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犯规的勾引手段。
吴优接到黎昕电话时,正是静寂的凌晨。
黎老师翻来覆去睡不着。年节刚过,w大的学生寒假未销,教职工多数还未归校。她白天却专程跑了趟行政处,想了解最新的岗位聘用信息。
前方有个机会,可以把悠悠掰回既定的轨道,之后即是她观念里的坦途大路。
黎昕这么认为,也终于打开了手机,竟然有一丝紧张。
果然,那端传来悠悠的诘问,像兜头泼来的冷水。
“凭什么吴率能到美国的大学里拿教职,现在却要我去家门口争取w大的小小职位”
吴优明明白白表达着不屑,是她一贯的伤人手段。黎昕引以为傲的半生事业就被她鄙视了。
“你真是越来越爱攀比,眼睛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当初家里是对吴率出国和申研更上心,还不因为他从小都更听话,乖乖走着父母铺好的路么?
而吴优成绩虽好,从来都是一匹尥蹶子的烈马,稍不顺意就踢人一脚。黎昕不知道何时起,她的悠悠变成了一个挑剔的小女孩。
是么
吴优不喜欢父母的规划,本能地排斥他们的生活方式。自己只是个添头,是和和美美全家福上那笔误触的多余一划。
本已违和,干脆选择别的画风,过截然不同的人生。
吴优过年和萧薇相聚,听到她为进入研究院编制而发愁,猛然意识到那已是很遥远的事。
“我最近在看房子。”吴优转移了话题。她偶尔也会心软,尤其在察觉到黎昕声音里的一丝沧桑时。
吴优白天刚刚认筹了前滩的一处新盘,位置户型正合适,十分称心。但竞争激烈,她打算摇中才说出来,连对李执都没有宣扬,按耐下心中的雀跃。
季节更替,窗外有雏鸟啁啾于新巢,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春夜里,吴优脱口而出想告诉黎老师一声。
黎昕却愈加确信,翅膀硬了的女儿,终于要飞出她的视野。曾经受她庇佑、由她引导,如今却又嫌弃地啄上她的手,仿佛那是要逃离的牢笼。
“你买房子做什么结婚家里都还没过目,就打算和对方私定终身”
吴优搞不懂老一辈的脑回路:买房是资产配置、风险投资,结婚是一日三餐、夙夜相对。对于她是两条平行线,为什么要搅合在一起
等对面的黎昕叹了口气:“悠悠,沪市浮华迷眼,比不上w市的安稳。辞了工作回来,妈妈帮你在w大找份闲职,同时读个在职硕士……”
吴优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母亲预设里的她。不需要有什么建树、没必要远出闯荡……和吴率不一样。
不管自己这几年多么努力地升职加薪,在黎老师眼中都是浮云。难怪母亲从来没有过问她工作的事情,那并不重要。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可居然还会心痛,这太不该了。
又觉得讽刺,吴优从不觉得和李执领的那张临时证有什么实际意义,日常相处以男女朋友为名,此刻倒真成了武器。
她好想甩出来:“我就是私定了终身,悄悄闪了婚。”
……这应该足够让黎昕和吴丰淮的世界观崩塌一次。挑战两人建构的父母权威,让表面和平的家庭终于捅破那张薄纸。
吴优按下不表,她觉得自己还是更体面的人。
在午夜,取一块麂皮抹布,将陈列架上琳琅满目的杯盘摆件一一捧下,耐心擦拭。
结束了与母亲的争吵,恋人也不在身边,像禅修一样,这是吴优最近的放空方式。
她想把自己的情绪码放妥当,就像这整架的陶瓷、玻璃等等玩意,精巧地布置,泛着光泽,写做“一切都好”。
可擦拭的手却打了滑,一枚精致的陶艺云雀掉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不再拥有轻盈的姿态。
吴优双手抱膝蹲了下来,太累了。维持岌岌可危的秩序实在耗费心神,太多次之后,日与夜的交替里难免踩空。
……
转天李执度假归来,两人在玄关处拥抱,吴优的手指摩挲着男人粗粝的发根,然后向下滑。
抚上他的颈侧,嘴里埋怨着:“你没有好好涂防晒霜。”
麦色肌肤是恰到好处的性感,其实她是喜欢的,却凶巴巴地黏在李执身上。带着一些无缘无故的委屈,泄露出不大好的情绪。
李执单臂勾着柜门将行李箱放进去,另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把人搂着,顺势俯身下巴往悠悠脸颊剐蹭。
灯光骤然昏沉下来。感受到久违的痒,星星点点像草尖钻出软烂的春泥。吴优没抿住,笑了出来。
“悠悠”
李执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牵着吴优的手往客厅顶灯撒下的光亮里走。
他抓着她的手指,再分开。上面两枚创口贴突兀刺眼。
然后匪夷所思地琢磨着吴优的表情……她居然说,是做饭弄伤的。平日明明是个连泡面都懒得煮的人!
“我在家你怎么不做呢?”
“有你下厨嘛~”
吴优讨好地摇了摇李执的胳膊,聪明得过了头,太知道怎么糊弄过关了。
为着这幅乖巧面孔,还有她莫名的懈怠,决定取消了提前订好的大餐。
寒潮回流,略有些料峭的夜晚里,只简单地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乌冬面。
李执看悠悠名义上打下手的姿态,实则碍事地绕来绕去,亦步亦趋黏在身边。舍不得驱赶,目光又扫过她受伤的指尖……
“我来学习学习。”悠悠心虚地蜷了蜷手。锅正巧沸了,李执转身没再追问。
撒上嫩绿葱段。又烫入现切吊龙,刚打电话给小区门口潮汕火锅店外送上门的,足够嫩滑甜美。
配两杯鲜橙气泡水,隔着袅袅的水汽对坐下来,吴优突觉得心满意足。
兀然想起昨晚空荡荡的房子,电话挂断后冷清的“嘟…嘟…”声,似有回音。
吴优把餐盘挪到李执旁边,没个正形地挨着他吃面,最后咬着玻璃吸管、心满意足地啜饮着。
……真是温顺极了。而李执知道,悠悠只有低落时才会这个样子。柔和地过分,软塌塌一团,没了筋骨。
何况坐近后,李执终于看清了她微肿的眼角,是哭过的迹象。
“怎么回事”知道悠悠大概率会逃,一只手掌托着她后腰。
“好累啊,我去洗澡了。”她果真借口溜走,李执无奈又重复一遍,直接点明:“为什么不开心”
悠悠干脆靠过去,勾上了他的脖子,似真似假地笑说:“还不是独自在家太孤单,都怨你抛下我度假,罚你帮我洗好不好。”
小别胜新婚,真是过于犯规的勾引手段。
李执努力起身,又添了一杯气泡水,多加冰块、一饮而尽。倚着吧台,拉开距离注视着悠悠,摆明了不买她的账。
他不相信悠悠会那么情绪化,一个人待几天就闷闷不乐,她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
如李执所想,吴优将祸水东引,怪罪到工作上来:“是加班太累,换了新部门压力太大了。”
她当然不能说出口,那和母亲打完电话后的失控场面。
吴优并不期望李执能够懂得这些。实际上,从小到大她从未向任何人坦陈。
对于恋人,则更为难堪。要如何说出口,自己是个不被期望的人,那李执还会觉得她值得被爱么?
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位置太令人忐忑,吴优已习惯了高高在上,表演昂扬的姿态。
工作实在是最好的借口,维持成年人脆弱的体面。反正她的公司是知名血汗工厂,压力大是众所周知。
吴优选择封订上罩子,将那些伤痛束之高阁。她不懂得刮骨疗伤需要果敢了断,处理伤口最重要的不是包扎或遮掩,第一步把腐肉剜掉才能愈合。
李执心中五味杂陈,想起最近在群里,兔姐打趣过吴优:“拼命三娘,终于去到了适合她的部门,全员卷王……”
琢子跟着抱怨:好不容易回趟上海拐到优姐部门楼层,结果她居然开了一整个下午的项目会。忙得脚不沾地,连去楼下一起吃甜点的功夫都没有。
当时李执就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悠悠精力充沛,可弦绷得越紧,离回弹的那一刻就愈接近。
他年前跟吴率聊过几次天,与悠悠不同,吴率是那种很好说话的温吞性格,像是传统观念里高知家庭应该养出的儒雅模样。
吴优与吴率,兄妹俩简直是反义词一样的存在。悠悠时不时的坏脾气和骨子里的倔强,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基因突变
李执联想到自己的家庭:李琢出生时,正是父母感情最圆满、事业最鼎盛的巅峰期,仿佛为了留住那最后荣光的残影,李琢备受呵护地长大。
他沿袭着这种认知,以为悠悠也是那种被宠着的小女儿,甚至比琢子更加娇纵。
可惜世界上很多事是南辕北辙、截然相反的。
李执真的被骗到了,以悠悠她只是为工作苦恼。或者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习惯敷衍,又怎么会哄不住别人呢?
吴优拉着李执的手,牵他去书房观摩:这其中的陈设是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她一人的杰作。
年前帮悠悠拆箱时,李执注意到那只小巧的云雀,赭色与蔚蓝在月白底瓷上晕开,用至坚的材质,描摹至柔的羽翼。
始终维持着展翅的姿态,却从未真正地飞翔。昭示一种极致的虚张声势。
此刻它坠落成渣,被包裹着放置在桌角、准备丢弃。锋利的边缘上,有缕缕的血液痕迹。
像缠绕着的红色丝绒绸带,又倏忽间勒在李执喉咙。他滞住一口气,悠悠并不坦诚。
第62章 酒肉之交、皮肉关系。
很多事情都会弄巧成拙、越描越黑,最后浓得化不开,宛如窗外绸缎般铺陈的墨色。室内则满盛摇曳的烛光,以及窸窣的水声。
裹挟在其中,吴优短暂地迷失了神智。思绪涣散,一如纠缠在枕间的乌发。理不清,有些还糊在眼前,干脆就闭上眼睛假装看不到。
香气不受控制,钻进人的鼻息里。整个人仿佛躺在初夏玫瑰园的泥土上,一簇一簇花枝炽烈开放,遮蔽了光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优抬眼看到李执走了进来。一手拿着毛巾擦拭湿发,向来舒展挺拔的身形,此刻有点散漫松垮。
吴优视野里晦暗不明,虽然看不到李执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心里挺不爽落。
刚刚在书房,最后是李执让了步,他垂下眼帘,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句:“不早了,先睡觉吧。”
两人都如释重负。说起来,那算是在正式开始这段关系后的第一次吵架。
实际上场景却十分熟悉,跟起初彼此的针锋相对很雷同。双方甚至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她/他还是从前那个人。
情急之下,吴优红了眼睛,安静地以对峙之姿站着。但李执几乎幻视一只蹦起来的兔子,马上要准备咬人了。
吴优说的话也足够尖刻:“你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以男朋友的姿态插手我的生活,甚至工作!公司新品牌业务起了量,春风正得意,就得意忘了形”
李执皱了皱眉头,咽下将近脱口的反驳,忍住没应声。
一切的开始,不过是他轻轻的那句:“悠悠,如果太累了,可以换换心情。回家休息下,或者我们公司正缺人,融资已经在走流程了。”
说话的时候,李执从背后搂着她,体型差让悠悠几乎被整个包围到他怀里。
李执略低沉的声音和缓地从悠悠毛茸茸的头顶传来,他特意把下巴搁在她发丝上,缱绻地磨了磨。
悠悠则猛然从这厮磨中抬起头,一副戳穿了他心思的模样。再多的浓情蜜意也被冲散,让人难堪……
拨云见月,那弯银钩撒下的光亮稀少,依然是影影绰绰的氛围。
李执承认,这半年几乎比初创业时期更拼,也更有动力地扩张业务。拼尽全力地拉资源、做品牌,其中有一份私心。
他认为老话说“成家”与“立业”关联着,真挺对的。
作为男人在自己的女人压力大的时候,要有能力做她的后盾。不是仅仅说几句宽泛的虚话,李执庆幸终于足够强大到给悠悠这样的肩膀来依靠。
以前还是普通朋友时,李执开玩笑说过要挖吴优过来。当时的情形,彼此都懂得那是胡诌。
大公司做中层的薪资收入和职业背书,往往足够小公司高级管理的用人级别。李执的公司并不能轻易“养”得起百万年薪起步的悠悠。
初创业时,连沈南雨都说过:如果不是为了天性爱自由和朋友们的情意,绝不会辞职跟着李执出来。算上从大平台到小公司的履历断档风险,即使同等收入,也不算是好的跳槽选择。
一旁的沈南风狠拍了弟弟一掌:“你姐的项目,还算计亏不亏啊?”
果真,很快沈南雨不仅出力,还出钱“倒贴”入股了。
李执知道,悠悠和沈南雨不同。
朋友之间可以是过命的交情,互相给对方后背挡刀的存在;悠悠愿意做他的女人,则应该被捧在胸口呵护住,连冷风最好都不要她吃一点。
悠悠当然不会平白无故来任何一家公司,它要拥有足够多的业务量和利润率,展望着比较明晰的未来和成长性。
李执也舍不得让悠悠“亏”。
秋天的时候,在湖边李执很苦涩地明白,自己的公司还不够格。
即使知道悠悠因为风头太过强劲、被同事造谣中伤,李执也只能托了朋友找到相关人的业务漏洞检举解气。不能当场跟她说一句:“大不了别干了。”
当然,那时候的李执,也没有立场。
李执不喜欢开空头支票,他以为现在自己的公司是够格了。原来是他这个人,还是不够格。
他没有期待悠悠是“小鸟依人”型的温柔女人,钢筋铁骨的现代都市里车流湍急、人也匆忙。从最底层起家,反而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孩子各司其职,像野草一样生命顽强。
李执只希望在悠悠飞得疲倦时,自己的肩头偶尔能充当一处落脚点。
不要像那只永远昂扬着翅膀的灰雀,坠地的那刻残破不堪。
可悠悠宁愿在深夜把眼睛哭肿,依然在他面前强撑。她拿瓷片割伤手指,如果不是被自己发现那包碎片,他还是一无所知。
事与愿违,吴优已经被怒气冲昏了脑。昨天是母亲,今天是李执,每个人都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
就算……自己为了掩盖和母亲的吵架,在李执那里推说工作压力,他也不应该让她辞职啊……
吴优不喜欢这样的境地,恋人间尤其是至亲至疏。靠得越近,越可能受制于人。
李执的费心费力,被悠悠形容为“忘了形”,真够冷心冷肺的。
吴优觉得自己只是在那枚云雀坠地时,拿指腹抚摸了几下碎片的切口。这没什么大不了,她一向对疼痛不太灵敏。
甚至觉得有点爽,让人清醒、不易沉沦。
悠悠甚至没有意识到:李执破天荒地头一次干涉她的工作,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发达了,而仅仅是她手上的创可贴太惹他心焦。
……其实,悠悠对刺伤别人也极易忽视。
她盯着李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如果李琢工作受挫了,你也希望她把工作辞掉,被梁喧‘养’着么?”
