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你是不是知道了?”……
其实江见川把话都说含蓄了,甚至是美化了。
概括性的陈述,不过是说他的父母不要他。
刻意省略了当时说话人的情绪——暴躁、愤怒、甚至憎恨地咬着牙、压低声音互相推诿。
“我是没工夫给你养儿子,他跟你姓,你得养!”
女人的声音尖锐,针扎似的刺进江见川的耳膜。
他缩成一团,在夜雨声中又听男人不耐烦地反驳:“说的就像他不是你儿子一样,我整天在外面上班不着家,哪有时间管他?”
“你想当甩手掌柜一个人快活?我一个女人带个拖油瓶怎么生活?”
“就算我要他,你每个月也得给生活费,一分钱都不能少!”
“……”
到底还是钱的事。
接着,他们就开始讨论江见川一个月生活费要多少。
可无论多少,始终都没有人愿意接管他们唯一的孩子。
“很离谱吧?”江见川勾着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一般夫妻离婚都是争着要孩子,他们是争着不要。”
“所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反思我是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父母双方都不喜欢。”
“没有,”许星雪语气坚决地打断他的话,“不是你的原因,你特别好。”
“你说得对,”江见川笑着点头,“后来想明白了,我不能要求有人永远无条件地爱我,哪怕那个人是我的父母。”
江见川大学选择会宁,不是许星雪以为的无法融入新的家庭,而是从一开始他
就放弃了他的父亲。
那时候的江见川多大?
十四?十五?总归没上高中。
许星雪还在为了五毛一块的零花钱跟父母生闷气,江见川就已经能平静地接受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他甚至完全没有显露过丝毫负面情绪,顶多在兴致不高时一个人去楼下打打篮球。
许星雪听到动静就会下来陪他。
江见川很珍惜许星雪,愿意看到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眼一闭心一横,自己离开平江,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这是短痛。
可愿意归愿意,接受归接受。
他愿意,但无法接受。
江见川接受不了许星雪属于别人,接受不了她不在自己身边,接受不了自己又被抛弃一次。
许星雪离开他,不是一两个月,也不是三四年,是一辈子的事。
这是长痛。
半年多的时间,一百多个日夜,他就这么一刀一刀挨过来,然后发现他自定义的长痛短痛,都叫凌迟。
“故事讲完了,”江见川夹走最后一个蒸饺,“有要提问的吗?”
许星雪垂着睫毛,一眨不眨地看着搁在自己面前空了的蒸笼,不吭声。
“心疼了?”江见川笑道。
意料之外的,许星雪轻轻“嗯”了一声。
过于坦诚,倒让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恰巧此时,服务员过来,十分抱歉地告诉他们店里要打烊了。
许星雪这才回过神,抬手把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深深吸了口气。
“走吧。”
唯一的超市已经关了门,住宿区前台也没有人。
江见川拿了两瓶矿泉水,非常自觉地扫码付款。
片刻后,头顶上的喇叭突然响起收款语音。
他们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声源处,喇叭旁闪烁着若影若现的红点,应该是摄像头。
因为整个服务区太过空旷,走廊很长且空无一人,所以语音响起时宛如空谷传响,又当着的回音哀转久绝。
屋外狂风大作,屋内寂静无声。
服务站就像末世文里通关后奖励的安全屋,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的放在那里,让人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的秩序感。
穿堂风吹过,许星雪甚至觉得有点冷。
她搓搓自己的手臂,心底生出几分异样,总觉得下一秒就得有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然后发生一系列超自然事件——
不好意思串台了。
她分得清虚拟和现实,不停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速服务站,因为天气恶劣所以店员们提早下班而已。
但理性上不管怎么分析,感性上归根究底还是有点怕的。
她往江见川的身边靠了靠,两个人的手臂贴在一起:“房间在哪儿啊?”
“三楼,”江见川察觉到许星雪的靠近,笑着安慰她,“别怕。”
电梯老年失修,咯咯作响,关上门之后停在一楼半天没有反应。
江见川按下所有楼层,等待片刻后依旧无果。
他当机立断按下故障报警按钮。
警铃声响起,许久无人接听。
“有人吗!?”
