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哥??我知道……
【哥??我知道你胜负欲强, 但是能不能别这么强orz】
【别人:不撞南墙不回头。裴六:把墙拆喽!】
【你们再不去把吊桥升起来,他就自己杀过来了】
【裴六……不愧是你】
【他老公,你说句话啊】
……
“我天,裴哥真是狼人啊, 就这么过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他要是掉下去了咋整。早知道他这么猛, 就把吊桥升起来了。”
“别说这晦气话。”
一群人听说裴行川直接从没铺木板的铁索上走过来了, 崔盛在后面指挥着无人机和救生艇过去, 看到他们一股脑挤到护栏边上,血压直飚:“往后面站!你们再掉下去!”
万山朗抓住负责这块园区工作人员, “能不能现在把木板升上去?”
工作人员抹了把汗,“不行啊,链条本来就是活动的,机器再一动,上面的人就更难把握平衡了。桥离水面不算太高,要是不害怕,还不如让他自己走过来算了。”
听完他的话, 花雪小心翼翼瞟了眼万山朗的反应。刚才就属她撺掇得最狠,现在彻底不敢吱声了。跟在万山朗后面,好半天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万山朗问救生员要了件救生衣, 听到这蚊子似的哼哼, 瞥了眼花雪煞白的脸。人姑娘今天被裴行川坑得够呛, 怀疑裴行川是卧底也正常, 他心里有数,“没事儿奥,跟你没关系,一边儿玩去。”
说完, 他跟着救生员顺着石阶下去开快艇。以防裴行川真一脚踩空掉下来。
桥那头的人们怕喊话让他分神,裴行川在桥中央,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螺旋桨的声音,他还抬头寻找无人机的方向。这一看,发现下面还兴师动众开来了一艘快艇,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他。
裴行川收回目光,他没有手套,锁链抓久了手冻得有些僵。他加快速度想快点过去。
几分钟后,岸边的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裴行川握住祁重华伸来的手,借力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裴老师!不要再有下一次!”
“裴哥啊,你咋恁虎呢。”
“终于过来了,上面好玩吗?”
虚惊一场,其他人叫嚷着来找他算账,裴行川被围在中间,不明所以挨了几拳。他小幅度动了动僵硬的腿,听到阮玉姝的问题,回道:“还可以。”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梭巡过周围的面庞,与后面刚顺着台阶跑上来的人对上。
“我要把他票出去。”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众人看到了人群最后面的万山朗。他胸膛随呼吸起伏,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这边,手里还拿着件救生衣,水珠淅淅沥沥从衣服上滚落,很快在脚边聚集成一个小水洼。
估计是刚才太急,下面又黑漆麻乌的,从快艇上下来时不小心踩水里了。
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扫,众人秒懂:“哦~”
阮玉姝探头看,“哎呦,师兄,你不是下去救人嘛,怎么自己游上了? ”
大家聚集在一起之后,几个直播间里的画面合成了一个。导播懂事地将镜头切到了针对裴行川和万山朗的机位,灯光下,他们之间涌动的暗流被放大无数倍呈现在了观众眼前。
弹幕:
【哦~~~~】
【嗅到了相爱相杀因爱生恨的味道】
【小狗忙活了一整天,发现老婆最后要把他票出去。心都碎了】
【哈哈哈哈虽然万山朗没什么反应,怎么看着这么委屈】
【我终于知道这一期到底哪儿不对了,熟悉的针锋相对,但是他们看起来怎么这么像调情啊。不会消失的这段时间,真他妈谈上了吧】
【光明正大公报私仇啊】
【小万碎没碎我不知道,这个对视,看得我心碎了】
【该不会误以为万要把他票出去,所以爬也要爬过来,把他也票出去】
这一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其他嘉宾脑海中飞速闪过一百二十集的狗血大戏。
“想好了?”
崔盛刚才还吊着张驴脸,眼下敏锐嗅到这一戏剧性反转带来的综艺效果,马不停蹄飞奔到监视器后面。
录制综艺,像万山朗、花雪这类玩得开的气氛组最讨人喜欢,当初邀请裴行川时,崔盛还担心这哥在节目里会吃不开,没综艺感,还把气氛弄得尴尬。
几期下来,特喵的还真没看错。
录制期间裴行川跟打卡上班儿一样,不早退不加班,别人不逗他说话,他就安静端庄地站边上听着。发布任务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跟以万某带头的那几个刺儿头一样,有事儿没事儿就跟节目组叫板。
又省心又不惹眼,崔盛喜忧参半,生怕他精心挑的修罗场核心人物废了。但他很快发现,裴行川玩游戏,总有种超乎寻常的认真。
认真地去做一件好笑的事,反差萌也有很多人吃。
他提高声音提问:“但是在此之前,能说说为什么吗?”
“……我也想知道。”万山朗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丢了救生衣,朝那边走去,沿路落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其他嘉宾生怕拱火拱得不够大,专门把主场让给他俩。
“你太没良心了吧。”
万山朗抱着手臂,手指一下下敲着,好像很不爽,“我刚才在这边,为你据理力争了半天。你一来就要淘汰我。裴老师,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裴行川从那一串水印上收回视线,正面他,“我是人,心当然不是铁做的。”
“你一定要把我淘汰吗?”
“是的。”
万山朗很是费解,“理由?”
“我们在餐厅吃饭时,方舟淘汰了。就在餐厅对岸的那栋建筑里。一般遇到的猫有两三只都算多了,那次他身边有十几只。说明是有人暴露了他的位置。”
“巧合。”万山朗摊手,“这也要怪我,那段时间我们在一起,你是知道的啊。”
“好。”裴行川又说: “我们只拿到了一张鬼屋的地图。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刚好遇到我呢?”
“我的地图提前找完了,想去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还提前去蹲我。”裴行川看着他的眼睛,“两次。”
一次在鬼屋,一次在石林公园。
万山朗说:“我本来就一直在找你。而且知道你的游览线路,提前去等你也不奇怪吧。”
“哈,人小年轻感情就是好,”祁重华笑了,跟徐茉在后面咬耳朵,一脸戏谑:“年纪还小,身边离不了人啊。”
【打起来,打起来】
【这不是恋综吗?为什么你们这么不务正业地专心玩游戏??】
【我无条件相信习习】
【万山朗蹲了裴六两次?】
【上班挂着直播,少看一眼就漏掉无数细节(躺)】
鬼屋那时候,万山朗知道他的游览路线,但是石林公园可没有。这人太狡猾了,明知道裴行川想说的是什么,却仗着他不会在大家面前点明在石林公园相遇的那次,想就此带过。偏偏裴行川还真不能揭穿。
裴行川:“你拿到钥匙了吗?”
万山朗:“当然。不然我也不用过来了。”
裴行川:“哪张地图拿到的?”
万山朗:“不是地图找到的。”
裴行川一顿,他看见万山朗冲自己轻挑了下眉,“我们的运气不太好,找到的地图都是空的。包括你最后给我的那两张。可惜了。所以,我抢了韩苑的。他现在还在园区里哭呢。”
说着,他冲一边悄悄撇嘴的阮玉姝扬下巴,“喏,目击证人。”
可能知道怎么都改变不了被淘汰的结局了,万山朗的在面对裴行川时,毫不掩饰恶劣的态度。明晃晃的眼神充满挑衅的笑意,好像在说:我早就看穿你的把戏了。
一直没开口的徐茉提出疑问:“所以行川没有确凿的证据来指证小万吗?”
裴行川长出一口气,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一开始我也没有多想,但是在鬼屋时,我们躲进了一具棺材里。棺材里很小,我们挤在一起,他身上有个东西硌着我了。”
“……”
围观众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连万山朗脸上的笑都一僵。裴行川浑然不觉,继续说:
“我摸到是钥匙的外型。但是碰面的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提他找到了钥匙。我问了,他却说没找到钥匙。所以我留了个心眼,把两张已经找过的地图给了他。但是现在看来,”
裴行川瞥了眼万山朗,“他已经识破了我的计量,知道那两张是我找过的……”
声音逐渐减小,裴行川定定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向阮玉姝,“他是什么时候抢了韩苑的钥匙?”
阮玉姝被cue,看戏的表情措不及防收起,站直了身体,“上午啊。我们刚找到一把,他路过时上来就抢走了。简直是……”
“禽兽。”
后面的话她不方便说,裴行川给补上了。吃瓜群众们一愣,哄堂大笑起来。渐渐也有人回过味来,这人看似嘴里说的都是实话,连一起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最后一分钟,城门即将关闭,注意时间啊各位!”崔盛提醒完,又补充了句:“卧底出城,全员要接受惩罚。确定是万山朗吗?”
其他人听到时间不多了,立即朝通往出城的几扇大门跑去。擦肩而过时,万山朗肩膀一重,他垂下眼睛,看到裴行川势在必得的笑。
“我确定。”
倒计时在进行,身后的奔跑声远了。也许是几百阶台阶跑上来的原因,万山朗额头浮着层薄汗,头发也被湖面上的风吹乱了。他笑了声,拍拍裤子上的水,转而看向崔盛的方向,“你之前怎么不说有惩罚!喵的,上了你的贼船,祝你以后吃泡面没有调料包。”
倒计时结束,所有城门打开的瞬间,童话岛璀璨华丽的灯火逐级亮起,千树烟花在远处城堡的四周炸开。
直到最后一束烟花在夜空消散,裴行川他们回来了,为首的那人矜持着没有表现出过分开心的样子。但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早就暴露了他的内心。
万山朗展开双臂,在他胜利归来时送上祝福和拥抱,“牛啊。又赢了!”
卧底万山朗任务失败,要独自一人接受惩罚。大家今天被猫狂追了一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七手八脚押着他上了日落飞车。
人影一晃,万山朗旁边的位置也坐了个人,他有些意外,“怎么,陪我一起受罚?”
“这叫受罚?”裴行川不屑地说,“崔盛说,要不是天黑了,本来是要让你去坐那个一连串360大弯儿的过山车。一半的时间都在做自由落体运动。”
“就是,这算什么惩罚。”
花雪紧随其后坐在了后一排,其他人也都兴奋地自发上了车。安全带和安全压杠扣下,随着整辆落日飞车行驶爬坡,后面不时传来克制的尖叫和惊呼。夜晚中,闪闪发光的童话岛尽收眼底。
螺旋式继续旋转绕整个童话岛一周,直至爬上能看到城堡尖顶的最高点,从几十米高空俯冲下去,轰隆一声进入水下隧道,鱼群被惊动,离岸几米开外溅起一朵大水花,在痛快欢呼的背景音中,湖面上倒映的城堡碎成了一池熔金。
录完节目,摆渡车接大家回度假村。没怎么吃东西竞走了一天,肾上腺素回落,裴行川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进门就瘫在沙发上不动了。
没一会儿,李思送来了晚餐,“这个保温桶里装的是姜丝可乐。有事再叫我哈。”
“好,辛苦了。”裴行川正在低头发消息,简单利索的两个字:【吃饭。】
那边收到消息很快就回复了:
【W:我在洗澡,还不饿 ^^】
【W:你吃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点夜宵】
“他中午吃铁了?这么抗造。”裴行川又敲字:
【李思送来了姜丝可乐驱寒。有多的。】
发完消息,他将手机丢在桌上,盘腿坐在地摊上开始拆外卖保温袋。几个打包盒打开,是正常两个人的份量。
他们总在一起吃住,助理们订饭都是订双份。今天看样子是要剩下了。
裴行川喝了几口排骨汤垫肚子,绞紧抗议的胃终于舒服了。吃完饭,他简单将桌上的打包盒收拾了一下,擦干净手,继续瘫在沙发上玩手机。
屏幕亮起后,和万山朗的聊天界面里显示了两条新消息,裴行川刚才在吃饭,没听见提示音。
【W:不喝,这是什么鬼·^·】
“…好吧。”
裴行川放下手机坐起身,将那支碗口粗的保温桶拎到面前,打开倒了小半杯可乐在玻璃杯里。他尝了一口,煮过的可乐已经没有气泡了,飘着一股姜的香气。很甜。
裴行川将只动了一点的杯子放回了桌上,“确实难喝。”
今天太累了,裴行川这个熬夜熬习惯了的,晚上九点刚过就洗漱完上床睡觉了。
不知怎的,大脑明明很疲惫,却始终保持着浅度睡眠。
没多久,迷迷糊糊转身摸向身后,床铺冰得他一愣怔,瞬间醒了。
第92章 第 92 章 看着身旁空荡荡……
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床铺, 裴行川眯着眼下意识在屋里找了一圈,随即才想起来,今天晚上万山朗没过来。
“……”
裴行川又躺了回去,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两个人睡习惯了, 三月天寒, 半夜身后没靠着那人暖和的怀抱, 乍然还有点冷。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 现在才十点多, 眼睛被手机屏幕刺得有点痒,揉了揉, 就着这个手背遮在眼睛上的动作没动静了。
他今天怎么没过来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裴行川脑袋放空躺了一会儿,刚才睡了一个多小时,中途醒来没什么困意了。他拿过手机,就着躺着的姿势刷。
今天他们在岛上畅玩童话世界时,圈里生的生,谈的谈, 税的税,热闹得一塌糊涂。起因是一对国民度很高的圈内情侣分手开撕,牵扯出了一堆阴沟里的腌臜事。
裴行川聚精会神地刷, 忽然, 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了视频中。
“?”
裴行川定住, 那张脸是自己没错。不仅是他, 还有万山朗、祁重华徐茉他们。《假面情侣》开播刚好撞上了这个时间点,被吃瓜网友们顺手拿来一并分析点评,热度更是蹭蹭往上涨。是不是有哪方背后操作,就不得而知了。
除此之外, 粉丝们产出速度堪称战火中的炊事班,今天的直播已经被各路段子手剪成了短视频传播,就今天这兵荒马乱,他们在鬼屋那段还上了平台的热榜。恐怖氛围全然没了,被剪得跟个搞笑综艺似的 。
还有万山朗抢韩苑,裴行川坑花雪他们的部分,不出意外也被拎出来。视频标题叫:“死道友不死贫道,浅骂坑蒙拐骗二人组的那些日日夜夜”,评论区和弹幕里都是一片哈哈哈。
裴行川沉吟了片刻,他自己干那些事时也没觉得怎么,现在被粉丝们配上音乐和卡点剪辑,没想到竟然成了这个效果。
短视频平台被他刷成了《假面》专场,划到下一个,屏幕里又出现了万山朗的脸,视频配音有些吵:“嗑生嗑死啊,爱跟不爱不要太明显!对比今天撕逼的那对,来看看真爱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的!”