李执搞不懂自己明明只想提供给悠悠多一条道路作备选,为什么到悠悠嘴里,变得好像他要把她的路堵死……
他也有脾气,尽管时常隐忍。
尤其是悠悠那句:“好不容易压我一头,此时我如果升职成功,你是不是挺失望的”
家是港湾,不是战场。不敢相信:他以她为傲,她以他为敌。
那干脆就真刀真枪、一决高下:
“如果你有能力对工作游刃有余,不要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我绝不会管你。”
“你怎么敢判断我的能力,谁给你的资格就凭你跟我睡过几次”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夏夜,在这套房子的楼下门厅,两人也是这样夹枪带棒。
也许从一开始,偏见的种子就已埋下。随着爱意藤蔓般生长,盘根错节、纵横交错。
那么多次朋友聚会中的视线追踪,以及对各自近况的悄悄留意,分不清是更讨厌,还是更在乎,
墙上挂钟的秒针声音都一清二楚。李执没再吭声,理智一直洗脑自己不计较,男人的自尊又无法对她这句话视而不见。
是的,睡过几次又怎样还不是如初识一样带刺的语气吴优一直没变,习惯衡量、暗自揣度。
两个人像扯着橡皮筋的小孩,谁都不肯松手。
吴优懂得人和人的关系是挺脆弱的,比那一盏盏精致的玻璃杯盘还易碎,一推就倒、碎成渣渣。
明明方才两人还贴在一起,吃着同样的餐食。悠悠捧起面碗喝了口李执亲手做的羹汤,咸香鲜美,却不小心烫到了唇角。
他嘴里嘲笑她,手上立刻递过去冰镇的气泡水降温。
那也是磨牙斗嘴,却不是现在这样牙呲目裂、互相伤害。
*
吴优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故意发泄……
悠悠好像只会跟李执这样:蛮横无理、好胜斗狠。
李执告白的时候说,他在春日的初遇里窥探到悠悠的三棱侧面。
那时李执还没有预见到,悠悠会把她的每一处背阴面,都这样毫不留情地展示在他面前。
处于暗影中,他扯开了一道口子,释放了悠悠不为人知的面目,卸掉了防备,不再彬彬有礼、体贴周到。
就像泄洪的堤坝,吴优太需要这样的放纵和恣意。李执不像前任高医生,他一直知道她的不完美,她在他面前更习惯了不加掩饰。
悠悠像一堵轰然翻倒的墙,砸伤的是李执,崩塌的是她。这就叫失控吧,她看着李执蹙着的神情,一阵恍惚。
颓然地扭转头,背对着李执:“你如果不喜欢这样的我,不如分手。”
……李执行李箱里还装着自己选的礼物,以及受她指派带的瓶瓶罐罐。都没来得及掏出来、拆开包装。
购物的时候,他分不明白/精萃水、精华液、精华油有什么区别,一一发过去确认。
旁边的琢子侧目看了眼,在群里悄悄吐槽她哥:“直接都买就行了,护肤品又没有多少钱。”
被南风姐姐点化:“人家情侣分分秒秒、借机甜甜腻腻呢……”
李琢当即石化,这俩人会有这样曲折的情愫么?
嗯,李执也不懂:悠悠和他,可以一起随和地吃喝玩乐,也能就着这无关紧要的小事来来回回,却无法稍微深聊一丝。
交朋友他最忌酒肉之交,谈恋爱却落入皮肉关系。
宁缺毋滥,确实是不如分手。有那么一秒钟想置气回“好”。看着悠悠的眼角泛红,终究是退了半步。
李执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渐渐抚去怨气。又调低温度,他确定自己对悠悠应该冷静下:不管是大脑、还是身体。
吴优从来没见过李执洗过这么久的澡,久到她竟然开始失落。
宽肩稍斜,随之而来,他背后浴室的光线射进去,把卧室的黑暗撕出道裂缝。
第63章 原来只是空烧……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玻璃纸塑封撕开、又揉成团的声音。吴优掀起眼皮,看李执伫立在桌边,他背对着她在拆着包装。
吴优莫名地沉下心来,思绪变得安稳。翻了个身,升腾起轻快的念头:“男人果然是男人,翻不出什么花样。”
虽然算挺诡异的想法,方才吴优几乎以为李执要离家出走了……
刚刚李执从浴室走出来,似乎瞟了一眼躺着的悠悠,少顷开了卧房门复又出去。
之后吴优就听到客厅里抽屉开开阖阖,李执不知道在各个柜子里收拾规整什么东西。
吴优放空着开始胡思乱想,在脑海里描摹出李执,“拖着箱子、背个包袱”的委屈巴巴形象。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违和。
悠悠自己是绝不会离家出走的人。因为在极小的时候试过一次,她在桂花树下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等来黎老师的身影。早慧的悠悠明白了:要挟没有意义,不应该把情绪寄托于别人。
吴优觉得李执也是绝不会负气告辞的性格。创业初期的那几年,顾秀青曾经误解过李执的选择,他都默不作声。老太太特别后悔当时对儿子的苛责。顾秀青拉着悠悠的手恳请她放心:李执一定是那种担得起事、沉得住气的人。
没错,李执也认为自己抗击打能力挺强的,居然又重新回到卧房。
他心里着实不痛快,虽然眼前床尾的条凳上摆放着钟型玻璃罩干花,梳妆台上的铜盘里蜡烛新融出烛泪。
氛围居然挺温馨,仿佛一切龃龉已轻轻揭过。
下午李执搭乘的航班起飞前,收到悠悠发来的信息,照片就是斜阳里她布置好的这场景。配文是一贯的言简意赅:“等你。”
彼时异国相隔,此刻春宵正好。才洗完的近乎常温的冷水澡并不管用,李执心里不清明,身体却依然躁郁着。
记得家里还有几条烟,之前随手搁到客厅的储物柜里。
他本来就不大抽,悠悠也不喜欢烟味,两人在一起后就顺势戒了。这些本来是放在车上备得有点多,偶尔去到下面工厂、或者递给年长一辈。
纠结了几番,李执翻找出来拆了一盒,回到卧室从床头柜拿出打火机。
吴优不清楚这些……李执侧着身子挡了光线,她还以为他正在拆别的东西——预期里的“作案工具”。
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后,吴优当然是后悔的。掉在地上,却弯不下腰去捡,她不擅长服软。
索性点燃一盏盏蜡烛,火苗跃动、香气漾起,她想:这就算是哄了吧?
吴优一向对奢侈品、包包兴致不高,唯独爱买家居用品。购买欲升起时,往往同系列“用一囤三”。消耗不尽,就趁着各种节庆分给朋友。
乃至某年冬至,兔姐一上班,座位上居然摆着吴优借机送的一套Wedgwood树莓浮雕骨瓷杯碟。
乔靓啼笑皆非:“我怎么也想不到冬至也能有礼物,过农历节还收的洋品牌。”
吴优振振有词:“这碟子盛醋正合适,饺子配咖啡、一杯又一杯。”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嘴毒的悠悠待人就是这样的简单直接,有点粗枝大叶。哪天能迂回地说点好听话对她是不可能的。
跟李执在一起后,吴优的一些收藏找到了出口。他有点洁癖,卧房里冷冷清清的,像随时拎包结账的酒店客房。
也仿佛是,在等待一个人来填满他空荡荡的世界。
起初李执以为悠悠是特意买来的那些各系调子*的香薰、绵软细腻的围毯,以及,和她冷冰冰外表截然不同的可爱装饰小衣物。
后来才知道,悠悠这是囤货再利用。也行吧,反正都是他一起享用了……在那些炽热如火的寒夜里。
李执还会自我攻略:悠悠这么怕麻烦,那些玻璃灯盏、瓶瓶罐罐,一看就是归置整齐、在家里储存良久。也只是因为恰巧能同居,歪打正着,他有幸是唯一的特许。
要吴优直接低头那绝无可能。但她有别的方法。
蹲下身来,划亮火柴。“呲啦”一声响,跃起的光亮之后是袅袅白烟,以及木头燃烧的尾调。
不需多言,彼此间默契的信号,也是“干柴烈火”的具象化。像两人的关系,时常晦暗不明,却也能骤然闪耀。
可惜……这次李执似乎并不买账。
既然悠悠说“不过就是睡了几次”,李执觉得男人应该有点骨气,干脆别再睡了。
视线扫过床上,悠悠已经换好了睡衣。她趴着一动不动,枕下的胳膊百无聊赖地伸着,垂在床边。
可那袖口的薄纱荡下来,像水妖舞动着触角。一不留神,就想捉拿走他的魂魄。
李执觉得在绕过为他布下的阵法。
吴优看着李执打开露台门,走到花架旁的藤桌那里,伸手挪出竹编椅子,然后松松垮垮地坐下,双腿交叠。
倏忽间,他手边亮起来一颗星火,短暂的停顿后,吴优才反应过来:李执!居然在抽烟!
隔着一道门,悠悠听不到打火机“啪嗒”的响声,但她心里的那个关卡瞬间被击破。
难过像海水漫涌而来:李执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不会无限包容。
李执轻叩着玻璃桌面,修长手指旁是那猩红的一点。不想破戒,他只是把燃着的烟放在那里,始终没拿起来。面目依然全在暗影里,仅露出轮廓的剪影。
吴优从室内望过去,看到了李执的侧面,她极少这样专注地看他。像一尊新古典主义的雕像,流畅不羁的线条、利落舒展的骨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总觉得蕴藏着势能,潜流暗行。①
可隐去了表情,她几乎能触及大理石的坚硬、以及冰冷。
初春的午夜,仅穿了一席轻薄的睡袍,刚刚洗的还是冷水澡,很快李执就后悔了……耍酷置气真是最傻的事,倒春寒果然太冷了!
沥沥拉拉有斜雨撒下,楼下的玉兰树在魔都湿冷的空气里抖擞。凄风冷雨,白色的花骨朵像一只只战栗的白鸽,找不到归途,茫然地随地而栖。
李执觉得自己比它们更无助……悠悠还是没来求他,就那么呆在他温暖的房子里按兵不动。
相形对比,此刻躺在床上的吴优,简直就像趴在木地板上晒太阳的猫咪,一定特别舒适和享受。
怎么会有这样冷血的女人白白地看着他遭罪,莫不是想冻死他,“谋杀亲夫”吧
李执怀疑悠悠一丁点都不爱他,不然怎么自己都打喷嚏了,她还忍心看着他挨冻
悠悠其实也挺无辜……李执刚刚出去时把门关得干净利索,十分潇洒……也十分地紧,一丁点声音都透不进来!
李执眺望着远处街上的几个行人,都还裹着大衣或薄羽绒。他总结自己还是谈得太少,太缺乏吵架的经验了。
还好,李执具备生存的手段——生意人嘛,最懂得能屈能伸、适者生存。为达目的,还可以逢场作戏。
很快,吴优就收到了一条信息,李琢问她:“悠悠姐,我找我哥问妈妈的医院信息,电话怎么打不通”
……
李执虽然没穿厚外套,还好带了手机。几分钟前他站起来,遮住屏幕的光亮,向琢子紧急求救。
“麻烦找一下你的优姐,说有重要事情联系不上我,求她找我。”
“什么重要事情咱俩不是在对话么?”
简直是太莫名其妙的要求。
“没有事情。”
“”
……精通各类算法的李琢,费了很大力气,才搞清楚哥哥的需求,捋明白其中逻辑。
“怎么又变回我的优姐了不是说以后都要叫悠悠嫂子么?”
了解状况后,琢子敏锐地指出。
李执确信:今晚他没遇到一个好人。
只能动用一下作为兄长积攒的威信力,好在李琢不像某只白眼狼,在李执表明自己可能有感冒的风险后,乖乖地照做了。
果真奏效,片刻后吴优就打开露台门,来到李执身旁,递过去手机。
吴优掀开被子、从床上弹坐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实在是有点着急。可她才不是借坡下驴呢,只是害怕李琢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别给耽误了。
依旧是那个热心肠的悠悠,环李执吹风的中央空调!
