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簪花他们的关系,污秽些不行吗?……
越少珩正要看向来人,忽然眼前一黑,暗香盈袖,竟是被霍令仪捂住了眼睛。
偏他还没有手能抽出来处理眼前,只能任由霍令仪为所欲为。
霍令仪注意到那几位京官也跟着投过来的视线,庆幸自己急中生智。
看不见眼睛,就看不清容貌,也就不会被人认出来。
她笑着看向来人,说:“你们也到了呀,真是巧了。”
沈昭举憨笑问她:“奇怪,我们比你们更早上山,路上也没碰见你们,你们打哪儿来的?难不成你们长了翅膀会飞?”
越少珩像是听到什么愚蠢的笑话,嘲讽一笑,笑声格外刺耳。
沈昭举面露尴尬,也知道自己的玩笑话实在幼稚,可惜没能博美人一笑,反倒遭人笑话,他顿时火烧脸颊。
目光落到这个陌生男子身上,不由猜测起此人身份来。
她来时只有一人,说是等的朋友,可也没说什么朋友。
再看他们二人如此亲昵,一看便知是十分亲近之人。
他蠢蠢欲动了一路的心猛然下坠,语气间也难掩失落:“这位是……你的丈夫还是未婚夫?”
他的话音刚落,沈昭举就看到被蒙住眼睛的青年笑着勾起了唇,露出了春风般的笑来。
青年虽被蒙住眼睛,但是他下半张脸线条流畅,鼻梁高挺,下颌精致,大约可以猜测出是位长相俊美的男子。
沈昭举自认长得也不俗,但在他面前有些相形见绌。
自己的脸型方正,没有他流畅。
鼻梁,好像也没他高。
眉眼……
不知道,但下半张脸都好看的人,又能丑到哪里去。
沈昭举对一个尚未见过面的男人,生出了些嫉妒心来。
她见过好看的,也就看不上他了。
霍令仪睁着眼睛说瞎话:“沈公子不要误会,他是我兄长。”
这个理由便可以解释他为何能背她,她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沈昭举的心又活了过来。
兄长好啊!兄长好!
他热情洋溢与越少珩自报家门,以示诚意:“原来如此!兄长好,在下沈昭举,是前齐州刺史,今户部侍郎沈居安的儿子。”
越少珩却收起了笑意,绷着下颌,薄唇抿直,六月入寒冬。
沈昭举没抬头,便没看见这一幕。
他如今全副心神都落在霍令仪身上,转头就与她热络的交谈起来。
沈昭举好奇问她为何要捂住兄长的眼睛。
霍令仪解释道:“他长得丑,我怕吓着你。”
越少珩:???
霍令仪说完,感觉手掌心被他扇动的眼睫挠了好几下,来表达抗议。
掌心酥痒,害她想挠,她赶紧将掌心拱起来些,远离他的眼睛。
沈昭举并未对她的解释产生任何怀疑,心头竟有些许窃喜。
方才的自卑,也在此刻全部化解。
丑好啊,还是丑点好。
沈昭举生性爽朗,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发现霍令仪也善谈。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能接得上话,还十分有趣。
当即便像是遇到知音,敞开了心怀,与她畅谈。
霍令仪有些敷衍地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沈昭举讲话。
她感觉到身下的这个人有些不耐烦了。
呼吸急促了,脑袋转得频繁了,甚至还不断往上托举她。
果不其然,一直耐着性子等待的越少珩出声打断了口若悬河的沈昭举。
“山上好多蚊子,吵死了。你还摘不摘花了,长姐还在山下等我们。”
沈昭举好像天生缺根弦,都没听出越少珩在讽刺他,只听进了后半句。
他方才得知霍令仪是因为扭到,才让兄长背她上山,当即热心地开口道:“你们要摘什么花?你们兄妹二人不方便,不如我替你摘了如何?”
如此情形下,他们都腾不出手,有人代劳,自然是好的。
霍令仪也不推辞,颔首道:“多谢沈公子,就替我摘一枝最好看的杜鹃花吧。”
一听这话,沈昭举就来劲了,卷起袖子,发誓要为她摘到最好看的杜鹃花。
杜鹃花四月开,五月盛。
山顶长满了红如玛瑙的杜鹃,迎风玉立,娇艳欲滴。
沈昭举摘了四五枝,殷切地跑到她身边要递给她。
可他们兄妹二人都腾不出手来接,沈昭举壮着胆子走上前来,将花插到了她的鬓边。
“我精挑细选了这两枝,分辨不出好坏,一并送你。”
霍令仪察觉这人实在是好心肠,便没有拒绝。
转过脸,由着他将第二枝插到了另一侧。
她盈盈答谢:“有劳沈公子。”
沈昭举见她露出笑容来,心头雀跃,笑得越发璀璨:“举手之劳罢了,你喜欢就好。”
“谄媚之举。”越少珩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能从捂不严实的手掌心中,看到对方的脚。
凑那么近做什么!
越少珩声音不大,但霍令仪还是听到了。
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只手,将他嘴巴一并捂上。
她赶紧说话转移沈昭举的注意力:“你方才说,你有个表弟是今年竞渡的选手?”
“不错,他还想拉我一起去呢,只可惜我不会水便拒绝了。”沈昭举见她对此露出了兴致,顿时便追问道:“龙舟竞渡那日,你想去看吗?我在望江楼三层定了一个包间,可清楚的看见瓯江竞渡,若你想来,可报上我的名号。”
霍令仪婉拒了他:“多谢沈公子好意,往年我都与表哥们一块去岸边看的,今年也不外如是。”
“好,若你觉得岸边拥挤,也可来望江楼找我。”
“多谢。”
越少珩第二次打断了他们,阴恻恻道:“聊完了吗?再聊下去,长姐脚下就要生根,长在这山林里了。”
沈昭举再愚钝也听出他在下逐客令,与她聊了许多,早已满足了那点小心思。
他挠了挠后脑勺,憨笑目送他们离去。
越少珩即使被捂着眼睛也要走得大步流星,吓得霍令仪赶紧松开手,让他得见天日。
但为了防止他回头,双手仍然挡在他眼睛两侧,不许他偷看。
越少珩冷笑:“还挡着我是吧,怕我看见他?”
霍令仪坦然道:“胡说,我分明是怕他看见你,误会我们关系。”
她总是这样急于撇清他们的关系,试图让他们的关系一清二白,干干净净。
污秽一些不行吗?
越少珩胸闷难言,又憋了一肚子火。
上山易,下山难。
那是对常人而言,但对于有功夫底子的越少珩来说,下山更像是乘东风一般,眨眼便走了十几步。
在他背上的霍令仪感觉不到地面的颠簸,自顾自的欣赏山间风景。
忽然听到越少珩开口问她:“让他误会又怎么了,难不成你看上他了?”
“你真是莫名其妙,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缘,就是山脚下他送了我两支拐杖,仅此而已。你也说了,因为感动就喜
欢一个人,实在肤浅。”
越少珩从她的话中分辨出一些信息,只是在山脚下的一面之缘,对方就可以对她如此热情。
他就算没见到那人的表情眼神,也可以从他的行为举止揣测出他的目的来。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懂的。
霍令仪总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身边人都喜欢她。
与他竞争的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一个孟玄朗不够,如今又来一个沈昭举。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手臂用了几分劲,将她搂紧。
他想起方才他们二人都腾不出手来接花,那人是如何将花给她的,于是便追问起来。
霍令仪笑着将鬓间的花戴到他耳边:“这样呀。”
她的手指温热,触碰到他微凉的耳尖。
越少珩脸色变了,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杀意。
他竟敢给她簪花!
霍令仪攀着他的肩膀探了身子出来,看着越少珩簪花的侧脸欣赏起来。
见他绷着一张脸,半点儿都不高兴,不由偷笑道:“殿下别不高兴啊,簪花可是探花郎的荣誉。探花郎何许人也,非贡士中最貌美者不可得。”
男人簪花,貌美如花。
“你是在夸我貌美?”越少珩回神,没好气的应她一句调侃。
霍令仪躲回他身后,抿唇偷笑,眼底的笑意如浮光般溢出,默默地,顺从她的本心:“殿下本就貌美,探花郎亦不可比拟。”
越少珩脚下忽然一个趔迭,险些往旁边摔去,好在及时扶住一旁的古树才站稳。
霍令仪赶紧说道:“下山难行,又十分陡峭,殿下还是将我放下,小心真摔下去。”
越少珩右手撑在树干上,手背上的青筋如龙盘绕,他深吸一口气,让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之后将背上的人扶稳,牢牢圈住,沉声道:“不打紧,你扶好。”
最难走的路已经跨过,剩下的山路就容易了许多。
越少珩再没出过什么岔子,很快就到了柔嘉长公主休息的地方,但只看见了喜鹊和几个侍卫留守原地。
喜鹊见了景王背着自家小姐,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只是翻了座山,景王就把小姐哄好了?
还……将人背着下山。
景王这样纡尊降贵,这样不一般的对待,想必心里应该也是喜欢小姐的。
小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喜鹊瞧见他背上的霍令仪眉眼带着笑意,心里不自觉也跟着开心。
前几日的伤心难过,都已经化作过眼云烟了。
喜鹊上前道:“殿下,小姐,长公主说她先走一步,在山脚等咱们。”
霍令仪点头:“走了多久?”
喜鹊:“约莫半个多时辰。”
越少珩率先提步跟上,“走吧,咱们现在去追,说不定山脚就能遇上。”
他说山脚碰上,就真叫他们在山脚相遇。
越少珩提前将她放到地上,霍令仪整理了一下衣袍,瘸着脚,一步步走近柔嘉长公主,将摘下的花献上。
越少珩慢条斯理走在最后,目光落到她瘸着的右腿上,微微一怔,尔后挑了挑眉,笑容里有一丝无奈的溺爱。
看来跌打大夫可以不用找了。
第62章 禁书“看些刺激的,比如男女博弈”……
墨海斋,盛京最大的书斋。
书斋门扉大开,进门便是柜台,柜台后是两人高的书柜,内里隔间摞着许多藏书,但这些都是目录册子,将书斋里的书籍分门别类登记在册,方便给客人按图索骥。
旁有几张闲置桌椅供客人坐下阅览新买的书籍,桌上有炉香茗碗,瓶花摆件。
再往内则曲折纵横,几层书架,棐几湘帘,明窗净几。
伴着临窗街道外的喧闹,此处衬得越发安静祥和,是读书人的世外桃源。
霍令仪托腮坐在四方桌前翻阅目录册子,上面有当代文坛新作,珍稀古本,诗集、经书、话本小说,甚至连历年三鼎甲殿试卷誊抄版本都有,可谓是各类书籍一应俱全。
霍令仪翻到话本小说那一栏,光看书名完全猜不到内里写些什么,便挑了几个感兴趣的让喜鹊去取来看看。
静候的功夫,门外跨进一个小娘子,竟是盛娴。
盛娴施施然落座她身侧,笑盈盈说道:“令仪,你果真在这儿,我方才路过书斋,看见门前的马车,便猜测你在这儿。”
霍令仪也十分诧异她的到来:“你怎么在这儿?”
盛娴:“刚看完我娘,准备回公主府,不承想这么巧遇上你了。”
霍令仪知道她母亲身体不见好转,她近来总是往娘家奔波,幸好长公主仁慈,并不在意这些,还给她母亲送了许多补气的人参。
盛娴见她面前摊开了一本簿子,好奇问道:“你来买什么书呢?”
霍令仪盖上目录册子,随口答道:“买几本话本子看看。”
盛娴可太了解她了,她和她们这些普通闺秀不太一样。
小娘子们闲暇时都爱看风月世情,令仪却偏好传奇志怪。
当她说买话本子的时候,盛娴自然想到的就是那些。
因而也没放心上,转头与她说起些家常话来。
盛娴最担心的莫过于她与景王的状况,距离他们做说客也过去了两三日。
听说那日长公主邀请他们二人去登山,也不知道结局是好是坏。
景王藏得深,不好打探,那便转向霍令仪。
却不料霍令仪也将这些事藏在心里不肯如实相告,不是转移话题就是含糊其辞。
盛娴急了:“好啊,他不说也就罢了,你与我竟然也生分了,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亏我还为你俩的事奔走,要不是我去劝他,你俩能和好吗。”
霍令仪惊讶抬头,哄着她:“我就说一个嘴硬的人怎么忽然就知道要低头道歉,原来当中竟有阿娴的功劳,阿娴你可太厉害了,不去做讼师都浪费一身好本领。”
盛娴翘起嘴巴,无不得意道:“既如此,能跟我说说了吗?你与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霍令仪摸了摸耳垂,继续装傻充愣:“什么什么情况,我听不懂,大家都是朋友嘛,吵吵架很正常啊。”
盛娴既然游走在他们之间,那说明两头通气。
她可不希望盛娴将她的心意转述给他,让他得意。
他总耍他,怎么也该轮到她耍耍他。
盛娴不高兴了:“好啊,你过河拆桥是不是。”
霍令仪眨着眼,一脸天真无邪:“阿娴你把我弄糊涂了,难不成,他对我还有别的意思?”
霍令仪确实不知越少珩对她到底算不算喜欢,只隐隐觉得他待自己有些不同,她担心是自己陷入单方面的爱恋,当局者迷。
就像孟玄朗那样,到头来害她空欢喜一场。
还是先从盛娴口中打听一二。
毕竟旁观者清。
盛娴古怪地看她一眼:“你真不知道?”
霍令仪无辜摇头,满眼求知。
盛娴正欲告知她实情,喜鹊忽然抱着几本书走过来:“小姐,有一本售罄了,只能找到这几本。”
喜鹊将几本话本子放到她们面前。
书上几个大字格外显眼,盛娴感到稀奇,拿起来看。
《平山冷燕》、《雪月梅》、《定情人》……
这些都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
她霎时明白过来,他们两个全是口是心非的家伙。
盛娴随手翻阅了起来,挤眉弄眼坏笑道:“令仪怎么忽然想看这些书了?现在可是夏天,不是春天。”
霍令仪抢了回来,一本正经道:“找点儿新鲜的话本看罢了,这些书不好看吗?”