“。”
又爱了,在这些营销号嘴里,他们昨天还在反目成仇,齐齐拒绝参与拍摄。今天又爱得死去活来了,竟然还被剪成了拉踩的对照组。
裴行川翻了个身,想看看他们今天要怎么爱。
视频还在放那对法制咖时,短视频的弹幕就已经齐刷刷飘着:“裴,危!”裴行川没在意。
看场景是今天在童话岛录制时的事。视频中天黑了,万山朗留意到附近有几个荧光猫头,加快速度往一个眼熟的小蛋糕形状的房子跑去。暖色灯透过姜饼屋的大窗户,能清楚看到里面的人。裴行川看到屏幕里万山朗突然放缓脚步停在了原地,直勾勾盯着前面的什么。
镜头一转——只有那么两秒的镜头,随即就被万山朗挡住了。但营销号将那两秒的镜头减速循化播放,裴行川再看不清就有鬼了。
姜饼屋里那两个高个子男生靠得很近,身形重叠在一起,看着像是在……接吻??
裴行川懵了,就算他不认得自己的背影,旁边那么大一个花雪杵着,他也认得出这是他们三个人在姜饼屋battle的那段。明明筷子长的一根饼干,他跟方舟之间的距离都能再站进去一个花雪,在外面看,竟然是这样的。
一个没拿稳,手机掉下来砸在了脸上,裴行川捂着鼻子,疼得抽气。等缓过来了,再去找手机,那个视频不小心被刷走了。
他坐在床上,迟钝地反应过来,哦,怪不得万山朗今天要作那么一出,晚上连门儿都不进了。原来是搁这儿闹脾气呢。
想明白了,裴行川关了手机,安心躺下睡觉。
……
“咔哒——”房门打开又关上,拖鞋踢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明显。客厅里的灯关了,只点了小茶桌旁边的一盏落地台灯。万山朗背对那边,坐在藤编椅上,在电脑外接键盘上敲敲打打。一行行代码列出,青轴噼里啪啦的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暴躁。
“啧。”
万山朗头都没回,不耐道: “滚,别逼我扇你。”
“!”
裴行川脚步一顿,显得很震惊。
现在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只脚迈出还没踩实,像是在纠结是转头就走,还是上去教他做人。
说完那句话万山朗就没再多余留意身后的动静了,在敲完一行代码,停下来思索的时候,忽然太阳穴抵上了什么东西。
“再给你一次机会。”裴行川威胁地说。
万山朗愣了愣,回头望去,握住他比枪的手摩挲了两下,“你怎么来了。穿这么薄出来,感冒怎么办。”
顺势将人拉到腿上坐着,万山朗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描过他外套下面的睡衣,和脸上睡觉时压出的印子,”失眠还是做噩梦了?
这变脸的速度,裴行川叹为观止,他面无表情起身,“离我远点,怕你扇我。”
“??”万山朗将他按了回去,胳膊环着不让走。想起刚才自己疑似说过的话,好笑地解释:“赵小小让我吃感冒药,我说了,一会儿吃一会儿吃,现在吃了犯瞌睡。但我俩跟不是一个物种似的,你来之前的一个小时,他已经敲了三趟门了。真不知道跟他说点话怎么这么费劲,回去就把他给开了。”
“……好。”裴行川干巴巴说完,莫名就没人继续说话了。坐在腿上,视线要高出一截。万山朗看着他,他看着万山朗,原先的问题一时有些说不出口,裴行川默默别过脸看那台电脑,“你还不睡觉吗?”
“嗯,有点东西要弄。”
“你为什么要吃药?”
“预防感冒。”
他今天半个身子泡了湖水,这个天气还是很冷,要是生病了会影响工作。裴行川“哦”了声,没话找话:“今天挺冷的,那现在吃?”
万山朗真气笑了,合着裴行川跟赵小小是一个物种。捏着他脸颊上的肉晃了晃,“一会儿吃一会儿吃,现在吃了犯瞌睡。亲爱的你今晚怎么了,你不是我家裴行川,裴行川没你这么话唠。赶紧睡觉去。”
裴行川扯下他的手,“你今天怎么了。”
“……有吗,没有吧。”
“有。”
万山朗说:“那你觉得我咋了。”
“……”
跨年那晚之后,双方父母没等回来各自的儿子,等到了新年伊始的第一只鸽子。
当初面对万山朗吓死人的表白,裴行川把话说绝,就是想再也不跟这个人沾边儿了。结果这么一遭下来,等他脑袋清醒了,突然发现他准备烂肚子里的那点心思,全被拎出来晾在了太阳底下。
垂死病中惊坐起,彼时他们已经坐在了南半球热带绿洲上喝咖啡。
算了吧,自己也只是个容易被糖衣炮弹摧毁意志的泛泛之辈。心智尤其不坚定。
想通这点后,裴行川安然地躺回了躺椅上,继续沐浴南纬24度的阳光。
对彼此的感情心知肚明,又都没再去戳破现有的平和。也叫裴行川松了口气,能有段缓冲喘气的时间,思考一下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眼下裴行川不想有多的误会,有什么就直说了,“你白天那时候为什么要恶作剧?你看到我跟方舟的那个游戏了?”
万山朗一顿,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是因为这个生气?”
裴行川没接话,但是坦荡的表情,左脸理直气壮写了“那不然呢”,右脸理直气壮写了“还能怎么”,脑门儿上还顶着个“我没错”。
“行行行。”万山朗无话可说,伸手去够桌上的手机。刚才说话时,裴行川一直坐在他的腿上,都忘了站起来。见状刚要动,又吃痛坐了回去,腰侧胯骨掐着只手,手劲没轻没重。
“不准跑。把话说清楚。”万山朗的手机也是,上短视频随便一划都是《假面》的二创。他在搜索框上打了几个字,然后将搜出来的视频给裴行川看,“不睡觉上网冲浪了?我那段直播的内容你没看全吧。”
裴行川低头看屏幕。
“要是躲进屋,被堵住了那才叫瓮中捉鳖。”
夜景拍人脸有点糊,万山朗没进屋,朝别的方向走了。镜头语言看得出他的跟拍很可惜,还在不住往回望,说:“裴老师好像在里面。他……”
“角度问题。”万山朗语气笃定,像是料到他想说什么,往镜头后瞥去,“我知道你们就喜欢看这个。偏不如你们的意。”
“大家都在刷,他们朋友想看看。”
“哇塞。”万山朗冷笑了声,“真是闹鬼了,全华国十四亿人口,你猜怎么着,我们直播间来了二十四亿。”
视频结束,裴行川不经意将视线重新挪回万山朗脸上,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那没事了。”裴行川神色自若:“我回去睡觉了。”
但是万山朗还是没松手,也没有放裴行川起来的意思。就这么看着他,深色瞳孔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
裴行川警惕地往后仰了点,“干什么。”
“前面,确实是在气这个事。然后你就整了个更大的。我想等消化好情绪再去找你,不然一开口肯定要吵架。既然你主动提起来了,那我们现在就说道说道。”
这么说着,万山朗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天都黑了,你非要从那几根锁链上过来干什么?你要是掉下去,这么冷的天,是想等搜救艇捞你还是你自己游过去?你能不能把你自己当回事?”
裴行川微怔:“我……”
“没去马戏团进修过,就别跟我说你确保自己一定不会掉下去。”
“不会…”“类似的事你干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别拿这次没事找借口,我打赌到现在为止,即使我跟你说了这么大一堆,你也没觉得你哪儿错了。”
“这事——”“也别说跟我没关系。这种伤人的话,出口前过过脑子。”
裴行川无奈:“我没有。你让不让人说话!”
“那你说。顺便把上个月在国外被抢包,你不等我回来,一个人去追的事解释一下。还有——”
“……停!”裴行川头疼,“下次不会了。”
每次都是这句,再问就发脾气。深呼吸,万山朗难得地黑了脸,“睡觉去。”
第93章 第 93 章 “兄弟跟你‘戎马半……
“兄弟跟你‘戎马半生’, 还以为你从娘胎出来就背上纹关公,腰上就别着把枪,这辈子都不下战场呢。”
“……有话直说。”
视频会议那头,吴猜托着下巴端详刚受到的策划书, 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 “这个方案我好像有点印象, 早几年听你提过一嘴…不过怎么想起这个方案了?这不是咱一贯的画风啊。”
“别管。又不是不能做。”
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绕十八个弯, 整出一段相声来。越是心烦的时候, 这家伙越是不好好说话。晚上十二点多,盯了几个小时的电脑, 万山朗眼睛也酸了。捏了捏鼻梁,瞥见之前放在桌上的药,他拿来扣出一次的份量。
“行吧,让我看看哪支团队适合这个小甜心。”吴猜思忖几秒,“《杀手躲猫猫》?”
“我要《重临深渊》那支。”万山朗不假思索说完,将一把药丢进嘴里,拧开保温杯才发现里面一滴水都不剩了。
“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万山朗默默将杯盖扭了回去, 咯咯蹦蹦嚼了生吞。 “大制作,你以为。建模渲染都拉爆了好吧。又不是单机游戏,大鱼吃小鱼。”
“吃啥好吃的呢。嚼这么香。”
“药。你也来点?”
“算了。我去睡了。你能耐你一天打三份工。”吴猜抬手挂了视频。
视频界面消失后, 万山朗一言不发地看着回到电脑桌面的屏幕, 墙角暖风呜呜吹着, 因为太安静了, 声音大得像暴风。
姓裴的早回自己房间去了,万山朗今天在外面上天下水跑了一天,回来独自对着空房生闷气,学完游戏设计和其他相关课程, 还要跟不通人性的吴猜打嘴仗。换个人早累得想死,他还有余力思考怎么跟另一个不通人性的周旋。
暴风声停了。
裴行川的房间没从里面反锁,万山朗推开门,进去后扫视了一圈,里面没留灯,人已经睡下了。
放缓脚步,万山朗顺手锁上门,往床边走去。大床靠窗户那边隆起一团,空出了里面的一半床。万山朗意识到这一点,黑暗中无声一顿。万般气性,都顺着放轻的呼吸慢慢流掉了。
他们有个习惯很相似,眼下能问清解决的问题,都不喜欢留着过夜,让对方带着情绪难以入睡。但难免也有今天这类事,讲理讲不通,只能把人看紧点。可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真无时无刻把对方圈在视线范围内。
无奈又焦心。
轻手轻脚上床躺好,万山朗侧身看着黑暗中家具朦胧的影子,脑海中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戳了戳他的背。
“包里的笔记对我来说很重要。”
裴行川沉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还有…我今天迷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
万山朗转身,凉风从被角钻入,裴行川离他一臂远的距离,“这些是我一定要去做的事。”
“什么都比不上你自己的安危。”
裴行川的关注点还是跑偏,见自己说完他又装死,万山朗沉声认真地重申:“不是说让你放弃这些东西,至少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吧?那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
“不可以。”
“……”
万山朗感觉自己又开始心律不齐了,看向裴行川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这回答得倒是快!
“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该怎么说。”
不知道旁边那人又开始生气了,裴行川想了想,“这些事对我来说重要,但是对你来说,并没有一定要去做的必要。我不能期望你跟我一样,为了一叠纸,一个游戏较真。就跟我家里人一样。”
万山朗眉心松动,目光迟疑地落在他脸上。可惜没开灯,只能看见黑色剪影。
他的家庭和睦,虽然日常调皮捣蛋也会被爸妈不和睦地胖揍,可得到的爱和关注多到让他发牢骚。理所当然相信打是亲骂是爱,不会相信天下竟然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万山朗这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家人。语气很轻松的样子,甚至能感觉出一点打趣自己的笑意。
“我不能要求他们达到我心里的标准。总不能……他们没那么爱我,我就要死要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总是因为各种不可抗力而不能实现。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渐渐地也就不想了。
可真当你放弃了那个念头,它便会再次出现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冲你微笑招手。当你蠢到无可救药,再次抱着希望伸手,又会扑空。
“我想把期许放在自己身上。”
自救,不再向外寻求爱。
他想放过自己。
隐隐约约,万山朗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言外之意,窥见了一点这人紧紧捂住的真相。接着,他听见裴行川说:“就像你之前说,想要平等的关系一样。我是有私心的,我的生活一团糟,我太喜欢你和你身边的一切了。”
窸窸窣窣,裴行川摸到了万山朗的手,他的手掌被被窝捂得很暖和,只是掌心有点潮意,“可是我想谈恋爱,而不是把你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
“……”
直白坦荡,好像不是在自揭伤疤。
万山朗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反扣着他的手,牵到心口,安抚地轻轻摩挲,“宝宝你…有时候跟个没口的酱油瓶一样,有时候怎么说话这么戳人心窝子。”
“这种时候你不吐槽是会死吗。”
“会。”
万山朗挪到裴行川的身边,揽着腰扑在他怀里。心里跟被抓了一把似的,一向能说会道,仿佛全世界的嘴都长他一个人身上的人,词穷了。
“诚惶诚恐。”
*
接下来的半个月,《假面》团队辗转四个城市,转眼就迎来了最终站。官博挂着的投票窗口,在来自五湖四海的粉丝网友支持下,“山川”CP断层第一。
“啊~实不相瞒,我还嗑过你们的cp呢。”
“嗑瓜子吧你。”
“所以到底哪对是真的?祁哥他们?”
下飞机后,又转上节目组安排的大巴车前往录制地。昨天才被崔盛折腾了个够,今早大家为了赶飞机,起得早,一上大巴睡倒一片。车上花雪跟阮玉姝唯二还醒着,坐在最后一排嗑瓜子咬耳朵。
“这不挺明显嘛。那对都没怎么遮掩过。”花雪咔嚓咔嚓嗑出瓜子仁,“哇你是没看到,有天我们背后嘴人让人家听见了,方舟提议去道歉,我们就去了。结果你猜我们看到什么了,啧啧啧。”
在这意味深长的相视中,阮玉姝领会到了精神奥义。她压低声音说:“怎么会呢。花花姐我跟你说,其实根本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一分钟后,花雪大彻大悟,“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万山朗……”“嘘嘘!”阮玉姝冲她使了个“懂得都懂”的眼神,俩人相视一笑。
“你们说我坏话,能不能背着点儿人啊。我去把崔胜的喇叭拿给你讲两句呗。”
万山朗伸了个懒腰,趴上靠背,半吓唬地一指她俩,“好好的小姑娘怎么满脑子这种思想,龌龊!”