可温度不允许李执拿乔,他像条尾巴,立即跟在悠悠后面回了房。
空气冷滞,露台上的烟草气味消散不去。吴优第一反应蹙了蹙眉头,又扫过放在藤桌玻璃面上的那根烟,已经燃烬、只剩长长一整截烟灰。
原来只是空烧……像猫猫狗狗故作声势地挥爪。
李执上了床,身上都浸染着寒气,再带着花架上露水的气味。之前一直沉醉在自己的情绪里,吴优现在才意识到背后男人不容忽视的存在,像如水的夜色流淌进她的被窝。
……与平日不同,不是滚烫的、坚实的怀抱,是和她一样,都有点谨慎、带着犹豫,却又忍不住去触碰,慢慢地靠近。
李执缓缓地贴近吴优的后背,低声絮语:“你刚刚问我,放不放心让梁暄来‘养’琢子,我现在考虑明白了。”
“我不放心,因为我没摸清那个男人,可我了解我自己。不需要拿琢子作类比,我早已把你当做家人。”
吴优垂着的眼睫抖了抖,仿佛雪落在松枝后的震颤。
“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止于你,血缘相通的家人也不例外。”
她想自己真是顽冥不灵,毫不适合恋爱的人。
第64章 欢愉的印记。
蜡烛致密坚硬,熔化后软烂泗流,成泪滴一颗颗淌下。
燃了太久,只剩短短的一寸,火苗忽闪摇曳。
“李执,你疯了?”吴优惊呼一声,修长的手在背后蜿蜒进来,仿佛冬天结冻的树枝坠落下来的冰棱子,猝不及防地砸向她。
他腕子一转,从上面滑进衣领,悠悠像被烫伤一样,肌肤上残留着灼烧的触感。
原来极致的寒凉和火热是相同的感受,如同磁铁正负相反的两级,却不受控地靠近。
“试试有多冷,你都不带心疼的。”李执振振有辞,忘了明明是自己主动出去的。
食指指腹的薄茧在脊骨上逐节摩挲,细捻着属于他的珠串。
吴优往前缩着身子,退路被另一只手掌封堵着,桎梏着动弹不得。短暂的惊吓后,熟悉的知觉升腾而起。
嘴上没停下来,仍倔强地反击:“别搂我,抽完烟臭死了。”
李执低下头凑过去,悠悠一侧脸,没有温度的薄唇抵上她温热的脸颊:“你闻闻,一口都没抽。”
……有点邀功的意思。
他去露台的时候端着杯荔枝玫瑰气泡酒,太冰了,只喝了一口简直是透心凉。
悠悠被逼着尝了尝,李执嘴里隐隐带着的那丝甜味。
他的唇瓣也冰冰凉凉的,咬上去,像夏天里吃到一颗莹润多汁的荔枝……
“李执”
悠悠缓缓地念出他的名字,如含着果肉慢慢品味,口舌生津,舍不得咽下。
他身上沾染的烟草味早被风吹散了,只剩最后一点清苦的气息几不可察,恍惚间让人以为倚着一捆秋天里刚收割的干草。
男人的体温升得很快,窗子隔绝了湿冷的空气,室内季节转换地飞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悠悠调转过来,和李执面对面,往上瞧了瞧他神情不明的脸。视线又悄咪咪地往下溜,昏暗光线里越来越肆无忌惮。
分开的这段时间,李执时不时传来度假的风景照。偶尔一次悠悠在公司开会间隙打开对话框,好巧不巧,却是李执难得的自拍:
他在海边游泳,可能想手托背后的夕阳合影,只是裸着的上身太吸睛,让吴优觉得落日也没什么好看的。
路过的实习生诡异地看了优姐一眼,强压震惊、脸红心跳。
吴优故作淡定地关掉右上角,如平日一样维持冰山状,轻吐两字:“网图”。
……彼时她正把照片局部放大了两三倍。
现在不需要了,离得很近,悠悠一抬眼,轻而易举就能看到精瘦肌肉构建的结构。甚至,还可以摸一摸。
吴优没敢真上手,只用目光一遍遍直白地描摹着,直到李执抓着她的掌心按下去,一路纵深。
青筋暴起,在悠悠指尖川流不息。她划过异国的分别里肖想的那些脉络。
再继续……一切是自然而然开始的。
这样的体验是第一次,李执全程捉着悠悠的手腕。她挣脱不开,顺势动作起来。
白墙上映着烛影,以及狎昵的姿态,李执这次真觉出了燥热无比,像回到了艳阳高照的海边。
好不容易熬过连日的思念,经了白天的期待与整晚的怨怼,以及午夜的忐忑,春雨终至。
李执没压着自己的兴致,悠悠的手指席卷来一波波的攻势,他就由着情潮涌动,然后决堤而出。
吴优听到了李执低沉的闷哼,刚刚还委屈巴巴像条大狗伏在身旁的男人,幻化成一匹无法掌控的恶狼。
脑海里闪过无奈的念头:“李执……真是头禽兽啊。”
珍珠匣子倾倒,滚满轻薄贴身的纱衣,场面萎靡不堪。悠悠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十指张开、均是黏腻的银丝。
短暂的喘息后,李执回过神来。细心地抽了一张张湿巾来为她擦拭。
悠悠看他擦得极耐心,捏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好像这是最后的收尾。
李执做事有时候是这样极细致的,特别是在床上。吴优也习惯了,好整以暇地侯着,总会到下一道流程的。
结果,居然似乎是真的结束了!他掀过被子把两人盖好,如往常般压好悠悠不安稳的手脚,枕着一条手臂……阖上眼皮,1s,2s,3s后,都没有动静,好像真的悄悄入了眠。
怎么会有这种男人甜点那么好吃,正餐不是更美味么?再说了,就算他吃饱了,她刚刚可是没动筷,只看了看、闻了闻,连汤都没喝一口。
吴优想一脚踹起李执,刚才是禽兽,这会是禽兽不如。
她眼睛圆睁着,蕴藏的怒气憋出眼角的水光。上玄月挂在树梢,倒映着满池清波,苇草涤荡。
悠悠脾气不好,对李执尤其不加自控,时不时发上一次火。可她自己不知道,这样秋水盈盈的模样……不像是生气,倒似乎在娇嗔。
李执掀起眼帘,看悠悠拥被坐起,她心里的不痛快毫不掩饰。可他似乎心情正好,双臂都收在脑后,懒洋洋地仰视着她。
神色却一片清明,好像躺在秋天的谷堆上瞭望远天的晨星。
也仿佛刚刚那个在她手下沉沦迷醉的男人与他无关。
“我们是不是忘了要做什么事”
吴优推了推李执的肩膀,不应该……按照他们一贯的节奏,这么久别重逢,漫天的山火早呼啦啦烧起来了。
“什么事”
李执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片刻又似乎才反应过来。翻身朝床头柜拿起手机,边说话边调着闹钟。
晚饭吃面的时候,李执跟悠悠说,回家路上在车里看到小区隔壁街口新开了家手作咖啡店,明天可以早起五分钟拐过去换换口味。
喝什么咖啡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李执,你能做点男人正正经经这会儿该做的事情么?”
总是不耐烦的悠悠先破了功。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你的男人啊?”
在背光的一侧,李执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幼稚地如同孩子玩着跳棋游戏,虽然没什么奖赏,可每一步都分毫必争。
……李执支起一侧身子,不急不缓、手拿把掐的样子,吴优意识到:他居然在拿捏她。
她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劣势,撑着手臂要下床。李执眼疾手快地箍了人在怀里,悠悠在反抗中扭成了蛇。
李执也觉得委屈:是她先说“‘不过’睡了几次”。既然那些夜晚如此不值钱,那干脆不要继续了,看谁熬得过谁。
虽然心里这样较劲,他倒是会耍奸使猾,先诱哄着她给自己疏解过,占领了争斗的有利地势。
“怎么不允许我插手你的生活,却可以()()你的身体”
真是天生一对,小心眼的记仇男女。
李执把悠悠禁锢着,小臂往下够,穿过冗杂的缎带扭结,拨开比月色还柔软的丝绸,中指和无名指并拢,直捣到底。
猝不及防,悠悠的小退像鱼尾扑腾,床尾条凳上摆放的花枝震颤。脑海中一阵阵电流穿行。
(窗外月色迷蒙,在云层中穿行,地面晦暗不清,看不见详细的精致。人也觉得迷迷糊糊。)
(“做你男人挺轻松,不用养你,也不许管你。”)
(悠悠的一身反骨仿佛都被拆了、筋脉被抽了。动弹不得,吃了大亏。)
(吴优背对着他,看不到人却还想绝地反击:“那你可得尽心服侍,不满意我要换人的。”)
(李执猛然绷紧了唇,额上的血管湍急。男人在床上的逆鳞被无意中触动,再加上之前因她说分手而起的郁结。他动了怒……)
吴优本觉得室内突兀地静默下来,抬眼看到了李执的表情,认真、执拗。想收回刚刚故作轻慢的玩笑,已来不及。烛焾虚长,没人分出功夫去剪。
像一夜北风忽至,枝叶零落满地。他忽得把人翻转过来,把月要按压到塌得很低,一蹴而就。
太突然了,悠悠难耐地溢出娇吟,还好已雨意淋漓。两人同时心满意足地吁出一口气。
不给她缓冲的时间,李执捞起悠悠的月要,来回研磨、反复套/弄,细细品了起来。
像小火慢煎一味好不容易求得的灵药。
吴优整晚的防备快要崩溃,李执已熟稔她的身体,故意绕过敏感的那处,不上不下地悬着她在空中。
她把脸深埋在枕头里,憋得太辛苦,眼角滑出生理性的泪水,和铜盘里堆叠的烛泪一样滚烫。
李执的手撑在一侧,抬起去理悠悠散乱的鬓发,倏忽间他手背一片濡湿。对峙再不能持续。
他把唇贴到悠悠耳后,期望离得近一些,可以更快抵达:“悠悠,想要什么不要闷到心里,也别总说狠话,别随随便便就把我推开。”
李执不喜欢她那些难听的伤人话,不喜欢她轻易说分手。明明他出于好心,也只是口角。吴优好像很容易放弃一个人,时刻准备着全身而退。可他喜欢她……
温暖的呼吸落在悠悠脖/颈,啄/吻密密扎扎地印下。
陷入泥沼的人们不再挣扎。悠悠开始随着李执的动作前后迎送……一遍遍把他的名字叫出喉/咙,像把荔枝果肉咬破,吞咽入/腹。
水势汹涌,继而泛滥成灾,整晚的戾气都消散褪去。尽情的那一刻,李执凶狠地咬上悠悠的肩膀,细皮嫩肉见了血,仍收不住月夸间的力度。
事后两人在浴缸泡澡时,李执心疼地低头检查了一百遍……吴优终于不耐烦地错开:“再看结痂得成花了!”
怕他以后不敢再卖力,她还机灵地安抚:“微微的疼也挺爽的。”
那是欢愉的印记。
李执心中一凛,捏起悠悠的指尖递到唇角,防水创口贴还在那里,在白嫩的肌肤上突兀地扎眼。
蹙了蹙眉,无奈妥协:“以后不开心找我发泄。”
悠悠伸出食指抚上他的眼角:“可是见到你我又变开心了呀。”
第65章 两条路,她都不想选。
大街小巷的枇杷树上,颗颗橙黄压枝,江南的春也就过去了。天气热而不燥,草木兴而未茂,恰逢小满时节。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①人生最好是小满,莫求完美。
吴优和李执同样默契地这么认为。自从上次吵架后,两人都心有余悸,各退一步。
李执不再与吴优谈及工作相关,安慰自己两人同食同寝,已是最亲近的关系。悠悠醉心事业、不喜被干涉,就让她自己尽情折腾吧。
有时候避嫌地又太过,吴优调换部门后偶有苦闷,想起之前与他的龃龉,自己先不好意思倾诉了。
不多的几次,吴优关心过李执的公司状况,草草几句就收了尾。反倒恋爱前,两人谈起工作能心平气和。
那道浅浅的裂痕一直都在,没有愈合。
吴优太喜欢压别人一头,当然也包括李执。
李执未曾介意初识时的针锋相对,那时两人是不算对付的熟人。他欣赏她的生动冲劲,关注的不是她光鲜体面的名头,而是那几次太过深刻的印象。
他好胜,喜欢和吴优斗一斗,慢慢地感情愈来愈浓,就生出了奢望。
家是用来交付后背、互相依靠的,这是李执的认知。而吴优的惯性衡量让李执觉得:自己不可以不成功,悠悠会认为他不够格;自己又不可以太成功,悠悠又必须要压过他。
争吵可以靠拥抱、接吻、做/爱结束,误解不会凭空消失。可惜他和她都还太年轻,只会用自以为的方式爱人。
初春时节,李执本来有很多规划同悠悠讲:
比如等他公司新业务稳定下来,她也能休下年假的时候,未来是不是可以准备下婚礼两人的开始不明不白,李执一直想掰回正轨,让彼此的关系名正言顺。
可悠悠从未起意介绍家人,李执就没再催要拜访吴优父母,大家都忙,似乎维持现状就挺好。
再比如做完公司季度业绩预测时,李执顺便计划了自己的财务状况。之前买下老宅加装修清空了现金流,他算了下之后的利润分红,终于有余量考虑婚房了。
骨子里李执是那种挺老派的男人。认为娶妻养家是很郑重的事,要担在肩上作一辈子责任。他受的家庭教育就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到血淋淋的地步。
李兆熙祖辈起就世代从商,顾秀青则是传承的书香世家。两人算得上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自幼在栽桑养蚕、缫丝织绸的千年古镇成长。民风淳朴又封闭,两人却是那个年代较罕见的自由恋爱。
六七岁之后,母亲再不许提及父亲,家中似乎不再有过去的痕迹。
某个夏日的午后,年幼的李执踩着凳子,摇摇晃晃地伸手去够高处柜顶上的饼干盒子。孩子的小臂颤颤巍巍,不小心带掉了角落里压着的厚重照相簿。
他蹲在地上一张张翻看,从前家里住的开的、又卖掉的大房子和车子;爸爸妈妈抱着还是婴孩的他去南京游玩在钟山音悦台前的留影;以及,更早李执未出生时的照片。
年轻的男女骑着自行车约会,在城市里的西餐馆中共享一份奶油栗子蛋糕,是千禧年以前、专属九零年代的浪漫。
再往后翻,还有张灯结彩的喜宴,李执看着爸爸妈妈画着夸张的妆容,做欢庆而搞怪姿势。
那时母亲刚带他和妹妹搬离了旧居,租住在县城狭窄简陋的筒子楼。逼仄的环境里每一寸空间都弥足珍贵,李执以为父亲的印记已被全部抹去,没想到顾秀青都保存了下来。
与之对应,父亲最后跟李执托付的是:最遗憾不能照顾家人,保她们一世安稳。
这是李执关于婚姻的最初认知:无论成败,在后方坚如磐石的存在,应该极认真地对待。
正因如此,当初沈南风、沈南雨怂恿他跟吴优领证时,李执第一反应竟是抵触的,太儿戏了。
过了懵懂的青春期,他没什么心思谈爱。起初疲于生存游戏,想要多些筹码立足于世;后来有了余力,又宁愿拼命赶时间完成父亲的遗愿。
可是,压不住心底的那一丝贪念,他和悠悠就这样歪打正着地开始了。既然如此,李执想尽力往理想中的家去靠拢。
他和悠悠现在住的房子是一套地处浦西中环的三居。由2012年李执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拿到第一张外销大单后,赚来的第一桶金购得。在最需要资金时也曾用去抵押过桥救急,装修简单却感情极深。