盛娴啧啧称奇:“令仪真不知道这些讲的是你最讨厌的风花雪月吗?”
霍令仪嘴硬道:“我什么时候讨厌过。”
盛娴凑近,眯着眼笑道:“你从不看的,我记得咱们几个未出阁的姐妹传阅《待月西厢房》的时候,你第二天就传给我了,哪儿有看那么快的。”
“我一目十行,一天一夜废寝忘食就看完了。 ”
“好看吗?”
“不记得了,好像有些无趣。”
盛娴眼睛一弯:“无趣是吧,你想看些刺激的吗?”
霍令仪柳眉一挑,好奇问道:“什么刺激,打打杀杀?”
盛娴摇头,笑得诡异:“非也,不过硬是说打打杀杀也可以,不过是男女博弈。”
霍令仪倒有几分兴趣,她看过《木兰外传》,因不知出处,只记佚名。
根据《木兰辞》杜撰的野史,讲木兰女扮男装在军营里和一个将士相爱的故事。
涉及了一些打打杀杀的场面,有家国情怀,也有世间百态。
情爱只占一点儿篇幅,倒也有趣。
因此霍令仪没有拒绝盛娴。
很快,当天回去以后,夜里盛娴就派侍从给她送了一本书。
书籍包裹严实,外面用漆器提盒装着,里面用布又包了一层,打开以后还有一层蜡纸,特意做了蜡封,保证没人偷偷开过。
包裹得这般严实,勾起了霍令仪的兴趣。
到底是什么样的书值得这样隆重对待。
撕开蜡纸,一本书封上写着《妖狐秘史》的书展现在她眼前。
妖狐?原来是她喜欢看的神怪志异。
盛娴果真懂她,带着好奇,霍令仪满心欢喜地翻开了这本书。
……
更深露重,喜鹊忙活完手头的事情回到霍令仪屋里。
瞧见里间烛火昏暗,想着霍令仪应当是睡着了,于是便想进来替她熄了灯台。
走进里间才发现烛光是从架子床内漏出来的。
纱帐犹如囊萤,白皑皑一片,有一道曲线玲珑的黑影映在纱帘之上。
夏夜闷热,又在闺房之中,往日夜里,霍令仪都只着抹胸纱衣搂着竹夫人睡,曼妙身姿一览无余。
她此刻似乎趴在床上看书。
夜里点灯看书本就伤眼,更遑论只点一盏烛台。
四周黑漆漆的,看坏了眼睛怎么办。
喜鹊走近掀开纱帘,便看见霍令仪趴在床上翻阅书籍。
看上去像是入了迷,可表情又无端怪异,咬着手指,嫌弃皱眉,但睁大了眼睛,专心致志。
喜鹊凑近轻声劝道:“小姐,该安歇了,明日再看吧。”
霍令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哆嗦,犹如惊弓之鸟,手忙脚乱地将书籍塞进枕头底下。
一骨碌坐起来,警惕看着来人。
桃花眼微睁,像林间啜水忽然受惊的小鹿,随时准备逃跑。
床上的灯台散发着柔和的光束,打在少女身上,薄绢褪至膝盖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腿,双腿并拢着交叠,整个人跌坐在床榻内。
墨发如瀑,肤白胜雪,因床内点了灯的缘故,映照出来的脸艳若桃李,靡红得古怪。
喜鹊也被她吓了一跳,屈膝跪在床榻边,伸手去探她的脑门:“坏了,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烫,该不会病了吧。”
霍令仪回过神来,推开喜鹊的手,摇头道:“我没事,床内太闷热罢了。”
喜鹊帮她将纱帐挂起,取走灯台:“当然了,小姐你披着头发,还离这盏灯这样近,纱帘又不透气,能不热吗?”
喜鹊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已经干透,于是替她简单挽了个发髻,不至于粘腻粘在脖颈间。
“小姐方才在看娴夫人给您的书吗?什么书呀,竟然能令你爱不释手,这么晚了还不肯休息。”
霍令仪不出声,垂眸咬唇,眼神躲闪,十分古怪。
喜鹊不以为意,拿着蒲扇坐在塌边,给她扇风:“小姐快些歇息,奴婢给你打扇。”
霍令仪乖乖躺在玉枕上,挪了挪玉枕,将那本污秽至极的书压得死死的,转身背对着喜鹊,抱着竹夫人侧躺。
闭上眼,脑中不自觉忆起方才看到的内容,古怪的是,画面也会自己冒出来,害她心猿意马。
她恼怒地睁开眼睛,想要忘掉那些污秽的东西。
以前那些杂书也会写男女之事,但都一笔带过,这本为何描写如此细致,还有配图。
原来盛娴说的男女博弈指的是这个博弈!
这哪里是什么志怪本子,分明就是禁书!
她将竹夫人咬得嘎吱作响,低声咕哝道:“什么破书,明天就烧了!”
凉风拂来驱散热意,窗台虫鸣阵阵,夜色渐浓。
霍令仪翻来覆去更换睡姿,直至生出睡意,不知不觉寻梦去。
第二日,霍令仪气消了,到底还是没把禁书烧了,只是束之高阁,不欲再看。
反而抽空将买回来的那几本书都看了。
往常不爱看,是因为不感兴趣。
如今再看,带着好奇去探索,就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只差亲自体验,就能融会贯通,手到擒来。
第63章 香囊要送心上人的
端午前一日,霍令仪留在家中与母亲一起包粽子。
家中几人嗜好都不一样,霍令仪与母亲一样喜欢吃肉粽,霍珣却喜欢吃蜜枣粽。
可惜霍擎今年人虽回来了,却被派去南方赈灾。
今年一家四口又无法团圆过节。
霍令仪肩上系着襻膊,在厨房里帮冯衿生火。
往年点灶由霍令仪和霍珣轮着来,今年轮到她。
生火也并非易事,点燃了松枝送进灶台里,鼓进的风太大会吹灭,风太小也会熄灭。
她有几分生疏,举着吹火筒吹了半天的功夫,才燃起灶台。
厨房闷热,霍令仪脸上沾满汗水,她随手一擦,竟把手上的煤灰擦到脸上,成了脏兮兮的花猫。
冯衿招手示意她过来给她擦汗,她往怀里找不到自己的帕子,便问霍令仪她的帕子。
霍令仪并未多想,指了指自己的衣襟。
冯衿顺手一掏,掏出一张蓝色的帕子来。
给她擦拭的时候,才发觉这张帕子有些不同寻常。
且不说霍令仪的帕子只有浅粉和浅紫两种颜色,这样的金银丝线和缂丝工艺纹样,只有皇室才用得起。
而且看绣样,也并非姑娘家喜欢的花卉。
一看就是男人用的帕子。
冯衿回忆起丹青阁送来的两幅画,其中一幅的画作风格师从她父亲。
皇室、父亲的学生、和令仪关系交好。
符合上述的人,唯有景王一人。
冯衿默不作声将帕子塞进她怀里,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好了,该干嘛去干嘛去,厨房不用你待着了,两个时辰后回来就可以吃了。”
霍令仪并不知晓冯衿已经发觉的事,欢天喜地的离开厨房。
刚出厨房,走进回廊,霍令仪与家中管事以及父亲身边的长随段叔迎面撞上。
“段叔!你怎么回来了,我爹呢?他是不是也一起回来了?”霍令仪激动地往他身后看去,却发现空无一人。
段叔年逾四十,留着络腮胡,看着凶神恶煞,但面对霍令仪时,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小姐,老爷还在南方处理公务,那边的事还未解决,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霍令仪着急问道:“那我爹安好吗?”
“一切安好,老爷知道无法在端午前回来和你们团聚,亲自在南方割了一些艾草和菖蒲,买了些当地的雄黄酒,命我赶在端午前送回来给夫人小姐。”
冯衿听到声音后从厨房里出来,也听到了段叔的话。
她得知段叔不辞辛苦连夜赶回,便让他歇一夜再走,顺便带上他们做的粽子给霍擎和他的同僚们。
特别是二皇子,哪怕殿下不吃,也不能忽略。
段叔却婉拒了:“那边正值多事之秋,二皇子被人在食物中投毒,幸好发现得早,才没酿成大祸,如今大家都风声鹤唳 ,对食物,用水都分外紧张,还是不要在此时节外生枝。”
冯衿皱眉追问实情,段叔却不能说太多,怕隔墙有耳,冯衿也只能不再多问。
霍令仪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平湖居,朝堂上的事她也不懂。
是谁想杀二皇子?
万一二皇子出事,跟着一起去的臣子都会遭殃。
特别是她的父亲,他负责保护二皇子的安全,更是不容分心。
不吃粽子就不吃粽子,那香囊呢,也不能带吗?
霍令仪看着绣篓里的香囊,有些惧怕自己带任何东西给父亲会让他陷入危险。
思虑再三,决定只给父亲写信。
*
翌日一早,正是端午佳节。
段叔在今日启程回南方。
霍令仪和霍珣打算一起将段叔送出城。
一大清早用过早膳后,冯衿便让孙妈妈将兰汤端上来,提前给他们浴兰汤,配彩绳,行端午驱邪避瘟之礼。
冯衿用艾草蘸取兰汤,扫过他们的双手、额间、脖颈,为他们偶佩戴上自己亲手编制的彩绳,再在额间点雄黄。
冯衿发现霍令仪不知何时佩戴上了一对红玛瑙耳环,便问:“何时穿的耳?”
霍令仪下意识摸上耳垂:“昨天让喜鹊帮我穿的。”
冯衿摸着她的耳朵问她:“还疼吗?”
霍令仪挽着她撒娇道:“打的时候疼死了。现在好些,但摸一下就疼。”
冯衿颇为无奈:“穿耳是这样的,养个三四天就好,记得不可湿水,回来后到我屋里找我,我替你抹些药膏。”
霍令仪笑逐颜开道:“娘最好了!”
冯衿给两个孩子系上自己做的香囊,随后将他们送出府门。
冯衿知道他们送段叔出城打的什么如意算盘,阻拦是无法阻拦的,也没必要阻拦。
她看着翻身上马的姐弟二人,沉声叮嘱道:“阿珣,你们若要去江边看龙舟竞渡,一定要保护好你姐姐,寸步不离。”
霍珣拍着胸脯保证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保护好阿姐。”
冯衿转头又看向穿着罗裙带上帷帽的霍令仪,她最担心的人其实就是霍令仪,这个女儿在家听话,出了门就会撒开蹄子乱跑乱闯祸。
她沉着脸嘱咐她:“特别是你,霍令仪,勿要钻进人多的地方,也不许离开你弟弟,找个山坡远远看就行了。”
“放心吧母亲,再耽搁下去,我们还没将段叔送出城,竞渡就要结束了!”霍令仪面色着急,骑着的骏马似乎与主人心意相通,也在原地踏着步。
冯衿又是一番嘱咐过后,才让他们离去。
站在府门外,挥手目送他们姐弟和段叔离开。
孙妈妈扶着冯衿回府,安慰道:“夫人莫要太担心了,往年都平安,今年也会平平安安的。”
冯衿叹气道:“但愿如此。”
*
盛京都城依江河而建,瓯江就在城外二里地。
当天城门一开,百姓们早早出城,在沿岸寻找合适的位置观赛。
更有甚者,直接登上附近的山头,亦可居高临下俯瞰赛事。
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而最适宜观赛的北城墙上,则被官员家眷、世家子弟们占领。
每年龙舟竞渡,朝廷的六部二十四司会组织队伍竞渡,与民同乐。
二十四司在端午前一日先赛一场,决出十二支龙舟队伍进入端午当天决赛。
今年因为南方水灾,户部牵头,与十二家商行谈成合作,组织了一场募捐活动。
十二支龙舟队各代表一家商行,赛后所有募捐而来的钱都会送去南方赈灾。
今年主持竞渡的户部尚书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底下有人来报,在人群里看见圣上微服私访,把户部尚书吓得够呛,连忙派人静悄悄去打探圣上在何方,不可声张。
但无论他们在附近如何找,都找不到圣上的踪迹。
只因圣上被人引去了望江楼。
望江楼早在七八日前,靠江那面的所有雅间都被勋贵子弟们订满了。
三楼及以上的雅间,才能见瓯江。
而四楼的视野更为开阔,因此被抢破了头,甚至有叫卖到千金,也一套难求。
圣上被青山引进景王定下的四楼雅间。
雅间有侍从婢女在旁伺候,瓜果茶水一应俱全,桌上还备有一套铜镀金嵌珐琅望远镜,可谓贴心至极。
圣上撩袍坐在榻上,德海公公则在一旁伺候。
德海泡茶,先试过无毒,才为圣上倒茶:“皇上喝茶。”
圣上举杯,温度刚好,抿了一口,才开口问他:“你家主子呢?他知道朕今日微服私访,既然为朕准备了雅间,为何不亲自来见朕?”
青山恭敬道:“回圣上的话,景王与人有约,去赴约了。”
圣上搁下茶盏,笑道:“与谁?可是柳家那个丫头?今日巧借母后名义,将她传进宫里,这件事可瞒不了朕。”
圣上又问他:“他如今何在?”
青山知无不言:“应该是去了瓯江上游的起点处。”
“他去那儿做什么?”
青山答道:“殿下说,您一会便知。”
圣上转着扳指坐了会,便拿着望远镜走到窗边眺望。
望远镜下的百姓近在眼前,纤毫毕现,连稚童鼻子上挂着鼻涕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十七做事看起来毫无章法,叫人看不懂他,总要到揭开真相那日,才叫人明白他原来并非瞎胡闹。
他今日到底想做什么?