没几分钟,大巴车到了地方,统筹上来叫醒嘉宾们。下车后,外界流动的风将人吹清醒了几分。风中夹杂着一点腥气,大家睡眼惺忪地抬头,一艘大得遮天的游轮停泊在港口。
“……资方大气。”万山朗将墨镜往下拉了一截,“这次也包场?”
崔盛“开着”自己行李箱飘过,“想什么呢。经费不是这么挥霍的,该花花该省省。”
登上游轮,被管家领着去各自的房间安顿下来。裴行川拉开阳台门,海鸥长鸣,呼啦啦一阵盘旋过海域上空。船来船往,繁华的市中心陈于眼前。
“哎呀,这视野真好。”万山朗踱到阳台沙发前坐下,将怀里抱着的平板支楞在桌上,调整了一个最舒适不累人的角度。
从旁边过时,听见里面熟悉的配音,裴行川眉心一跳,“还没追完?”
“没啊。马上就追到最新一集了。”万山朗抬头看了眼他,拍拍旁边的位置,“一起看?”
“我自己演的,有什么好看的。”
这么说,裴行川还是坐了过去。平板上播放的正是去年跟万山朗一起拍的解密探案剧,《重开》。目前这部剧正在各大平台热播,“山川CP”炒得这么火,它也功不可没。
其实这部剧里两位主角根本没有感情线,但也不耽误大家嗑生嗑死,出了《重开》就进《假面》,这从剧里嗑到剧外,这售后服务,剧粉cp粉都说好。
“我裴老师牛啊。这马上又要进组了。”万山朗胳膊肘拱了拱旁边的裴行川,“事业如日中天。”
“谬赞。”裴行川笑着摆手,聊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我?”
万山朗将旁边的抱枕抽出来抱着,“我就折腾我那几个小程序呗,早年我参加过M国北加大的夏令营,还挺喜欢他们学校的氛围。我想再去进修进修,再读两年书。”
“读书?”裴行川愣了一下,“当然好啊。你这是下定决心准备退圈转行了?”
“嗯呢。”万山朗点头,“我已经跟孙姐说了。她说她要鲨了我。”
“哈哈哈哈。”裴行川大笑,“好在你珠玉在前,对她后续带人也有帮助。”
“是这样的。”
万山朗突然有些伤感,丢了枕头往人怀里钻,“他们说我过气了,靠着小白脸跟你混饭吃。等我挣到钱,你玩够了,就会把我赶走。现在我又退圈了,他们更要说我了。”
裴行川蹙眉,“怎么会呢。他们乱说。”
“真的吗。”万山朗哼哼,“就算我以后能养活自己了,你也不会赶我走吗。”
裴行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担心起这些,蓦地想起,他们到现在好像还没说个准话盖个戳啥的,万山朗心里没安全感。
忽然有些愧疚,裴行川安慰地说:“你这个养活是说一天三顿饭,还是豪车豪宅,钱权名誉呢。你现在已经有能力挣到这些,我不也没赶你——”
“我说月流水七个亿。”
“你说你多少钱?”
裴行川倏地坐直了,“月流水七个亿??”
第94章 第 94 章 万山朗规规矩矩坐……
万山朗规规矩矩坐在沙发角落不敢吭声, 试探着笑出了一口小白牙。
“你这是要赖我一辈子啊。”
谁知裴行川根本没往别处想,只是表情凝重,长久的对视中,他握着拳头冲万山朗比了个打气的动作, “加油。”
“干什么干什么。”万山朗哭笑不得:“你这是赶还是不赶啊。”
“你都那么有钱了, 还跟我挤什么。”
裴行川转眼翻脸不认人, 将电视剧的进度条往回拖了一点, “刚好, 你书房能腾出来给我改成琴房。”
“喂,你刚还不是这么说的。”万山朗厚着脸皮说:“把次卧改了, 反正也没人睡。”
“我就不。”
裴行川现在合理怀疑万山朗说别人背后说他,也是这家伙脑瓜子一转,随口扯了一句来唬他。裴行川到现在为止还在为万山朗说他人傻好骗而记仇。
太过分了。
亏他刚才还真检讨了一下自己,感觉自己真情实感的担心喂了狗,越想越气,抬手抵住那张凑过来乱蹭的脸,“根本就没人这么说你对吗?”
万山朗背脊一寒, 在裴行川看不到地方,眼珠子心虚得乱转。被发现了??
察觉到他一瞬的僵硬,裴行川冷冷道:“管别人的真诚叫好骗, 真的很过分。”
他指着万山朗懵逼的脸, 威胁道:“最讨厌别人骗我, 要我知道你敢再骗我, 你……你完了。”
玩脱了,万山朗谨慎地问:“会怎么样?”
裴行川宣布:“我将拥有两间琴房。”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这边正在争辩的:“换个更大的房子”和“万山朗和狗不得入内”这两件事的可行性。裴行川无视了万山朗愤怒的诉求,自顾自进屋去了。
门一打开, 迎接他的是跟拍录素材的摄像头,以及工作人员笑容满面递上来的一封邀请函,“裴老师,节目组诚邀您参加一周后的假面舞会。这是邀请函,届时请准时参加哦~”
“好的。”裴行川接过邀请函,万山朗紧随其后从屋里出来,也接过了自己的邀请函。打开烫金信封,抽出内页一目十行扫过,“还要我们熟练掌握至少一支以上的交谊舞?”
“是的!”工作人员说:“考虑到大家的情况,节目组为大家安排了舞蹈老师指导。相信你们一定会在舞会上大放异彩,加油!”
下午三点,嘉宾们集合。借用健身房的舞蹈教室,推门而入,一整面墙的镜子让整个场地视觉上更加宽敞。此时游轮正在海上航行,前往沿线下一个国家。靠外侧的白纱帘拉起,辽阔海域上平静无波,海与天连接成片。
前面四处奔波录制了半个月,大家都准备好好享受这趟难得的旅程,得知还要学习舞蹈,顿时怨声载道。教他们华尔兹的是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舞者,看起来年纪比在场的各位还小。
一屋子群魔乱舞,时不时还有撞车的。两个小时后,万山朗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余光目送旁边的人走开。
裴行川拎着瓶水在窗边席地坐下,看着外面的海和海鸥,一言不发地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花雪也爬了过去,坐在地上抖抖抖抖。
“你还笑。”方舟走过来埋怨道:“你都快把我踩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花雪笑得脸都红了,“你这不还好好站着嘛,哪儿有那么严重。”
方舟沉默了一下,“我进舞蹈教室前还有185,现在只有184了。”
“噗”
“哎呀,你看你这,”花雪被旁边的裴行川吓了一跳,赶忙给他拍背,“你看看你,裴行川都笑了。”
裴行川呛了水,边咳边摆手:“没事。”
花雪打量着他, “你咋了呢,坐这里。”
裴: “我有点晕。”
其他两人愣了一下,紧接着无情的嘲笑声回荡在整个教室,惹得其他人频频往这边看来。
“一点点来,把舞步记熟了就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小周老师也在笑。
“是这样的。”万山朗喝水润了润干燥的嗓子,“我记得我们以前好像学过太极拳?一组五个去老师面前考核。然后五个人打着打着就一人一个方向,个个不重样。”
“……”虽然他没明说名字,但,裴·打着打着找不到方向·晕头转向·行川感觉到了严重的内涵。
“你们高中还教太极拳啊?”花雪稀奇地问。
“不教啊。华国不成文规定,体育老师必须挑身体不好的。我们没体育课。”万山朗将空了的矿泉水瓶隔空投了个三分球,小周老师趁着大家休息一会儿了,还在坚持不懈地拉他们示范。万山朗看了眼还在休息的裴行川,被小周抓去丢脸了。
裴行川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缓缓落在不远处那挺拔削直的身影上,眼睛微眯。
“裴老师,花雪刚摔了,腿还在疼。你能跟我练习一会儿嘛。”方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裴行川转头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将最后一口水喝净起身走了,“不能。”
这么干脆又不留情面,方舟面上有些尴尬,但还是追了上去。刚巧另一位男老师抓人练习,其他人都还没过来,顺手点了他们俩。
左右看了看,意识到是在说自己,裴行川眉头皱了皱。
“好的。”方舟应下,摊开掌心,做邀请的动作:“裴老师。”
都是年轻人,录了这么多期大家经常混在一起玩,排列组合出了十几种cp组合,不要太正常。顶着一屋子的目光,裴行川心中就算再不乐意,再次当众下人面子就有点太不像话了。
看着那只伸到自己的面前的手,他淡淡地瞥了眼方舟,抬手搭上——
“我才是他舞伴,你起开。”就在这时,面前人影一晃,万山朗一个箭步上前把方舟挤开了,微笑着握住裴行川还没着落的手。
目睹这一变故,其他人毫不留情地大笑,裴行川一愣,也忍俊不禁,另一只手搭上他宽厚的肩膀。
晚上吃过饭后,几个女生组团去逛免税店了,游轮上娱乐项目和活动很多,万山朗跟祁重华在电玩城pk,等酣畅淋漓的一局结束,转头没找见裴行川。韩苑拿了喝的回来,“裴哥手机落在了舞蹈教室,他回去找了。”
“哦,好。”万山朗从座椅上起身,“我去看看。”
去到舞蹈教室时,门半掩着,灯光从缝隙里透出落在地板上,里面的人还在。万山朗推开门,看见裴行川坐在落地窗边低着头看手机,不知道是在回消息还是在干什么,连他进来都没注意到。
万山朗抱着胳膊,半倚在门框边上看了一会儿,关上门,迈开步子走了进去。裴行川听见脚步声,终于发觉有人来了。抬头看见万山朗径直朝这边走来,单膝跪地贴面靠近。
两人身上有着同款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随着距离快速拉进,无声交缠。裴行川下意识以为万山朗是要亲他,微仰着头凑近,可对方的气息擦过,裴行川又以为他是要抱自己。
可等了两秒钟,万山朗只是去拿裴行川身后纸箱里的矿泉水,拿完就退开距离起身坐在了旁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手机找到了,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
尴尬、后悔、恼羞成怒。裴行川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儿,只是低头拿起手机继续扣。
“怎么不理我。”
万山朗装无辜,坏心眼地继续盘问,见怎么说裴行川都懒得抬头看自己一眼,凑过去从下面看裴行川。
“……”裴行川拳头都忍麻了,就等着他自己送上门来,撂下手机,两手掐住他的脸颊,“你这个人指不定是有点毛病。上次在童话岛还把我吓了一跳!”
“痛痛痛,”万山朗偷鸡不成蚀把米,进退不得,顺势倒地,脑袋枕在了裴行川的大腿上捂着被揪红的脸,嘀嘀咕咕,“可惜只有不到十五分钟。”
“你还想干什么!”
万山朗抱着他的腰不松,仍裴行川怎么推都不会被推下去。闹了一会儿裴行川也累了,靠着玻璃,手指穿过万山朗的头发,“哎,问你个事。”
“说。”
“你下午说:‘打太极’。”
“so?”
“这不是大学时候的事吗。”裴行川奇怪道:“你怎么记得?”
“对啊为什么我会记得。”
万山朗一顿,扬起脸,在裴行川眼底,看到真切的关切和紧张。万山朗瞬间正色,抬手摸摸他的脸,“为什么我会记得?下午我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就浮现了那段画面,我就说了。这么看来,可能我很快就能想起来一切了。”
“太好了。等回去了我们就去复查……”
说着说着,裴行川喜出望外的脸色逐渐凝重,沉默了几秒,“你恢复记忆,首先想起来的就是我当初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处刑的?你这个人……”
眼疾手快,万山朗勾住他的后颈,接了个绵长的吻。
*
坐上高脚凳,男生冲调酒师招招手,声音清甜,“麻烦来杯龙舌兰日出。”
点完单,男生指尖在吧台上下意识轻敲着,跟着酒吧音乐打节拍。葱白一样纤细的手指,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依然白得晃眼。
他悄悄往旁边那位看了又看,终于,“帅哥,你一个人啊。”
“……”方舟灌下一大口酒,被酒精浸红的眼睛偏过,上下扫了一遍这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我不是gay,不约。”
“谁、谁说我是找你约炮的,交个朋友不行啊。”
被戳破心事,酒送上来,男生借着杯子遮挡,对着照片又确认了一遍。接着打开前置摄像头,确认自己的完美眼线和眼妆还在状态,往那边挪了一点,“帅哥,我看你特别有眼缘。听说我们这趟旅程中,有明星来录节目。你是不是方舟呀?我是你的粉丝,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没等他话说完,旁边伺机已久的俩助理上来劝阻,方舟起身走了。
这天气还是室内暖和,夜晚甲板上几乎没见人影。方舟趴上舷墙,海面上偶尔能望见一两点亮光,应该是远方过往的船只。
今天天气不错,朗月舒云挂在天上,浮光跳跃在海面,铺了一条细闪的光路,从天边一直延伸到面前。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但尚且能从这点光辉和滚滚海浪声感受到大海的生命力。
方舟沉默着,又举起酒瓶灌了一口。
“廖浔。”
清凌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宛如风雨欲来之际,猝然贯彻整个天地的闪电。方舟怔住,本来就没几分的酒意彻底散了个干净。
他有些不敢回头。
脚步声渐进,然后又在他身旁两米远的地方停住。心中默默估算出这个距离,方舟苦笑。
“我没认错吧?”
裴行川望着天边缀着的那颗启明星,可能是不知道说什么,缄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没想到我们还会再次见面。”
“没什么好意外的。”方舟终于出了声,“我就是追着你来的。你…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儿时玩伴重逢,竟然是这样的情景。裴行川自嘲地笑了下,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后来怎么样?”
方舟没有回避的意思,他问,就答了,“我后来初中没上就辍学了,跟着几个同乡去城里打工。但是很多地方不招童工,我就去黑网吧帮人看电脑,一月二百,包吃住。偶然发现自己在游戏上有点天赋,就去帮人打单子挣点。后来有战队招青训,我就去试了试。”
“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呢。”裴行川平淡道。
“我……”
“你过得好了。专门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裴行川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起。”方舟哑声道。
“所以?”