江见川朝电梯外大声询问。
意料之内没有回应。
许星雪抓着江见川的衣袖,指尖用力到指甲发白。
分明很害怕了,但咬着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外面根本就没人,我们还是报警吧。”许星雪提议。
江见川点了下头:“可能只是电梯井里风太大了,你别担心。”
轿厢狭窄密闭,头顶光源微弱昏暗。
耳边风声呼啸,像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在雨夜啼哭不止,听得人脊背发凉。
江见川牵过许星雪的手腕,把她拉去靠近电梯门的角落站好,再低头划开手机,拨下酒店前台预留的号码。
他们面对面站着,江见川空出来的那只手就按在许星雪身侧的电梯箱内,用自己的身体围出一个简易三角区。
许星雪微微侧目,男人的小臂横在她的面前。
结实的肌肉线条流畅,薄薄地覆在上面,江见川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黑了一点,应该是暑假里晒的,白白净净的猪没了,变成了黑皮小花猪。
他的五指张开,指腹按在墙上,将掌心弓起。
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从手背延伸至腕间的黑色表带中去。
这种完全不同于男孩的配饰让许星雪对江见川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可五官和气息又是熟悉的。
电话接通,江见川交代了地址和事故原因。
他的嗓音低沉,磁石似的坠着许星雪的耳膜,快速又合理的把一切突发事件处理妥当,吐字清晰,不急不慢。
在许星雪心里处于弱势方的男孩,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生活推着他往前,抽筋剥骨般被强迫着成长。
他甚至能够挡在她的身前,在困境里反过来保护着她。
他们的岁数分明一样大。
许星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把江见川的手臂掰下来。
然后就这么双手包住他的小臂一路向下,柔软的手指握进了掌心。
江见川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说话。
电话挂断了。
江见川顿了顿,低下头。
许星雪睁大眼睛,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你不害怕吗?”
江见川嘴唇蠕动,把自己的视线重新捡起来,茫然道:“嗯?”
他根本就没听许星雪具体说了什么。
“我是说,”许星雪攥着他的手指,“你也别怕。”
电梯里的救援话筒突然响起杂音。
江见川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按键上方,反手握住许星雪。
工作人员终于到岗,粗略判断和江见川刚才说的大差不差。
因为风太大了,电梯门闭合不了,所以才导致电梯停在一楼。
总体来说应该没什么危险,就是需要他们稍等一会儿,已经派了值班的员工过去查看情况了。
许星雪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些。
“还不如走楼梯,”她在江见川的怀里小声嘀咕,“都怪你,我要有心理阴影了。”
“嗯,怪我,”江见川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捡起许星雪搭在肩上的发梢,动作轻柔地往后理了理,“别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风声,没人说话。
许星雪不是很想靠着电梯,但又站累了,身体慢慢往前倒,把额头抵在江见川的肩上,轻轻磕了一下。
“累了?”江见川抬手,轻轻覆在她的后脑勺。
许星雪默许了这个动作,声音低低的:“还好。”
然后就这么顺势把身体靠在了对方的怀里。
闭上眼,能闻到洗衣液淡淡的香,以及说不清楚的、独属于江见川身上的味道。
他们在一起太久了,许星雪觉得很熟悉。
“好点吗?”
“嗯。”
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着对话,又急又快,像短暂呲出火星的电流,连内容都转瞬即逝。
电梯内又重新陷入沉默。
江见川把手从许星雪柔软的发上拿开,大着胆子,揽在了她的另一边肩膀。
曲着手臂,试探性地碰了一下,许星雪没有任何反应,江见川便轻轻搂住她。
一个疑似拥抱。
江见川低下头,把下颚贴在她的额角,柔软的发丝像团云,挠在他的唇边。
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继续下去的动作。
他们的碰触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以玩闹的形式,并且一触即分。
即便是拥抱也总是在分离前。
江见川的“获得”向来需要更大“失去”去换取,可即便如此,也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奔向对方。
他浑浑噩噩的时间里,只有在许星雪的身边才能形成回忆。
零零碎碎的小事,杂七杂八的过往,支撑着他在漫漫余生中一人独行。
人会得寸进尺,欲望紧
随其后。
江见川又想,凭什么我就要一个人呢?