*
霍令仪和霍珣将段叔送出盛京后,快马加鞭赶回城中。
他们从城南回来,发现往日热闹繁华的街道空了一大半。
原来都往城北方向去了。
他们如往昔那样,先去城东冯府,与几位表兄汇合,再一同前往城北。
刚到府门,便见几位表亲准备出门。
往日同行有一位表兄冯漳,两位表弟冯涣与冯濛,但今日竟然多了一位小娘子冯汐君。
“衣衣!你今日与我们同行吗?”霍令仪率先下马,走上前来亲昵地拉住冯汐君的手。
她这个三表妹,往日里可是最不喜欢外出的,就算是被她们一众姐妹拉着去踏青,也总爱躲去人少处安静看书。
冯汐君小名叫衣鱼,是他父亲打趣她的时候取的小名。
衣鱼便是书虫的意思。
盖因小时候有一回她在家中失踪,处处遍寻不得,将二舅舅和二舅母吓得魂不守舍。
最后是外祖父在藏书阁里发现睡在书堆里的她,原来她是看书看入迷了,以书为被,叫找人的下人们错过了她。
外祖父对这样嗜书如命的冯汐君甚是欣赏和疼爱,因此她也得以伴在外祖父身边学习。
“二表姐。”大约是读书多了,冯汐君身上书卷气浓郁,性情柔顺安静,说话也是不徐不疾。
“你们今日来得晚了些,一会该罚酒一杯!”说话的是冯涣,他与亲姐冯汐君是龙凤胎,比霍令仪小一岁,性情豪爽,最爱跟人喝酒行酒令。
冯漳皱眉制止他:“不得无礼。我们本就是这个时间出门,令仪和夷玉来得刚好。”
“大哥就知道护着她,说好的辰时一刻出门,现在都巳时啦。大哥偏心,五弟你说是不是。”冯涣推了推身边的冯濛,他年纪尚小,最爱附和他讲话。
果不其然,冯濛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哥偏心。”
冯涣最爱与她作对,霍令仪自然也有治他的法子,当即掐他手臂软肉,骂道:“喝酒是吧,你让我掐一把,我就喝一杯。”
周围无人帮他,冯涣最会审时度势,立马投降:“不喝就不喝,不过你刚掐了我一下,你欠我一杯。”
说完他立马抽身躲到冯漳身后,朝霍令仪吐舌。
全家人中,他唯一怕的就是这个泼辣的表姐了,唯有大哥镇得住她。
霍珣见状赶紧上前跟他们解释今日为何迟到。
冯漳听后便对冯涣说道:“听到了吗,他们送人出城,并非无缘无故。”
冯涣撇嘴,无话可说,忽然摊手问霍令仪讨要:“二表姐,今年给我绣了什么?”
霍令仪从腰间的挎包取出几个香囊,先给大表哥冯漳,再给冯汐君和冯濛,偏偏绕过了冯涣。
每个人的香囊长得都一样,绣了松柏,唯有冯汐君是兰花。
冯汐君也给了她和霍珣一人一个,主动上前替她系在腰间。
冯濛和霍珣腰间有三个香囊,是各自母亲和两个姐姐给的。
冯涣有两个,而冯漳腰间只有霍令仪给的这个。
冯涣知道霍令仪是故意的,于是酸溜溜说道:“怎么都是一个样子的?二表姐你真是一视同仁。”
霍令仪笑道:“当然了,不可以厚此薄彼嘛,干脆都绣一样的。”
“你不给我,那才是真的厚他们薄我呢!”冯涣明晃晃地发泄出自己的脾气,眼巴巴的望着她腰间的挎包。
霍令仪将他吊得差不多了,这才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扔给他:“喏,拿去。”
冯涣捧着一模一样的松柏香囊,不乐意了:“又是一样的,你包里还有好多呢,我可都看见了,你给我换一个。”
霍令仪护着自己的挎包:“不行,不是给你的。”
冯涣忽然笑眯了眼,甚是奸诈,桀桀笑道:“那是给谁的?咱们今天就这么多人了,难道……二表姐你要送心上人的?”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看向霍令仪。
有人惊讶,有人喜悦,有人沉了脸。
第64章 相望金风玉露一相逢
霍令仪避而不答,挽着冯汐君的手走上马车。
众人得不到回答,便转头与霍珣窃窃私语。
冯涣问道:“六弟你说,二表姐她是不是看上谁了?顽石一样的人也终于红鸾星动了?”
霍珣闭口不谈:“我不能说,你们就等着喝喜酒吧。”
冯涣马上意识到还真有其人,便问:“什么时候喝?”
霍珣也不知道霍令仪与孟玄朗如今怎么样了,他拿不准:“不知道,但这天总会来的。”
冯涣幽幽道:“当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两个姑娘说话间便钻进了宽敞的马车,落下门帘。
挨着霍令仪坐下的冯汐君难得露出好奇的眼神看她:“二表姐,真的有心上人了?”
霍令仪也没有对她隐瞒,羞赧一笑,微微颔首:“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冯汐君在一众表姐妹中,是个嘴巴严实的貔貅,一来她性格文静不爱说话,二来她有君子之风,只要她有要求,冯汐君便会替她严守秘密。
霍令仪反问她:“那你呢,平日里从不爱出门的人,偏偏选了这样多人的时候出门。我可听说了,你被人英雄救美,可是动了凡心?”
冯汐君也点头:“是。”
霍令仪握住她的手:“真好,我恭祝你早日与心上人成亲。”
“你也一样。”
*
马车在北城门附近停下,众人打算步行前往。
城墙上观景最好的位置被勋贵们占了,不许普通百姓靠近。
底下站了一排严阵以待的守城兵,手持长矛,镇守在上下城楼的入口处。
今日城楼上有许多大人物,为了保证不出乱子,京兆尹增调了不少人手过来。
为防止百姓假冒,官员带子女须出示鱼符,世家子弟也必须出示家族信物。
前面排了许多人,霍令仪他们也只能跟在队伍末尾排队。
表兄们在后头闲谈,霍令仪与冯汐君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冯汐君不爱讲话,但很乐意倾听,霍令仪与她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说,于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结果自然是口干舌燥。
日头渐升,晒得人睁不开眼。
霍令仪才发现帷帽落在马背上,而马则被她留在了冯家。
没有帷帽,她只能忍受毒辣阳光的荼毒。
冯漳忽然从身后拍了拍霍令仪的肩膀,示意道:“令仪,你和三妹妹去那边的树荫下等吧,那儿凉快。”
霍令仪正愁着呢,闻言便没有拒绝,当即拉着冯汐君跑到了树荫下歇息。
而冯漳他们则继续顶着烈日站在城墙下排队。
绿树成荫,清风拂面,树下果真凉快许多。
霍令仪见附近有摊档在卖紫苏饮,便与冯汐君商议,给他们买些止渴。
她们携手来到摊档前,平日里一文钱一筒的紫苏饮,因为节日人多涨价至两文钱,但仍然客似云来。
霍令仪与冯汐君对视一眼,她们又得换个地方排队了。
百无聊赖之际,一颗石子砸到了她的脚边。
她不由皱眉,谁家的小孩不管好!
倏地抬头,却见一位俊美青年分花拂柳,矜贵从容地从柳树后头出现。
来人双手抱胸,懒懒倚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多日未见的越少珩身着锦袍,墨发高高束起,随风飘逸。
五官精致,神光似玉,站在那儿自成一派风流。
他们犹如织女牛郎隔着迢迢星河遥相望。
二人虽未交谈,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霍令仪便明白他想做什么。
霍令仪不做他想,和身边的冯汐君说道:“我碰见一位熟友,与他说两句话,回头来找你。”
冯汐君并未多虑,只是说一会话罢了,便点头让她走了。
近处是无孔不入的蝉鸣声,远处是瓯江岸边传来的鼓乐声。
旁边的小贩打开蒸笼,包子熟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冯汐君早膳并未食用太多,此时有几分饥肠辘辘。
可午时还未到,不能吃。
“来两个肉包子。”
“好嘞。”
小贩给来人用油纸包了两个新鲜出炉的白面肉包子。
瓦陶里传来“叮当”两声,两枚铜板淹没进一群同类中。
他与同伴转身抬头,恰好与人群里的冯汐君打了个照面。
少年咬着包子,少女捂着肚子,眼里带着对肉包子的渴望,看清楚他的面容时,少女羞愧地涨红了脸,扭头去了一边。
萧伯俞拍着身侧之人的肩膀,笑出声来:“哟,你说说这是不是缘分,这不是冯三娘子吗?”
沈昭举脸色有些不太正常,板着脸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冯汐君指了指城门下排队的兄弟几人,解释道:“我与兄长们一起来观赛,他们在排队。”
沈昭举哦了一声就没下文。
冯汐君便主动开口问他:“你们也是来看竞渡的吗?”
萧伯俞笑嘻嘻说道:“当然了,不过我们提前在望江楼上定了雅间,既然如此凑巧,不如一起去望江楼吧?”
沈昭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用手肘撞到萧伯俞的胸口上警告他别乱来。
但萧伯俞并不搭理沈昭举,反而继续盛情邀约:“你们五个人?正巧,我定那雅间还挺大的,也都坐得下,我老早想与你兄长结交,不知冯三娘子给不给鄙人这个机会。”
冯汐君沉吟片刻:“不妨让我问过兄长们再说。”
恰好轮到冯汐君买紫苏饮,她掏出铜板,要了八个竹筒。
萧伯俞推了沈昭举一把:“哎,有点儿眼力见行不行,人家一个小姑娘如何拿得动。”
沈昭举撇嘴,转头拉着萧伯俞低声警告道:“我对她没意思,你能不能瞎掺和啊?”
“你对她没意思,就坦坦荡荡的呗,避嫌……那就是有意思,你装什么呀,我还不懂你。”
萧伯俞是他发小,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故意用了些激将法。
沈昭举:……
八个竹筒,冯汐君不知如何去拿。
一筹莫展之际,一双大手抢着替她拿了大半。
冯汐君手里握着两个竹筒,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眼眸里升起了笑意。
萧伯俞与她并肩而行,安抚道:“他这人就是这个脾气,冯三娘子千万别怪他。”
冯汐君摇头,抿唇浅笑。
他脾气虽硬,但人还是很好的。
走了半路,冯汐君忽然想起霍令仪来,扭头四处张望要寻她踪迹。
可人潮并不拥挤的街道上,却不见霍令仪半个人影。
萧伯俞见她表情怪异,似惊慌又似茫然,便问道:“你在找什么?”
冯汐君遍寻不见霍令仪,惊慌失措地他解释道:“我表姐不见了。”
她快步回到冯漳他们身边,着急道:“二表姐不见了,她说找朋友说会话,可是现在却找不到人了。”
冯漳脸色一沉,端午是人贩子最猖獗的时候,霍令仪不见了,说不定是被所谓“熟人”趁机掳走,当即指挥道:“咱们分散去找令仪,一刻钟回到这儿集合,找不到咱们马上去报官!”
众人听闻霍令仪失踪,也都急得不行。
特别是霍珣,脸比天边飘过的云还要白。
只有萧伯俞和沈昭举两个外人最茫然也最淡然。
不远处走来一人,他长了一双狐狸眼,一身侍卫打扮,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霍珣面前来。
“霍小公子,我家主人托我与你说一声,他要与霍小姐叙旧。你们放心,我家主人会安全将她送回霍府。”
他飘然而来,翩然离去,只留下只言片语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众人面面相觑,更是一头雾水。
冯漳皱眉看向霍珣:“你认得他主子?”
霍珣脸色恢复正常,挠了挠头,哭笑不得道:“认识。要是别人,我还不放心,但要是景王,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冯漳眉心紧蹙,始终放心不下:“再熟的朋友,也不能招呼都不打就将人带走。”
霍珣相较放松许多,笑言道:“他不是派了个侍卫过来嘛,大表哥,你就放心吧,景王是好人,不会对我阿姐做什么的。”
*
霍令仪跟着越少珩走进街道拐角的一处巷道里,巷道狭窄,仅容二人并肩而入。
他们倚墙对面而立,中间缝隙,不足让一人通过。
阳光倾斜射入巷道,落在青石板上,青石板狭缝里的青苔长得十分茂盛,翠绿如同碧玺。
霍令仪垂眸盯着地面突出的石板,双手垂在身前搅弄在一起,心中腹诽,明明是他来找她说话,怎么进来半天也不吭声?
“找我干什么,不说话我就回去排队了。”霍令仪仰头,不期然的,便撞进他幽深的瞳眸中。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身后石墙上,眉眼懒散疏怠,漫不经心地问她:“来看竞渡?”
霍令仪颔首:“当然,城墙上视野最好,还能追着龙舟跑,可是最佳观赛的地方。”
越少珩眺望远处高高的城墙,仿佛能看到少女在城墙上,提着裙摆,蹦跳着追逐远处龙舟的模样。
他轻笑道:“赛程很长的,都到下游了,城墙上只能看一半。”
霍令仪反问他:“那怎么办呀。”
尾音上扬,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越少珩薄唇扬起,眼波荡漾起波澜,皱了满池春水:“跟我走,我带你看全程。”
霍令仪好奇追问:“去哪儿呀,该不会去望江楼吧,看倒是能看,但不能追着龙舟跑,无趣得很。”
越少珩得意扬眉,抛出诱惑:“去竞渡的起点,咱们一路追着龙舟到终点。”
霍令仪惊喜不已,能亲临现场,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事!
顿时喜上眉梢,半点都不遮遮掩掩。
霍令仪心跳异常快,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真是她想的那样吗?
半晌,她又皱了下眉。
可是他喜欢的人不是青骊吗?
她都糊涂了。
霍令仪脸上的喜意渐渐消失,一脚踏两船的人,她再喜欢也不会接受的。
霍令仪歪了歪脑袋,试探问道:“殿下邀我同游,置青骊于何地?”
第65章 竞渡(加更)除她以外,世上再无人可……
越少珩微怔,扬起的唇角慢慢落下,望着她不自觉流露出幽怨眼神的桃花眼,当即便明白她的心结所在。
他垂头释怀地笑了起来:“什么置她于何地,从始至终,我就没喜欢过她。只是有个人一直以为我喜欢她。”
如雷霆乍惊,霍令仪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可能。
她以为他至少是喜欢过的,但是他竟然说从未?!
那他之前的表现,也都是耍她玩的?
