耐地催促,“只是什么,你们说快一点,我爹爹快要不行了!”
“只是,”长老们纷纷叹息,“那雪狐族比犬族还要痛恨魔族,况且那可是传族至宝,断然不可能把羡仙花借给魔族治病。”
闻言,沈玉衡忽地起身,将长剑系至腰间,“我去求。”
咬咬连忙道,“我也去!”
“好。”沈玉衡鲜见没有阻止他,低低道,“一起去。”
不知怎的,沈玉衡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们再也不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