“许星雪。”
“……嗯?”
低哼着的鼻音像一片湿软的沼泽,有些人早已泥足深陷。
许星雪的种种默许,无一不再鼓励江见川继续靠近。
哪怕当事人还困于友情与爱情间模糊的定义,可偏爱实在太过明显,江见川甚至都生出一种有恃无恐。
他不是个转弯抹角的性格,有什么事向来喜欢挑明了直接问。
如果条件允许,江见川其实很想把许星雪摁住,清清楚楚地问,明明白白地答。
然而很明显现在不是时候,但江见川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不禁心跳加快,忍不住收拢手臂:“我——”
“电梯里有人吗?!”
几乎是下一瞬,许星雪“唰”一下把江见川推开,“蹭蹭蹭”窜到电梯门缝之间,忙不迭地回应着外面光速到达现场的维修人员。
“有有有有有特别有!”
说出来的话烫嘴。
不到半分钟,电梯里的两人被放了出来。
许星雪仿佛死里逃生,又惊又怕。
江见川恍如梦醒,全程处于离线状态。
走廊幽静狭长,似乎整栋楼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身体浑浑噩噩上了三楼,灵魂还被关在一楼的电梯间。
江见川的下颚仿佛还残留着许星雪发丝的触感。
可不过片刻,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脸朝下一头倒在床上。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算了,许星雪傻乎乎的,还没到时候。
他颓败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脸。
结果这水都没浇上几捧,许星雪抱着被子敲开了他的房间。
目光相接,江见川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微微侧开身子,让她进来了。
“先说明,我并不想这么做。”
许星雪嘴上说一套手上做一套,把怀里的被子往床上一放,再去扒拉原本的那床。
“但是这个地方有点危险。”
江见川双臂抱胸站在床尾,看着许星雪忙忙碌碌,在一米八的大床上铺出来两个相对独立的被窝。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需要保护你的安全。”
江见川:“……”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许星雪的小碎嘴也说不下去了。
“求你了别沉默,”她双手合十,膝盖往床边一跪,直接扎被子里给他磕了一个,“这样我会很尴尬。”
要是以往,江见川指不定还能秃噜出几句话让她更尴尬。
只要尬过了某个阈值,恼羞成怒打起来,也就没人在意其他。
可偏偏十几分钟前,江见川刚在电梯里经历过思想上的转变,再面对许星雪,他一时半会没办法把自己一键格式化,重新调整成高中时的相处模式。
“有什么好尴尬的?”江见川随口一说。
一个问题抛出来,答案昭然若揭。
许星雪直接呈大字型趴床上装死。
江见川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在尴尬的同时还觉得有点好笑:“你说尴尬就尴尬吧。”
他线上咨询了一下前台,现在订双人间是来不及了。
至于尚且能凑合的沙发靠椅——服务站的客房简陋,全部都是没有的。
许星雪衣冠齐楚,钻进被子里。
“你明天还要开车,就睡床上吧。反正床那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江见川拧着眉,看她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
“睡啊,”许星雪勾勾下巴示意他,“别多想。”
江见川摇头:“很难不多想。”
“再难也要克服,”许星雪PUA他,“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江见川还是摇头:“你不要太相信我。”
“不信你信谁啊?”许星雪费劲地从被子里抽出一条胳膊,把自己旁边的枕头打得“啪啪直响,“快,睡吧,凑合一夜,眼一闭很快就过去了。”
江见川坐在床上,欲言又止:“许星雪。”
许星雪把被子往自己头上一蒙:“我睡觉了。”
她拒绝沟通。
江见川扒拉她的被沿,强行唤醒:“你是不是知道了?”