霍令仪眉梢染上了愠怒,抬头瞅他。
他垂着眸,迎上她的目光,虽未说一句话,但是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愠怒在他沉静如水的目光中渐渐被浇熄。
霍令仪讷讷问道:“那你喜欢谁?”
越少珩慢悠悠笑了起来:“你觉得我喜欢谁?”
霍令仪装傻:“我不知道。”
越少珩见状,剑眉微挑,也含糊起来:“不知道就算了。”
霍令仪眼睛骨碌转了起来,咬着唇,瓮声瓮气道:“哦。”
越少珩不由失笑,侧头看她,反问:“哦?”
霍令仪扭头望向别处,不许他看到自己的脸:“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越少珩长叹一口气,似笑非笑道:“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站直了身子,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走吧,孟玄朗和柳青骊还在等你呢。”
“什么,他们也来了?”霍令仪不敢置信,他竟然还把他们都叫上了?
霍令仪直皱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会说不喜欢青骊了,一会又把他们叫上。
真要继续四人行吗?
也许是霍令仪的反应太大,越少珩有些拿捏不准她的想法,疑惑道:“不高兴?”
霍令仪回神,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表现,当即讪笑两声:“怎么会呢,是太高兴了。”
“那走吧。”越少珩轻抬下巴示意,先行一步。
霍令仪缓缓跟上,抓着自己的衣袖,有些担忧道:“可是我得跟大表哥和阿珣说一声。”
“我让江野去给霍珣报信了,竞渡马上就要开始,咱们得抓紧些时间,城门备了马,走吧。”
越少珩的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良久,装作若无其事那样拉过她的手臂,不容抗拒地推着她往巷道另一侧离开。
既然有人去报信,霍令仪便安下心来。
听闻备马了,顿时兴奋不已,双眸犹如无边黑夜中亮起了焰火,亮得惊人,一眨不眨看向身侧之人:“咱们不会是骑着马追龙舟吧。”
越少珩笑而不语。
这样的体验,霍令仪从未尝试过,心头一阵火热。
到底是龙舟快,还是骏马快?
可很快,霍令仪又生出了些担忧来,岸边游人众多,骑马容易冲撞到普通百姓,可走密林的话,就看不到龙舟了。
他到底如何实现呢?
想了半天,她也没想出来。
罢了,何必庸人自扰,越少珩从来没让她失望过,他自有主张。
霍令仪只想尽快赶过去,见他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不做他想,一把拉起他的手,带他跑了起来:“你慢吞吞的,走快些!”
柔软的手指嵌进他的掌心,越少珩双眸微睁,似是不敢置信。
这回不敢轻易唐突,但也收紧了手指的力度,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快走几步跟上她的步伐。
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
两匹骏马在官道上疾驰,马背上的二人都戴着帷帽,叫人看不见脸。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禁军驻守的城外郊野,瓯江上游。
户部安排了人手在此安营扎寨,露天处有鼓瑟吹笙的乐师奏乐助兴,帐篷附近都是来参加比赛的人员。
或是坐在营地外闲谈,或是检查划桨,亦或是在草地上做俯卧撑热身。
走进营地前,霍令仪还奇怪外面怎么站的全是姑娘家。
直到进来才知道为何。
不管容貌如何,光凭一身腱子肉,就已经是春色满园关不住。
霍令仪偷偷撩开帷帽的轻纱偷瞄,映入眼帘的几乎都是肌肉发达的男人,半个文弱书生都不见。
二十四司哪儿来这么多猛男?
旁边传来咳嗽声警告,霍令仪才放下纱帘,好奇追问越少珩。
越少珩冷笑着解释道:“人家本就是侍卫,你以为六部那些糟老头子能划得动船?也不怕乌龟找王八,船桨打船桨,再落入江中全成落汤鸡。”
霍令仪忍俊不禁,这人阴阳怪气起来好犀利呢。
二人终于来到刑部的地盘,代表刑部比赛的两个部门分别是刑部司和比部司。
有孟玄朗所在的刑部司。
她举目四望,却找不到人,便问道:“青骊和亮怀呢,他们在哪儿?”
越少珩摘下帷帽,营帐内众人见他,齐齐站起给他行礼。
他颔首示意,将帷帽交给一旁的小胡,转头对她说道:“他们在
终点。”
霍令仪猛地掀开纱帘,杏眸圆睁:“他们在终点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越少珩替她将帷帽取下,食指轻弹在她脑门上,垂首看她,眼底带着顽皮的笑意:“划龙舟啊,划到终点,不就见到了吗?”
“你让我划龙舟?你可真看得起我,也不怕我拖后腿吗?”虽然这么说着,霍令仪却已经摩拳擦掌,走到一旁的船桨旁边兴致勃勃地检查起来。
霍令仪摘掉帷帽之后,姿容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叫营帐中的人都看呆了去。
负责看护船桨的队员见她靠近,也憨憨的呆愣在原地。
越少珩走到霍令仪身后,面色一沉,眼神冷冽地扫过在场的队员,霸道的占有欲溢于言表。
这般警告,队员们都已明了。
小娘子是殿下带来的人,那自然是殿下心尖上的人,哪里容得下他们肖想,因而纷纷低头不敢再看。
越少珩掰过霍令仪的肩膀,将击鼓的鼓槌塞进了她手里:“谁让你划龙舟了,你只需坐船头,指挥他们就行。”
“我吗?”霍令仪攥着鼓槌在手心里,有几分不可置信。
“怎么,小时候不是最擅长击鼓吗?”越少珩扬眉挑衅,在她的震惊中,转头又对营帐里的队员朗声说道:“今日有本王与霍将军的女儿为诸君助阵,大家有信心拿下魁首吗?”
“有!”
他一声令下,当即一呼百应,号声震天。
营帐外的人都听到了,但一概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纷纷好奇询问。
这才得知景王带了个女人过来。
龙舟竞渡,带个女人过来能顶什么用?
很快,他们就知道她有什么用了。
江面上碧波荡漾,十二艘竞渡龙舟先后来到了江中。
六部共有十二支队伍,身穿赤橙黄绿蓝紫六色,又分深浅二色,整齐划一地停在江面上。
如长虹贯日,形成一道亮丽风景。
瓯江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竞渡氛围,水面流速缓和了下来,岸边的奏乐声也停歇。
沿岸百姓皆屏气凝神,静候锣响一刻。
霍令仪坐在龙舟头,侧头看向比部司舟头的另一个姑娘。
她是小胡的亲妹胡蝶,身手了得,也被招揽进景王麾下,平日里鲜少露面,今日被小胡带上,以亲妹的名义介绍给大伙。
她与胡蝶相视一笑。
有了另一个姑娘作伴,霍令仪总算没那么心慌。
再看向坐在龙舟第一席的越少珩,他头戴羽冠,迎风飘扬。
他脱下身上那套锦袍,换上和其他人一样的交领半臂衫,露出紧致而结实的手臂。
上龙舟前,越少珩怕她惧水,再三叮嘱,可以紧盯舟上的东西转移对水的恐惧。
霍令仪问:“什么都行?”
越少珩颔首,见她目光飘忽,隐有奸猾诡计,不由脸色一沉,严词警告:“不许看别的男人,非礼勿视。”
霍令仪给他做了个鬼脸:“就看就看!你管我。”
他们身上穿着的交领半臂衫,由葛制成,葛纱透气,清凉舒适,半臂衫又十分方便他们铆劲划桨。
越少珩将交领系得有些松垮,锁骨下露出了如玉般的胸膛,线条若隐若现,惹人遐思。
也不知他是如何练出来的,着锦衣时像个清俊儒生,换上葛衣后身上薄肌恰到好处,既不丰隆突兀,也不孱弱无力。
霍令仪眼神扫过舟上的他,他也恰好遥遥与她望来。
骄阳似火,烈日当空。
许多人都眯起了眼睛,他也不例外。
只是他的眼睛弯弯的,唇角也弯弯的。
霍令仪不觉也勾起了唇。
霍令仪收回视线,望向舟后一艘扁舟,那人举着旗,与江岸上鸣锣之人交相呼应。
她屏气凝神,心如止水。
耳边再无任何声响,聚精会神等着锣响。
“铛”的一声。
龙舟如离弦之箭,破浪而出,舟上的人整齐划一,船桨在水面上划出翻滚的浪花。
霍令仪手持鼓槌,发号施令。
槌起桨起,鼓鸣桨落。
身为鼓手,要负责调度舟速,起势要猛,十丈之内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
所有人都懂,一旦落后,想要在江面上争回位置,将难如登天。
江风烈烈,从身后拥抱住霍令仪。
墨发被风打翻,似泼墨挥毫,凌乱铺洒在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
她毫不在意,眼前只有手中槌,江面鼓。
如彀弓弩,龙舟弹射而出。
穿梭在江河之上,飞驰在浪花之中。
霍令仪的视野内,数不清有多少艘龙舟都落在了他们之后。
她不知道自己身后到底还有谁,只知道手臂累了酸了,也决不能停!
越少珩眼前再也看见任何的东西。
唯有龙舟前那个尽情振臂擂鼓,姿态潇洒的少女。
鼓声擂动,犹如敲击在他心脏上,与之同频而动。
除她以外,世上再无人可擂动他的心田。
龙舟于江面上疾驰,岸边也有稚童在追,欢呼雀跃,无忧无虑。
也有鲜衣怒马的少年骑着骏马在林间奔跃追逐,势要于龙舟一较高下。
龙舟越过北城门,刑部司的龙舟一骑绝尘。
北城门上,许多少年郎和活泼好动的千金追着龙舟跑。
他们都看到了穿深红与浅红二色衣服的龙舟上,有两个姑娘在擂鼓,一前一后。
有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被姐姐抱起趴在墙头,眼里都是艳羡,回身抱着姐姐的肩膀,奶声奶气道:“姐姐,姐姐!我也要坐龙舟打鼓!”
姐姐很是无奈:“等你长大了就能上龙舟了。”
稚童天真问道:“真的吗?”
姐姐眼里也藏不住的欣羡,掂了掂怀里瘦弱的妹妹,哄道:“真的,多吃些,才能快快长大。”
有一道光晃过她眼睛,凝神细看,竟是从望江楼畔一处窗户射出来的。
望江楼上,圣上举着望远镜,镜中人的脸清晰地映在他眼底。
“怎么会是她?这就是小十七想让我看到的?”
青山目力惊人,站在圣上身后,透过洞开的轩窗,看见了坐在龙舟上的少女。
他垂头恭敬应是。
圣上沉吟了许久,摸着胡子,忽然笑了:“这小子朝秦暮楚,不就是想要两个妃子吗,开个口便是了。谁做大,谁做小,他有想法了吗?”
青山:!!!!!
第66章 合作2欺身贴近,蹭他鼻尖
楼上的圣上在讨论景王娶大娶小,楼下雅间正好坐满了冯家几个表亲。
冯涣、冯濛、霍珣还有萧伯俞,沈昭举都挤在窗台前争夺唯一的一盏望远镜。
如今望远镜在冯涣手中。
说好的一人半盏茶时间,他都独占一盏茶了。
望远镜是萧伯俞带来的,沈昭举本就不同意让冯家这几个人来,偏偏萧伯俞大方,导致他们两个人现在自讨苦吃。
萧伯俞面上不显,回到桌前和冯漳聊天。
沈昭举不愿坐到桌边,只好继续守在窗台上等一个机会。
屋内唯一的小娘子冯汐君不爱凑热闹,坐在桌旁,给他们煮茶。
萧伯俞落座后,问她:“三娘子不喜欢看龙舟竞渡吗?”
冯汐君看向挤得一点缝隙都没有的窗台,她摇了摇头。
也说不上来不喜欢,只是不喜欢拥挤。
“天呐,二表姐在龙舟上!”冯涣忽然激动出声,引来冯濛和霍珣的争抢。
“给我看看!”
冯漳搁下茶盏,忽然起身走到他们身后。
他比这几个弟弟年长,个头也高,站在身后眺望江面,只能看见龙舟如蚂蚱大小,渐行渐远。
霍珣和冯濛抢过望远镜,都确认了龙舟上那人是霍令仪。
霍珣与有荣焉那般雀跃起来:“早知我就与阿姐一起跟景王走了,说不定我也能上龙舟。”
冯涣不甘心地肘击他:“嫌弃我们了?”
霍珣捂着胸口,笑了笑 :“没有,无论是跟你们一起去北城墙,还是来望江楼,都挺好的。”
“马后炮。”冯涣虽这样说着,心里也有些羡慕可以划龙舟的霍令仪,“二表姐与景王很熟吗?为何景王愿意带她上龙舟?”
霍珣解释道:“他们都是崇文馆的学生啊,景王还是外祖父的亲传弟子呢。”
冯涣心猿意马起来:“真的吗?能不能为我引荐一二,我来年也想上龙舟。”
霍珣知道越少珩不太喜欢陌生人接近,他可不愿意触他眉头,当即婉拒道:“你还不如直接跟外祖父说你想认识他。”
冯涣尾巴都夹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我不要,祖父定会骂我小小年纪就想着攀附权贵。”
望远镜从冯濛手里落到了沈昭举手中,他百无聊赖举着望远镜朝远去的龙舟看去。
视线从橙色,到黄色,绿色,蓝色,紫色,最后才到穿着深红色衣服的魁首。
龙舟上擂鼓的少女,映入他的眼帘。
沈昭举连呼吸都忘记了,这张脸他一直念念不忘。
自打从云峰山下来,他每日得空,都会去街上闲逛,企图能再与她偶遇,可惜她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却没想到今日一行,让他获得契机,再次见到她。
原来她是冯家的表亲,霍家的小姐?