五六年间已翻了两倍,李执之前从未想过变卖。
在悠悠终于开口承认了对他的喜欢后,李执第一次动了换套房子的念头。
之前的空间格局是按照单身生活布置。创业初期,客厅还兼顾了工作间的功能。
近几年公司规模扩张,换了新的办公室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既然悠悠对家居环境要求这么高,是该让她住在亲自布置的家里,婚房本就应是如此。
成年人的世界里危机四伏,现代都市不过是变种的原始森林。白日在魑魅魍魉间搏杀缠斗,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就或奖赏。最心安处,还是夜晚亮着的那盏等你的灯。
倦鸟归巢,再张扬的灵魂也终将落地,期待有根栖息的枝头。
魔都地价高昂、寸土寸金,李执没有因此降低标准。
过年的时候,悠悠发给李执不少儿时的照片。那同样来自一本被束之高阁、尘封在柜顶的相册簿。
悠悠打着闪光灯翻拍出一张张照片,李执收到时十分新奇。透过发黄的旧相纸、磨花的塑封膜,小小的悠悠嘟着嘴,与长大后的画风截然不同。
穿着鹅黄色花瓣领娃娃衫的小女孩,手里攥着枚红彤彤的苹果,正蹲在木质楼梯上。午后的阳光斜度正好,把她笼罩在其中。
旁边还有只可爱的小博美,软萌雪团子一般咧着嘴在笑。而悠悠坐在台阶上时,没比旁边奶呼呼的狗狗高出多少,也弯着她的月牙眼无忧无虑地展出笑颜。
……太可爱了,李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悠悠。他和她有过数不清的专属亲密瞬间,也自诩知晓悠悠不为人知的或阴暗暴戾、或柔弱破碎的背阴面。
可这样一枚,想让人捧在手心的小不点儿,李执没见过。那一系列的照片他都保存了,至于这张,甚至专门打印下来,放在了钱夹的内侧夹层中。
自己的女人曾经的孩童模样,没有男人不想珍藏的。
当然是背着吴优去做的,让她知道了实在出糗。六岁的悠悠乖巧安静,二十六岁的悠悠可是牙尖嘴利,定会取笑他一番。
稍大后的悠悠似乎不太爱拍照,统共只有一张少女时期的相片。她捧着一册书伫立在家里那栋老房子的庭院中,秋天的桂花树开了,悠悠仰面微嗅。
隔着漫长的时间,馥郁的香味仿佛仍有残留。
这样烂漫无邪的她着实少见。李执与悠悠一起合作做事过,大多数时候是更高效进取,却也神色匆匆,像这个城市里大部分停不下脚步的人。
这样两张照片,让李执决定了婚房的大致目标。以前独居时觉得高层维护轻松、地段便捷;现在也想要那么一方庭院,植种上一株桂花树。最好还要有他选定的女主人,从铺陈曦光的楼梯上走下来,这样的一天才值得渡过。
当初母亲劝他成家安定时,李执觉得很鬼扯——他也历经过挺多磋磨,没觉得生活有太多值得珍重的温情。
当真的拥有了这么个人,李执不由自主地开始围绕着她搭建新的世界。那与跟母亲及琢子的感情不同,只有她可能完完全全属于他。
想拥有幼稚乖巧的悠悠,或是年少无忧的悠悠,即使现在得不到,他可以等。彼此都还太年轻,换一套和她照片上一样的大房子,和她共同经过以后的漫长时日。总可以看得到……
上海不比w市,换套位置不错的别墅总需要一大笔现金流的,还好公司融资顺利。李执确实是带着点雀跃的心情,差点说出自己的计划,直到吴优尖刻地嘲讽他“飘了”。
李执猛然被推醒,回到两人的处识。他以为:最开始,吴优是看不上他的。
没什么不对,悠悠理智、聪明。他除了幸运地比她早乘了几年东风,有一点小钱,其他都不如她。
李执清楚吴优如今也喜欢他,但这份感情不够沉浸,也没他爱的多。
这始终是两人之间的死穴,日常被浓情蜜意掩盖着,偶尔才显现出来。
悠悠从来没对李执提过大的要求,任日子一天天往前流淌。好像和他在一起是“搭伙过活”,可以“随时散伙”。
李执大概知道吴优也在认筹、摇号、验资,忙着各种购房流程。她没有过多提及,他偶尔顺口问到一句,悠悠并不详说。
他能察觉悠悠很上心,翻阅了很多资料做比对。给李执一种危险的讯号——她似乎在尽心尽力地挑选自己未来的新家,那他这里算什么
最窝心是在有次项目会间隙,李执遇见了陈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陈宴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听说悠悠在认购前滩的楼盘”
李执内心五味杂陈:这个信息,还是他趁着悠悠在沙发上玩手机累了,把她搂到自己腿上的机会,才得以看到。
吴优做事不喜张扬,李执理解。他难以接受的是,陈宴居然对她的近况一清二楚。
……陈宴提的意思又很明显:不管目前如何,李执和吴优的开始,就是因为她荒唐地着急买套房子。
其实李执不知道,吴优私下里不大搭理人,陈宴不过是最近跟黎老师联络比较频繁,才知晓的。
彼时魔都房地产市场正是烈火烹油……背地里李执偶尔阴暗地升起一个想法:最好悠悠永远也不要摇上号。②
两人的关系,就像那张虽然具备法律效力,却不被承认、不大见光的结婚证一样,真是一对塑料夫妻:她不恭喜他事业有成;他不期待她买到房子。
李执的想法不算离谱,吴优的目标大多是一些炙手可热的神盘,可以算得上“千人摇”。如果李执运气好,悠悠确实可能一年半载都摇不上。
他心里堵得慌无处疏解,只能说给沈南雨听。沈南雨表示理解,嘴贱地补了一句:“按正常概率悠悠应该没那快摇到,你最好别想,一般越想越起反作用。”
乌鸦嘴果真应验,怕什么来什么,隔没几天吴优就决定请客,庆祝她终于入围前滩某楼盘。
彼时浦东前滩的建设正如火如荼,号称“第二个陆家嘴”的规划量级,附加华二顶级学区,口号的背后翻涌的是财富洄流。
片区规划了九宫格住宅区,炙手可热。即便是被业内人士调侃的“鸽子笼”户型,摇中一套也意味着净赚最少三百万起的差价。
吴优虽然热衷工作,勤劳致富,但谁不爱一睁眼天上掉下来的钱啊!
想想也是讽刺,她辛苦工作的前五年,还不如一朝走运、被机选砸中的一秒钟。却也唯有之前的积累,才有了撬动这一秒的验资款。
“钱只会流向不缺钱的人,爱只会流向不缺爱的人”③强者运强,也有点类似中医的药引原理。想透彻了,委实有点残酷。
兔姐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发出了恭喜,之后又弱弱地暗示:“你没发现这半年过得特别顺”
“怎讲”
吴优预期乔靓又要兜售星座、塔罗、风水等等那些玄学理论,兔姐是这类学问的集大成者。今天悠悠心情好,很给面子地配合。
“说明你对象找的好啊!很多有钱人最信这个!想一想,你是不是和李执在一起后运势才转好的工作接手了新业务,房子也马上到手。”
“”
眼看着自己这半年的成就,被兔姐自作主张、慷慨地分了一半出去。吴优不高兴地准备噘嘴了。
兔姐赶紧补了一个词,这叫“旺妻”。吴优觉得这说法挺顺耳,时常不是有形容富豪的老婆“旺夫”么?
她瞬间接受了这套理论,构想起自己事业再起飞,众人指指点点着:果真,每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好男人!
……琢子眼睁睁看着从小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兄长,变成了优姐口中的“娇夫”。
实在太诡异,为什么有些情侣,不管和好还是吵架,都有点变态!
乔靓其实是听了沈南雨的枕头风。他跟兔姐吐槽,总觉得李执和悠悠的关系怪怪的。
兔姐略懂这种感受,跟吴优做朋友都能偶尔察觉到她性格里的小别扭,何况是长期同居呢?
说来那位前任高医生之所以能跟悠悠坚持五年,大概因为是个苦逼的医学博士前期上学后期实习,那时悠悠刚工作也忙,两人连周末抽空约下会都要排计划!
这样看来,李执确实天赋异禀,虽说跟悠悠依然稀里糊涂没捋清楚,竟也是这么多年,难得能插进她生活一脚的人。
作为姐妹,悠悠的状态乔靓看在心里。她才不是被沈南雨收买了,而是真心觉得吴优这一阵状态不错,容光焕发。
不管情愿与否,潜移默化中,悠悠对李执接纳得越来越多。即便仍有隔阂,亲近彼此已是一种习惯。两人时常即兴出游,短途爬山、露营,放空心情。
当然,偶尔吴优也形容憔悴,再带点欲盖弥彰的丝巾下泄露的痕迹,吃的太好了……
兔姐吐槽:“悠悠你要悠着点,不要白天在公司加完班,晚上又在床上接着加,会猝死!”
吴优浅浅一笑:“这事我只挂名,不大出力的。”
……兔姐都看不过眼了,最近的吴优过得太爽,有点过于嚣张吧!
当然,吴优的幸运只有一半,凡事皆不可能尽求圆满。
请完客,只剩两天就到选房的时间,她真正发愁的事情要来了。
吴优的签位靠后,在两百个号里排名最后10%。这应该是悠悠自打娘胎以来,第一次体验倒数的滋味。
虽然都是千人难求的中签,可她现在却要面对幸*福的烦恼:
即便是这样的“神盘”,最紧俏的依然是入门级的小两室。再大的户型,总价高意味着资金占有率高,标的流通慢,再出手回笼时间久。
如无意外,到吴优选房时铁定剩下的是大户型……这显然不是悠悠预设的理想情况。
没想到从小到大最豪气的一笔消费,却不能完全称心如意,真是逼死了吴优这个完美主义者。
但又无可奈何:弃购可能会被记一次黑名单,而且再揺可是纯属看命,不知道还要等到猴年马月。
兔姐安慰她:“别人连入场券都还没呢,你就别嫌弃座位不好了。”
言简意赅,治好了悠悠的矫情病。
……可“穷病”治不好。吴优当然不能算穷,甚至已经算攀爬到金字塔尖顶那1%。但在魔都,永远存在能让你觉得自己是穷人的物件。
大户型意味着更多的首付,新增上百万的资金缺口。吴优问乔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兔姐摆摆手,表示人已佛系,不想上那么大杠杆。却仍义气地许诺,可以支持她长期借款二十万。
这数额,在朋友关系里足够过命的分量。
吴优确定,她在职场最大的收获,不是那一大堆名头和项目经验,而是兔姐乔靓!
一只斗鸡与一尾咸鱼,两人道不同却互为谋略。如果不是乔靓无数次为她疏解或仗义执言,办公室的各种小团体或倾轧,可能早压的悠悠丢盔弃甲、承受不住。
但这金额依然远远不够……吴优还有两条路,她都不想选。
摇号结果公布时,吴优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两个人。
五味陈杂,过往二十年的沉渣泛起,想告诉妈妈:她要有属于自己的新家,在这个城市不再是一片漂泊的浮萍,终于生了根。却还是按下不表。
只拿出手机,给李执发了一张萌萌的表情包,出于欣喜的分享。去年的有段时间里,悠悠很消沉。他陪在她身边,尽管磨牙斗嘴,却也击起了悠悠的傲气。
悠悠也有心,虽然有点冷。
可这两个人位置都有点尴尬……告诉妈妈,黎老师会问东问西、或是继续劝悠悠回家,总之不会为她鼓掌……
至于李执呢吴优没跟他说资金的问题。情人之间掺杂着金钱总觉得怪怪的。
至亲至疏,或者说,越在乎的人越不敢靠近。用指尖触碰火焰,既期待温暖,又害怕烫伤。
第66章 还是到了黄梅季。
时间不等人,吴优只剩周末两天时间筹钱凑够首付。事赶事,她档期却分外得忙。周五刚一下班,就被兔姐拐到“雨夜”小酒馆。
天气是难得的晴朗和煦,大约是入梅前最后一段好时光。自从琢子去了北京,姐妹们的小聚也是不易。
沈南雨最近却有点郁闷,刚刚出差回来,一脸烦躁的神色。
她们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一身商务装扮的沈南雨,只把西服外套脱了,衬衫袖子挽起,正在无奈地啜饮着一杯威士忌,应该是出了虹桥就径直到了店里。
吴优大致知道李执和沈南雨最近在忙什么,他们年前推出的线上潮流品牌流量很好,声势不错。在拿到佰嘉投资(也就是陈宴任职的投资公司)的首轮融资后,决定选择一个热点城市开设首家概念体验店。
日暮的时候,李执给悠悠发了信息说留在公司加班。从窗子里眺望下去,延安高架上车水马龙,城市的脉搏恒久跳动。高架两侧的盆栽月季已多头爆花,在落霞的余晖里招摇,又渐隐入暗夜。
李执有点烦躁。华灯初上、凉风习习,此刻本应在家中的露台上,洗完澡后换上家居服,一起喝点小酒、看部节奏缓和的电影。
下周就是阴雨连绵的黄梅天,眼前的光景算得上弥足珍贵。
沈南雨下午在外地出了会议室,就跟李执打过电话商量,当前项目最关键的一环依旧在卡壳,必须解决。之后,李执不得不重新找了做市场和品牌的下属,讨论备选方案。
吴优和兔姐窝在一角,听沈南雨在那边吐槽。
他不像吴优那样父母南北结合、饮食糅合,也不像李执早年出差频繁、口味偏好已被抚平。沈南雨是那种典型的江浙清淡口味,日常陪兔姐探店,遇到辛辣刺激的食物,躲得远远地不肯近前。若是想哄他吃上一口,定会像壮士就义一般,不肯妥协。
这次出差去了蓉城,川渝菜果真名不虚传……红艳艳一片,没几个适合他吃的。
再加上洽谈结果不合心意,沈南雨捂着腮帮子,真上火。
吴优了然,难怪李执今天无缘无故爽了自己的约,下班时她还腹诽他:做自己的老板,还不能安排自己的时间啊?
……真的不能。制定好的宣传策略、空转的资金成本、特定的营销节点,项目运营一环扣一环。卡在一个节点、整个进度就会拖延,问题出在品牌的概念店选址上。
吴优最近没怎么插手过李执的公司,自从她拒绝了他的邀请,他们公司外聘了策略总监,两人间工作聊得很少。
刚刚住在一起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同居”,在客厅的工作台前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业务、品牌等等。
只是偶尔,暖气烧灼,悠悠感觉脖颈的肌肤好烫。李执比自己高一头,讨论项目时,有意无意地,总喜欢俯首贴在她耳边说话。
更深露重,在初冬的寒夜里。男人低沉的声音伴着浅浅的呼吸袭来,让悠悠赧得近乎想别过脸,只能几次三番借着喝水掩饰。
悠悠从来没有在工作时刻如此分心。不需要质疑自己,只应该怀疑环境,她觉得家真不是个适合办公的地方。又或者,某人是故意靠得那么近、存心刷存在感么!