“啊好困!”许星雪疯狂卷着被子,把自己的整颗脑袋往胸口蜷,“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
姑娘家的长发散着,海藻似的铺在床上。
江见川笑着把手收回来,没再强求。
继而起身,把留有缝隙的窗帘拉严。
他知道许星雪在害怕。
怕到即便刚牵过自己的手,明白他们目前关系尴尬,知道过来会被打趣调笑,但依然还是过来了。
本来就怕得不行,再被逼问就太可怜了。
要是追得太紧,许星雪回去了,在房间里一个人怕得掉眼泪,到头来心疼的还是自己。
江见川又回到床边:“不闷吗?”
许星雪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我睡着了。”
他笑了声,也没换衣服,简单的洗漱一番后坐在床上,点开闹钟。
“明早几点起?”江见川问。
许星雪从被子里探出小巧的鼻尖,像只刺猬似的嗅嗅:“随便。”
拇指在屏幕上悬了一圈,最后返回桌面。
江见川关掉手机,掀开被子躺下。
“那就睡到自然醒吧。”
第32章 第32章“暂时只是普通朋友。”……
许星雪本以为自己会睡不安生。
毕竟身边躺着个江见川,她总是想入非非。
但当陷入柔软的床铺,耳边安静下来,堆积了一天的困意席卷,雨声是最催眠的白噪音,没一会儿许星雪就沉沉睡了过去。
屋里的灯都关了,只剩下入口处的一截灯带,于高处发出昏暗的深棕色。
没睡着的反倒是江见川。
他听得身侧平稳绵长的呼吸,轻轻偏过脸去,隐约能看见一团鼓起的棉被,像蜷缩起来的兔子,警惕地包裹着自己,紧紧挨着床边,与他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对于许星雪的这种“戒备”,江见川没有任何的反感,甚至相比于之前对方的毫无顾忌,反倒生出一种别样的欣慰。
改变不是因为信任削弱,而是在许星雪的眼里,他不再是没有威胁的哥哥,不再是忽略性别的朋友,他成了一个可能会对自己产生伤害、各方面都十分健全的男人。
角色的转变如滴水穿石,日复一日的叠加重复,量变引发质变,在某一刻终于警觉,连带着作出与之相呼应的改变。
从四月到八月,可能快了些,把人吓成这样。
江见川收回目光,不自觉勾了唇角。
倒也急不得-
一夜无梦,许星雪睡得挺香。
隔天她被自己的闹钟吵醒,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披头散发,静坐回神。
屋里黑漆漆的,卫生间的灯亮着,能听见“嗡嗡嗡”宛如蜜蜂振翅般的轻微声响。
许星雪的目光朝卫生间方向投过去,江见川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两人目光相接,许星雪的注意力被他下巴上抵着的电动剃须刀吸引。
对方应该也是刚醒没多久,洗漱洗到半截,眉眼都还湿着。
“醒了?”
他哑着声扔出来两个字。
许星雪眼神乱飘,随便“嗯”了一声。
“还早,”江见川转身重新回到卫生间,声音隔着墙传来,“雨没停,要是困就再睡会儿。”
窗帘拉得严实,屋里的昏暗生出几分别样的亲密。
许星雪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穿着的衣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掀被子下了床。
她先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
雨虽然没停但小了很多,应该不耽误上路。
“今天走吗?”许星雪路过卫生间问了一声。
“走,”江见川擦干净下巴上的水渍,“不急,先吃早饭。”
许星雪的视线从男人的下巴一闪而过,不过是一个侧目的时间,目光所及却如速写一般将那一处轮廓印在她的脑海。
锋利的下颚折线,纤长的颈脖和凸起的喉结。
她甚至看见了对方刚剃过的短短的胡渣,想起当年江见川变声期那会儿逐渐凸显的第二性征,和生物书上的一模一样。
拧开门把手出了房间,再反手关上,停在门外的走廊。
闭上眼晃了下脑袋,把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甩出去。
她努力地回忆了自己与江见川互殴的童年以及互损的青春期,提醒自己刚才见到的男人和小时候因为一颗草莓跟她打得头破血流的臭小子是同一个。
小孩长大了而已。
许星雪回到自己房间飞快洗漱完毕,然后跟江见川一起下楼吃饭。
他们这次走的楼梯。
楼梯间非常狭窄,阴暗逼仄,头上连个感应灯都没有。
无窗,通风很差,空气中混着灰尘,仿佛是上一秒刚从地里挖出来,灰扑扑一股霉味。
许星雪一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推着江见川往外走。
“害怕?”江见川后仰着身体,微微挑眉。
“很难闻,”许星雪不满道,“我胆子有那么小?”