沈昭举放下手中望远镜,眺望远处山河,陷入了沉思。
身后的冯漳忽然向他讨要道:“沈公子,劳烦借我一观。”
沈昭举依言将望远镜递给了他。
冯漳来得迟,已经过了望远镜能见的最佳距离,导致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道身影,分辨不出是不是霍令仪。
从望江楼看去,龙舟似乎行进得缓慢,但对于龙舟上的人来说,犹如追风逐电,千里江陵一日还。
江面上有一道红缎横穿瓯江两岸。
夹岸百姓终于迎来锦标第一归。
轻舟已过,但速度尚未减缓,锦缎紧贴在霍令仪后背,长缎飘飞在江面上,迟迟未落入水中。
霍令仪将鼓槌放好,伸手拉住红缎一寸寸收束。
长缎飘飘,犹如披在仙子身上的披帛,飘然若仙,如梦似幻。
所有龙舟都陆续冲关,第二名是比部司。
往年刑部不争不抢,今年竟然领先第三名十数丈,以绝对优势告诉其他人。
区区竞渡,只看他们想不想,而不是行不行。
霍令仪功成身退,上岸时收获了不少注目。
有百姓民众也有官宦子弟,他们投来的目光中,有倾慕,有好奇,也有鄙夷。
是对她出现在龙舟上,抛头露面指挥男人划船行为的争议。
霍令仪浑然不觉,只知道今日出尽风头,已经十分满足。
管别人如何议论,她就是坐在了龙舟头上,还指挥他们拿了第一。
人生就活这么一次,何必在意别人眼光。
越少珩守在她身侧,冷冷扫过一眼,这些人的目光顿时收敛不少,声音也小了许多。
他从早早候在终点的江野手中拿过帷帽给她戴上。
顿时为她隔绝了外界投来的异样目光。
纱帘半开,越少珩的手指灵巧地在她下巴绑上绳结,指尖触及到她温润的肌肤,眼神暗了暗。
对上她晶亮的眼睛,冷冽的眉眼霎时变得柔和下来,问道:“竞渡第一可还高兴?”
霍令仪高兴的直点头,还隐隐有些期许:“明年我能坐你旁边划船吗?”
越少珩一怔,竟轻易被这几个词挑起异样的情绪。
如坠云雾,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霎是舒服。
对上她如花似玉的脸,越少珩又怎么舍得说出拒绝的话来,自然无有不应。
“可以。”
竞渡结束,颁奖仪式免不了要参与。
景王既参与竞渡,就不可能不邀他上台。
礼部遍寻台下,景王与佳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
龙舟竞渡鸣锣收兵,北苑上游有数条画舫放出,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结伴登船游江。
沿江一路,歌舞升平,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景象。
圣上出宫本就是来体察民情,结果半路被越少珩的人带到望江楼打乱了行程。
竞渡结束后,他离开望江楼,不欲回宫。
与德海公公在街上闲游,结识了几位青年才俊。
兴致来了,便受邀与他们一起登上画舫,畅谈古今。
瓯江下游,一艘画舫停在江心。
画舫体积庞大,如水榭一般四平八稳的飘在江面之上。
舫上处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
船头有篷廊,上悬有画舫匾额“临渊阁”,篷廊下置藤椅、茶几、小凳供人休憩。
甲板宽敞,视野开阔,站在船头可迎风纳凉。
霍令仪和越少珩乘舟渡江,从船尾登岸。
船尾有步梯,或向下步入船舱,或登高上二楼船楼。
江面上传来乐声,琴音浑厚,竹笛悠扬,琴笛合奏犹如天籁。
霍令仪一听便知是柳青骊的琴音,仔细分辨,是二楼传来的。
她沿着木质楼梯拾级而上,进入二楼的船舱,洞开的两侧轩窗悬挂着轻纱,随着烈烈江风飘忽不定。
透过雕花镂空月洞门,可以看见甲板上弹琴吹奏的二人。
高山流水觅知音,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令仪怕忽然出现打扰他们,拉着越少珩一起躲在屏风后。
“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越少珩的个头几乎与眼前的屏风齐平,为了不露馅,他还得扶着屏风,微微塌下腰来才不至于被人看见脑袋。
霍令仪就在他与屏风之间,他一弯腰,就像是低头要与她拥抱。
她头上戴着的冠羽擦过他的脸颊,令他不由侧头躲开。
霍令仪回头瞥他,解释道:“人家弹得好好的,我们一出现,他们肯定就要停下来,还是等他们弹完了,我们再出去吧。”
“那为什么要躲在这里?”越少珩眼神示意旁边就有一张矮榻,坐在上面听岂不舒坦些?
霍令仪狡黠笑道:“因为这儿视野好呀,可以观察到他们。”
越少珩又问:“为何要观察他们?”
霍令仪彻底转过身来,站直了身子背靠在屏风上,仰头看他,表情有几分严肃:“你今天问题有点儿多。”
越少珩微微俯身,直到离她仅剩一个拳头的距离才停下,彼此呼吸可闻,他盯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挑眉,低声道:“那是因为你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一看就没安好心。”
霍令仪眼神偏闪,眼珠子瞥到轩窗上飘起的轻纱,如鬼似魅。
像夜里幻化成人下山寻找猎物的妖狐魅影。
很快,脑子里闪过了些东西。
瞳眸回正,她直直望入他的眼中,隐秘地踮起脚,佯装转身,却欺身贴近。
越少珩猝不及防,只觉得鼻尖有什么扫过,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钻进他鼻子里。
冠羽覆面而来,他赶紧闭上眼睛。
羽毛一扫而过,霍令仪已经转过身去,再次背对着他,娇横地哼了一声:“你这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越少珩忍不住轻笑了下:“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想偷偷观察孟玄朗与柳青骊是否有私情。”
霍令仪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又如何。”
越少珩担忧道:“不怕他真的脚踩两条船,让你流泪吗?”
“不怕,我不会为任何不值得的人流泪。”霍令仪顿了顿,回头快速瞥了他一眼,“更何况,我已经不喜欢
孟玄朗了。”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传来,霍令仪咬着唇,细嫩的手指抠在屏风凸起的纹理上,指甲划过上面刻着的牡丹花浮雕,心不在焉起来。
越少珩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暗哑:“那你游街那日哭了……”
是否意味着,他对她来说,也很重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令仪想起这件事都生气,发现自己的心意是一回事,他恶意欺瞒戏耍她又是另一回事。
事后道歉又如何,愚弄她芳心就是不可以!
她冷笑一声,侧目而视:“你不会以为你很重要吧,景王殿下何时变得如此自恋了。”
越少珩愣住,终于品尝到自食恶果的滋味,舌尖都是苦的。
“我不喜欢孟玄朗了,我可以喜欢别人啊。这世间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你说是也不是,景王殿下。”霍令仪笑吟吟地望着他。
越少珩露出赞许的笑容来:“士别三日,叫我刮目相看。令仪能有这样的想法,叫人欣慰。”
霍令仪故意挑衅,笑容纯真无暇:“既然殿下也这么认可,那我改日就应该相看去。”
越少珩:“……”
越少珩忍无可忍,蹙眉提醒:“盛京的男人你都看过一轮了,合不合适你心里没数吗?”
霍令仪恍然大悟道:“你倒是提醒我了,盛京的男人不合适,那就找不是盛京的男人,总会有些刚回盛京,又恰好同龄,还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
越少珩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宇被他眼中生出的怒火烧得蜷缩,可又被他强硬压下去,不敢当着她的面发作。
霍令仪见他明明怒了,却有气不敢撒,险些笑出声来,于是赶紧见好就收,抿唇笑道:“不过符合这种要求的人也难找,再说吧。”
“当下最要紧的事,还是亮怀与青骊,我们当初不就是为了拆散他们而合作的吗?如今看来,我倒觉得他们其实天作之合,我想为当初的事弥补一二。”
霍令仪眨了眨眼,向他发出邀约:“殿下……你要弥补吗?”
第67章 谋划落水戏码,未免老套
此处不是洽谈的好场所,霍令仪拉着他悄悄退回了一层的船舱。
画舫的船舱十分宽敞,除却外面的雅厅,还做了两处隔间,方便主人累了去里面歇息。
推开轩窗,轩窗上垂着湘帘随涌进的江风轻轻摇晃。
江风送进淡淡的水腥气味,温润而潮湿。
江面波光粼粼,夹岸青山连绵。
画舫不知是如何固定,停驻在江中犹如静止一般。
不远处有渔民轻舟撑着竹竿在远处撒网捕鱼,二楼的琴笛合奏悠扬,成了渔民的伴奏。
他放声唱起了渔舟小调,歌声嘹亮,唱词朴素,几句词反反复复唱。
霍令仪与越少珩在轩窗旁的矮榻上落座,共商大计。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出谋划策也要因地制宜。
就他们如今被困于船上的处境而言,越少珩提议以落水为戏码,考验真心。
霍令仪却对这个提议频频皱眉,鄙夷道:“殿下可是江郎才尽,落水戏码未免也太老套了吧。”
越少珩对此毫不在意,戏谑道:“老套不要紧,能用就行。”
大大小小的宴席中,这样的戏码他见过不下十次。
有针对旁人的,也有针对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撮合他们成亲,本就在他计划之中,只是如何做到,尚在思考。
如今机会摆在面前,顺水推舟一并做了,既达成他的目的,也让她高兴。
霍令仪却还是摇头:“不行,我不想让青骊落水,如果非要用这种手段才能促成他们,那我宁愿不促成,就此作罢吧。”
越少珩听她如此严肃,不由也缓缓坐直身子,正襟危坐,凝视着眼前的人,淡声问道:“为何,给我一个理由。”
霍令仪目光悠悠落在轩窗外的江面上:“因为那样实在是太狼狈,太无助了。我们女人和你们男人不一样,我们极容易被人用贞洁来拿捏,落了水,衣衫尽湿,肌肤相亲,便没有退路可言。要是被人知晓,传了出去,只有你们男人不管怎样都会落个英雄救美的名声,而我们女人,能落个什么好下场。恩义摆在哪儿,下场都只有一个,男娶女嫁。自愿也就罢了,如果她不愿意呢,玉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每每瞧见她郁郁寡欢,我心疼她。”
孙玉蝉是霍令仪自幼相识的一个小娘子。
孙家是钟鸣鼎食之家,她养在深闺,无忧无愁,只等绣好嫁衣就可嫁给心上人。
偏偏命运弄人,叫她在一场宴会里被人推下水去。
心上人不在,叫旁人捡了漏。
众目睽睽下吃了这样的亏,好好一桩姻缘被拆散。
绣好的嫁衣被她一把火烧尽,最终含泪嫁去了如今的夫家。
霍令仪说着,便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他面上,诚恳说道:“就算他们只差一层窗户纸,也请殿下,不要用这种方式捅破。”
日上中天,这个时候的阳光最是晃亮耀眼,不管照到什么,都是一片亮堂。
静谧的午后,波光如粼。
尘光明净,通透射入舱内,落在她清丽的眉眼间。
少女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目光沉静,坚定执着。
越少珩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垂眸轻笑,眼底温柔化作春风流淌而过。
抬眸时,又恢复如初。
越少珩手肘支在案几上睨她,幽幽叹息,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有时候我真挺羡慕柳青骊的。”
霍令仪不解,歪头问道:“你羡慕她什么?”
她今日穿着直领襦裙,露出了纤细的锁骨和修长的脖子。
歪头时,羽毛抖动,好似江中游过的呆头鹅。
鬓间两颊垂下两条小辫子,白玉般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的红玛瑙一晃一晃,衬得她明艳灵动,娇憨可人。
越少珩笑而不语。
说是羡慕,倒不如是嫉妒,嫉妒她可以得到霍令仪的关爱。
他嫉妒得眼红。
越少珩半开玩笑道:“羡慕她不是男人,不用受这些苦,但孟玄朗是男人,就由他承担吧。”
“你这话何意?总不能叫亮怀落水,让青骊去救他吧。”如此情景要是男女颠倒,霍令仪想想都觉得好笑。
“面对危险,人都会暴露真实的一面,假设柳青骊落水,他会怎么做?你不好奇吗?”越少珩给她抛出了一个诱饵,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霍令仪当然是好奇的,但还是坚定地说道:“可是青骊不会落水。”
越少珩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敲了敲轩窗:“江野。”
一直躲在暗处的江野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属下在。”
主子商讨要事,江野自然避开了。
但轩窗开着,守在蓬廊外的江野顺着江风也听到只言片语。
心知今日有好戏看,早已暗戳戳摩拳擦掌。
江野半垂着头,嘴边笑意藏都藏不住,态度无比积极:“殿下有何嘱咐。”
越少珩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又扭头与霍令仪对视,霍令仪心有灵犀一般,忽然莞尔笑了起来。
江野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眼两位主子。
他们怎么笑得这样阴险?
他的小心脏,扑通跳得厉害,右眼皮更是狂跳不止。
不会吧,不会吧……
*
一曲终了,江面恢复了安静。
柳青骊起身,走到甲板前与孟玄朗一起眺望江景。
柳青骊望着远处的上游,有几分担忧:“竞渡结束了,怎么他们还没来?”
孟玄朗顺着视线看过去,沿岸的游人已经散了,便猜测道:“应该是在路上。”
二人说完,便一致安静下来。
碧水蓝天,天地悠悠。
船楼甲板上只能听见波浪撞在船板上的水流声,平静而祥和。
外界虽静,但心却不能静。
孟玄朗率先打破僵局,声音有些发紧:“那日推荐给你买的书,你看了吗?”
游街那日,他和柳青骊阴差阳错走到了一起,火龙游街结束后,他想将她早些送回家,但柳青骊不肯。
柳青骊似乎对盛京街头并不熟悉,问她想去哪儿,她一问三不知。
孟玄朗唯有带她去他熟悉的地方走走。
一路过来,他发现柳青骊和他早先认识的清冷样子有些不同,活泼了一些。
走着走着,便到
了他常去的墨海斋。
他以为她会嫌弃他过分沉闷,但柳青骊却对此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之后他便给她选了几本书。
柳青骊乍然回神,回眸看他一眼,含笑颔首道:“看了,可是我看得很慢,里面的道理要慢慢琢磨。”
见她在笑,孟玄朗也跟着笑了:“嗯,我看书也慢。”
柳青骊有些诧异:“可你是状元,应当是博览群书,一目十行的。”
孟玄朗答道:“书贵精,不在多,若能读透一本,比泛读十本强。”
柳青骊问他:“那我能跟你讨教吗?”