在最初猜测到他的真实身份时,裴行川以为,自己会很难过。毕竟这是自己从小到大唯一有过的一个朋友。
其实没有。
裴行川看着他,船舷边上没有照明灯,他们的身影都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彼此的脸。他说:“我讨厌迟来得补偿和道歉。会让我后知后觉,自己以前原来那么惨。你以为会让我放下过去?不,这是对我的再次伤害。如果你们一直这么装聋作哑下去,不去提那些事,我会以为,你们是真不知道我在受委屈。其实你们都知道。”
好像清楚他口中这个“你们”是指的谁,方舟抬头,似是想问什么。但在看到那双眼睛中的光亮时,又咽下了,“……对不起。”
裴行川烦躁地重新将视线挪回海面,“真他妈对牛弹琴。别道歉了,你不值得我记这么多年。当初你帮过我,后来又帮着他们欺负我。算扯平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并且,我过得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现在打扰到了我的生活,希望你以后见到我绕路走。”
说完,裴行川转身回船舱,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注视着他,往光亮里走。
裴行川感觉到眼睛有一点酸,扣好帽子,低头回房间。
路过商店,他随便买了几袋,万山朗当时问他去哪里,他说去买零食。在进门时,他的电话响了。
“回来啦。”万山朗调好投影仪,正在找电影。闻声回头询问:“你是想看这个《厉鬼3》呢,还是这个《非洲队长》?”
“都行……稍等,我妈电话。” 裴行川立即放下零食往阳台走,在按下接通按键的那瞬,女人的尖叫声响彻脑际:
“裴行川,你个丢人现眼的神经病…在外面干什么,啊?你在外面干什么!!!”
第95章 第 95 章 “砰砰——” ……
“砰砰——”
“你他妈在外面乱搞, 跟个男人乱搞,你还要不要脸!”
“砰砰——”
“给我滚回家!你就是发什么病,也得给我回家!!!!”
电话那头的怒骂声贯穿脑海,霎时间裴行川脑海中一片空白, 从某段时间起, 突如其来急促尖锐、巨大的声响都会让他产生生理性恐慌, 呼吸不上来, 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一声声快要冲破血肉爆炸开来。
裴行川整个人晃了一下, 阳台门“哐当”合上,惊醒了梦魇中的人一般,他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隔着一道玻璃门,鸦雀无声的房间中万山朗脸色微变,正注视着自己。
即使没开免提, 女人削尖的声音依旧极具穿透性地洞穿神经:
“你到底想怎么样?!”
屋里跟阳台不隔音,方才那么几句话尽数落入耳中,万山朗霍然起身冲向这边, 裴行川仓皇挪开目光。
说也奇怪, 自方才起脑子里乱也有, 惊也有, 但情绪却意外地还算平静。直到发现万山朗听见了。
乱出一团的脑子冒出个念头,心说早知道就躲外面接了。
裴行川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温应慈发来的消息。裴行川点开,是今天傍晚他跟万山朗在舞蹈教室接吻的偷拍视频。万山朗看到这幕, 只觉被几千伏雷劈中一般惊在当场,当时他进门只把门关上了,并没有反锁,竟然叫人钻了空子!
“你自己看看!你丢不丢人啊!!”
对面的女声很是崩溃,歇斯底里,十个字有九个字都是破音的。万山朗作为“挑唆”她儿子的始作俑者,喉咙哽着说不出话,可话语里的某些字眼又像针一样敏感地扎进神经。他盯着裴行川的脸色,担心地抓住了他拿手机的手腕,小声道:“你……”
“你让人跟踪我。”裴行川说。
“是又怎么样!不然我们到死都不知道你在外面鬼混什么!”
“……”
手背被轻拍了拍,裴行川抬眼,看到万山朗手机打出来举到他面前的“你回避,我来狡辩”几个字,先是一愣,定眼看了许久才回神,很淡地冲他提了提唇角,示意自己没事。
其实就是挨骂罢了。比起万山朗的紧张,他更像是个旁观的局外人。
就好像现在的变故也是意料之中。
事情本身就不会变好,只是又逃避了一会儿,又开心了几天。
裴行川从万山朗身上收回目光,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跟家里关系紧张,时不时还要对线大闹一通的样子,想避开,可根本没地方能让他躲一躲。不过还好,这次没有像过去那样应激的反应。他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松快些:
“我没有乱搞,我跟他谈了很多年了。是认真的。”
万山朗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我本来就是同性恋。这辈子都是。妈你别生气,我过几天就回家,我们好好谈谈行嘛……”
“怪不得我说娱乐圈脏,让你回来,你死活不听。原来你又在外面鬼混!”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事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爸气得高血压都犯了……”
“竟然跟个男人……恶不恶心……心理扭曲……”
电话那头在争吵骂着什么,根本没人理会他的话。这会儿海上起风了,黑浪翻腾拍击着船壁,这艘庞然大物在浪里岿然不动,嘈杂的水声混杂着嗡嗡争吵,听得清,又听不清。万山朗起初是惊愕,再往后越听火越大,个别字眼轻飘飘地就足够剜得人鲜血淋漓。还在痛哭,“你回来,你不是精神不太好吗……肯定是的,我们去医院……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你们…”万山朗指着电话那头,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裴行川制止了他出声,“没有什么。”往阳台另一端走去,但万山朗又紧跟了上来。寸把长的小阳台,站两个人转个身都困难,两边稍微有点动静都避无可避。
“是谁在说话?!是不是那个小子!”温应慈神经质地发问,斥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妈。”裴行川软声说:“我求您了,我们…我们当面谈行嘛?明早游轮靠港了我就赶飞机回来。”
“…谈什么?”这些年生意场上往来,声色犬马见多了,圈子里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靡烂风流秘闻,如开闸泄洪似的自脑海中奔腾而过。以前听别的太太偶然谈起,只觉不可思议,直到现在,那一张张脸竟然全部变成了裴行川,难言的恶心和震惊,叫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一时哽住了,难堪地问:“谈什么?还有什么好谈的?你让我觉得恶心。你现在就跟那个男的断了!现在!!”
“……”裴行川闭了闭眼睛,“不可能。”
“没良心…裴行川,你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温应慈不住哽咽,“一家人都小心翼翼看你脸色过日子,生怕惹你不高兴,你一跑半年都不回来。你这又是想干什么…报复我们吗?究竟要我们怎么做你才满意?”
“……”
那头的父母,身边的爱人,几方高压下,裴行川快要压不住脾气,破罐子破摔道:“报复什么?!我有瞒过你们吗?我现在也很意外,从我初中……不,以前在乡下开始,这样的风言风语从来都没断过。他们——”
裴行川倏地消声,咬牙转而道:
“我以为你是不想管,结果今天才发现,你是根本不知道?”
一时不知道哪个更可悲些,他笑了笑,“为什么,每次我觉得自己要放下,要走出来时,你们都要跳出来再踩我一脚呢。”
万山朗如炬的目光聚焦在裴行川脸上,身体的温度在夜风中缓缓下降,如果说方才他还连惊带吓得一身恼出来的热汗,现在直接成了透心凉。电话里传来怒骂,听声音是裴行川的父亲,“你是死人吗?你不会跟我们说?!”
“我说我被欺负了。你们骂我不该给你们找事。”
“所以你他妈就自甘堕落跟男的厮混?!”
换做往常,裴行川决计不会将自己这点破事砸到别人面前,烂就烂了,死就死了,悄悄地背着点儿人。他想给万山朗留下的印象,是自己伟岸的背影。可能是这几个月舒坦的生活过得让他忘记了今夕何夕,同样是面对最亲的人,被这落差砸懵了。心中忽然升上来一股冲动,裴行川失声质问:“如果是乐乐,你们会不管吗?”
“又扯你弟弟,关他什么事?”
裴和气得口不择言,口中骂出的话裴行川已经听木了,跟这几次见面时父慈子孝的和谐画面相比,反而觉得没那么违和。就这么一时恍惚,叫万山朗抢去了手机,三讲五美好青年彻底压不住火气,“你们有话不会好好说吗?三句不离鬼混恶心,他是你们的儿子,他精神没问题,他没病!他不是你们养的狗,想踹一脚踹一脚!你们就这么污蔑他?!”
“关你屁事!你他妈谁?!”
裴行川反应过来想抢回手机,万山朗背过身挡着他,侧脸躲过来抢的手,继续输出,“你管我谁,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母,都说了见面谈,你们凭什么人身攻击!”
“手机还我!”裴行川急了,“别说了……”
“我教训我儿子,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裴和怒道:“我就是打他都是天经地义!”
“你儿子?”沸腾的火气将整个胸腔烧得隆隆作响,万山朗骂道:“怎么这么恶毒呢你??”
裴和不再理会他,知道裴行川现在就在边上,威胁说:“裴行川,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跟那个男的断了滚回家,我就找媒体将这段视频公开!混娱乐圈……叫你天天跟老子作对,你们他妈一个都别想好过!”
说罢,挂断了电话。
这些年风气逐渐开放,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恋。粉丝自己嗑一嗑就算了,真扯到明面上,声明一个比一个出得快,没谁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不受影响。
就参加现在这个恋综来说,营销的也是被精心打造推到台前的剧内cp。噱头罢了,就算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真的,也不可能在公众面前宣布他们是那对真情侣。
从前跟裴行川相处的那些画面浮现,总会被避而不谈的家庭,应激拧巴的性格似乎都有了解释,万山朗恼火这竟然是裴行川父母!
可眼下,他攥着手机,回头对上裴行川的眼睛,总感觉自己今晚闯了大祸。
“……那啥…你还要我吗?”
说罢,万山朗挨了裴行川没好气的一个白眼,手机被夺了过去。
“事业和人我总得落一头吧。总不能叫我人财两空。”
那就是还要的意思。万山朗心中一喜,可还没半秒就冷却了,“……但是你这么喜欢这份事业,现在正是在上升期……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按住裴行川翻看聊天记录的手,语速极快,“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先稳住他们。”
“你看他们像是能讲道理的人吗。”
万山朗一噎,他们的目光交错,中间横着一部正在播放“罪证”的手机,谁都没松手。
“没事的。”裴行川拍拍他的手。
“裴行川……”
万山朗望着裴行川,那双杏眼里安宁柔和,说不出是柔和,还是无数次抗争无用后的沉默和无可奈何的温顺。心中巨大的悲哀和心疼堵得他说不出话。
“我不在乎名分,真的没关系!”
万山朗轻声安慰:“先稳住他们,行吗?别的我们再想办法……”
“这次妥协了,还会有下一次。”裴行川眨了下眼,“你想好了,还是想退圈?”
万山朗张了张嘴,却没吭声,裴行川又问:“还有你家那边……”
“他们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万山朗眼中泛起水光,“我刚失忆时想分手,差点把我扫地出门。他们特别特别喜欢你。”
“好吧。”裴行川弯了弯眼睛,“你不怕,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感谢他替我们官宣。”
……
“嗯嗯嗯……好,辛苦了……我知道……”
给李薇、孙木芳打完电话说完情况,进屋时裴行川已经睡下了,又窝在被子里,从头蒙到脚。万山朗站在床边,反复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搓热手,将外套脱了丢一边踢了拖鞋上床。
靠近裴行川那边的被窝已经被暖热了,暖融融地裹着他,万山朗把他捞过来,“别睡,陪我说会儿话。”
裴行川睫毛颤了颤,他确实还醒着,本来想装睡,天花板上明亮的灯透过眼皮,亮得灼人,就好像在被一双眼睛盯着。
睁开眼,对上万山朗的眼睛。
“……把灯关了吧。”裴行川将脸掩在枕头里。在灯熄灭后,身边的床铺再次陷了下去,被一双手臂圈抱着。裴行川动了动,额头抵在他的胸口。
“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跟我说些什么。”
万山朗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说话时,能感觉到胸腔震动,和沉重的心跳声。裴行川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应该难过,但确实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他们真的会公布吗。”万山朗问。
“……我怎么知道。”裴行川不打招呼就抬头,不小心磕着了万山朗的下巴,后者闷哼了声,搭在他腰间的手轻拍了下,“那你这么冲动。迫不及待想退休跟我去环游世界?”
裴行川讪讪,倒也不是强行挽尊,只是有些怕今天这阵仗吓着别人。语气里不自觉有点小心翼翼,“其实…我爸妈平时不这样的。如果生气了就会脾气急一些。”
“……”万山朗哑口无言,就凭这第一印象,如果今天不是隔着电话,他毫不怀疑那对夫妻会对裴行川动手。
“对不起。”
“!”
裴行川一惊,又想抬头,脑袋被一只手摁住了。大概是怕再次撞车。
万山朗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被子下,胳膊箍在他的腰上,“以前高中的时候,因为知道你是同性恋,说了很重的话,还打架了。”
“……我还当什么事呢。”
裴行川不在意地说:“我也没吃亏。都打回去了,应该还是我先动的手?”
“对不起……”环在他身上的手臂收紧,锁着他。前所未有的愧疚和后悔,万山朗眼睛发热,在裴行川看不到的地方反复平复了好一会儿翻腾的情绪,“你小时候他们不管你吗。有人欺负你?”
“他们要工作,我三年级之前在乡下,不怎么见面的。奶奶去世后,我就跟着他们回榆阳了。在大人看来,大家都是乡亲邻居,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都是很正常的。所以就不爱管。”
裴行川沉默了一阵儿,“说欺负,也不算吧,每次我都打回去了。他们好几个人都打不过我。”
“每次都赢了吗?”