“也不是很大吧?”江见川饶有兴趣地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叔叔阿姨不在家的时候,你跑来我?”
“谁跑去找你?!”许星雪连忙反驳,“是阿姨过来抱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提到了江见川的母亲,许星雪下意识就闭了嘴。
但江见川似乎不是很在意,甚至替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妈那时候对你可比对我亲。”
这话其实不假,江见川的妈妈对许星雪一直很好,许星雪小时候也格外黏她。
只是当初分开后一别五六年,许星雪再也没见过对方。
对这个女人在她的印象里逐渐模糊,到现在也就只剩下温和轻柔的声音和长长的头发。
她应该是喜欢她的,可一想到对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又有一种类似于偶像塌房的挫败感。
“好饿,”许星雪岔开话题,快步走出楼道外的安全大门,“今早吃什么?”
楼下的餐馆已经开张,被暴雨清洁过的空气吹进来,整个店铺都变得清爽。
他们随便吃了点,许星雪不是很饿,最后打包走了一杯豆浆。
雨又小了点,已经可以不用打伞了。
临上高速前,江见川把车开进加油站。
他划拉着导航,打算在天黑之前到达会宁。
“下午有雨吗?”许星雪咬着豆浆吸管问了一句。
“难说,”江见川也拿不准,“应该有风。”
油箱加满,许星雪先他一步把钱付了。
江见川倒也没拦着,只是在重新启动汽车时从侧方的储物盒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眼镜盒,接着就在许星雪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打开,往自己鼻梁上卡上一副黑色半框眼镜。
“你戴眼镜了?”许星雪瞪大眼睛。
江见川盒上储物箱:“不是跟你说了我近视。”
许星雪细细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出。
当时听过没太在意,现在真的卡在脸上了,还真是……她忍不住偏头看了好几眼。
“不是假性近视吗?”
“高速上时间太久了,戴眼镜会舒服点。”
许星雪和江见川高中不同班,见他基本都在户外,比如食堂啊,操场啊,对方十有八九抱着个篮球。
很长一段时间,许星雪觉得江见川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高中后对方拔地而起的成绩却又让她发现自己才是又蠢又笨。
可即便如此,江见川也从来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理科学霸的样子——寸头、眼镜、潦草的胡渣。
其他两个就算了,今天突然戴上了眼镜,猛一看过去,少了几分暴躁多了几分斯文,还真有了点文艺的学术范。
但仔细想想,江见川好歹也是高考省排名头部,许星雪这几天像是重新认识他似的,熟悉与陌生纠缠,搞的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
“想看就看,”江见川倒是大方,“偷偷摸摸的。”
“谁偷偷摸摸了?”许星雪脑袋一缩窝回座位上,“我就是……看看。”
最后几个字都快抿没音了,她皱着眉,恼羞成怒地瞪了江见川一眼:“开你的车吧!”
江见川轻声笑出来:“时间还早,困了就睡会儿。”
许星雪撇撇嘴:“哦。”
她没睡,主要是怕江见川车开得无聊。
两人东聊聊西聊聊,聊新朋友新生活。
他们分开不过半年,但那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现在一点一点拼起来,顺着时间线慢慢往后捋,直到今天。
“该忙的东西七月份都忙得差不多了,八月都在收尾,稍微清闲一些。接到阿姨的电话之后空得出时间,正好回平江一趟,不然也是无聊。”
他把事情说得简单。
没有参与的过去和现实接轨,都像是多了几分可信和具体。
他们的沟通逐渐趋于平稳,细细碎碎地交换着信息。
江见川开得不快,一路非常顺畅,没出什么意外,许星雪坚持到下午终于有点扛不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脑袋一歪直接睡了过去。
再醒时天已经黑了,许星雪模模糊糊听见江见川在说话。
她费劲地睁开眼,头一句就听见什么“我不去了,你们玩”。
原来在打电话。
手机那边的人极力劝道:“庆功宴,就差你了。”
“我——”江见川扫了眼许星雪,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话一顿,“不说了,在忙。”
说罢干脆挂了电话,侧了目光,问:“饿了没?”