“当然,洗耳恭听。”
柳青骊就把自己看书时碰到的问题拿出来向他讨教,孟玄朗听完,便与她讲解。
也许是教过书的习惯,说起话来耐心十足,不徐不疾,揉开了掰碎了跟她说。
柳青骊只识字,却没读过什么书,因而很是紧张地听他讲话,生怕错漏了什么。
她看向孟玄朗时,仰着头,带了点仰慕,像海绵一样汲取着水分。
她的双手置于腹前,手指频繁地在琵琶袖口处来回摩挲。
一边听着,一边在心底踟蹰着。
香囊,该怎么送出去。
她从未绣过香囊送任何人,若非令仪问她讨要,她都不会费这样的心思。
绣好给令仪的香囊后,她鬼使神差又绣了一个。
她知道这个香囊未必能送得出去,但还是做了,就当一个念想罢。
今早宫里太监来传太后口谕,要传她进宫作陪。
往年过节,宫里从未召见过她。
柳青骊心领神会,这一定是景王的手笔。
不做他想,柳青骊将香囊都带上了。
侯府管家不敢阻拦,只是派马夫盯着。
进了宫,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坐上景王安排的一辆马车悄悄从皇宫北门离去来到了瓯江江畔。
猜测是来观龙舟竞渡,柳青骊还以为能和霍令仪一起,却没想到直接被送到了下游的画舫中。
登了船,发现孟玄朗竟然也在画舫中候着。
而且,除他以外,再无别人。
她顿时明了,这是景王刻意安排的。
两人登上船楼,发现提前准备在此处的筝。
为缓解彼此的尴尬,柳青骊自告奋勇上前弹奏,没想到孟玄朗掏出竹笛,主动与她合奏。
柳青骊顿时想到了明月阁那日,他也是这样与她合奏,之后又为她舌战群儒,将那几个才子说得满脸羞愧,还与她道歉。
若说侯府花园他为她遮风挡雨,令她生出了好奇,那明月阁便是心动的伊始。
逐步走到今天,生根发芽。
但是这桩幼苗,能茁壮成长吗?柳青骊也说不清。
景王有本事与她父亲抗衡,但他孟玄朗能吗?
她很清楚柳靖是个什么人,一个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游走在竹林里的毒蛇。
她缓缓将手从袖口放下。
何必拖他下水,今日有这样的陪伴也够了。
“青骊,亮怀,让你们久等了。”
身后传来霍令仪的声音,柳青骊转身,便看见霍令仪与越少珩姗姗来迟。
霍令仪一如往昔热情,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好奇地在他们中间扫视:“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呀?”
柳青骊摇头:“没说什么,你们去看竞渡了吗,谁赢了?”
霍令仪得意洋洋道:“我赢了。”
柳青骊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霍令仪轻轻晃了晃头,才让他们注意到她脑袋上戴着的羽冠。
抖擞间,像林间鸟类在抖尾。
晚霞一般橙红色的飞羽,由朱鹮身上拔下来的羽毛制成,橙色微粉的羽毛,色泽艳丽。
孟玄朗在刑部司见过这个羽冠,听闻每年竞渡的选手都会戴。
二十四司的羽冠颜色都不一样。
孟玄朗马上联系到了一处:“难不成令仪参与了竞渡?”
霍令仪眉飞色舞道:“还是亮怀聪明,我上船击鼓了,可惜你们见不到我冲破终点时,英姿飒爽的样子。明年吧,明年我就做选手登船,你们都来看啊。”
孟玄朗不禁看向景王,为博美人一笑,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他依稀记得,鼓手是没有羽冠的,那她头上的羽冠从何而来?
越少珩淡淡扫他一眼,目光不避不闪,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
这一刻,两个男人好像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令仪压根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率先将挎包里准备的香囊拿出来。
她塞了一个柳青骊:“这是给你做。”
又递了一个给孟玄朗:“徒弟也有。”
孟玄朗受宠若惊接过:“多谢师父。”
越少珩背着手站在原地,隐隐也有几分期待。
但是她将两个香囊都分给了旁人后,便停下来了。
她腰间的挎包霎时瘪了,里面显然空空如也。
越少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们都有,偏他没有?
第68章 症结捅破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
霍令仪浑然不察自己漏掉了一个人,还在等柳青骊拿出她的香囊来。
“青骊,我的香囊呢?”
所有人都在看她,柳青骊徒然生出一股紧张。
她小心翼翼打开袖口,摸出一个香囊,偷偷瞄了眼上面的绣样,不动声色地调换了一个。
她以为无人察觉,但站在她面前的霍令仪却将她偷摸的样子尽收眼底,无声笑弯了眼睛。
她袖子里有两个。
“给你,你不要嫌弃我女红就好。”柳青骊对比过霍令仪给自己的,她稍显逊色,因而有些局促。
霍令仪将香囊系在腰间,故意好奇点出来:“多谢青骊。可是,怎么只给我一个人,还有另两人呢?”
柳青骊赶紧掩住袖口,笑得勉强:“我手生,只来得及绣一个。”
她不由看向面前的两个男人。
孟玄朗面色如常,想来并不介意。
越少珩表情则冷峻了许多,明明上来的时候还挺高兴。
为何不高兴了?
她瞥了眼他空荡荡的腰间瞬间便明白了。
不知他俩在闹什么别扭,柳青骊忍不住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于是拉住霍令仪的手,反问道:“令仪给了我和孟公子,怎么没给殿下准备呢?”
她抬眸看向越少珩,他亦冷冷地扫了过来,剑眉压得很低,虽不言语,但无声的质问仍是朝她笼罩了过来。
霍令仪不为所动,桃花眼翘起,熠熠生辉,忽然右眼俏皮地冲他轻眨了一下。
又轻又快,弹指一瞬。
若不是一直盯着她,越少珩险些错过。
福至心灵,越少珩压紧的眉头渐渐松弛。
果不其然,下一刻霍令仪忽然朝他发难,变脸只在一瞬间:“来的路上我给了他,可是我看见他偷偷扔了,殿下,你讨厌我就直说,为何要将我的心意践踏?”
少女说得义愤填膺,桃花眼里的怒火更是燃烧得旺盛,显然憋了一肚子的火。
孟玄朗与柳青骊不可置信地齐齐看向越少珩。
他们都知道越少珩喜欢霍令仪,他怎么可能扔掉她送的香囊。
可是看霍令仪生气的样子,也确实做不得假。
这是怎么回事?
越少珩敛眸掩去眼底笑意,再抬眼时,眉目染上了些许愠怒,淡然回怼道:“那是因为你没系好,它才会掉的,你怎么怪我头上了。况且走了那么远
才发现,回头再找也是耽搁时间。”
霍令仪冷哼道:“都是借口罢了,你们男人做错了事,就知道找借口。”
越少珩冷笑:“你们女人才是不可理喻,一件小事,至于吗?”
霍令仪嗤笑一声:“是啊,多大点事,可是在我眼里就是天大的事,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你是要我现在回去找吗?这是在江上,怎么回去。你不要无理取闹。”越少珩微微眯眼,周身释放出无形的压力,让周围人都绷紧了神经,噤若寒蝉。
霍令仪像是被彻底点燃了怒火:“你这人真是油盐不进,蛮不讲理,我发现我跟你讲不到一块去。青骊,我们走。”
霍令仪不由分说拉着柳青骊离开,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越少珩一眼。
越少珩提步就要追上去:“谁让你走了,给我回来说清楚了。”
孟玄朗见状,赶紧将人拉住:“殿下,殿下,还是让令仪消了气再说吧。”
*
平和的氛围被打破,上层和下层的两个人都不高兴。
守在他们身边劝和的两个人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他们眉头。
柳青骊拘谨地坐在霍令仪身边,有些手足无措。
她还是第一次见霍令仪和谁红脸,她没有劝和的经验,只有不停地打量她的脸色,思考对策。
霍令仪好笑地瞥她一眼:“怎么不说话?”
柳青骊咬着唇,泫然欲泣,跟她道歉:“对不起令仪,我不知道我这个问题会让你们不高兴,要是我没有问,你们就不会吵架了。”
霍令仪忍着笑,还沉浸在戏里:“跟你有什么关系,都是他的错。”
柳青骊垂下头来,像朵蔫了的花。
花叶低垂,了无生气。
霍令仪忽然拉起她的左手抬起来,晃动琵琶袖,里面似乎有些别的东西。
她冲柳青骊挑眉笑道:“你袖子里还有一个香囊,我刚刚都看见了。给谁的?”
柳青骊表情一滞,到底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霍令仪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我猜,是给亮怀的吧。”
柳青骊怔楞了片刻,赶紧摇头。
霍令仪拧眉,犹疑问道:“不是给亮怀,难道是给景王?”
柳青骊这回反应很快,摇头的幅度也大了许多,鬓边步摇流苏簌簌作响。
她抓住霍令仪的手,面上表情尤为挣扎,与霍令仪对视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她如实相告。
“令仪,其实一直以来,你都误会我与景王了,虽然他不许我说,可是我实在忍不住想告诉你。景王他喜欢的人,其实是你,一直都是你。虽然我不懂为何景王有些举动指向了我,可他私下对我其实十分冷淡,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我观察过了,他唯独对你不同。”
霍令仪心头震得狂响,一时回不过神来,都忘了自己此行目的。
“他……他对我有何不同?”
柳青骊:“方方面面呀,你难道真的察觉不出来吗?你没有发现,他总是毫无缘由的盯着你看,咱们走在一起,他也永远站在你身边,哪怕是他不情愿的事,只要你一开口,他就没有不答应的。你真的无知无觉,感觉不到吗?”
霍令仪感觉脑袋都有些嗡嗡作响,脑子里不停浮现出许多相处时被她忽略的细节。
他总是光明正大的“偷”看她,他从不曾掩饰过,可被她忽视了,只觉得是错觉。
她以为他不懂跟柳青骊相处,所以认定他做她的跟屁虫只是因为害羞不敢接近对方,但其实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她。
她以为是她很会讲道理,所以才让他信服,再为她所用,但其实她哪儿有这个本事,根本就是他心甘情愿听她的话。
可是他从来不说……
不对,他问过她的。
……
“你会心动吗?”
……
如今才知道,她早就心动了。
柳青骊见她脸色变幻莫测,愕然恍惚的样子,好似真被吓到了。
她又开始后悔,是不是她说的这番话捅破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但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徒劳加重她心中负担?
难不成,令仪至今都还没有喜欢上景王吗?
柳青骊不由担忧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令仪?”
霍令仪回过神来,一切恢复如初,问道:“怎么了?”
柳青骊担忧询问道:“既然你如今知道他的心意,还生他的气吗?”
霍令仪抿唇一笑:“这两者有影响吗?他可是把我的香囊弄丢了。要是你将香囊送给孟玄朗,他转头就弄丢了,你也不生他的气吗?”
柳青骊怔愣片刻,摇头道:“我不生气。”
“真不生气?”霍令仪感到诧异。
柳青骊仍是笑着摇头,看上去十分大度。
要是刚认识柳青骊,霍令仪或许真就信了她的话,但接触久了,就会知道这并非她内心真实想法。
柳青骊的口是心非,并非像越少珩那样嘴硬,而是因为她总是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
霍令仪觉得有的时候和她相处,像是隔了一层纱,看似她们亲密无间,但实际上她至今都不了解柳青骊。
不了解她的家庭,只知道她父亲待她严格;
不了解她的内心,只知道她外表看着冷,但心思细腻,性格也尤其敏感内敛。
不了解她喜好,只知道她总说什么都行,处处附和她。
更不了解她心里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探不到底,就没有把握,霍令仪感到一阵棘手。
她缓缓起身,走到轩窗前远眺连绵青山,语气萧索,叹息着说道:“一直以来,我以为青骊早已与我亲如姐妹,但如今看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轩窗前的人逆着光,叫柳青骊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却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失望,惆怅。
柳青骊敏锐地察觉出霍令仪对她生出了疏远来,她慌张地站起身来,绕过矮榻,心情复杂地走到霍令仪身侧。
“令仪……为何说这样的话?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霍令仪深深看她一眼,神情复杂,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你没有说错话,只是青骊心里到底把我当做外人对待了。”
“我没有拿你当外人。”柳青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攥紧了裙摆,揉成了乱麻。
“但你对我并不坦诚,我问的只是香囊吗?”站在轩窗旁前的霍令仪缓缓转过身来,正面对上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话里话外也都十分明确,让柳青骊也无法再逃避下去。
“令仪,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可以说的,我都会告诉你。”柳青骊把心一横,与她交了底。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霍令仪眼底的惆怅化作了得意,这招苦肉计倒是有点儿用,青骊果然心软了。
她决定从眼前薄弱处入手:“那你告诉我,你袖子里的香囊到底给谁准备的?”
“确实是给孟公子的。”说罢,柳青骊竟感觉如释重负,原来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那你方才为何不一起给他?”
柳青骊低垂着眼睫,摸着袖口,不敢袒露太多:“我没打算送出去,我怕叫人误会。”
霍令仪继续引导她:“你不喜欢他,为何唯独给他做了一个香囊,连景王都没有呢?”
须臾,柳青骊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试探问她:“那令仪你呢,你不也是给他做了一个吗。”
像是明白了过来,霍令仪扬唇笑起来:“原来你介意我给他送香囊?”
柳青骊咬唇沉默了片刻,终于把心头疑惑问了出来:“令仪给他们二人都送了香囊,总不能两个都喜欢吧。”
霍令仪神秘兮兮地勾唇笑道:“我倒是想问你,你是介意我送景王,还是介意我送孟玄朗?总不能,你两个也喜欢,两个都介意吧。”
柳青骊摇头否定:“我不喜欢景王。”
霍令仪听出弦外之音,狡黠笑道:“哦,那就是喜欢孟玄朗。”
柳青骊避开她的视线,但却没有否定她的话,只是垂着头,轻声道:“可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不想跟你争。”
原来症结
在这儿。
霍令仪走上前来,亲昵地牵住她的手:“我如今不喜欢他了,咱也不必论这些虚情假意的退让,你要是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去争取,而不是让来让去,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就不是你呢?”