“……当然也有打不过挨揍的时候。”裴行川偏头用脑袋撞了他一下,“非要刨根问底,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对不起。”万山朗吻了吻他的锁骨,“不论如何,他的锁骨,“不论如何,他们说的话做的事,都很过分……都怪我今天没锁门。”
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造成这样的局面,万山朗眼下每一秒都像在被刀刮。
“是他们要查我,要不是我的团队精简,都是跟了很多年的老人,说不定他们早就安插人进来了。跟你没关系,早晚的事罢了。”
裴行川不知道怎么跟万山朗解释自己和父母复杂的相处,他们一家子人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怎么理清。但是不能让万山朗误会,他自顾自地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其实他们真的不是对我不好。我以前在乡下,我弟弟还在读学前班,那么小的孩子,为了送我一把琵琶,去捡废品攒钱。把爸妈给他吃早饭的钱都省了下来。攒了一千多……还有我刚来城里那几年,家里很穷,穷到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我妈硬是咬牙借钱,让我上三百块一节的琵琶课,一个月就是一千二。我那时候很喜欢小狗小猫,有一次捡了一只小流浪狗,但是家里不能养,我爸说了第二天会把它弄走,我答应了。结果我回家看到狗没了,还是忍不住哭了,我爸不忍心,去找了半夜终于找了回来。后来好好找了个人家送走了。”
“我永远都记得,我小时候不懂事,偷偷记了我妈的电话号码,打长途过去,说想他们。那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么方便,我爸妈为了省钱,请了假大冬天骑着摩托车回来。带的水果都摔烂了,回来住了一晚就回去了……”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想一想,万山朗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在那份背调里窥见的一隅,就好像今天发生过的事,只是幻觉。
起初还在谈今晚的事,再往后就收不住了,他们天南海北地扯,海上的星星闪烁,照耀着海面上这一刻的安宁。直到天边渐渐泛起一点点鱼肚白,两人熬不住了,依偎着进入梦乡。
第二天上午九点,游轮靠岸,供游客们上岸游览风光。砰砰砰的敲门声将万山朗惊醒,被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狂震,昨天睡前的记忆涌上脑海,万山朗触电一样弹起来拿手机,桌面最下行电话图标上挂着几个未接来电,他瞬间清醒了。
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万山朗惊愕往一旁望去,裴行川就坐在床边,手里捧着的手机正显示着热搜界面。
第96章 第 96 章 #扒一扒那些潜……
#扒一扒那些潜规则资源咖#
#万山朗父母出售烂尾楼#
#毕生积蓄购置烂尾楼, 中年男子跳楼自杀#
#万山朗老赖#
……
预料中两人名字肩并肩的画面没有出现,倒是让万山朗“一枝独秀”上了。放眼望去,第一页就没几个跟他没关系。
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万山朗上次回家时都知道了。昨晚跟经纪人打好了预防针, 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事发后热搜在不断被撤下去, 又有新的词条被顶上来。真真假假混作一谈, 天大的黑锅扣得他头皮发麻, 一眼扫到底, 里面说了些什么心里基本有了数。他压下怒火,第一反应是去看裴行川, 伸手抢手机,“别看,假的真不了,我们现在去找孙姐他们……”
“对不起。”
万山朗一愣,他看见裴行川转头看向自己,“我真没想到他们会…会疯到将你还有叔叔阿姨的信息也爆了出去……早知道…早知道……”
昨晚都睡得晚,裴行川眼睛下面还有黑影, 头发蓬乱,像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画面无形中与脑海中猝然闪过的记忆片段重合。
没来得及顾及伴随而来的钝痛和恍惚, 万山朗长出一口气, 坚定地将手机从他手里抽走, “别什么罪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也说了他们不是讲道理的人,就算未卜先知他们会这么做,我们也不可能分开。既然会有这么一天,早点解决早点了事。”
“怎么解决?”
倘若只有自己, 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提前预想了无数次的结局,裴行川能接受。可没想到竟然把万山朗甚至是万家夫妇牵扯进来,挂在网上供人审判。
“……怎么解决。”裴行川自言自语,盯着屏幕上一条条言之凿凿的帖子和满屏谩骂,手指不自主收紧,手背青筋暴起攥得手机发抖。
“我去找他们。”
万山朗差点疯了,一把把他薅回来按床上,“你冷静点!!靠…你别这样一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样子好吗。”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裴行川拼命挣扎,万山朗差点没按住,“他们做太过了!!”
“你听我说!”万山朗吼出声,暴力镇压下了,看身下裴行川气得牙关都在打颤,憔悴的脸上眼圈红了一圈,声音又软下来,“好心态,决定男人的一生!事情没那么严重哎呀,别急嘛。听话。”
“叔叔阿姨……还有你这些年,已经很艰难了。”裴行川哽咽道。
“所以啊,我们后来可没让这笔糊涂账就这么烂下去,你是知道的呀。怕什么。”万山朗俯身吻掉他眼角的一颗眼泪,无赖地笑道:“宝贝儿就知道你心疼我。”
“……”裴行川逐渐安静下来,“我只是知道你们过得很难……”
万山朗嘴角的笑逐渐凝固住了。
“叔叔阿姨这么大年纪了,努力讨生活还债,还要受这种谩骂。”裴行川的眼泪一颗颗滑落,“你全年无休,拼命拍戏,间隙还到处跑通告。一年累得晕倒被送去医院两次。多年的梦想也只能一直搁置……他们不能这么做……”
最后一丝笑意随着裴行川的声音消失,万山朗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定定地看着裴行川。
说不出话。
昨天被父母威胁辱骂,裴行川都没掉一滴眼泪,却因为这些他家里的陈年往事,他为了私心编的谎言难受痛苦。抱紧怀里的人,万山朗闭了闭眼,手掌安抚地顺着他的脊背捋着,感觉到肩头的湿意,烫得他连灵魂都瑟缩了一瞬。安顿好裴行川,换了衣服落荒而逃般出了门。
等在门外的赵小小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万山朗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跟着他们去会议室开会,许久,心中长长地叹息了声,“完了。”
*
“#万山朗老赖# 笑死了,所以他是怎么坐高铁坐飞机的??建议严查”
“#万山朗老赖# 真该死啊,一边挣着粉丝的钱,拿天价片酬,一边欺压底层老百姓,逼人家跳楼,你们一家人都布德耗斯”
“所以实锤了吗?把警方通报发出来啊,拿几张八九年前的结算书和几张所谓的受害人名单和聊天记录就行了吗?只能说明破产过,其他的不是有手就能捏造?没别的证据?”
“??受不了了,还得受害人家属上你家哭坟你才相信你家鸽鸽是吧,助纣为虐你们也布得耗斯呢[比心]】”
“#万山朗父母出售烂尾楼# 还在撤热搜,花这钱不如把老百姓辛辛苦苦攒一辈子的积蓄还给他们[捂脸笑]”
“#万山朗老赖# 粉转黑,老赖去死”
“#扒一扒那些潜规则资源咖# 我怎么在里面看到了你家鸽鸽的影子呢,这哥真五毒俱全了啊,看着综艺、路透里人模狗样,实则是个什么东西。一出道就有那么好的资源,一部接一部,两年就拿奖了。懂得都懂”
“楼主真相了,他爸妈贪了那么多钱,怎么还让儿子接活儿呢”
“现在不跟pxc炒cp炒得火热嘛,还疯狂营销他们内娱最真兄弟情,我都不想说pxc在节目里明显不想跟这逼沾边,还疯狂蹭呢”
“一楼此言差矣,wsl这么喜欢卖**肯定是他主动且自愿的啊”
“楼上在说什么!my eyes! my eyes!”
“根据几楼这么一综合,就是他俩没跑了。”
“该说不说,w脸和身材还是很不错的,包养这种太子爷的饭,我也可以吃的”
“感觉是pxc最近脾气越来越好了,裴粉的脾气也越来越好了呢,天天被贴脸都能忍”
“嗑药鸡滚一边去!泔水都能舔,真tm饥不择食!”
“无语,看热闹也能看到自担的名字,别cue别蹭谢谢”
“#万山朗老赖# 这么突然且集中的黑料,明显是被人搞了啊,这么急着来屠超话,是活不到澄清了吗各位?”
“@万山朗老赖哥,我姐问你话呢,欠没欠钱爬没爬床给个准话啊”
“nt”
“这么护主你父母怎么办[无语]”
“恨粉哥管过粉丝的死活吗,都这样了还这么忠心,[疑问]莫不是上辈子是条好狗?”
“楼上这话说的,这辈子不也是嘛”
……
万山朗的粉丝很大一部分是自他出道就开始追的,粘性很强,战斗力也不低。不至于舆论刚开始发酵就被压着打成这样,各种节奏带得飞起。估计是裴和他们以前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事,下手没轻没重。
裴行川用小号浑水摸鱼,越看越气,怼一条,后台能瞬间冒出三条骂他的。看着评论那框不断增加的红色标注,裴行川骂了声,退出平台,打开购票软件准备订票回去。
“别冲动哈,咱们要等朗哥那边的消息,以他们团队的安排为主。”李思被叫来把门儿看着他,也闲不住抱着手机刷,时不时瞥一眼裴行川越来越臭的脸色,心中叹息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就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
“谁啊。”万山朗走了不到一个小时,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估计是李薇来问情况。裴行川烦躁地将手机息屏揣回口袋里,起身去开门。
“裴先生。”
看到门外那人,裴行川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眼睛不由自主瞪圆了,眼神扫过那个中年男人,和他身后人高马大的两个保镖。
“裴总和夫人来了。”秘书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无奈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带你去见他们吧。”
第97章 第 97 章 步入大门,坐在……
步入大门, 坐在主厅沙发上的人闻声齐齐向这边看来,裴行川脚步站定,停在几步开外没再往前走。两个保镖守在门口。
“爸,妈。”裴行川出声叫道。
裴和冷哼一声, 不再看他。温应慈眼眶通红, 还在不断用手帕抹眼泪, “你还认得我是你妈!”
“我没有不认你们。”裴行川望向女人, “是你们做出这样的事, 在逼我。”
“还敢顶嘴!”裴和怒得扬手将手边的水杯砸了出去,正砸在裴行川的脸侧, 瞬间红了一块,茶水淅淅沥沥泼了他一脸一身,顺着头发往下滴,“跪下!”
裴行川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顺从地矮身跪在了地板上。漆黑的眼睫一瞬不瞬注视着面前并肩坐着的父母。有那么一个瞬间,裴行川忽然觉得,他们真的很般配。吃了几十年苦, 从底层打拼到现在的地位,岁月化作利刃,将夫妻两人身上的某种特质修刻得极为相似融洽。
“你们不应该把他的家人牵扯进来。”
裴行川说:“我说了, 我是同性恋, 就算不跟他在一起, 我还是要找男人的。”
裴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再说一遍?!”
“我从小就是同性恋。”裴行川挺直的脊背岿然不动,让他说,他就继续说了,“我小时候还不懂这些时, 被班上被村里的小孩欺负。就因为我弹琵琶,那些小孩儿说我是卖的。在教室里扯我的衣服。那时候你们不管我。”他嘲讽地勾起嘴唇,迎上裴和震怒的目光,“现在想起来管了?”
“你这是自甘堕落!”温应慈指着他,“小孩子懂什么?他们那么说你就那么做?你对得起我们吗?你就是这样给乐乐做榜样的?!”
“妈,您是不是忘了,我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大的,他们是小孩,我那个时候不是吗?我对不起你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裴行川平静地看进裴和盛怒的眼底,“还是跟你们一样,背地里构陷他人?”
“你他妈是为了谁?”裴和脸色铁青,声色俱厉地起身就要一脚踹过去,被秘书和温应慈两人架住,还咆哮地不肯罢休,“你就是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我有想好好跟你们说话。可是你们给过我机会吗?一开始我期望你们能不偏心乐乐。后来,我期望你们别将我一个人留在过去的噩梦里。现在,我只是想开开心心地过我的生活。仅此而已。”裴行川仰头悲哀地看着他们,“我要是不给自己争,就真的没人管我了。”
裴和又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去,“父母在你身上投入的心血和精力,你放在眼里过吗!”
“哐当——”茶杯砸在地上碎了一地渣滓,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裤腿,留下一道道深色湿痕。
“哎呦,怎么回事,没烫着吧?”孙木芳被吓了一跳,见万山朗还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愣神,赶忙抽纸帮他擦膝盖上的水,蹙眉道:“心不在焉地,这么大人了杯子都端不稳吗。”
“……没。”万山朗回神,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纸巾,“水太烫了,没拿住。”
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最终都是团队之间的博弈,嵘庆地产的法务部介入协助他们的团队公关,这会儿正在开视频会议。动静打断了会议进程,万山朗歉意地示意继续,起身走到窗边拨通裴行川的电话。
听着电话里回铃音一声长过一声,他的胳膊斜撑在窗台上,指节焦躁地轻叩着。
“你们别踩着,我去叫人来收。”赵小小低声打了个招呼,开门出去时,被一娇小身影撞得一踉跄,活像被导弹突袭了似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赵小小?”李思来不及管他,目光在屋里快速梭巡一圈,锁定窗边回身朝这边望过来的人,“朗哥!裴哥他爸妈来了!”
……
“朗朗朗朗哥,咱这真的是去见老丈人丈母娘吗??”
赵小小两手拎着方才孙木芳乱中塞给他的礼品,据说这是孙木芳上岸游玩时,原本买来准备送给家人的,说万山朗第一次见父母不拎俩包说不过去,借花献佛拿来用下。
他小跑着跟上万山朗的脚步,欲哭无泪看着这哥手里刚从隔壁室内棒球馆顺手捞的棒球棍,以及身后浩浩荡荡四五个保镖,“你实话告诉我,咱们是去走亲家还是劫法场啊?!”
“都差不多。”刚好到了套房门口,万山朗冲他笑笑,按响了门铃。
门开的一瞬,里面守在门口的人看见走廊后面虎视眈眈的保镖,当即脸色一变要关门,“哐!”一声,棒球棍卡住了门,两个保镖强行撞开了门。
“来,帮我拿着。”万山朗将棒球棍丢给赵小小,拎着礼品进门了。
裴家夫妇带来的保镖要拦人,被万山朗身边的人按住了。经过前两年私生一事,万山朗裴行川二人深刻认识到,跟傻逼讲道理屁用没有,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这几个老哥都是之前万山朗挑的,这两年一直跟着裴行川。
一进门,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万山朗低头见是片碎瓷片,目光扫过地上四溅的茶杯残渣,跟还在地上跪着的裴行川四目相对。
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看到万山朗的到来,在场每个人的脸色各异。万山朗没在意,他的眼睛自方才起就一直盯着裴行川。他去开会才走没一会儿,裴行川白净的脸颊上明显红了一块,头发半湿垂在额前,眉眼神经质般绷紧着,但在看到万山朗时,瞬间松了。
“……你怎么来了?”
“儿婿上门拜会老丈人丈母娘呗。”万山朗在裴家夫妇刀子般的目光中,笑着把礼品放在了桌上,走到裴行川身边把他拉起。目光描过他脸上的伤,眼神氤氲着不明的情绪。裴行川抿嘴冲他笑,起身时压低声音悄悄说:“和谈失败咯。”
万山朗心理活动复杂,从他的脸上收回目光,看向对面裴行川的父母。
“叔叔阿姨好,我是万山朗,裴行川的男朋友。”屋内气氛紧张,可万山朗就好似没感觉一般,笑眯眯地说,“来得仓促,还请见谅。下次登门一定准备厚礼。”
“你登哪门子的门。”
温应慈眼神慢扫,拭去眼角的泪水,不咸不淡地说:“还男朋友,你是没父母吗?不然也由着你这么胡来,带坏别人家的孩子。带着一群人强闯进来,还想把我们儿子抢走不成?”
“抱歉阿姨,小姑娘不禁吓,说来了几个人强压着她裴哥就走了。我以为是遇上什么歹人了,害怕行川出事。”万山朗满脸歉疚,“这才闯了进来。没想到是您二老。我给您赔个不是。”
“牙尖嘴利。”
裴和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万山朗是吧。我记得你,万庹安他家的小子。你父母身体还好吧?还健在?”