从李执的角度看下去,新浴后的悠悠发丝挥散着馥郁的花香调洗发水味。这比任何香水都更有侵略性,带着水蒸气的湿润味道,像莲蓬头洒出的热水让人无处躲闪。
没吹干的一绺发尾偷偷洇下一滴,悄咪咪地滑下去,水渍在白瓷上划出痕迹。辅以扎不起来的碎发,及附在耳骨上的绒毛。
不知道悠悠是不是敏感肤质,室内空气干燥,她耳垂陡然变了颜色。“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小巧可爱的一对,让人不敢再看,怕忍不住想伸手采撷。
悠悠手捧着马克杯低头小口抿着,李执突然觉得自己也很渴。
……那时的揣度或算计,大多集中在爱或不爱,彼此的心思都很浅。以为最难得到的,是对方的喜欢。
如今日日相拥,才知道情人最不易是相知。
他和她也不再谈公事,吴优简直要产生一种错觉:当初李执找自己做项目,不会就为了套近乎吧……也不是不行,说明他暗恋她很深、蓄谋已久。只是……吴优本以为是钦佩她的专业度呢,有伤自豪感。
每对情侣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吴优看着沈南雨眉飞色舞地宣泄,乔靓在旁边混不吝地帮他加码。
沈南雨心里藏不住事,那张白净娃娃脸挺有亲和力,有什么情绪马上能一顿输出。难怪起初,吴优是先跟他关系更好。兔姐比沈南雨大四岁,骨子里却也是个孩子脾性的人。
两人有什么不爽,习惯“桥归桥,路归路”地摆到明面上,像打怪一样共同消除。沈南雨自认兔姐比他虚张几岁,加上在家习惯了受沈南风“欺凌”,可以对兔姐的打击鄙视无缝衔接。这段外人看起来不搭调的“姐弟恋”,竟谈得热火朝天、相得甚欢。
吴优意识到李执及自己不是如此。李执极少在她面前展现破绽,他和她是同类。
像两面并立的镜子,不断地在对方眼里倒影着自己,映衬出对方。光线来回奔走,画面无限循环,仿佛找不到出口。
短暂寥落的情绪随着朋友的加入一扫而空,沈南风推门走了进来。她刚从工作室回来,一只画笔做发簪随意盘起了发,走路仿佛带着风。
沈南风一屁股坐在沈南雨旁边,开始挥斥方遒地点评工作:首先批评起了亲弟弟,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出差选址。她认识几个做艺术节项目的朋友,找处空置的历史改造园区,做成概念展厅,就是近几年流行的网红打卡点。
这堆人里,只有沈南风一个人是做设计的,时常以艺术家自居,觉得其他人多少都沾点铜臭味。
吴优帮打抱不平,替沈南雨说话。之前他说的信息不难总结,从商业角度讲完全正确。现在的品牌推广已经迭代几轮,早过了酒香不怕巷子深,持续发力、静待花开的模式。
从她们平台推品牌的既有经验来看,一定要在初期形成最大的爆点,流量为王、眼球经济的时代,沉淀是第二步才要考虑的事。
李执和沈南雨主要负责公司的商业经营,沈南风是做设计出身,只懂艺术理念那套,存在代沟。
他们先期推出的服装品牌,以南风在国外获得服设大奖的作品为基础,命名N-wind副牌。母公司当初则取名“之余”,后续可以拓展多种业务线。
营销讲究成本与效益的最优比。蓉城算是这两年网络上风头正盛的新一线城市。活动发酵可以形成局部风潮,继而在互联网上达成话题度。
另一方面,蓉城毕竟不比北上,即便是顶尖地段核心商圈,对于新品牌还是有松动的余地。同样的预算,可以拿到更烫金的展示面。
吴优看了沈南雨随身携带的资料,她没见过李执公司新来的策略总监,却可以确定此人用心下了一番功夫,敲定的选址很巧妙。
靠近春熙路的太新商业街区,不止是城市的商业风向标,更引领着生活潮流方式。面对主涉水广场的预留铺位前,人流量巨大,近期还掀起了一股街拍风潮。
确实有可能撬动一波大的品牌声量,比起在北上广这类一线城市,回报率可能更高。
最不济,之余出身江浙,在华东地区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和认可度;把新品牌开到西南市场,保底也可以开拓一波增量。
李执和沈南雨也十分认同,都是做商业的人,看法更趋于一致。可惜沈南雨专程飞到蓉城两次,却无功而返。
沈南风说的是气话,也是不想他俩发愁。她自傲于自己的设计,虽然处于起步。
沈南雨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太新地产西南区的招商负责人左真的模样,听起来是位很不易取悦的女士。
太新地产是港资商业集团,查过左真背景,多年外企咨询经历,说话眼高于顶。沈南雨这次来回六小时的行程,却只得到半个小时的洽谈,说的都是些套话。
他阴阳怪气地学着对方挑刺的神态,总计半小时沈南雨才分得十来分钟的陈诉机会,这能说出点什么花头
吴优看沈南雨的样子实在可笑,想来受伤不轻。她在外企咨询待过两年,最了解要拿腔作调时,大家的姿态。
沈南雨不解:“优姐,说起来这位左总还算是你前同事,B司中国区就那么几十号人,你真的没有交集么?”
……
“”
吴优刚反应过来,她刚毕业在知名跨国咨询B司工作了两年,后来才跳到A司转型互联网平台策略。
要说B司的奇葩仙人们,那她可是有得讲了。B司到底是外资,工作强度再大也比不上国内的互联网A司。她在那两年快速成长,跟同事相处也挺愉快,很多甚至有些私交。
吴优方才在跟李执发微信,没有留意到沈南雨刚提及的名字,
“左真!”她猛得反应过来。
“噗嗤”一声,吴优笑出了声。难怪一进门就觉得沈南雨那受挫的模样似曾相识。左真她可太熟了,想给人摆谱时,那足够人喝一壶的。
兔姐捕捉到悠悠的神情中有蹊跷。沈南雨也觉得稀奇:“不可能吧!你确实认识”
在沈南雨那简短的十几分钟陈诉里,罗列了一系列资料。左真一概毫无兴趣,连眼皮都没掀起几下。
只有在看到一份资料时,暂停了几秒,露出了赞许的眼神。那是前一阵子,吴优帮忙做的品牌策略书。
沈南雨多敏锐啊,立马就察觉到不同。尤其是此前,他早就查过左真的履历,知道她和吴优曾经任职于同一家公司,时间前后脚还有交集。
但他以为,这只是左真和吴优出自同一家公司的培养,对商业的理解会有共通,单纯地欣赏这份策略书。
吴优怎么会认识左真呢?!
沈南雨可是第一时间怂恿过李执,太新的这个预留铺位是紧俏的稀缺资源、炙手可热,很多知名的品牌都在争取。“如果吴优和她有过旧交,不如让她出马攀攀关系”
渠道、资源这些东西都跟“人”有关,熟一点总比生一点强。
李执怎么说的……“问过了,悠悠不太认识。”
可吴优此刻的反应,实在不像是不相识。
沈南雨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就说李执骗人嘛,同在B司,优姐又这么厉害,你俩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没多想,只觉得李执太重色轻友了。今年气候异常,川渝暑热来得特别早。沈南雨这趟差出得很不畅快,他简单推论李执也是怕累着吴优,帮她推了。
真是的,沈南雨要抱怨了,自己跑了一趟不成,就该换能成的人上嘛。
即便是不舍得让吴优劳累,托她提前联系下总是好的。
沈南风碰了碰弟弟的胳膊肘,男生果然粗线条……他没注意到吴优的脸色极不自然,即便灯光朦胧,也宛如置于白日烈阳。
吴优作恍然状:“可能我最近太忙,忘回了李执消息,他以为我不认识。”
她做出一副抱歉模样,沈南雨隐约意识到自己貌似说得太多了。
窗外风影摇曳,沥沥拉拉下起了小雨,恍惚间,还是到了黄梅季。
第67章 宁愿和别人拉拉扯扯。
浅蓝车子穿行在幽蓝夜色里,两侧的建筑物急速后退,像一把闪亮的匕首划开黝暗的远方。李执开得比平日迅疾些,微微细雨敲在挡风玻璃上,窸窸窣窣响了一路。
在地下停车场泊车时抬腕看了眼表,仍是靠近十一点了。
盯着轿厢液晶屏幕上跳动刷新的楼层红字,他心里生出一股焦躁。随着电梯上行,一节节升腾起来。
指纹解锁,却是一室静谧。除了玄关处的一簇暖黄光线,客厅黑漆漆一片,仿佛和一路的暗夜别无二致。
餐台上放着几个食盒和一捧鲜花,是李执抽空给悠悠点好的,糖水、零食和夜宵。临时加班没时间,缺席了周五例行的陪伴,却还记得腾出时间安抚她,是个好情人吧
可连包装纸都没拆,预示着气氛不祥。
李执有点意外,悠悠和他都是夜猫子。日常这个时间点,即便不做正事,她也或窝在沙发上刷平板,或在书房看看书、摆弄些小玩意。
卧室的门虚掩着,没有光线泄露,果真是睡着了么?
悠悠不到九点就出了“雨夜”,李执发她的信息却没有回音。
后来……隔了不到十分钟,他看到悠悠在群里回乔靓信息:“到家了”。
沈南雨提前发了预警给李执:悠悠酒吧的时候挺闷闷不乐的。无奈那时候李执会开到一半,消息淹没在几条对话中。
脱了外套,径直走向卧室。果然依旧关着灯,除了贴着踢脚线的几道近地光带,俱是墨色。
第一眼望过去空无一人,李执几乎要心下一凉。抬眼望向露台,隔着拼花玻璃看到那道侧影才觉心安。悠悠趴在藤桌上,人蜷缩在椅子里,莫名地委屈巴巴。
不知道为什么,这情形似曾相识,他想起了春寒料峭时的那次吵架。那晚他把自己关在门外,就如同此刻的她。
还好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悠悠倒不至于冻着。
李执走近了才看清人没有睡,晶晶亮的瞳仁注视着前方。
当他的手指碰到悠悠的双肩,却是不期然的触感。湿漉漉、冷冰冰。
以前他总觉得悠悠像一尾探头探脑的水蛇。李执很熟悉,儿时的水田里,这些小东西穿梭于禾苗和软泥间,钻来钻去、十分灵活。
偶尔的冷言冷语,是她时不时吐出的信子,鲜亮、敏捷。
无数次嫌过她不够亲近,可悠悠终究是这样小小的一只,仅有微微的毒性,既不夺人性命、也不惹人生厌。
反而这样来来回回地试探,有种鬼鬼祟祟的可爱。
还没到暑天,外面又吹着斜风,把雨星子刮到吴优身上。她只穿了件贴身的吊带睡裙,裙尾沾在肌肤上,起了层小米颗粒。
李执从外面来,知道那是雨浸透了衣服。却莫名有一种奇异的联想:像摸着一只流血的小兔子,没开顶灯,仿佛手下的黏腻液体,是她的伤口汩汩往外淌着。
男人和女人之间真是没有道理,明明他什么错事都没做,李执却陡然觉得自己像犯了天大的罪行。
情人间有时又很敏感,在看到露台上的她那一刻,李执就隐隐感知到吴优在生气,也冥冥中知道她在气什么。
当初和她置气时,也幻想过这一刻:会畅快吧,不过是把她对待自己的方式,再偿还回去。
可看到悠悠失落的样子,就明白自己做错了:即便是她先出招,他也不应该还回去。男人女人的筋骨终究不同,她很绵软、他更扎实。
“李执,我们之间有隔阂么?”
吴优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及他的脚步,知道李执就停在身后。她没有转身、也没有抬头,只低声问了这么一句。
风吹过花架,藤蔓上的枯枝沙沙地摇曳着,悠悠的话语比这响动还轻。
却抓着李执的喉咙,他好一阵才艰涩开口:“没有吧……”
没有吗?灯不亮,李执看不到吴优的唇角讥诮地翘起。
“你今天为什么加班”
“忙公司的事情。”
“什么项目”
……这是时隔一个季度,她和李执默契地不提及彼此的工作后,吴优首次越过了这道界限。
开了口才发现没那么难,不是什么荆棘樊篱,仅仅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般轻易。
因为她爱他,发自内心地愿意关心他,整个春天吴优都在忍这件极其想做的事……她出了雨夜酒馆,在梧桐树影下沿着马路牙子走着,淋了一路到家,才意识到——如果不愿意撑伞,雨是躲不开的。
“一点小事,就概念首店的选址。”
“是么?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人很难改变自己的行事习惯,悠悠的问答方式依旧咄咄逼人,像审判一样。尾调却带着点哽咽,如鞭子上沾着点酒精,抽打地人火辣辣。
“我不知道你跟左真是朋友。”
人一着急脑子就抽掉了,李执不打自招。
“你是不是怕麻烦我我告诉你,这不算什么大忙。就是琢子、乔靓谁找我牵线搭桥介绍下朋友,我都不介意的。”
“再说了,公司是你一个人的么?南风姐和沈南雨都有入股吧?就算你觉得咱俩不熟,怕担了我的人情。我可是心甘情愿出一份力,希望南风的设计能被更多人看到。”
吴优不搭理他,自己越说越憋闷:李执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能不懂人情世故么同等的条件下,人熟更容易说得上话。他私下里那么居家的一个人,却也偶尔参加商会活动,约人小聚。吃饭喝酒品茶,联络感情、维护关系,为的是什么
做项目多个朋友多条路,就因为那是她的朋友,李执就刻意避开。这还是他自己说过的“讲究效率、利益至上”么?
“我以为你们只是普通前同事,你最近又这么忙……”
李执还挺会诡辩,吴优突然打断他:
“骗我很好玩么?”