柳青骊沉默不语,她不敢问,更不敢想。
“想不想知道他的心意?”
柳青骊疑惑地抬头,便见霍令仪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眼皮跳了起来,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柳青骊按住她的手:“令仪,不必如此。”
“我与你打个赌,他喜欢你,要是我赢了,你就将香囊亲自送给他如何?”
柳青骊的沉默被霍令仪当做了应允,于是拉着她到屏风后躲好,安抚道:“在这儿等着看好戏吧。”
柳青骊并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扶着屏风探出脑袋。
既忐忑,又好奇,更多的还是隐秘又紧张的期待。
她看见霍令仪站在轩窗外,扶着船上的围栏与身边的人说话,左边恰好被湘帘遮挡,她看不清楚是谁在那儿。
紧接着,听闻一道噗通的落水声。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第69章 闯祸“你知道什么是渡气吗?”……
落水的动静不小,船楼上的二人闻讯赶来。
孟玄朗一马当先,只见霍令仪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
江面不远,有一个身着罗裙的姑娘在水面上挣扎着。
她的双手在水面挥舞,脑袋已经沉到水里,叫人看不清模样。
可是她身上穿着浅蓝色外袍,再加上霍令仪从旁佐证,令人坚信落水之人就是柳青骊。
霍令仪满脸愧疚神色,正要上前解释她是如何落水的,却见孟玄朗脸色惨白,竟是毫不犹豫跳入水中。
越少珩走得慢了些,仅落后半步,他没预料到孟玄朗这样冲动,情急之下只来得及伸出手,虚空中抓不住他衣袖半分。
他转头对霍令仪皱眉说道:“完了,这人不怎么会水。”
霍令仪倒吸一口冷气,再扭头望向水面,孟玄朗扑腾着竟没有完全沉下水去,他费力往她身边游去,腿一蹬竟然游出了不小的一段距离。
“这不是会吗?”霍令仪不禁怀疑起来。
她转头跟越少珩说会话的功夫,孟玄朗竟然从水面上彻底消失了。
真不会啊?!
“亮怀!”霍令仪又急又怕,向前踏了一步,一脚踏在甲板边沿,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越少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人扯回来。
“江野,还不快去救人!”越少珩沉声下令,还在扑腾的江野忽然停了下来。
江野浮在水面上,望着空无一人的江面,暗道不好,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水里。
柳青骊从船舱里跑到甲板上,但她来得太迟,江面上的涟漪渐渐消失,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孟公子……”身后传来柳青骊颤颤巍巍的声音,“令仪,他怎么不见了?”
霍令仪不由打了个冷颤,自知闯祸,都不敢看她。
千算万算,倒是忘了提前问他会不会水。
霍令仪心虚不已,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她转身往船头甲板上跑去。
她记得船头有绳子和船桨。
因走得太急,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好在她很快稳住身形,抱着绳子与桨跑回落水处。
她跪坐在地上绑好船桨,目光紧紧地盯着江面,等着江野露面。
不多会功夫,江野浮出水面,托着一个人的下巴,艰难地往船边游来。
霍令仪朝他抛去船桨,江野抓住船桨后,被船上几人合力拖拽到船边。
他们把孟玄朗拖上甲板,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看上去像是昏死了过去。
霍令仪晃了晃他的手臂唤他名字,可孟玄朗却毫无动静。
“怎么办?”霍令仪慌张地看向越少珩,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尾音。
江野自己攀爬上船,靠坐在栏杆上,喘着粗气,对围在孟玄朗身侧的三人喊道:“先按压他腹部,让他吐出水来,若是还没有呼吸,就要给他渡气。”
越少珩拉开霍令仪,与她交换了位置,先查探他脉息,虽微弱,但聊胜于无。
紧接着将手放在他胸口上用力按压,三两下功夫,孟玄朗侧头吐出了几口江水,可始终不见苏醒。
霍令仪攥着越少珩手臂,紧张问道:“他还没苏醒,是不是要给他渡气?”
越少珩闻言,不由眉心紧蹙,干脆跳过这个主意,使劲拍打着他的脸唤他名字。
霍令仪攥着他的衣袖指责他的暴行:“你轻点,打他有什么用,你得给他渡气啊。”
越少珩拧眉:“不试你怎么知道没用。”
“不行我来。”霍令仪一心只有救人,并未多想就要推开他。
越少珩抓着她的手腕不许她乱来:“你别动他。”
被拦下来的霍令仪着急喊道:“那你给他渡气啊。”
越少珩剑眉拧了起来,眼底皆是抗拒,黑着脸沉声道:“你知道什么是渡气吗?”
霍令仪一怔,问道:“是什么?”
越少珩不由嗤笑,没好气地跟她解释:“嘴对嘴,送气进他腹中。”
霍令仪咂舌,她还以为是什么内功心法给他传真气之类,谁让她看过的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啊……哦,这……这……确实不合适……”
转念一想,人都要死了,谁还在意这些虚的了!
霍令仪又着急起来:“可是他都这样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越少珩:……
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孟玄朗吐出最后一口水,紧跟着幽幽转醒。
“他醒了!”柳青骊一直盯着孟玄朗,因而第一时间发现他转醒。
“亮怀,你没事吧?”
孟玄朗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紧张兮兮看着他的越少珩和霍令仪。
除他们二人外,还少了一人。
孟玄朗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便急着追问柳青骊的下落:“青骊呢?你们救她上来了吗?”
冷冰冰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手背上有温热触感传来,孟玄朗侧头,就看到安然无恙的柳青骊蹲守在一旁,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正欣喜于她安全无虞,但看到她身上干爽,半点都无落水的迹象时生出了些许疑惑来。
瞥见不远处躺在甲板上穿着女装的江野,再对上目光躲闪的霍令仪,沉默不言的景王。
一刹那,他便都明白了过来。
孟玄朗被扶着坐起,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墨发粘在脸上,不住往下滴水,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一直垂头,叫人看不清楚神色,只听他重复念叨着:“没事就好。”
他越是这样平静,霍令仪就越是心虚愧疚:“对不起,亮怀,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
越少珩忽然将孟玄朗从地上拉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没事,先去将湿衣换掉,免得着凉,你们两个去船舱弄些热茶送来,快去吧。”
他给霍令仪使了个眼色,随即搀扶着孟玄朗走进船舱里的厢房更衣。
*
霍令仪与柳青骊在外面的雅厅煮茶。
霍令仪自以为贴心的准备了几个汤婆子,反倒叫柳青骊调侃起来:“现在是暑气旺盛的夏天,端着汤婆子很烫的。”
“我这不是怕他着凉吗?”霍令仪后知后觉,确实是有几分夸张了,不由吐了吐舌头,把汤婆子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红炉里银壶冒出热气,咕噜咕噜发出声响。
霍令仪与柳青骊紧挨着在榻上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风后的厢房大门。
左边厢房的门被人打开,换下湿衣走出的江野被眼前两位侯门的小娘子给吓了一跳,不由打趣道:“二位小姐这样严阵以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等产妇临盆呢。”
霍令仪脸上一热,嗔道:“去!说什么胡话。”
江野笑了笑,转身要去外头晒太阳暖暖身子,霍令仪起身喊住他,双手捧着一碗热姜茶送到他面前:“我们在船上找到了几块生姜,虽不及厨娘手艺,但也勉强能入口,你也驱驱寒,今日之事劳你辛苦了。”
江野垂眸看着澄黄色的茶水,一股淡淡的姜味飘溢而出,被人关怀的这一刻,他好似有些懂了青山。
他双手接过,道了声谢,默默退去了外面。
江野走后不久,越少珩也从右边的厢房走出来。
他掩上门时,站在门外的霍令仪只来得及见到孟玄朗站在窗边的背影,便被掩上的
门遮挡住了全部视线。
“他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生气?”霍令仪起身跑上前去,紧张兮兮地追问走出来的越少珩。
越少珩嗯了一声,随后走到塌边空出来的一侧落座,面色从容平静,叫人看不出内里深浅。
霍令仪挤到他身边坐下,板着脸指责起来:“都怪你出的馊主意,我就说别做这种蠢事。”
越少珩淡淡乜她一眼,似笑非笑:“孤掌难鸣,怎么全是我不对了?真要说同谋,我们三人谁也逃不掉。我出的主意,你牵的头,柳小姐的放任与不作为,咱们谁比谁清白了。”
柳青骊惭愧地垂头,霍令仪也闷不做声,之前有多士气昂扬,如今就有多垂头丧气。
霍令仪抿着唇,头上的羽冠霎时也失了光泽,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尾羽败走。
她放在膝上的手忽然被他不合时宜的握住,她皱起眉头要抽走,却被他不由分说反手压在腿上。
掌心被他指腹轻轻划过,酥痒难耐,她的指尖不由微微战栗,蜷缩了起来。
他在她掌心落下了一个字:走。
霍令仪心里纵使有些疑惑,但也默不作声顺从了他的意思。
柳青骊还沉浸在愧疚中时,忽听闻案几旁的越少珩开口对她说话。
“柳小姐,机会摆在眼前,你自己把握。我提醒你一句,柳靖很快就要回来了。”
柳青骊抬起头来,看到的只有越少珩牵着霍令仪离去的背影。
他的话既有劝谏,也有提醒之意。
她不由陷进沉思中。
厢房门再次被人打开。
孟玄朗从屋中走了出来,他换了身干净衣物,重新簪了发。
墨发虽然在滴着水,但他并不愿披散着头发,那样实在衣冠不整。
孟玄朗走到柳青骊面前,垂手道:“柳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
正在船头吹风的江野耳尖一动,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他随手扔了件衣物在地上遮掩住一处油污,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珠帘被人从内拨开,有两道身影出现在船头甲板之上。
甲板上空无一人,篷廊处有一条藤椅,一张矮桌,矮桌上有瓜果茶盏,还有一只纸鸢安静躺在案几上。
他们来到画舫船头,远远可瞥见瓯江上游有七八条画舫正往他们这儿驶来。
水天一色,江河山景美如画卷,江风徐徐,令人心旷神怡。
霍令仪趴伏在栏杆上,忍不住长长吁出一口气:“幸好最后化险为夷,方才我都要吓死了,下回你还是别乱出主意了,每次你一想坏主意,就要有人倒霉。”
他挑眉质问:“又怪上我了?”
霍令仪幽幽哀婉道:“不怪你,那就是怪我,都成你帮凶了。”
听她幽怨的语气,越少珩不禁莞尔:“怎么能叫帮凶呢,那叫股肱之臣,该赏。”
侧眸瞥见她耳垂泛着娇艳的红色,与垂坠的红玛瑙相得益彰。
今日见她,最吸引他目光的便是这对红玛瑙耳坠。
红色果真衬她。
忍不住伸手碰触晃动的耳坠,却引来她抽气躲闪:“别碰我,痛,我昨日才穿的耳,还没愈合呢。”
他问道:“怎么戴起耳坠了,你从前都不戴的。”
她眨了眨眼,故意凑上前来,侧头展示自己的耳坠,笑起来的模样甚是俏皮:“好看吗?青骊送的。”
越少珩目光悠悠,落在她娇艳的容貌上,刻意挑逗她:“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特意在今日穿耳,是为了谁?”
霍令仪老神在在地觑他一眼,讥讽道:“殿下不都把答案说出来了,自然是悦我者,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吧,我可没想过今日会见到你,殿下竟然这般自恋吗?”
越少珩:“……”
霍令仪见他被自己堵得哑口无言,不由窃笑起来。
余光中瞥见船楼有人,她悄悄抬头往上看去。
甲板的位置可以看到船楼一侧,旌旗掩映中,两道身影并排而站,疏落的围栏间,依稀可见孟玄朗腰间挂上了两只香囊。
她送出去了!霍令仪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瞥见越少珩的视线也和她一样投向船楼,霍令仪不禁感慨道:“殿下这招虽然不太高明,但至少奏效了。亮怀不会水,还义无反顾为了青骊跳下去,我要是青骊,也会深受感动。”
越少珩收回视线,侧头看向她,顿觉好笑:“这就感动了?”
霍令仪双臂撑在栏杆上,托腮看他:“为何不感动?事关生死,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越少珩漫不经心地靠着船舷,手臂随意搁在栏杆上,语气懒散,似是随口一问:“要是有人为你捐生,你怎么报答他?”
霍令仪灵动的眼眸转了转,狡黠笑道:“这就要看情况了。”
越少珩不禁挑眉:“这还挑上了?”
霍令仪浅笑着睨他,桃花眼灼灼,熠熠生辉:“怎么,殿下可是要为我捐生?”
越少珩转过身来,手指轻触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推,似笑非笑:“本王的命很矜贵的,报酬也不小,你给得起吗?”
霍令仪侧头卸去力道,笑问道:“说来听听。”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得以身相许。”
江风拂过他们的衣摆,在半空中纠缠着,直到落下,再彻底分开。
船底下有鱼游弋而过,鱼尾荡漾甩出一道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最后水面恢复平静。
霍令仪对此只有四字点评:“庸俗得很。”
“那你可别求我救你。”越少珩轻笑一声,转身离开,来到矮榻坐下,懒懒倚进美人靠里。
“哼,今日风平浪静,还能有什么危险的事。”
霍令仪觉得这艘船上,最危险的人只有眼前的越少珩,他只要翘起尾巴,就一定有人倒大霉。
她悄悄走远,走到船头另一侧,看到地面上落下了一件衣物,她弯腰拾起,正好奇是谁落下,忽然瞥见底下有一滩水渍。
霍令仪猜测是为了避免有人踩到湿地,才遮掩一二。
但是遮住怎么能晒干呢?