“爸!”裴行川清亮的嗓音里压抑着怒气,想上前却被万山朗抓住了胳膊。裴和也看了过来,眼神阴沉。
万山朗不欲与他们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只说:“还不错。”
“万老哥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唏嘘着呢。”在这后辈貌似恭敬从容的态度中,裴和嗤笑,食指一点万山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家中落魄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羞耻、自暴自弃。”
“叔叔教诲得是,前些年承蒙行川帮助我们度过一段艰难的时光。我们一家也不愿推卸责任,努力地偿还债务承担责任。叔叔不必为此担心。”
“人得认命。”裴和冷声说:“你父母当年也是个人物,最后竟然沦落到让儿子卖身赖活着。”
“别说了!”门口没保镖了,裴行川拽着万山朗要走,就听见裴和继续道:“下贱渣滓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识趣就离裴行川远点。”温应慈笑着说:“你父母看到你连在娱乐圈都捞不到钱,还连累一家人人人喊打,该多难过。”
话中威胁意味明显,房间里静得出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那一字一句,锥子似的刺痛着裴行川的神经,叫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父母,“我们家之前难道不是从逼仄油腻的小后厨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吗。你们何至于这么羞辱别人?你忘了你自己当年是怎么腆着笑脸捡的钱吗!吃几天饱饭就能成这个样子?!”
万山朗拦着怕他再过去,裴行川脾气上来他还差点没拽住。
“混账!我们生你有什么用!!”裴和恼羞成怒,“我们是你父母!”
“我父母不是这样的!”裴行川吼道:“他们根本不是这样的!”
气氛再一次剑拔弩张到顶点,三两句话彻底点炸了裴和,他“噌”地站起,脸红脖子粗,眼睛睁得溜圆,怒视着面前的大儿子,活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砰!!”他将手里的什么东西砸在了桌上,玻璃顷刻间碎成蜘蛛网纹就要塌下去,万山朗心跳得奇快,自方才就留意着他们的动作,于是千钧一发之际!他环住裴行川将他死死护在怀里,沉重的重击砸在脑侧上,肾上腺素飙升短暂地没有痛感,只听见不远处赵小小的惊叫,还有怀里人害怕的颤抖。
“…万…万山朗……”裴行川满手鲜血,失声喊道:“万山朗!”
“…还没死呢。”万山朗眼前黑了片刻,重新恢复光明时,就看见裴行川苍白的脸。
除了压制门口两人的两个保镖,其他人第一时间冲了上来以防裴父再暴起伤人,赵小小看到那些鲜血流水一样从万山朗脸侧、后颈往下淌,吓得两眼一黑又一黑,哆哆嗦嗦掏手机打电话。
裴行川按着他的伤口,声音都害怕得带上了哭腔,“我们走吧,我们回家好不好。去医院,先去医院……”
万山朗低头看到了袭击自己的凶器——一个成年男人手掌那么大的正方形烟灰缸,拐角的地方已经被自己的血染红。
他抬眼看过那对夫妻,最后对上裴和猩红怒视的双眼,万山朗说不出话,感到不可置信,“你怎么下得去手?”
那么重的烟灰缸,如果真砸到了裴行川的面门会怎么样。之前那么些年,裴行川是怎么过的?
人高马大的保镖压迫感十足,温应慈尖叫,“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裴和被制式电棍指着,面前的保镖高大凶悍,顶着张冷酷死人脸自上而下瞪着他。可裴和量这些人不敢把他怎么一样作势还要动手,紧接着就被一电棍打得瞬间消声瘫在沙发上,“你…你们……”
“爸,妈……”鲜血争先恐后从他的指缝流出,裴行川抱着万山朗受伤的头,转眼悲戚地看着这一幕,一直以来,他想挽救、想找回的爱,自此刻起再也不复存在了。
忽然,他的手被扯下来,万山朗推开他,两步上前一把薅住裴和的领口,拎麻袋似的竟将他提了起来,鲜红的血染红了他半边脸,将一只眼睛浸得像兽群中厮杀的野兽,阴冷的笑容自嘴角一闪而逝,“老东西,我敬你是裴行川的父亲。别给脸不要脸。我来是带他走的,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的。跟你客气一下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惊恐又气急,裴和一面呛咳,嘶哑吼道:“你他妈敢动我——”“我告诉你老东西。”
万山朗手下逐渐收紧,看着他凸起充血的眼睛,“你们最好别再打扰裴行川的生活,别再动他一根手指头,不然,我会让你当年怎么搬进晴庄,就怎么搬出去。”
第98章 第 98 章 万山朗撒手将……
万山朗撒手将裴父丢回了沙发上, 裴行川使出全身力气都拽不动他,这下终于愿意走了,搀着他往外去,看他满脸的血, 又气又急, “你都这样了还管他干什么!”
肾上腺素提起来的那股劲儿过去了, 痛感重新回到了□□上, 出了门没走多远, 万山朗整个人晃了一下,就要倒下去, 被裴行川和保镖手疾眼快接住,裴行川脑中绷着的弦瞬间断了,“万山朗,万山朗?!先给他止血,去找随船的医护人员!”
万山朗也不撑着了,歪在裴行川身上哼哼,“回家呗。”
“回什么家, 去医院!”裴行川抱着他,感觉到手下温热的血在顺着手背流淌,直至凉透, 又被新的血液覆盖。
“你以前, 他们也是这样的?”万山朗想看看裴行川脸上的烫伤, 脑袋被裴行川抱着动不了, 伸手去碰,在触到的那刻,又停住了。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裴行川眼睛酸胀, 抓着他的手,将脸贴在掌心,“你不记得了,我这几年都没怎么回去。哪有什么以前啊。”
“你骗我,你又骗我!就那么傻地跪那里让他们打?”万山朗挣开他的手,心中生出一股悲愤,“万一伤着眼睛,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你为什么……”
“对不起。”裴行川将他按在颈窝,手紧紧捂着伤口,“对不起……别动,你别动……”
游轮白天还停靠在岸边,救护车将他们送达本地的医院急救。上了救护车,护士为万山朗止血,先前用来初步止血的纱布丢在一边的托盘里。
“患者是否有对什么药物、食物或者其他什么的过敏史?”
“没有。”
“最近吃过什么药?”
“也没有。”
“那之前有无与当前病情相关的手术?”
“……”
救护车警笛划破天际,车窗两边的街景飞逝,直至模糊成了两条流水般的色带。裴行川手上、身上都是血迹干涸的暗红。那完全被浸透的纱布,晃得裴行川眼前发晕,懵了般僵坐在旁边。
“…他在去年八月末脑袋受过重击,导致失忆和脑震荡。失忆……直到现在都没好。”
闻声,护士记录的笔顿了顿,口罩后的柳眉皱起。
“昨天我发现他有了点要恢复的迹象。今天就……”裴行川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忽然,他搭在担架边的手被碰了碰,裴行川蓦然回神,见那只修长好看的手费力地想抓住他。
“裴行川……”失血过多,万山朗嘴唇都发白了,说话大半都是气音。裴行川慌忙回握住,他的手总是很温暖,这次却是凉的。
“你守着我…不许到处跑……听到了吗?”万山朗用了最大的力气,脖颈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你陪着我!”
“我不走,我就守着你,哪里都不去。”裴行川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抬手擦去他额头上因疼痛泛起的细密汗珠,“没事的,去医院就好了……没事的。”
得到许诺,万山朗才脱力地卸了力气,意识弥散前,他看到裴行川红着眼眶望着自己,感觉这气氛整得跟遗体告别一样,眨着眼睛挤出点泪花,抓紧机会撒娇,“宝宝……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这么咒自己!”裴行川脸色更难看了,好像下一秒眼前的人就真要与世长辞,泪水控制不住往下落,滴在他满是血污,和万山朗十指相扣的手上。
“!你别哭哇。”都血流成河躺救护车上了还不老实,这下把人惹哭了知道急了,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万山朗为他擦眼泪,可眼皮越来越重,“说好了,身份我争取了……你也没反驳…咳咳……”
“别说了,你省点力气。”
“不行,你不许,不许等我醒了你就不承认了……”
万山朗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笑着比了个口型——
男朋友。
裴行川行尸走肉般跟到抢救室外,红灯亮起,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方才如梦初醒。抢救室外没有供人坐的长椅,他站不住,腿软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其他等候病人的家属惊讶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满身的血,怜悯地相视一眼。裴行川用袖子抹了抹脸,在通讯录中翻找到万家夫妻的号码打了过去,“……叔叔阿姨,万山朗…万山朗进急救室了……医生说可能要做开颅血肿清除手术,你们能来签字吗?”
脸上的眼泪擦不净,他逐渐泣不成声,“……我签不了。”
担架车不断从医院进进出出,湿润春风从短暂掀起的门帘钻入,掠过喧嚷的医院大厅,吹得人群瑟缩了一阵。
*
电梯到达楼层,夹在一群送饭的病人家属里,孙木芳小心护着怀里的花,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流向门外。高跟鞋小跑着穿过走廊,在接近病房门口时她放轻了脚步,推门,看见一对夫妻正在跟医生交谈。
“手术部位要保持清洁干燥,不能沾水。明早护士来换药。病人醒后及时按铃叫医生。”
“他还得多久才能醒?”
“现在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不过他运气不错,血肿的位置较浅,体积也较小,对脑组织的压迫和损伤比较轻,大概率几天就能醒。也不排除几周的可能,看恢复情况。”
孙木芳将花插进花瓶,摆在病床靠窗的柜子上。一束淡黄色的向日葵,簇拥着绽放,成了病房里唯一的亮色。
她忧心地望向病床上躺着的青年,“你小子,医院快住成vip了。幸好命大。”
今天刚从重症监护室转普通病房,送走医生,蒋妙青红肿着眼眶,跟同样眉头紧锁的万庹安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庆幸和心疼交杂。定眼病床前另一道身影,她轻声叹息,走到跟前轻轻搭上裴行川的肩膀,“小川,你去家属陪护室睡一会儿。别把自己身体熬坏了。”
闻声,孙木芳轻抬眉头,裴行川颓然的面容落入眼底。
她手指轻滑,手机解开锁屏,屏幕上的,正是这张脸。一段十几秒的视频这两天在网上传得火热,虽然已经被撤了不少,但抵不过网络传播速度太快。
视频中,青年满身血污靠坐在地上跟电话那头说着什么,隔着一段距离,背景杂音都遮盖不了他哽咽的声音。
那天她进到医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孙木芳背过身,飞速用手指抹了下眼角。
裴行川沉默了一会儿,太久没说话,开口时嗓子哑得厉害,“对不起。”
他微微侧过身,看着蒋妙青的下巴尖,就没再动了。
“真的对不起……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
“事情经过我听朗朗助理和经纪人说了。你是个好孩子,朗朗也是。你们没错。”
蒋妙青留意到他眼角蜿蜒到脸侧的泪痕,去卫生间用清水打湿了帕子,回来坐在床边,轻轻替他擦去。“我和他爸爸先守着,你去陪护室睡一觉再来。”
裴行川还是摇头。
“那这样,我们去吃饭,休息几个小时,午后回来。等我们回来后,你必须去休息。”蒋妙青声音柔和,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身体是自己的,如果你还是不同意的话,阿姨也在这里一直陪你等。”
这次,裴行川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好,那我们走了。”蒋妙青将他头顶两绺乱翘的头发理顺,起身推着万庹安出去了。孙木芳送走他们,回到病房里,“行川,还没吃午饭吧,想吃什么,姐回来顺便给你带。”
“谢谢孙姐。都可以。”
孙木芳点点头,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病床上,万山朗面容安宁,头部的手术需要剃头发,板寸也更凸显此人骨相的优越。侧脸线条如同高超画手笔下光影精致完美的素描画。他总是活力十足,有使不完精力,永远也不会累一样。
可失血再加上手术,脸上毫无血色,裴行川从未见过他这般虚弱的时候。情愿这人跟上次一样神采奕奕地,哪怕脸上身上挂点彩,他还能缺德地用野性审美欣赏欣赏。
盯着吊瓶滴完,裴行川按铃叫来护士换瓶。随着病房的门再一次关上,屋里又陷入一片寂静。
裴行川看着他的脸发呆,突然说:“上次我住院时,你问我,为什么我总是困了也强打着精神不愿意睡。我说吊瓶没打完。你很惊讶,还有两瓶,至少得四个小时,让我睡,你盯着。可我还是不肯。”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深度睡眠的人,也不见得能听见声音。可很多话,清醒着相对时,不方便说,也不愿说。总向别人讲述控诉苦难,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自己难堪。
裴行川停了会儿,继续自言自语:“其实是因为我小时候去打针,实习护士没把吊瓶插紧,没一会儿就松了。我没注意,药全部流了,我的血也回流,淌了一地。医生看我是个小孩,什么都没说,把第二瓶换上就走了。回去后我跟妈妈说了这事,她因为花了钱但是浪费了药很生气。后来我才发现,乐乐生病了,妈妈会陪着他一起。所以我后来就很抗拒打吊瓶。”
“我最开始是跟奶奶在乡下生活的。我老师是我奶奶的师妹,在乡下时我跟着奶奶学琵琶,进城后就一直跟着老师了。”裴行川忽然笑了,“你费尽心思找我老师打听我以前的事,其实我都知道。是我不让她告诉你。”
“还有你一直很想知道我那两次自杀是为了什么。”
裴行川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了点,仰头望着药一滴滴落下,“那段时间我状态很差,事业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他们逼我回去。回家后跟我爸起了争执,我情绪崩溃,我爸骂我是疯子,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推到窗台外,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面。等我跌坐回地板上,我妈妈向我哭诉家里的不易,以及我这样任性导致公司的巨大损失。从晴庄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是灰败的,了无生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做不到恨他们,也放不下自己。就想,‘算了吧,活着真的太累了,要不就这么了结算了。’事后我心里是清楚的,我爸只是想吓吓我……但我当时,真的很想死。”
“第一次被送到医院洗胃,醒来就看见你出差回来守在我床前。强颜欢笑地问我咋谢你,还说让我别死,死了你就看不见我了,一个人住着害怕。我说我又不会把你怎么了。你一直陪护,出院后,我没过多久就再次因为割腕进了急救。那次醒来,你在我床前哭,说:‘别走好吗,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我怎么办。’之后守了我几年,基本没离开过。”
“所以后来我就不想死了。我会愧疚让你看到我的尸体,愧疚让你这么久以来的努力白费。”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很小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只是有的时候会忽略我,有的时候更喜欢乐乐。有的时候因为压力太大了情绪不稳定。大多数时候……我妈妈还是一个很好的妈妈。我割舍不掉我的亲情,一面优柔寡断地想维持面上平静,一面既要又要地想去声讨受到的不公……是我太贪心了。”
可能站在现在的角度看过去,一路坎坷或许是不起眼的土丘,但在过去,是怎么都跨越不过去的鸿沟。裴行川将脸埋在掌心,许久,无意从指缝间流出一声压抑的抽泣,“我真的很想爸爸妈妈。”
隔壁病房响起护士查房的敲门声,隐约能听见他们的交谈,许久,直至那脚步声走出很远,裴行川才收拾好情绪,眼中带着浅淡的笑,注视着自己的爱人,“我知道自己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阴晴不定、过度敏感、极端、不会爱人。过度渴望亲密关系,期盼自己的每一次示爱都能得到积极的回应。一旦无法得到回应,就会陷入痛苦和难过,进而想干脆利落地断送这段关系。防止自己再受到伤害。”
“你说,‘自己的心结,要自己打开。’”
裴行川眼前仿佛又浮现青年难得正经的脸庞,对自己说:“‘在我有生之年,会竭尽全力去爱你。但你不能只有我,谁都不重要,谁都不能成为你的精神支柱。’,说‘你得爱自己,你的精神支柱是你自己。’”
“你比我想的要敏感得多。”裴行川如是结论,“我以为我演技超牛的。”
说着,他伸手戳万山朗的脸,当年没能说出口的调侃,现在仗着人俩腿儿一伸安详地体验现代医疗进步的全套服务而肆无忌惮,牙酸道:“你怎么这么脸大的!谁说我只有你,我还有能凑一桌麻将的情人,和能凑一桌情人的麻将!你当年说这话,也不怕我笑你。支柱哥。”
说罢兀自笑了好一会儿,笑得浑身发抖,床被他拍得震天响,笑得浑然不顾病号的死活。等笑够了,裴行川开始打商量:
“支柱哥,我走了。嗯…前两天在救护车上答应你的事情,大概是不能兑现了。这样吧——”
裴行川掏出手机点开计时工具,“我给你十五秒的时间,如果你没醒我就当你同意了。有意见吗?有意见现在说。”
房间里鸦雀无声。
“很好,没意见。”裴行川开始了倒计时,“十五、十四、十三……三、二、一!”