“我们还没正式在一起时,你就知道我不吃香菜,知道我咖啡喝冰的、奶茶要三分糖,知道我出门从不带雨伞,四季戴渔夫帽……你从哪知道的”
“你怎么可能没见过我跟左真的合照”
微信朋友圈功能是2012年上线的,那时候吴优还在上大三。饶就是她这种冷清的性子,被同寝好友们带着,也拒绝不了新鲜热门事物,发了很多如今看来很幼稚的鸡毛蒜皮。
后来,毕业、工作、升职成为中层,吴优变得愈加沉稳,只在重要的纪念时刻发圈。或是转发些业界新闻,十足的成年人模样。
吴优犯懒,或者说是傲气地坦荡荡,她没有锁过朋友圈。但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能翻遍过去六年的几百条。
仿佛一只手,隔着两千天的时间,小心翼翼地触碰二十岁的她。卡片机的年代,年轻的女孩素面朝天、青春烂漫……很久很久以后,悠悠才发现。
萧薇说过:“很难想象悠悠正经爱一个人的样子,她对感情这事太钝感了。”
确实,吴优从来不觉得会有人深爱自己,都是衡量比对和条件匹配。她会否定很多爱意,以为只是巧合。
最开始是李执在楼下等她,陪同去参加前任婚礼的那个早晨,他“随手”递过去一杯咖啡,正好是她喜欢的豆子和冰量。
后来,大家吃饭时帮她挪过来的一碟配菜,他带给她的第一盒甜点,等等等等。李执预先没问过,却莫名地合悠悠口味。
吴优甚至觉得,自己和李执是要比一般情侣多些缘分。
那时在医院他送她定情镯子,悠悠咂舌李执一出手就是二十多万,对她这位“冤家”过于阔气了。
回到家才猛然反应过来,李执虽然送得出乎意料,却也模模糊糊地符合她的审美。
一个诡异的假设从脑海划过……
吴优某天终于决定认真地回翻自己的朋友圈,看到之前转发某条时尚盘点时的评语:“流行的首饰设计好烂大街,也就B家还有点意思。”
她毒舌又挑剔。年轻时候,这病在朋友圈偶尔也犯一犯。
哪有什么额外的缘分,从来要靠人自己的天分。
吴优隐隐约约意识到:李执喜欢自己。要长久地取悦一个人是件苦差事,细枝末节都兼顾,那必然要带点真心。
只是那时候悠悠自己在盘算,又以为李执有过很多丰盛的过去,才那么会讨女孩子欢心。时常告诫自己不可能,却在被鼓动领证的那一刻,冲破了理智的牢笼。
而吴优刚毕业时在B司,左真长她两岁。是踏入职场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名副其实的师傅;更是初来上海,她曾经一起合租过房子的室友。
后来左真去了西南发展,两人联系变少,却隔一阵也能互通下近况。吴优知道左真半年前刚跳到了一家港资商业地产公司做招商,只是没记清具体名字。
吴优的很多工作习惯都是左真教的,草蛇灰线,左真才会过目一眼,就赞赏吴优的文件,即使没有署名。
那两年的朋友圈里,左真和她的合影出镜了好几次,后来吴优过了懵懂的新人期,反而不大贴自己的照片。
别人不知道,李执怎么可能不了解何况沈南雨还提醒他:“可以问问优姐熟不熟悉毕竟都在一家公司待过。”
李执怎么回的自作主张,替她回绝:“悠悠说她不太认识。”
吴优觉得:李执没把她当自己人,宁愿麻烦地换方案,却不肯低头求她帮一点点小忙。他知道她做个中间人或是亲自出马,事情会轻松很多,却宁愿绕远路。
或者说,李执在赌气,怨吴优不许他管她。
吴优自知理亏:就算腹诽李执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不肯向她低头。终归是自己先把他推拒出去,是她没有爱人的能力……
藤编的桌面上附着一层玻璃垫台,上面放着一盏水晶鱼缸小夜灯。很奇妙的设计,一条玻璃拉拉鱼在黑暗中环绕着中间的那簇光线描摹的雪山,转啊转得找不到出口,就像眼前的场景。
玻璃拉拉鱼又名玻璃鲈,是一种独特的热带观赏鱼。晶莹剔透,全身透明,内脏、骨骼和血脉,如在X光之下一样显现。悠悠很羡慕这小鱼,如果恋人之间也是这样毫无遮掩就好了。
巴别塔倒塌之前,人类还不曾苦于沟通。①很多话应该说出来,别等到爱意已消退。
李执抿了抿嘴,终于不再襟声:“你让我有事时要麻烦你,那你尝试过依赖我吗?你需要首付筹钱,我早已经为你备好了。你宁愿和别人拉拉扯扯,却不愿意跟我开口。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第68章 负18厘米行么?
“我只跟你拉拉扯扯,没有别人。”
吴优恍惚间意识到李执误会了什么。难怪早上送她到公司门口时,他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怨愤又无奈,竟神似一只被抛弃了的大狗狗。当时吴优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他今晚加班还有这层意思啊,明明白白的,确实在赌气。
昨晚十点,萧薇和陈宴一起来找吴优,带了一个信封,里面有替黎老师转交的一张银行卡。
前天她们发小结婚,那俩人一起开车回了W市。吴优懒得舟车劳顿,只转了个厚厚的大红包。
很奇怪,自从吴优自己结了个假婚后,对这类婚礼突然失去了兴致。她喜欢观赏精致的物件。可这种盛大的庆典,当事人更多是作为被观赏的角色。
萧薇和陈宴如今走得很近,她这半年结束课业,正式入职了沪上一家知名央企研究院。过年的时候吴优在旁边参谋过,知道跟陈宴父母有点关系。
中签新盘后,吴优纠结三番,才决定放弃告诉母亲。理念不合,多说多错。
只是事与愿违,那晚她兴奋地打电话给萧薇。另一边音乐嘈杂,萧薇和陈宴以及黎老师坐一桌在参加喜宴。
三人都是新郎那边的宾客,以前w大家属院老邻居。但萧薇还是挺新奇,黎老师喜欢亲近年轻人,换了位置主动跟她和陈宴凑在一起。
陈宴跟黎老师自从过年的聚会后,联系频频。他从小就跟长辈亲近,会讨欢心。用妈妈宋箐的话说:如今算是发挥特长了。
“啊?中了!厉害了,悠悠。”
萧薇克制不住地惊呼出声,黎昕侧目看了几眼。年后的时候,悠悠说过要认购房子。
在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中,黎老师找到楼梯间,斟酌了许久,摁灭屏幕、只发了条信息:“悠悠,还在准备买房子么?”
吴优觉察到母亲已经知情,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事上她挺倔,也想要点仪式感——最好是完全属于自己独有的房子。
次日晚上,吴优洗完澡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把脑袋搁在李执腿上。他用干发帽揉着她的发丝,轻一下重一下如同按捏小猫的肚皮,然后看到悠悠抬起手接收信息。
很快,悠悠裹着外套走进小花园,葡萄藤蔓绿叶茂盛。李执站在阳台上俯瞰着夜色,他看到悠悠和陈宴只隔一步之遥,中间的那封书信被来来回回拉拽,有点可怜和无助。
李执早推断出悠悠有些资金缺口,在这个特殊的节点,两人在那里推辞着什么……挺好,到底是二十年的朋友。李执扭转头,回了客厅。
入睡时,两人熄灯静眠。李执维持着均匀的呼吸,悠悠则显然心事更重,在另一侧的床铺上来回辗转。
近一个小时后,她拥着薄被半坐起来,拿了床头柜上的平板,开始写写画画。把公司大额无息贷款、信用卡限额、还有装修贷等等列表汇总,才稍安心地钻进被窝。
……今天一整天,李执脑海中几帧悠悠的图像轮流放映:趿拉着鞋子快跑下楼、在小花园里捏着信封的踟蹰;三更半夜裸着细嫩肩头,斜着身子细细密密计算的认真;以及早上下车时,故作无事发生的淡然。
他是带着点气的,突如其来的状况顺了李执的意——以工作的由头,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回家。
怕一见到悠悠,就压不住地想管她,而悠悠的反抗,李执已经可以预见。上次只是让她工作累了休息下,换个环境,就被指责“飘了”,这次如果胆敢直接给她钱,怕不是会被讽刺“上了天”吧
之前吵架后过于郁结,李执私下里问过妹妹:“我大男子主义么?”
习惯了兄长大包大揽的琢子仔细回想了下:“也还好吧……怎么这样问”
他尴尬地笑笑、没办法继续说出原由。这种情人间的龃龉,连家人都不好多倾诉,只能自己消化。
……可悠悠话一落地,露台上的空气开始升温,不需要多余的解释,李执陡然消了气。悠悠说只跟他拉扯,那就是真的了,她一向懒得骗人的。
只要说出口,他都信她。
伸出双手去抱人进屋,李执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洗澡换衣服,只用两只胳膊架在她腋下。小臂上肌肉线条绷直,轻而易举就把悠悠从藤椅上转移走。
惊呼一声……
“你怎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别人抱女朋友是公主抱,你这是老鹰捉小鸡。”这么说着,吴优自己还不受控地上下蹬了几次腿,真如同扑腾着翅膀一样。
李执一边用手肘抵开露台门,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不知道该笑她随口瞎诌的举例——十分形象、零分浪漫;还是笑她自相矛盾的要求——时不时娇蛮地像是要拿爪子挠人,哪里有点软弱的苗头,却要他怜她惜她。
“等我去冲下凉换套睡衣,老婆要怎么抱就怎么抱。”
悠悠被搁在床上,最后李执还拿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交错间,鼻息相通,她脸颊上热气“腾”地升起,又随着浴室的声响越来越浓。
少顷李执就回来了,悠悠的小算盘也已打好。她刚刚换了另一套睡衣,裙摆将将盖住曲着的膝盖,半跪在褥*子上。
黑色的吊带映着如雪的肌肤,像泼墨的夜拥着天边冷月。深V的设计,包裹山川沟/壑,引人犯了遐想。背后只有几根缎带,露出整幅霜白的月色。
想伸手去够那弯月,它悬浮在云端上、穿行在远山间、荡漾在水影中。却也可以斜斜洒在他的床铺,被他压/在身下、揉进温柔的梦里。
李执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一下,这件衣服他太有印象了,悠悠上次穿还是在他生日,作为当天的重要项目。因此也懂了悠悠的想法——她可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小机灵鬼。
其实,他自己也不遑多让,只搭了条浴巾在月要间,发上的水珠滚下来……悠悠只瞟了一眼就躲闪开来,非礼勿视。
彼此什么意思昭然若揭,果真是一对嘴硬心软的男女。
嗯,身也软。
吴优主动往李执身上贴,心里却很清醒。勾着他的脖子,贴着耳垂讲话,一步步都是按计划。
“周日我有空,你让下属明天准备下资料跟我交接,订好机票。我飞去蓉城替老公搞定,行不行”
说完还在他的脸上用力印了一口。
遭不住,李执往后仰了仰脸,几乎想笑出声来。悠悠做事情也太心急了,“色/诱”都搞得明晃晃像在走流程。她平常什么时候这么做低伏小地叫过他
终归是受用的。李执不出声,只顺势把人搂着往身上带,吴优了然,跨/过去坐好,李执把手放在后面垫着她的月要。
时间已近凌晨,悠悠模模糊糊地有了倦意,意志力开始滑坡。
……芊芊素手落在浴巾上,吴优往下瞟了一眼,这个混/蛋,不是说换套睡衣么,什么都没,换到爪哇岛了吧……
(六七月间,空气对流加剧,窗外远远响起一声惊雷。隔着密布的阴云,闪电照耀下来,黑夜与白昼交换。在明暗交界线,两人的神色晦涩不清。)
她俯视着他,他仰望着她。彼此都很喜欢这样说话——她位于高处,他掌控全局,公平合理,大家都满意。
裙摆浮动,是翻涌的云。
“悠悠,不睡觉么?”李执的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尾调有一丝哑。
“正在睡呀。”悠悠眨巴了下眼睛……看起来多么天真浪漫的表情,如果忽视她的动作的话。
“李执,这个蝴蝶结怎么解啊?我不会。”
悠悠不打算放过他。
真是个厉害的姑娘,她身上弥足珍贵的那么些极少的示弱时分,都用在这种情形……太犯规了,李执简直想报/警。
他垂下眼皮,作乖顺的样子。他会,他来解。
(……夏夜清凉,悠悠想起了小时候贪吃的盐水棒冰。她的棒冰味道是荔枝味的,看起来简简单单,吃起来却是沁入心脾的甜。
恍惚间,意识到两人也已认识满了一年。上个季节里,她在楼下第一眼见到他。以为只是毫不相关的平行线,没想到此刻却编织入对方的生活,再不能分开。)
(这把刀果真地很锋利,捅得太深,两人同时发出难/耐的喟叹声。尽管已经有过许多次,突然挨这么一下,悠悠的手臂还是失了力地跌下去。
窗外的雨势大了起来,打在玻璃上,汇聚下来。露台上的月季也被风卷地弯折,呼啦啦的花盆倒地的声音,是骤雨的脚步在掠过)
(石洗刀面、交错锯齿、弯曲滚刃,上好的精钢制成的独门武器,杀伤力极强。见血的人红了眼,好几次收不住,恨不得连着刀柄都尽数没/入,致命一击。)
整个过程,就靠着李执双手桎梏着,让受不住的悠悠不会歪斜下去。月要侧新留下嫣红的指痕,比唇色还鲜艳。
好一阵,李执才收回神智,控了下节奏。
……悠悠的思绪被撞得颠三倒四,趁着攻势渐小,终于找回残留一丝清明。她抓着那条线,挣脱着从风中落了地。
“行不行?”悠悠又追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看李执没反应过来,提醒他周末的事情。
“”
……李执表情僵住,一脸错愕。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不行!悠悠怎么这种时刻还能记得公事
或者,是因为她太爱他了吧。
怎么有这么倔、这么硬,又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
“行。”
李执缓缓开口,悠悠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正事搞定,她把脸埋在他月匈口,准备安心享受后半程。
“你拉开那个抽屉,交接下资料吧。”
悠悠突然听到耳边的男声,冰冷、克制。该换她一脸无语——即便自己要帮忙,也不用赶这一会儿时间吧。
他还埋在她的体/内,什么资料比这还十万火急悠悠一脸哀怨地伸手。床头柜的第二层,怎么会在这,明明这层是放……
打开果真依然是那些盒子,不同品类、琳琅满目。这事上两人品味很一致:都还年轻,精力旺盛,喜欢新奇的样式,什么都想试试。
悠悠方才白了的脸又渐渐起了躁热,她会错了意,以为这个狗男人在和自己调/情。顺着他的话头,拈起一盒螺纹的,“这款么?”
李执并不多言,将双臂收回枕在头下。手从悠悠月要上拿走时,还顺便滑下去捏了捏她滚圆的屯尖。
好疼!李执用了点力气,带着些许指令的意味。悠悠放下那盒、选了旁边的冰点颗粒——这款有点太过刺激,算了,难得尽兴。
她扭头看李执的表情,仍是不满意的神情。悠悠也生气了,扔下去准备发火。
兀然看到了旁边躺着的一张银行卡,再抬头,李执冲她狡黠地眨眨眼。
……聪明的悠悠瞬间懂了,却故意装傻:“你把银行卡放这里面干嘛记得收走。”
“都是只能给你用的,当然放在一起。”
某人的歪理邪说一套一套地。悠悠扫过李执的脸,平静但坚定。
李执早就盘算好了:如果悠悠忍不住插手他的生意,就必须也要接纳他的好意。
挺有道理,是悠悠先破戒,开口过问他的项目。
“多少钱”悠悠艰涩地开了口,期望是个不大的数字。
“一百万,不够我再转进去点”
“够了,够了!”悠悠忙不迭地拍他,看李执促狭的表情。
“我不要,我有其他渠道。”她昨晚算了好几遍,如何用上过桥垫资,找乔靓帮忙腾挪几个月,勉勉强强是能凑的上的。只是有点辛苦……
“什么渠道我不算你的渠道”
身下的男人不高兴了,李执生气的时候眼睛下垂着,灯光昏暗看不太清,让人有点惶恐。
悠悠好心安抚:“情侣之间财务最好分开,保持一些距离。这是公认的。”她说官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是么”
“多少距离合适负18厘米行么?”