许星雪揉揉眼睛,说话呜哝着声音:“你在忙什么?朋友找你你去呗。”
她过来会宁本就挺突然的,耽误了江见川的正常社交就不好了。
江见川在路口的红灯停下:“没什么好去的。”
“去吧,”许星雪嘟囔着劝他,“不是说什么庆功宴吗?听着挺重要的。”
江见川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后思考片刻,问向许星雪:“一起吗?”
许星雪一脸懵逼:“啊?”
她没那么乐意去,毕竟是江见川的朋友,许星雪一人不认识,去了跟傻子似的干瞪眼,太难受了。
“一起吧,”江见川替她做了决定,“陈柏也去。”
许星雪:“……”
倒是没法儿拒绝。
之前许星雪还说欠陈柏一顿饭,现在还债的机会来了,总不能不接着。
更可恨的是,不出几分钟,陈柏的信息发过来,问许星雪是不是来了会宁。
许星雪就更推脱不了了。
“没你想得那么严肃,”江见川安慰她,“基本都会带朋友过去的。”
一顿饭没那么多讲究,饭桌上的人横竖差不了几岁,吃吃玩玩闹闹,大家都挺随意。
许星雪信了江见川的鬼话,结果过去一看,随意是挺随意,但大家带的哪是“朋友”,带的分明都是“女朋友”。
他俩一同出席,自然而然就被误会了,大家纷纷感叹江见川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是金屋藏娇整了个大的。
许星雪:“……”
真是尴尬,却又不好反驳。
陈柏是知道许星雪和江见川的关系的,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好在江见川及时否认:“不是女朋友。”
陈柏连连点头。
刚想补上一句“这是他妹”,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江见川又说话了。
“暂时只是普通朋友。”
第33章 第33章“许星雪,公平点。”……
许星雪被一句“普通朋友”听得一懵。
不为其他,就因为她觉得自己和江见川之间算不得普通。
同样懵逼的还有陈柏,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提出质疑,而是在两人落座后才问道:“她不是你妹妹吗?”
“是啊,”江见川没脸没皮地承认下
来,“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许星雪扶住额头。
很难不丢人。
即便粗神经如陈柏,这时也反应过来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在江见川和许星雪脸上来回审视,最后问向许星雪:“你之前……有男朋友吗?”
许星雪:“……”
江见川造的孽,她没办法帮着圆。
沉默是最有力的回答,陈柏深吸一口气,再看向江见川时目光复杂:“江哥,你怎么能骗人?”
“不然我还帮你追?”江见川报以友好的微笑,“醒醒。”
陈柏嘴角一抽。
许星雪闷头吃饭,装听不见。
太明显了,如果还没听出江见川的弦外之音,那她就是傻子。
可即便察觉到了也没法儿做出回应。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许星雪甚至都有点后悔跟着江见川来会宁,万一遇到点什么突发情况,她想跑都没地儿跑。
尤其是这会儿江见川已经完全摊牌,想干什么都不遮掩。
甚至一改从前和许星雪的互掐模式,把别有用心的关照摆在明面上。
一顿饭他没吃几口,全给许星雪夹菜了。
许星雪受宠若惊如芒在背,饭吃得战战兢兢,生怕江见川图穷匕见突然给她一刀。
而且,她还意外地发现自己似乎被一道目光频繁注视,在一一审视完桌上的所有人之后,和其中一个女生对上目光。
卷发、小脸、红唇。
坐在那儿只能看到胸部以上,但已经可以确定对方应该是漂亮的。
很尴尬,好像懂了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许星雪的手指都不知道怎么动弹,她心虚地垂下视线,把脸埋进碗里。
江见川见她一口饭吃半年,便手动把她的脑袋拔出来,往里加了一块排骨。
许星雪实在是受不了,让江见川正常点。
江见川放下公筷,十分贴心:“你要不喜欢在这我们就提前走。”
许星雪像一只即将冬眠的无辜松鼠:“还能提前走吗?”