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医学奇迹出现。
裴行川也不失望,起身将万山朗的手放回被子里,将被角掖好。恰好孙木芳回来,裴行川跟她打了声招呼,“孙姐,辛苦你看护。我这边有些事,现在就得走。”
“啊??”孙木芳不解是什么事情能说动这块望夫石挪窝儿,但她不是裴行川的什么人,也不好打听,只奇怪地问:“不等朗朗了嘛?”
“没办法,特别急……如果他醒了,我会跟他道歉。”裴行川歉意地说。嘱托完,他当即就要走,门关上的过程,他还一直看着那人。
“再见,支柱哥。”
第99章 第 99 章 起初是疼……
起初是疼, 疼得人恨不得换个头,三分之一是真疼,三分之一是装的,还有三分之一是被气的。浑浑噩噩间, 万山朗脑海中骂骂咧咧的声音就没断过, 再往后周边人声、风声、器械磕碰的声音渐弱, 像浸在水中, 与世界隔着层厚厚的水膜, 直至环境突然黑了下去。
“哔哔——你要买房住这儿?不买?不买往前开啊挡什么道!”
“炸串儿——肉夹馍——鸡腿儿鸡排——”
“你们几个围着干什么呢?放学不愿意回家就回去上晚自习!”
“哈哈哈哈——”
“嘶”万山朗眼前的光越来越亮,喧嚣潮水一般涌上, 他抬手遮住眼睛,树影摇曳投下斑驳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这哪儿?我跑哪儿来了?……我记得我刚才不是在救护车上……”
万山朗迷茫地抓了抓头发,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救护车上。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市中校门口,呆滞了几秒,一拍脑壳, “想起来了,我不是说来学校周边转转吗。”
自从家里出了事,他就没来学校了。一是他爸生病现在身边离不了人, 二是……万山朗四下瞅了瞅, 将卫衣帽子扣脑袋上, 缩墙边上, 探头探脑往外望,目光锁定校门口几个阴沉着脸面露凶光的男人。
万山朗默默退了回来,轻叹了口气。少爷的排场早没了,不是出行能带几个保镖的人。为了安全考虑, 他也不能冒险随便露面。
以前能好好上学时,他天天想逃,现在真被迫自由,放归山野了,又欠欠儿地想回去。万山朗踢了墙一脚,忿忿地准备回家。
“他啊?你不知道吗,一家人都是老赖。资产全都被收缴法拍,还一堆窟窿填不上呢。”
“那小子好久没来学校里,可能收拾收拾去工地搬砖了哈哈哈——”洪钟一样震耳的笑声渐近,又一个男生嗤道:“以前就觉得万山朗装得要死。你不在我们班你不知道,他一天天尽爱出风头,眼睛长脑袋顶上,都不乐意跟我们玩儿。”
笑闹声大了些,过往放学回家的学生纷纷侧目。那几人勾肩搭背地,仿佛被这些目光鼓励了似的,说得更起劲了。
“……”万山朗站住了,这段时间比这更刺耳的话都听了不知多少,他其实都没什么感觉了。
可正准备走时,另一道清冽声音插进来,“你们卷子写完了?这么有空在这里狗叫?”
“??”
“……你有病啊,什么意思?”
听见裴行川出声维护万山朗,不仅那几个学生,连万山朗也懵了。
那些人惊诧,说是见鬼都不为过,“裴行川,你不是最讨厌他吗?现在跳出来维护个什么劲。”
其他人想起来什么,起哄道:“哦~不是有传闻……他是你相好啊?”
裴行川气得要死,“我是讨厌他,但不代表你们这种背后说三道四的长舌是什么好东西,偏偏挡我的路让我遇见了,看一眼你们都嫌晦气!”
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话题中心人物小万意外在场,目睹了这场因他而起的打架斗殴事件。
小万呆愣,小万不解,小万震惊。
回过神他重新扒回墙上望外看,那几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讨债的人守在学校附近,听见声音已经注意这边了,万山朗没办法了,不能看豆芽儿一样的裴行川以一敌四,反正他们人多,乱七八糟的混进去一个也不奇怪。蒙着口罩浑水摸鱼进去搅局,逮着那几个人揍了一气。
裴行川被人拉了一把,混乱间看见那熟悉的眉眼,惊道:“你?!”
“我!”万山朗抽空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高个男生被揍得眼泪都疼出来了,崩溃大叫:“你他妈谁啊?!!”
万山朗一头撞上他的鼻子,远远听到哨声和值班老师的呵斥,一群人作鸟兽散。
蹿进条巷子里跑了很远,周遭越来越寂静冷清,万山朗见没人追上才停脚喘了口顺畅气儿。
想起今天的经历,他还挺想笑,很久都没有这样畅快的心情了,吹了声口哨乐颠颠地继续往小巷深处走。
本以为跟裴行川的缘分就到这里了,没成想,没过两天万山朗又在自家门口见到了他。
这处房子是临时在城中村租的老破小平房,为了方便他爸看病的。房子年头都够再生两个万山朗了,连租房合同都是现场手写按手印的。
合作几十年的生意伙伴卷款携逃,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害惨了他们一家。资金链断了,承包政府的工程没法交付,工人工资没钱给,开发的几处楼盘也成了烂尾楼。投进去的资金尽数打了水漂。
蒋妙青白天出去联系从前往来的亲友,四处碰壁,每次回来天都黑透了。白天只有爷俩在家。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万山朗很快反应过来,惊讶地指着裴行川,“你跟踪我!”
收获裴行川爱答不理的一个眼神,万山朗心说果然还是他,一点没变。被裴行川维护之后,别扭了两天的小情绪舒畅了,万山朗靠在门框上,扬扬下巴,“上次还没来得跟你道谢,谢谢了……不过你也不用为这些事跟他们硬来,我又不在乎的。”
“谁管你,自作多情。”裴行川怼道。房子与房子之间间隔小,阴冷的风走街串巷,带着一股霉气,裴行川蹙眉沉默了一会儿,“你现在住这种地方?这也太破了。”
“…对啊。”万山朗摸摸鼻子,知道他这个同桌情商低至负无穷,说话自带挑衅buff,偶尔说句人话都能算天籁之音,现在这个,应该在天籁之音的范畴。
“所以你来干什么啊。”万山朗怀疑地问:“该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吧。”
“……”裴行川将背上背着的大背包丢他脚边,发出“咚!”的一声。
万:“……你砸我脚了!”
他后退一步站回门内,狐疑地看着包,“干吗。”
“你在学校的书本、卷子、题集。”裴行川揉着肩膀,不耐烦地说,“老郭让我送的。重死了。”
“哦哦……那又谢谢了。”万山朗蹲下去打开包,看看他们最近学到哪里了。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焦虑的原因,他在蹲下去时一阵眩晕,眼前场景浮在水面似的泛起扭曲的波纹,万山朗使劲摇了摇头,试图让脑袋清醒点——“喂。”
“?”万山朗抬头,过度曝光的画面已经快看不清裴行川的脸了。
一张卡朝他丢了过来,正落在面前。
“里面有七十三万。看在以前同学的份上,接济你一下。”那双好看的杏眼,自下而上看时是很锐利的形状,带着淡淡的嘲意。裴行川道:“太难看了。”
“……”万山朗失神了一瞬,心说就你跟你爸妈那个情况,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下意识的想法,恍惚中,他看见自己将那张卡递了回去,明明没动作,声音却从口中冷冷吐出,“我不要。拿走。”
“为什么不要?”裴行川笑:“为了所谓的自尊心?”
“谢谢。”自己直视着他的眼睛,将卡塞回他的口袋里,“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灵异事件?”万山朗想操控身体,但是却发现怎么都动不了,就这么看着自己跟面前的人对话,看着裴行川不屑的眼神,“怎么回事,我…我……裴行川,你哪里来的钱?你爸没打你吧?”
虚空之中,他伸出了手,轻触男孩的脸颊。在那瞬,他眼前白光闪过,万山朗看见裴行川那天与自己碰面后 ,回去就把自己的琴卖了。因为卖得急,买家看他是个小孩,压价压得狠。所有钱,连带裴行川自己存的零花钱,一分不剩全在这张卡里。
白光逐渐消散,世界重新缤纷多彩。万山朗怔怔地看着他,只一瞬,又好似很多年,扑上去抱住他时,手下的实感,仿佛多年前他们真的从此相拥。
艳阳西沉,光线顷刻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震耳欲聋的音乐让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为之躁动,舞池灯频闪晃过眼皮,万山朗睁眼,目光梭巡半场,人声鼎沸的舞池、吧台,最终停在角落的一个卡座里。
裴行川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看得卖酒女都心惊胆战——大概也不会太胆颤,摆了满桌的酒瓶不会让人失望。她们又将一杯满上,饱满傲人的胸脯贴在了男人的胳膊上,娇笑道:“帅哥~好酒量啊,来,这杯喝完就中场休息下,可不要贪杯哦~”
递到嘴边的酒被一只大手挡住,灯光昏暗暧昧,也不耽误看出那只手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谁啊?”女孩嗔怪着抬头,激光灯恰好闪过,短暂照亮面前人小半张脸,挺直的鼻梁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配合着深邃明亮的眉眼,皮囊不俗。
“帅哥找人呀~”女孩笑嘻嘻地问。醉鬼也抬头瞟了眼,然后继续喝。
“喝醉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裴行川问: “我喝醉了你不管我吗?”
两个女孩相视一眼,直觉新来这位心情不太妙的样子,一股出来抓奸的男同感,今晚业绩也爆了,见好就收。
于是眼观鼻鼻观心,悄声观望着这俩。
万山朗抓着他手里的杯子不松,注视着他扬起的眉眼,“管。”
一个小时后,回到小区。车倒进车库,万山朗下车绕到副驾驶开门解安全带,扶裴行川下车后,这人跟没骨头一样,一点力气都懒得使,整个人挂万山朗脖子上。
锁好车门,万山朗手臂环着他的腰,低头看怀里的人,“起来,你这样没法走路。”
“我缓缓。”裴行川说完就没动静了,万山朗等了五分钟,确认这人是睡着了,又把他摇醒,“回去睡。”
说着,俯身托着臀部将他抱起,让他趴在自己肩上,往电梯走。裴行川不太老实,一会儿说掐着大腿难受,一会儿手抵在万山朗脸上不愿意走,说让他回去再畅饮三百杯!
万山朗磨牙,“裴行川你真出息了啊,抽烟买醉泡夜店,都学会了。”
裴行川哼哼,“这有什么要学的,长了腿走进夜店,点了酒,然后张嘴,喝下去。”
万山朗无语又好笑,进到电梯,腾出一只手按了楼层,“就你,纯喝酒,几万一瓶的酒开一打给你当白水灌都糟蹋了。我看除了你,就你边上那俩卖酒的最开心,恨不得贴你身上了。沾一身味儿,难闻死了。”
醉鬼眼神迷蒙,还是个近视眼,看不太清人,嘴唇无意识微张着,约莫是听懂了不是好话,歪头嗅了嗅自己身上。再转头,万山朗的脸凑得极近,仰头若即若离贴着裴行川的嘴唇,“不对,明明已经贴你身上了。”
“有吗?”
“有。”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一来就看见了。”
“这么不巧。”
万山朗气死了,醉鬼还在不满地嘟囔,“别在我耳边说话,痒。”
喝醉了,说话软绵绵地并没有威慑力,万山朗咬上他的耳垂,听到裴行川小声惊呼,这才舒服了点。
洗完澡,万山朗腰上围着浴巾,将裴行川抱到床边,让他岔开腿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好整以暇地问:“什么时候给我名分。”
“……?”裴行川人都是晕的,脑子生锈得像换了上个世纪的电脑处理器,卡得转不动。想往旁边躺去栽在床上,又被人捏着下颌拽回来,“问你呢?”
“什么?”
万山朗提了口气,让这双眼睛看着自己,“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万山朗心跳漏了一拍,“真的?”
“真的。”裴行川眯着眼,凑近,像想要索吻一样,又在咫尺远的地方停住了。万山朗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眼中微闪的光芒,将这个人拢于眼底。
可接着,裴行川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了,万山朗揽上他的腰,就看到他豪迈地大手一挥:“等着,我回去跟我爸妈说一声,就来娶你!”