“会不会太近”
悠悠后悔了,她太自不量力……真的不能在床上和李执谈正事。
“你主动坐进去的,又吵着要分开。摸一摸自怎么分开”
李执得寸进尺,捉着悠悠的手。她挣不脱,逃不掉。
得罪了这个男人,他有无数的荤/话等着调/戏她。
怎么能这么被动……悠悠凭着本能反唇相讥:“有18么?”男人应该最怕这种质疑。
可在事实面前,悠悠的攻击力对李执是零。
李执挑了挑眉:“你没偷偷量过自己老公的数据都不知道你不是一向对所有事都算计地很清楚、精准掌控么?”
她怎么选了个这样的男人,悠悠被他的双掌压着,像枚蝴蝶标本一样被钉在他身上。嘴上还吃了亏,太气了。
悠悠可不是善茬。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她!上去咬住李执的唇/瓣,铁锈味浸润舌头。
噙住不放,说不过,就不准他开口。
她和他离得很近,李执连眉毛都没皱,还冲悠悠眨了眨眼。他的眼睫很长,几乎要触碰到悠悠的眼睛。抖动间像两把小扇子,剐/蹭着她肌肤。瞳仁也很黑,仿佛两颗磁石。悠悠走了神,暗觉不妙,赶紧松开。
来不及了,李执虚虚地搂着悠悠的肩,不再用力控制她,却用极认真的语气开始诉说。他的神情也很正经,跟方才说着骚/话的男人判若两人。
“悠悠……我知道你很厉害,过往靠自己一路走来。这是你的经验,但这个世界不止一种准则。我比你也算年长一点点,可以听我几个小建议么?”
“你才比我大不到四个月,连半岁也没有。”悠悠惯性地小声嘟囔。
“大一天也是大。吴率就比你大十几分钟,你不照样叫哥”
“哦,哥哥。”她低声喊了一声。
太犯规了……悠悠谈恋爱随心所欲,偶尔这么皮一下,惹得李执酥酥麻麻地,像被一片羽毛的枝枝叉叉扫过。差点破功,快要绷不住严肃的表情。
李执娓娓道来,有些体系吴优早有耳闻,但跟身处其中、成长于斯的他比,理解地还是不够深刻。
天下皆知浙商会做生意,商贾云集,这生机却是根植在民间,自下而上、蓬勃成长。从改/革开放以来,长三角成为整个中国民营经济和中小企业最兴盛的区域之一。像庞大的毛细血管网络,川流不息,又拱卫着上海这座国际顶级商业城市。
实业要钱,由着人脉与信用的编织,民间资金沉积下来,拆借、融资,再流通,形成特有的“地下金融”。虽有泡沫,却也激荡出更大的水花。
这是不同于互联网浪潮下平台思维,精准算法的另一种混沌宇宙。
如今虽然规范许多,本质从未改变:“人”很重要,游鱼溯回,往来之间,水才能活。
退一步讲,即便李执和吴优不是这种关系,他也会借钱给她。就像他和沈南雨、沈南风之间,都有过债务往来。都市里的精英高管人情冷漠,但生意场讲究合力和资源共享。
她不也在准备帮他谈概念店项目么?人情是相互的,不必有负担。
悠悠多灵动的姑娘,一点就通。终于应下:“那这钱就算我借你的,等宽裕了就还。”
……她是想通了,也想歪了。
李执无奈地想闭上眼睛,他举例子是为了让悠悠明白:要交付信任,才能互相共荣,想让她接触下他的不同价值观。他待朋友已是如此,悠悠是自己的家人,怎么可能有“借”这种离谱的概念
谁知悠悠却因为找到了平衡办法而兴奋,扶着李执的臂膀就准备翻身下去,嘴里念念有词:“我给你写张欠条吧。”
……
“你怎么不先跟我签份合同”李执气得七窍生烟,阴阳怪气起来。
也对哦,吴优想了下:七位数的金额,随随便便一张借条是不太正式。
“好呀,那明天白天我拟定好了发你”
……
“好,再拟一下咱们的家务配比。哦,别忘了还有做/爱频率、体/位,保持公平公正,你在上面一次、我在上面一次”
悠悠终于反应过来,李执在臊她。
她选的男人,当然和她一样精明。决定了的事分毫不让,怎么可能让她轻易糊弄过去。
李执捡起那张卡,放在了悠悠的掌心,把自己骨节分明的手附上去,指骨用力地握住。
“拿着吧,家不是算账的地方。划分地这么清晰,难道你没想过和我白头到老”
窗外沥沥拉拉,悠悠的心骤然间返了潮。魔都雨水丰泽,六七月间的黄梅季,就这样缓缓地下个不停。空气中都氤氲着水汽,这就是潮湿而松软的南方……①
红颜青丝、畅想白发,像做一场璀璨的梦。②
李执最怕悠悠哭,看她眼角泛了红,把人勾在怀里逗。
“我现在收买你,老了以后还指着你给我签字和守护氧气管呢。”
“胡扯什么?”悠悠被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努力吸了吸气,声音带着哭腔,终究还是糗糗地哽咽了一下。
“这是我18岁之后,第一次接受别人的钱。”顿了顿,她低低地补充了几个字:“包括父母。”
李执反应了好大晌,才敢相信:“为什么”
“上大学的时候有奖学金,国奖、各种竞赛奖金、实习工资。我还有从小到大储蓄的亲戚给的压岁钱。”
悠悠有点自豪地炫耀,李执皱了皱眉。她说的这些,琢子也都有。即便压岁钱可能没有悠悠多,竞赛少那么几个,也只是小出入。
但年轻女孩子都爱美爱玩、哪有嫌钱多的。琢子可从来不会觉得额外要份生活费是多余的。
李执恍然间明白——悠悠之前不是想推开他,她只是从小到大,根本没有依赖人的习惯。
今晚的这一步,对悠悠太难了……就像她很擅长学习,却学不会游泳,因为不敢把自己交出去,总在失去掌控的边缘退缩回来。
趁着她好不容易开了这道闸口,李执想确认地更多:
“悠悠,等你的房子交付了,直接租出去好么那边据说规划了很多央企办公楼,租售比应该挺高的。”李执功课做了不少。
“我好不容易买的新房子,自己住都没住呢,干嘛租出去”悠悠大惑不解。
“那边不适合你,新区路宽人少,没有你喜欢的精品店、咖啡馆,小摊头和烟火气……”
“我就偶尔过去住住,上班还在老城区。”
“悠悠,你在上海肯定知道的: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③”他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床褥。
……嗯,说的是他的这张床。
好幼稚,悠悠终于明白了李执的想法。其实,她没想要搬出去,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两人同居又实在太快乐了。
只是大部分漂泊的都市女青年,都曾经把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列为奋斗目标,悠悠也不例外。当终于要美梦成真时,她来回规划、暗自欢喜,那是昨日无数个日夜幻想中的“明天”,也是她终于可以握得住的现在。
这些感触没办法和李执分享,因此他单纯地以为悠悠迫不及待地筹谋独居。
“不要把我这里当成酒店好不好”李执的鼻音也加重了些,得寸进尺,他就是想要的更多,像个孩子一样期待更多允诺。
“酒店不好么我小时候有次离家出走,看到外面的酒店大厅都是亮堂堂的,水晶灯有十个我那么高,坠子像头发一样茂盛,多漂亮。而酒店永远不会打烊,你只要有钱随时可以入住,不像回家,还需要钥匙才能进门。”
“”
李执不知道该惊骇于悠悠这莫名其妙的比喻,还是震撼她奇怪又诡异的想法。
他不知道,那是幼年的悠悠太过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多年后,她还是会按当时的感受描摹一切。那印记就像刺青一样,藏在她的衣服下。遮住了,偶尔才显露。
但只要往前走,迷雾终将是过往。就像此刻两人十指相扣,悠悠第一次全身心地依恋着李执,脸上是甜甜的笑,一派轻松。
“那你这家酒店不太合规,扫H打非时必须关门~”
“这不是为了留住您这位尊贵的客人,专供的特色服务么?不外售的。”
没个正形的两人,来来回回扭成了一团。
李执突然回想起来件事,颓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翻看过你的朋友圈什么时候的事”
“拜托,我是迟钝,不是痴呆……”
很大的进步,悠悠承认了自己的钝感。
但悠悠仍想翻白眼,他做得那么明显,她已经算是神经够粗大的了。
李执也爱面子的,翻身把悠悠压/在下面,不准她再不怀好意地嘲笑。嘴上还冠冕堂皇:“悠悠,按合同,该下面了。”
“”
谁跟他签了什么合同!这人就自作主张把她安排了。
“我其实对在上面没什么特殊需求,还不如在下面,太累。”悠悠不配合,故意拆他的台。
李执恶狠狠地拧了她月要一下,越来越娇气了。他几时让她受过累了,大部分时间不都是自己在出力
“我不像你这么挑剔,上面、下面、后面,我都喜欢,不挑食。”李执把热气吐在悠悠的脖/颈。
“糊弄人,你明明最喜欢从后面。”悠悠戳穿这个男人的谎言。
李执有点赧然,失语片刻……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掩饰地挺好。还是让悠悠发现了他狼性的一面。
“因为你跟我一样,比如吃葡萄,都喜欢把最大最甜的那颗留在最后。咱们每回不管来几次,最后一次都是这个姿/势。”
“傻悠悠,没有男人不沉迷()()的,可我怕你受不住、或者不喜欢。”李执无奈地拥着悠悠,这个女人有些地方又极其敏锐,看穿了他。
悠悠抚上李执的脊/背,隐隐有薄汗渗出。午夜来临,窗外凉风习习,室内温度却在升高,像是迥异的时空。
“以后别忍了,好么”
好想爱他,想包裹他、容纳他,像春泥被根茎刺穿,他深深地生长在她的身体上。希望他放纵、享受,像他给她的那些爱一样毫不拘束。
悠悠不再害怕受伤,今晚她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情势调转,悠悠侧脸贴在枕头上,看露台上的藤蔓在疾风中起伏,乱影落在白墙上。枝叶零落,被晃动地洒了一地。
雨季已至,滂沱而下。树木茂盛,万物丰泽……
第69章 “好用吗”
本来睡前说好的是:吴优周日出一趟短差解决问题。第二天一早就不做数了,李执坚持要陪她走上一遭。
往前推到周六傍晚出发,结束公事后还延迟一天,下周一再回来。一发不可收拾,成了顺带出游。
悠悠对于李执的一时兴起摸不着头脑——她没有专程到蓉城玩过,但各种原因路过有几次,李执也因为合作、展会等等原因去了不止一回。
可两人做好决定后,李执就急切地掀被下床。从衣帽间拖出行李箱开始理东西,仿佛要去的是很久很遥远的地方。
其实,起因只是李执发信息给秘书订票时,悠悠在旁边挑衅:“我猜你也吃不惯川渝的辣,没比沈南雨强多少。”
李执抬了下眼皮,慢条斯理地提醒她:“我没给你做过沸腾鱼记性真差。”
“那是改良版,原版你遭不住。”
不服输的李执,立刻把订票信息改成了双人的,并磨蹭着悠悠多休一天年假。理由是既然她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就必须为他负责。她一起逛吃、奉陪到底,他才肯罢休。
李执侧过身,支肘在靠枕上,臂弯里是悠悠散乱的发。女孩子的发丝跟男人的不同,柔顺光亮。早上李执醒来时,这些就在他眼前和脸颊来回缠绕,挠得人心酥酥的。
仿佛躺在山谷的草甸里睡了一整夜,梦里也是青色的,带着泥土和露水的味道。
吴优听到李执这个新奇的比喻,眼睛笑成了月牙:“还好你不是只兔子,不然半夜我都得被啃得变成短发。”
“嗯,我吃肉的。”李执俯首在她耳后,闷声说。
悠悠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推着李执继续去整理行李——她周身还残留着餍足后的酸胀,心有余悸,还是让他去干点别的事吧。
李执在那将衣服和防晒等等旅行用品一件件分置,吴优就闲散地仰躺在床上,打横把头发垂出床边,像个小孩子一样……
下午还要办正事,这会儿悠悠有十足的理由偷懒。她无所事事,看着李执认真地把衬衫西裤叠好后,并在行李箱的一角放上了休闲的工装裤和t恤,留出了单反相机的位置。
吴优突然意识到,原来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同游。捡起松掉的骨头,她也跳下了床。来到李执旁边,拿了套挂着的常服,又从衣柜里层挑出几件衣服。
……李执拿手指勾起最后那些短小轻薄的布料,极少见悠悠穿过:“这是什么风格平常怎么没见呢”
“度假风,买来才发现太不日常。旅游时候穿比较自由,拍照也好看。”
这个回答差强人意,说明悠悠有点重视跟他一起旅游、特意搭配。李执满意地放了进去。
但转念一想,不大高兴了:“你以前和别人一起旅游穿过啊?”
“……对啊,也就出门玩的时候穿。挺漂亮的当时买得也很贵,可以穿很久。”
吴优捡起一件真丝扎染提花吊带,灰蓝到橙黄的反向配色晕染,加胸口的羽毛形钉珠装饰。做工优良,再加上出场机会有限,简直可以传三代了。她还是个挺长情的人。
李执没吱声,但他想立刻带着悠悠再去买几件,必须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
“啊?为什么要逛街?我现在就想躺平半天。”吴优对李执的“想一出是一出”感到费解。
“那你要不挑一下我们自己的品牌,还有沈南风工作室的挺多衣服。我让人送来。”他贴心的递过来平板,里面有产品图库。
“大周末的,折腾人多不好,你这叫‘以权谋私’。”
吴优搞不懂李执怎么突然对她的衣服这么感兴趣,虽然他是做相关生意的,但也只是因为地域资源、在商言商。
私下大部分时候,李执顶多算是比平均水平里的男人齐整一些、衣着略微讲一点点搭配……主要还是仗着先天优势随便穿穿。
实际上李执忙的主要也是产销平衡这些经营的事。可能跟沈南风比较熟的原因,作为设计师,南风最讨厌很多人误以为设计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指手画脚。李执潜移默化,专业的事就交由专业的人做,对审美这些包容挺强。
李执看到悠悠又摆烂地躺回床上,荡着一双细直的腿,无辜又无知的样子。真是又气又委屈,走过去把人拽了下来,直接就亲了上去。
今天不见外客,他也挺慵懒,胡子没有刮。冒出来短硬的茬都落在了软软的肌肤上,悠悠嫩滑的脸颊像被带着细齿的锉刀扫过,往后避了一下。
平常李执都会微微错开,知道她怕痒怕疼,今天却是故意用点力地碾上去。很快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红点。
这红点还一路往下蔓延,罪魁祸首在不管不顾地沿途施虐。李执蹭着悠悠的颈侧,动脉血管向下延伸,他的唇就吻着这条青筋游走,她的脉搏跳动地越发急促。
那边是她的敏/感点,今天又新加了点痛感,吴优难耐地仰起头。反而像是在上送,李执愈加地肆意妄为,甚至动了牙齿咬了咬,间或也用舌头缓缓扫过……
吴优想推李执,手上却渐渐失了力气,简直像是在爱/抚。只能嘴上提醒:“下午还有正事呢!”