于是她将衣物收起挂到一旁。
第70章 落水她勾住了他的腰带
舟欲静而浪不止,江面风声萧萧,站在船头,衣袂随风飘荡。
忽见一只纸鸢乘着东风扶摇直上,燕子翱翔,稳稳当当飘在江面之上。
霍令仪顺着银线看向放飞纸鸢的人。
越少珩闲适地坐在矮榻上,双腿置于榻上交叠,优哉游哉扯着风筝线。
拉近,送远,轻而易举就将风筝送入更高的高空中。
霍令仪羡慕地望着晴空上放飞的纸鸢,怎么会有人这样轻松地就能将纸鸢放飞。
她就从来都不曾成功过,都是表哥把纸鸢放飞了,再交到她手里。
越少珩眯着眼望向高空,听到环佩作响,一道阴影渐渐爬上他膝头。
他的双腿自觉往里侧挪了挪。
香风阵阵,有佳人顺遂落座在他身侧。
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古有姜太公钓鱼,今有他越少珩放风筝。
总有愿者上钩。
“殿下渴吗?喝茶吧。”她倒了盏茶送至他面前。
“不渴。”
“殿下饿不饿?吃茶果。”她端着茶果碟子递到他面前。
“不饿。”
“殿下累不累?”她侧坐着扭头看他,一双桃花眼里绽放出的光芒尽显谄媚讨好。
“不累。”
事不过三,过三则易怒。
少女气咻咻的转过身去,拿后脑勺对准了他。
越少珩看不见她脸上喜怒神色,手中木轮松开少许,让风筝送得更高更远,才适时收住风筝线,叹道:“累了。”
霍令仪耳尖一动,等他下一句邀约。
“没人要放,我就收了。”
“……”
风筝线牵动,他竟是真的要收回来,霍令仪顾不得其他,连忙转身伸手去抢:“不许收,我还要玩。”
柔软的手指触及他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攀沿着他的手指去牵动风筝线。
她用了几分力去抢夺,越少珩本就是要让给她的,很快便松了手。
少女颜色俏丽,抢夺到手后脸上喜不自胜,瞥他一眼,眼波流转有几分骄矜得意。
他不期然地撞进她澄澈的黑眸中,少女乌眸如洗过的黑珍珠,氤氲着朦胧水色,两颊生粉,如雨后新荷,清丽动人。
越少珩慵懒笑道:“你要就直说,我给你便是。”
霍令仪轻声嘟囔,反驳起来:“我不是说了吗?”
越少珩轻叹出声,语气里有些
宠溺的无奈:“你总是故左而言他,等我给你送上门。”
霍令仪从来都不知自己还有这个毛病,故而眼神闪烁,避开他戏谑的眼神,辩解道:“姑娘家总得矜持些。”
“你也叫矜持?”越少珩嗤笑一声,不知为何,想起她在祭典那日的街头,与“孟玄朗”大胆直言表达心意的样子。
怎么那时候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到他面前倒是矜持起来了。
霍令仪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霎时炸毛了,回头瞪他一眼:“我怎么不矜持了,你有本事指出来我哪次不矜持了。”
越少珩对上她愤懑质问的眼神,剑眉微挑,而后将话都咽了回去。
这话能说吗?不得把她激怒了,再与他吵一架。
他何必揭开彼此的伤疤,自讨没趣。
于是只好改口道:“令仪一直都很矜持,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懂矜持为何物。”
霍令仪并不领情,忿忿不满哼了一声:“马屁精。”
越少珩:“?”
这个女人,难伺候得很!
*
江面宽阔,有几艘画舫顺流而下,男女嬉笑说话声夹杂着歌乐随风飘荡。
碧蓝苍穹中漂浮的风筝分外惹眼。
江上放风筝,倒也新奇有趣,立马引起画舫一众年轻人模仿的风潮。
“咿呀,早知我也带风筝来了。”
“船上有没有,妹妹莫着急,我替你找找。”
……
一时间,船上闹哄哄的,婢女奴仆在船里走动起来,给那几位贵女小姐翻找风筝。
圣上与一位棋友临窗对弈,正等着对方下子,他却忽然被人叫走帮忙。
“劳烦岳兄侯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人走了,圣上将黑棋扔进棋篓里,缓缓起身抻了抻腰背,绕出船舱,走到甲板上吹风。
望着满船年轻男女玩闹说笑,圣上不由对身旁伺候的德海打趣道:“外头比宫里热闹有趣多了,朕倒有些羡慕起小十七来,住在宫外,果真比宫里舒心。”
德海抿唇笑答:“宫外的乐趣在于少见,要是常年游走宫外,见多了,老爷也未必感觉新鲜。”
“那是小十七吗?”一江之隔,圣上看见远处一艘画舫上,有张熟面孔。
他半搂在怀里的那个人,也分外眼熟,不正是今日登上龙舟的霍令仪吗?
再往二楼的船楼甲板上看去,柳青骊和另一个男子并肩而站,那人看着也有些眼熟,但他一时记不起来了。
德海眯着眼看去,便见画舫蓬廊下的矮榻间坐着一男一女,男子从后半搂着女子,帮她扶着风筝线,二人齐齐望向天边悬浮的燕子风筝,状若亲昵,好似一对恋人。
他眼观鼻鼻观心,答道:“还真是景王殿下,景王和霍小姐在放纸鸢呢。”
圣上扶着围栏,笑道:“这又叫朕看不懂他了,之前喜欢柳青骊,如今喜欢霍令仪,换个人喜欢也就罢了,两个人都接上同一条船,此等艳福他吃得下吗。”
德海思索片刻,垂首恭敬道:“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背着手,乜他一眼:“说。”
德海道:“奴婢还记得数月前,圣上让锦衣卫记录景王行踪,当时册子里只有这位霍小姐的名字,因而圣上便想为景王殿下做主。”
“可他后来不是亲口说自己不喜欢她吗?”圣上摸了摸胡子。
犹记得母后寿辰那日,小十七乍现翊坤宫,直接与他说起赐婚之事,当场直言与霍令仪关系不和睦,还说自己心中另有旁人,让他不要插手他的婚事。
他只在御书房与德海随口说过一次,他从何处得知?
忽然记起身边还有个郭信回,便明白是如何走漏的风声。
德海温言道:“景王说的和做的总是反着来,您不也常说,看人做事,论迹不论心。今日这场龙舟竞渡,景王为她开了小灶,还特意请您来看,不正是想向您表明他喜欢的人是这位霍小姐吗。奴婢记得,景王为二皇子签的选妃礼册上,就有这位霍小姐的名字,却不见有柳小姐的名字。”
“有几分道理。朕对这个弟弟还算有些了解,没见他在什么事情上三心二意过,认准了一件事,若非错得离谱,他一般不会随意更改。小十七若喜欢柳青骊,是绝不可能允许她与别的男人走这样近,那个男的是谁?”
圣上往船楼上站着的孟玄朗与柳青骊看去,二人并未有肢体接触,但说话时,含情脉脉的样子,也很难说得上清白二字。
德海努力辨认:“是去岁您钦点的状元孟玄朗。”
圣上脑海中模糊记起一些事来,不由颔首道:“哦,想起来了,写得一手好策论,殿前对答如流,是个栋梁之材,如今在何处任职?”
德海依稀有些印象,答道:“从国子监调到了刑部。”
“嗯。才子配佳人,也是一段佳话。”
圣上并不关心这些官员的调度,那是吏部的事,状元年年有,能不能通过吏部考核,全凭自身本事,毕竟读书与当官,不可一概而论。
画舫顺流直下,很快便越过了停驻江中的画舫,朝前驶去。
*
天上忽然出现了许多风筝,是从附近驶过的画舫上放出来的。
一时间,天上热闹了起来,如同百花争艳。
只可惜他们放得晚,没有一个人的风筝能比霍令仪手里这只飞得高。
霍令仪手里的风筝已经飞得很高了,风筝线越放越长。
抓着她的那双大手也渐渐松开,温热气息从她颈后彻底消散。
她从最开始的僵硬到适应,再到不舍,心思百转千回。
霍令仪扭头看他,见他神色如常,半点暧昧都不见,她不甘落后于人,也快速掩饰掉眼底的情绪,流露出对风筝单纯的忧虑:“这样真不会再掉了吗?”
方才接手他的风筝,起先还飞得好好的,渐渐却有了掉落的迹象,好在越少珩及时帮扶,才没让风筝落下。
越少珩望着接近竖起的风筝线,对她保证道:“不会的,你尽管放。”
有了他肯定的答复,霍令仪便安下心来,尝试自己驭线。
她慢慢朝船头甲板走去,总觉得那处风势更好。
前面有一艘画舫游过,船上的姑娘们都挤在船尾放风筝。
有些风筝还未完全放飞,风筝线却长长送出去一截,江面妖风一吹,恰好与霍令仪的风筝线勾住。
两根风筝线紧紧缠绕,原本在空中恣游的燕子风筝不受控制地被拉下高空,连带对面船的风筝也跟着落入水中。
船上的千金小姐并不高兴,使劲将风筝滚轴砸进江中,气恼地转身跑进船舱里。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跟着进舱去哄她。
原本飞得好好的风筝遭受无妄之灾,霍令仪也不高兴。
落了水的风筝再也难飞,等同废弃。
她闷不做声地拉着风筝线,想要将它收回,忽然有人伸出手,与她一起将风筝往回扯。
他低声问道:“不高兴了?”
霍令仪点了点头,眉眼耷拉着,情绪并不高:“嗯,才玩了一会呢。”
“可是船上没有第二个风筝了。”
霍令仪只是有些遗憾:“没有便算了,总有别的消遣,只是可惜了,这个风筝扎的还挺好看的。”
越少珩不以为意道:“喜欢的话,上岸再买一个。”
她轻声叹息:“不必费钱了,再买也不是这个。”
“只是上船前在岸边随便买的一个风筝,长得都一样,有何区别?”
霍令仪虽不像柳青骊那样敏感多思,但陷入情绪时 ,也难免多愁善感起来:“区别在于当下的心情,再买一个,也没有此时此刻这样的心情了,殿下是不会懂的。”
越少珩望着悠悠晴空,肆意笑道:“我怎么就不懂了,浮生能几许,莫惜醉春风。可是,既然上天注定它会在此时陨落,便自有天意,或许上天希望你做些别的。”
霍令仪不禁抬头,仰望面前的人:“做什么?”
越少珩垂眸与她对视,瞳眸幽邃,映出水面粼粼浮光。
视野中,只有她的身影。
他勾起唇角,问道:“陪我下棋吗?”
霍令仪忍俊不禁,抿唇笑道:“是上天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越少珩见她笑了,心中宽慰,浅笑着承认:“我的意思。”
霍令仪忽觉心头熨烫,软成一滩春水,微微垂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撒娇:“既然你诚心邀约,我应邀便是,只不过你清楚我的棋艺,可不许欺负我。”
越少珩大方地表示:“好,让你三子。”
霍令仪笑吟吟地摇头:“不够。”
他抿唇退了一步:“五子。”
霍令仪骄矜地比划道:“十子。”
越少珩嗤笑一声:“只让你一个人下得了。”
霍令仪露出无辜的表情来:“你说的。”
“……”
越少珩无奈地笑道:“给你二十子你也赢不了我。”
“那我就非得赢给你看。”
他们为让几枚棋子争论不休,但越少珩知道,不管他让几子,要是有心,总能赢,要是有心,也能输。
心甘情愿认输罢了。
两人站在甲板前打捞水里的燕子纸鸢,霍令仪不知不觉一脚踩在不被人留意的那摊水渍上。
有越少珩替她拉扯风筝线,霍令仪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垂眸落在他空荡荡的腰间,这才记起遗留在自己挎包里的最后一个香囊。
是送给他的。
如今时机也刚好,霍令仪趁他忙着打捞,悄悄取出挎包里的香囊,给他别到腰间。
越少珩察觉到腰间异样,她勾住了他的腰带。
他的呼吸微顿,忍不住屏气凝神,停下手头动作等她。
稍一低头,想要察看,刚巧遇上她抬起头来。
薄唇擦过她的额头,二人皆是一愣。
温热的柔软,藏着少女薄香的肌肤,像被一簇鲜花拂过脸颊。
带着朝露的潮湿,诱人的芳香,勾起人心中情潮。
奔涌到岸边,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只敢泛起微弱的浪花,卷走一点儿沙石,小心珍藏。
霍令仪脸颊泛起了晕红,慌张得低头躲开他的视线。
青涩得如同枝头的一颗杏果,在春夜雨露浇灌下,渐渐褪去外表的生硬,由内向外变得软糯。
虽外面瞧不出来,可捏一下便知道,没有最初那样硬了。
越少珩喉结滚动,垂眸看向腰间挂着的香囊,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不少:“我还以为我没有香囊。”
霍令仪耳尖滚烫,她能感受到他无声地逼近,呼吸咫尺间都带着浓郁的沉香与麝香混合气味,令她无处可逃。
莫名感到紧张,霍令仪声音都有几分发虚:“都有,我给每个人都做了。”
他低头,问道:“都一样?”
霍令仪紧盯着上面的仙鹤纹样,摇头道:“花样不一样,也是独一无二的。这回给你系好,你要是弄丢了……就没有了。”
远处画舫的乐声和笑闹声渐行渐远,浪花拍打在船壁上,卷起堆叠白浪。
天地悠悠,一片宁静悠远。
“弄丢我自己,都不敢弄丢它。”
霍令仪只听到一声很缥缈的声音,顺着清风送入她耳畔,如梦似幻,好似听清了,又好似没有听清。
她忽然生出羞赧,转身便想要离开躲避,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去看看他们。”
才转身,脚下绣鞋却忽然不听使唤,像是踩在极滑的冰面上,顿时让人失去平衡。
身体不受控地朝后头倒去,双手慌张挥舞着,想要临死前拼死一搏。
慌乱中,竟是勾住了越少珩腰带上刚被她挂好的香囊。
手腕被人抓住,但太过软滑,像是抓住一条油滑的泥鳅,瞬间脱手离去。
风声萧萧,鬓发飞舞,在彻底被水淹没前,她看到有一道身影跟着她一并掉入无边的水面。【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