万山朗脸都黑了,想起眯眼这个动作是他每次疲劳用眼后看不清东西才会这样,所以这人纯粹是醉鬼画饼,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转身将裴行川丢床上,起身扯被褥,裴行川一脸懵,呆坐了一会儿,看着某处突然说:“你好像硬了。”
“……”
“做吗?”
“做你个大头鬼。”
“你怎么还骂人?”裴行川眯眼威胁,然后就让被子糊了一头。万山朗从另一边上床,刚躺下,裴行川直接骑了上来,“为什么不做?”
某人刚才给人穿衣服时,怀着怎样的心思没拿内裤。睡袍松松垮垮,因为动作牵动下摆而敞着,白皙的双腿跪在他腰两侧,只看了一眼,万山朗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仰头相视,“不想强\奸醉鬼。”
“你不开心?”
“……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万山朗长臂一伸,捞着他的腰,将他拉下趴在自己身上,咫尺距离温热的气息交错,玫瑰薄荷的香气充斥着彼此鼻腔,万山朗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
万山朗拍了下他的屁股,啧道:“说话啊。”
“你都不喜欢我。”半晌,裴行川才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倒叫万山朗一愣,这话语里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委屈。
万山朗一怔,“我没——”“你们讨厌我。”
“我问你…哎不是……算了。”万山朗自暴自弃道:“这给你开发了什么新思路。又从哪里来的结论……还有这个‘们’从何说起?你今天去喝酒是怎么了。”
“廖浔。”
“谁??”万山朗一愣,没想到真有这么个人?!快速在脑海中筛了一圈,不记得裴行川什么时候身边有叫廖浔的,他推裴行川,忍着怒气,“把话说清楚,你喊谁?”
裴行川抱着万山朗的脖子,不让他把自己甩开。
“别推我可以吗。”
“……”万山朗动作僵住了,有冰凉的东西落在他颈侧,慢慢往下滑落。无意趁机窥探别人伤处,他轻轻拍着裴行川的脊背。在这方静谧的空间里,相贴的胸膛感觉到对方呼吸起伏,并没有逐渐平缓。
“我妈说,像我这样的人,活该亲戚朋友都不待见。”
“我总觉得,我的爸爸妈妈不爱我。为什么每次做什么决定都会放弃我呢。”
“你说,真的会有父母不爱孩子吗。我不想被放弃,如果当年,能在你们身边长大,你们是不是就会爱我了?”
“……过去的事就别纠结了。”万山朗低声哄道:“没意义。”
“我不想叫行川……我也想叫行乐。”
记忆中,裴行川总是张牙舞爪,别扭得要命。也算看穿某人纸老虎皮毛下,外强中干的心。抱着不省人事还在哭父母不爱他的裴行川,心里难受得跟被捅了刀子一样,“习习,你是你自己。你是你自己就好。”
流速加快的时间里,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唯有眼前那道身影是鲜活的。
万山朗时而记起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时而又融入记忆,重走了那段时光。裴行川出事前,他在外地出差,正在跟团队庆祝《深渊》终于拿到了版号。回去的前一天突发奇想改签,早了一天回去。
下飞机就突然心慌得喘不过气,打裴行川电话打不通,给阿姨打去,阿姨说裴行川前两天回父母家了,回来后就给自己放了假。
洗胃从医院回来后,万山朗在裴行川眼里看不到求生欲了,还让他走。万山朗守了裴行川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天他说想吃糖炒栗子,等跑了两条街买回来,看到晕倒在浴缸边,鲜血染红一池水的人。万山朗都吓疯了,从此全屋都被他装了监控。
再往后,裴行川渐渐也开朗了很多,不再跟之前一样一身尖刺。彼时万山朗已经淡出娱乐圈,专心投入跟发小开创的公司。直到裴行川遭遇网暴,他才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裴行川说万山朗不能再苟着不动了,对着星日同辉文娱公司和他们老板的照片指天骂地一通,替他谈了几个本子让他挑,万山朗饶有兴致地翻了翻,拿了桌上裴行川正在看的《重开》,“我要这个。”
记忆破碎又重新拼凑成完整的人生,从多年前翻过墙头远远望见的那个瘦小身影,到如今并肩的爱人,万山朗扎着针的那只手很轻微地动了动,一声低泣传入耳中——“我真的很想爸爸妈妈。”
万山朗突然睁开了眼,眩晕感还未退散,眼前天旋地转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东西,床边孙木芳和蒋妙青两位正聊得火热,眼看就要感情好到原地义结金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们吵醒的,万山朗胳膊撑着床铺想起来,眼神在病房里寻找了一圈,窗外黑云卷积,那种心口闷胀的感觉犹在。
“朗朗!”蒋妙青余光看到醒过来的万山朗,惊喜地起身扶他,忙道:“快去叫医生……”“裴行川呢?”
“他有事不得不走了。”孙木芳接道。打趣他的俏皮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万山朗脸色又白了几分,“几天前?”
“……三天?”
第100章 第 100 章 倒春寒来势汹汹,……
倒春寒来势汹汹, 寒流随冷空气一路北上,将整个华北地区笼于雨下。
晚上十点,春雨浇透整个榆阳,原本人们躲家里懒得出门, 还没到十二点街上就没什么人了, 夜间缤纷的灯光倒映在面前的积水潭中, 又被雨水揉碎成一团, 这下显得更加冷清。
裴行川在榆阳没有别的去处了。
也是大雨来得突然, 他躲在一公交站台下,这两年这块老城区在拆迁, 稀巴烂的路没人管,公交站台早废弃了,所幸遮雨棚还有点用。裴行川揣手盯着地上的水潭出神,他在这里等半个多小时了,雨没有一点减弱的意思。
又有风起,将雨丝吹进了遮雨棚,裴行川用袖子抹了把糊一脸的水, 条件反射往后退了步,“哗啦”一声踩进泥水里。
路不平,站台这块地势比较低, 积水都从后面流到了这里。
面前也是水潭, 身后也是水潭, 裴行川看着那不知道被何等神人拆了椅面, 只剩四根柱子顶天立地扎在地里的“长椅”,无语了好一会儿,选择继续站在原地等雨停。
于是,等万山朗跟着定位追到这里时, 隔着车窗和雨幕,老远就看见裴行川蹲马路牙子边边上躲雨。
看着可怜巴巴的,虽然这个人并不值得可怜,一路过来万山朗气得半死。可下车撑伞走到跟前,看到他头发上挂着晶亮的水汽,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把手揣袖子里抱着取暖,在察觉到边上有人后茫然地抬头看着自己……还是心里发闷。
“我们回家…裴行川?”
“裴行川!”
裴行川懵逼了好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声音陡然高了两倍,在大雨如注的街上甚至隐约有了回声,“你怎么在这儿!?”
万:“……”
怎么听着都是惊恐比欢喜多。
“你、说、呢。”
万山朗咬牙切齿。裴行川当然猜不到万山朗在他手机上装了追踪定位,只以为是万山朗来找自己,碰巧遇上。他顿时急了,“刚做完手术你乱跑什么啊,你什么时候醒的?”
“昨天。”
裴行川从站台上下来,一脚又踩进了水里,这次裤腿可真湿得差不多了。雨没飘到他身上,就被偌大一把伞挡住了。
不知道万山朗已经完全想起了过去的事,看到他面无表情,湿润的眼睛就这样看着自己,裴行川失笑,凑近捧上他的脸,“怎么啦…我跟你说了我要出去一趟,你也同意了……而且我明天就回去的。”
眼前的爱人还有心情调侃,万山朗抓住他的手腕,委屈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我没同意!”
“好好好。”裴行川用手指抹去万山朗脸上飞溅的一点飞雨,催促他回车里,“别在这里吹风了,我们去哪里?……我手机没电了,找个酒店先住下吧。”
夜色在雨中也变得旖旎,一边擦着头发,裴行川伸手接了几滴窗外的雨,冰冷的温度萦绕在指尖许久不散,他拉上窗户,去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两度,“明天得让老钱送身干净衣服来。”
万山朗瞟向他:“你把他们带着呢?”
本来就困,但在目光相触的那刹那,裴行川脑子转得从没今晚这么快过,快转飞了,果断答道:“那当然了,我回这里办事,身边不带几个保镖我也不会来啊。”
满分答案。
万山朗冷冷道:“那你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分家啊。”裴行川随手将毛巾丢椅背上挂着,作势往被子里躺,“我困了我睡了。”
“过来。”
万山朗坐在床尾,早就看出他要算账的意图,裴行川先前过来过去根本不往他脸上瞅,在裴行川有意躲避下,俩人一头一个中间隔了条银河似的。
卧室里鸦雀无声,裴行川突然从被窝里翻出来,“你很牛吗?”
“……”万山朗深吸了口气,从善如流地端上笑脸放软声音,单膝跪床上坐去他身边,“你说你回去分家?”
裴行川梗着脖子不看他,“分完了已经,户口本都让我揣出来了。”
万山朗脸上的笑不变,跟男鬼低语一样,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那你脸上怎么回事。”
“……”
“还有脖子上。”
在车站那里万山朗就看见了,某人今晚始终只向他展示完美右脸,刚才还缩浴室磨磨蹭蹭一个小时都不出来,估计是在拿毛巾冷敷,企图掩饰室内光下更明显的红痕。
“重点是我把户口本拿出来了。”裴行川明显感觉到了三两句话间风雨欲来的氛围,正绞尽脑汁想怎么说,下一秒,下颌被捏着转过来,看到万山朗神色冷峻,抿起唇,一副不想再跟他聊下去的样子。
脸上一冰,裴行川脸颊贴上了快医用冷敷贴,还有点肿胀的痛感瞬间没了。
他眨了下眼睛,“其实前面几天都好好的,他们对我也心灰意冷了。本来事情办完明天就走,可今晚吃分家饭时又聊崩了,他们说我恶心,是神经病。骂完还让继续吃饭,我就把桌子掀了。他……就打了我一巴掌。当时正吃饭呢,而且之前也没事,就没让老钱他们在边上。结果就…这样了。”
“然后呢?你就站着让他打啊。”
“然后我就把家砸了啊,补拍的全家福,我的琵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砸了。我走的时候里面快成废墟了。爽。”
“你脖子上怎么回事?”
“……”
“……行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再然后我跑出来了。在街上转着转着就下雨了。”
万山朗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轻叹了口气,把剩下一张冷敷贴敷在他脖子上,低头将撕下来的硅油纸揉作一团丢垃圾桶里,“窝里横。”
裴行川点头表示认同。
万:“我说的是你!”
“……这样。”被吼了,裴行川缓缓坐端正了,有些尴尬地捏手指关节,每到这种时候眼神总不由自主往别处飘。余光里,万山朗眼眸森然地还在盯着自己,很像在思考要不要一嘴咬死这个不争气的算了。
“……你刚做完手术,还跑这么远。”
也不管他冷脸了,裴行川膝行靠近万山朗,轻轻将他的脸掰过去,微创手术在颞部作的切口缝了针,年轻人身体好,消肿快,但疤痕还清晰可见,“没其他并发症吧?还晕还疼吗?”
今晚他情绪一直不高的样子,裴行川也知道是因为自己专门跑回去挨揍。只是没想到不是一般的生气,是非常生气。
万山朗半张脸埋在裴行川胸口抱着他的腰,也不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他,眼眶红了一圈。裴行川被他这样望着,陡然生出一种自己很对不起他的感觉,心软得一塌糊涂,当即发誓,“我以后说话一定算数!”
“……我才不信你。你这个人从来都是誓言当饭吃。”万山朗说,“我都想起来了。”
“!醒来之后吗?”
“嗯。”
朝夕与共的七年,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人记得。不论如何,那是他们共同的曾经。裴行川心绪翻涌,目光描摹过他的脸庞,“…幸好。”
“以后,你还会因为那些事那些人难过吗?”万山朗问。
“或许?”
裴行川就知道他会问,万山朗总是比他还要紧张这些事。
“以前上课时,教授讲到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提到童年这个话题。他跟我们讲:‘无论你们童年过得好还是不好,不论过去是甜美幸福还是刻骨铭心地痛苦,都向前走,向前看。’课上时我觉得他说得真好,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关键我还坐在第一排,给老头儿吓得说话语速快了三倍哈哈哈。”
膝盖和脖子有些酸,裴行川拍拍万山朗的肩膀让他松开自己,万山朗不松,裴行川推他,结果抱更紧了。两人无声撕扯折腾一通,还是出不来,裴行川艰难地喘了口气随他去了,继续说:“有些事,真的没办法释怀和放下,只能努力地往前走,大步不停地往前。虽然还是有些意难平——”
裴行川看向万山朗,笑道:“但是会平的。你看那时候多严重,还不是间歇性的精神病人,是全日制的。”
万:“?”
裴:“现在不就毕业了嘛。”
话音落下,四下也一片寂静。本以为能听见他接茬,结果说着说着就看见万山朗泪如雨下,裴行川怔了半秒,听见万山朗心情绝望地说:“……这么沉重的事情,就不要开玩笑了。”
裴:“……讲个冷笑话缓和一下气氛……你别哭啊!”
万山朗将脸埋在他怀里,泪水决堤,还有剧烈起伏的呼吸,都昭示着他此刻崩溃的心情,最终还是忍不住痛斥,“烂透了好吗!!”
裴行川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安慰是好。半晌,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对不起……不要担心了。”
他的手被男人紧紧反握住,凑在唇边亲吻,滚烫的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落在手背上。
万山朗的眼睛仰着,灯光映在眼底,泪水含满眼眶。
失忆时,他害怕的事,早就已经发生了。恢复记忆后,他害怕的事,又再次发生过了。
这是裴行川第二次看见他哭,万山朗攥着他的手越收越紧,“那天晚上去楼顶,真是抽烟?”
裴行川本想哈哈过去,但是面对万山朗惨白的脸色,说不出那话。就含糊地说:“我不知道。因为有的时候,真不想再耗下去了。挺没意思的,我像伥鬼一样缠了你这么多年……”“如果我没有恰好找上去,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汹涌的泪水算是叫裴行川彻底慌了,忙哄道:“好了好了,真的没事,我以后也不会再做傻事了。”
“你立字据!”
“立!一会儿就立!”裴行川“噗哧”笑出声,紧接着食指关节钝痛,被人咬了一口。
万山朗的脸,果然说变就变,干脆改名叫万山阴算了!不过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自己,带着懊悔难过,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裴行川心中像是裂开了条缝隙。
窗外的雨还在下,雾气氤氤氲氲弥漫了一整条街,看不见来路,看不清过往。但他们都知道,明天雨会停,天也会晴。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他捧着万山朗的脸俯身亲了一下。
“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