受不了……她可是要帮他的忙,这人一点体力不给留,是想让悠悠聪明的大脑通过无线电波和人沟通么
这么精/虫上脑,真是被他以前爱答不理的冷漠劲给骗了。
李执才不管她抗议,情况有些失控。红点到了更隐秘的地方,那里细腻柔软,时常在他指下如流体变幻形状。此时被胡茬扎得殷红斑驳,如杜鹃血染雪山。
悠悠肩上细细的带子歪斜,看他的痴迷地伏在自己胸口按压,染着丝执拗的情绪。
她晃了晃李执的肩膀,低声轻语:“疼。”
……带着明显的不满。
其实也不是太重。暗夜里,情到浓时偶尔李执控不住节奏,比这种程度要夸张地多。悠悠的大腿上、腰两侧都还留着昨晚的痕迹。意乱情迷间,悠悠大多数情况都接受了,甚至就着兴奋的神经去迎合。
此刻不同,日上已三竿,近午的阳光射进来,将床上的荒唐照得一览无余:
悠悠贪凉,室内冷气开得很大,仍只穿了件贴身的睡裙,窝在凌乱绸被中;李执则早就起床准备出行,穿的虽然是居家的长袖长裤,但连领口的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着。
就这么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貌似最禁欲的人做着最流/氓的事:悠悠被蹭地近乎袒胸露R,那把锉刀绕着两粒珠子转啊转,他间或用舌润一润。
打磨出一对上好的火焰纹南红玛瑙,油光滚圆,盛于玉盘。光线刺目,白日宣淫。
李执本来只是想简单地罚下人,亲着亲着才上了头,悠悠推他的力道跟挠痒差不了多少,可那句埋怨却不轻不重地拦下了李执的动作。
无奈地停下来,踟蹰着开了口:“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出去玩,不想你穿着和别的男人拍过照的衣服,过分么?”
李执难得扭扭捏捏地……一句话说了半分钟。
吴优反应也用了半分钟:“啊你说谁”
等搞清楚李执的飞醋源头,悠悠不禁捧腹,拿脚丫蹬了蹬他的腰:“喂,我说的是和萧薇一起旅游啦!”
萧薇极其讨厌做规划,和吴优这种习惯做攻略、理行程的人简直绝配。两人自小就是外出搭子,近到郊野游玩、远到出国交换,萧薇定是要缠着悠悠的。
正巧,高医生作为一名医学博士,跟了一个比较苛刻的导师,那几年J校毕业盲审卡得格外很严,稍不留神就会被延毕,动则半年,长则一两年。实验室是要去的,医院是要进的,时间是没有的。
吴优作为上班族又是不一样的生活节奏,两人更不可能凑一起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高医生最后找了现在的老婆也有迹可循——当时,吴优这位正牌女友已经宛若挂名货,人家新人倒是同院同行,朝朝暮暮。
嗯,李执从来没有觉得医生这么高尚和无私过,名副其实的白衣天使!
“幼稚!”
吴优觉得好新奇,以前怎么不知道李执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明明在外面绷得正正经经的,在家却总是时不时地惹人疼。
忍不住嘲笑李执:琢子以前老夸他成熟稳重,此刻的他跟这些词有一毛钱关系吗?
“你对别人的哥哥都这么在意么?”
李执猛然抓住了悠悠话里泄露的信息,同时单手擒住她的小腿,悠悠动弹不得。
“嗯”
看她不说话,李执就继续手指用力扣在腿肚上,指腹的薄茧还上下摩挲着。
“想想还不行么?”
吴优干脆认命地承认。有什么不应该的她是李琢的师傅,徒弟的哥哥拿来调剂下心情不可以么?鲜活真实,不比网图来得触手可得、不掺水份。
“不止可以想,还可以梦,可以玩……”她开始胡诌。
在李执重修的那栋老宅二楼卧房,吴优看过一册旧相簿,里面是一张张发黄的照片。当他翻到某一页时,悠悠伸出手指按了下,那是一张全家福:18岁的李执,15岁的琢子,还有当时没生病的顾秀青。
悠悠一直不好意思说,以前自己见过这张照片,来自于琢子的翻拍。也许是背景里的四月紫藤开得太过恣意,江南雨雾中,临岸一簇簇流动的花丛,似不息的溪水。①
李执穿着简单的白色校服衬衫,站在灿若烟霞的春/光里。耀眼的少年,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
仅一瞥吴优就暗暗记在了心里,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少年会成为睡在她身旁的枕边人。
所以第一面认出李执的身份后,她才会那么地不屑、无礼地冒犯——悠悠以为他长歪了。
后来,她和他却总是相见。是潜入长夜的雨水,清爽却不寒凉。躲避不及、只能揽入怀中。
不用在意没能在最青春时相遇,随时都是最好的年纪。此刻的吴优比二十出头多了些资本,当下的李执也渡过了十八岁那年遭遇的迷茫。
成熟的情人不必计较前任,回过神,李执被自己方才按捺不住的小心思窘住。
“你当是收缴好处费啊?”李执有点赧然。
“对啊,听说这个哥哥挺好的,我就拿过来试用一下。”
“好用吗”
李执扬了扬眉,明明是个极其讲理的姑娘,却总是做出一副刁蛮霸道的样子,真是太虚张声势了!
悠悠的脚丫被他攥着,挣脱不开,就顺势往反方向一伸。打了李执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还探下去。脚趾到了他小腹上,灵动活泼地点触着……
她没有说话,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评价。
“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李执悄声补充。
李琢叫李执“哥”,昨晚之后悠悠发现了新大陆,却只有她这样嗲嗲地喊他“哥哥”。出自一个日常嘴硬的人口中,别有一番风味。
第70章 水与火相接,终将会沸腾。
飞机降落在天府机场,夜风轻扬,滚烫的暑气被卷走,竟然觉出一丝清凉。
吴优天生畏热,办理好入住、冲了个澡,换套牛仔短裤和贴身吊带。罩衫脱掉,肤感正适宜。
她要拉着李执去九眼桥吃夜宵,慰藉工作一路的疲累。
吴优办事求妥当,嘴上说是跟左真相熟,倒也没打算全靠面子行事。只是借着人熟多一条途径——她亲自出马,凭实力说话。
中午刚吃过饭,两人就专程去了李执公司。大周六的,里面没什么员工。
“隔这么久没来,我以为会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繁盛样,怎么还跟要黄了差不多”
“因为我们公司比较有人情味,考虑到员工不是工作机器,周末还要谈恋爱、陪家人……不像某些人在的某些大公司……”
吴优挖了个坑,李执把她埋了进去——是在怨念前一阵悠悠加班太多。
沈南风听见声响,从楼上的工作室下来接吴优。
“难得莅临指导工作啊,你再不来我都以为李执被甩了。”
……吴优因为南风的夸张愣了几秒,她确实好久没去过这边了,连年后重新装修过都不知情。门口大大的“之余”两字,挺有气势。
“融资之后,还有些宣传造势,总是要做些升级的……”李执在她身后解释。
“哦,看来李老板真的很厉害,悄无声响地做事情。也不告诉我,很低调嘛。”吴优收回视线,挽着李执大咧咧地进了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原来悠悠也会夸人,有点笨拙,不像毒舌的时候那么顺*口。可她慢慢说话时,瞳仁是亮晶晶的,白天里也仿佛倒映着星星。
吴优来到李执这间办公室,像检查一样,瞅瞅这、摸摸那,化身好奇宝宝。上次来,她可是坐得端端正正的。
翻开办公桌旁边书架上的几本厚册子,吴优抿嘴笑了笑,压不住打趣的话:“这可算一大笔消费吧,还涉及了个人规划怎么不跟我汇报”
昨晚两人达成一致:以后家里的事情要跟彼此商量,互通有无,不能再分得那么清。
李执略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把悠悠环在怀里俯下头。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是糯米饭团一样,递在她唇边。
“交点学费就很好搞定,没什么花头的,随便玩玩。”
他抽出册子,那是J大的在职MBA课程。其实早就有准备,总是因为忙碌拖延,最近才有了动力。
沈南雨还嘲笑李执,学会包装自己了。他以前不怎么关注,觉得都是些虚浮的名头。
吴优翻出旁边的笔记,一条条记得很详实。哪里是“玩玩”的态度
意外的,李执的字居然不难看,像他这个人,清瘦但舒展俊朗。只是两人之前谈论工作多是电脑交流,她没有特意关注过。
或者说,以前的吴优认为,所有关系该隔着一段距离,像透过玻璃看外面的窗景。
原来试着接纳一个人是这样的:像伸出手指去接住一片雪花,和遥远地眺望完全不同。六瓣棱角落入眼帘,这才是真正的雪。落在肌肤上,清凉到温热,棱角一瓣瓣消融,感知它,也浸润自己。
“你怎么从来不说呢”声音有点哽咽。
吴优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拿那些东西攻击他。李执没有反驳,只是披上铠甲应战。却不知道——在他圆滑世故游走于市井、白手起家的同时,也曾经在暗夜里,细细密密地自学课程、拿下证书。
“可能是因为我再努力,也赶不上悠悠厉害呢,这种小事不值得说的。”
李执捏了捏她的鼻子,悠悠依然觉得有点酸。特别想解释,她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此刻却尤其想让他知道:
“我其实不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年纪渐长,吴优愈加实际,更认定英雄不问出处。
“可我要到你家里拜访的啊,我有责任让你的父母满意。总不能让他们以为,我只是有点小钱,靠这个来娶你吧?”
噗嗤……吴优乐了,李执还挺有预见性。
过年时黎老师电话里就是这样说的:“你不见家里安排的对象,是不是和一些品牌老板之类的走得挺近悠悠,做生意的很多不是正经人,还是同学/同乡靠谱。你可不能被眼前的小利蒙蔽了双眼。”
吴优觉得黎老师是在大学的象牙塔待得太久了,把社会上的人当成洪水猛兽。她现在的朋友圈不大发照片,偶尔有些与合作方负责人的聚餐、合影,母亲大概率是误会了。
“也可以是靠着这张脸和身材取悦我啊。”她戳了戳李执的胸口。
“别得意,等我再升职成功,别人很可能误会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黎老师自然不清楚女儿有这么的虎狼一面,哪里是别人带坏她……
李执倒是习惯了悠悠的没正形,一把将她抱上办公桌,打开电脑。两人就这么圈在一起看着资料。
是全新的体验,吴优好久没有正正经经跟李执交流过工作的问题。她换到了公司的核心策略部门,负责的正是A司平台线上大大小小品牌的统筹乃至孵化、扶持新品牌。与之余的品牌实操,又是在细微里将自己的理念进行诠释。
两人不再互有保留——悠悠会很犀利地指出李执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从平台和流量的角度;李执也亲手展示了一些权限数据,那是只有实际经营里才能获取的信息。
“我觉得还得给你一笔顾问费和辛苦费……”久违的融洽氛围,李执哄着悠悠,捧着悠悠。
“忘了我们的约定了都是将来的共同财产,分什么分!”
吴优是被李执说服了的:等她忙完晋升、他也趁着这阵把新品牌平稳落地后,就安排李执跟悠悠父母的正式见面,然后走那些该走的流程。
到时候差不多也该是冬天了,预期再举行个小型婚礼,只邀请至亲密友,办得温馨优雅即可。
她和他当初签订了个假婚协议,到时候也顺势取消掉。
迷迷糊糊间,吴优就答应了下来。包括他和她的相处方式,都跟她固有的价值观不符。从她接受那一百万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滑去。
或者说,从她决定放任自己爱上他开始。与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朝夕相对,怎么可能不会被改变水与火相接,终将会沸腾。蒸发成热气,看似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却更加自由无拘。
直到办公室门被敲响,吴优才从李执的办公桌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被弄折的衬衫。她改不了心急的小习惯,着急忙慌地,两人明明只是在关着门谈正事,但这个动作却莫名地暧昧。
来的是临时被通知过来的策略总监章震。吴优和他是第一次见面,可以说,她帮之余做的很多顾问内容,都是由这位新人接手的。
她刚刚随手翻过了那页人事介绍,倒是相当吃惊:没想到,之余可以请到这么好背景的人才。
“就业市场有这么艰难吗?”悠悠当即发出叩问。
“……也只有你看不上我们公司。”李执在旁边幽怨地说。
“但是他明明可以去大公司大平台攒履历的,我不是说之余不好,是这个背景的人通常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章震的背景有多好呢?国内top校加美硕背景,又在国外工作两年。他在美国的学校还跟陈宴是同一家,吴优知道不易申请且花费不小。吴优想不明白——烧上百万留学,回国第一选择不应该是她们A司这类巨无霸镀金么?
“你们公司中级员工待遇多少我们公司融资成功后,作为高层级收入有多少,你算过么?”
吴优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时间,到了19年,互联网巨头们大部分架构已成熟,新员工很多都被固定在螺丝钉的位置。也得感谢时机,她毕业在六年前,这期间弥足珍贵的历练,给了吴优底气和资本脱离底层岗位,让她不惧怕被倾轧。
但章震不同,这样的年轻人,如果野心勃勃又想有一番作为,此时先选择一家初创公司做到中高层,不失为一种博弈。
三人又另找了间小会议室开会。章震只比吴优小一岁,果真如背景一样聪明灵动。一上来先揽责任:“是自己这部分工作没做完善,才麻烦李总和顾问亲自出马。”
吴优安抚章震:“凡事不是一蹴而就。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实在不行还有plan-b。”她表现得比日常工作要更和善一点,收敛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作为资深上班族,最懂得换位考虑:年轻人工作一般都讨厌夫妻店,如果自己负责的项目被老板娘插手,也会觉得难搞吧?
章震确实是这么想的,当初选择之余这家公司,就是知道它马上要融资扩张。对于吴优这位传说中的老板娘,他略有耳闻,以为是传统初创企业自带的关系户。今日见面,才发现跟想象的不一样——工作方式是大平台的行事作风,凛冽而干脆。
吴优跟章震合了一下午数据和思路,又在飞机上工作了整个航程。等到了蓉城,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颈椎,才觉得多了些底气。
第二天清晨,赶在早高峰以前,吴优就到达了太新集团西南区总部。
落地窗光洁耀目,左真站在她独立办公室临空的一侧等待吴优。
她特意换了香槟色的套装,盘了精致的发髻。等待着自己的这位小徒弟。
时光荏苒,往事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