江见川二话不说就带许星雪离开了。
他就是过来吃个饭,吃完就走,一点不拖拉。
桌上的人纷纷起哄告别,只余陈柏一个失魂落魄的伤心人。
不是,还有一个。
许星雪又一次和刚才那个女生对上目光,这回两人都没躲。
等出了门,许星雪还有那么一点心有余悸,偏过脸看向江见川,问是不是有人追他。
江见川似乎有些诧异:“看出什么了?”
“果然有吧,”许星雪对自己的直觉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如果眼神能杀人我现在已经死了。”
江见川没接话。
许星雪捂着胸口,痛心疾首:“这算精神损失费,赔钱!”
既然提到了这茬,江见川也有话要说:“那我以前帮你处理的那些烂桃花怎么算?你也没给我工费。”
两人就那些陈年旧事开展了一路的辩论。
上车后,江见川习惯性把手机放在置物盒上。
于是路上,许星雪就看他的手机一会亮一下一会亮一下,便好心提醒道:“有信息。”
江见川瞥了一眼屏幕,“哦”一声就当知道了。
“你不回复吗?”许星雪没看懂江见川这什么态度,“感觉挺急的。”
江见川目视前方,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替我回。”
许星雪当他开车空不出手,就把江见川的手机拿了过来,随口一问:“密码多少?”
江见川勾着唇:“你生日。”
许星雪:“……”
死嘴瞎问什么。
她手指飞快点了几下屏幕,输入密码,把这个环节迅速过掉。
然而一点开微信,最先入眼的不是那鲜艳的红点,而是聊天框置顶的她的备注。
阿雪。
许星雪心头一软。
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被江见川拿捏,单单只是一个备注而已,就已经开始心疼了。
许星雪用力闭了下眼,强迫着自己忽略掉有关自己的一切,手忙脚乱点开下面的未读信息,然后就这么把对话框点开后直接将屏幕递到江见川的脸上。
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路口红灯,江见川就着许星雪的手草草看了眼信息,淡定开口:“你回她‘是女朋友’。”
许星雪并不知道信息内容,但这个回复已经足够让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你自己有手干嘛要我回!”
江见川看了眼红灯,静静地等了剩余十秒。
红灯转绿,他踩下油门:“现在没手了。”
许星雪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从哪儿开骂。
“我不回,”她换了个思路,“怎么就‘是女朋友’了?你别造我谣!”
江见川思考片刻:“那你回‘正在追,还没追到’。”
许星雪头皮一紧,像个烫手山芋似的把江见川的手机往置物盒上一扔:“江见川你这个渣男,就这么骗喜欢你的小姑娘,一点都不尊重别人,真是过分。”
“我骗了吗?”江见川反问,“哪句骗了?”
送命题。
许星雪感觉自己头顶炸出一朵蘑菇云,热得一拍车门:“开门!我要下车!”
“行了我不说了,”江见川见好就收,“马上到地方了,别闹。”
他们停在一家宠物店门口,江见川摘了安全带。
许星雪往外一探头,格外警惕:“这是哪?”
江见川拿起自己手机下了车:“接猫。”
宠物店的老板和江见川应该是熟人,进店之后十分热情地问了声好。
许星雪第一次进宠物店,被里面的猫猫狗狗吸引了目光,新奇地左看右看。
江见川去前台登记,顺便拿余下的猫粮猫砂。
许星雪不想跟着他,便和店员一起去接猫。
绕过两排货架,寄养区靠着墙有一排笼子。
她非常精确地找到了江见川的那只,高高兴兴走过去。
脸上慈祥的笑容都还没完全收敛,在看见笼子上的宠物铭牌后直接僵在脸上。
性别年龄品种都对,但姓名那栏,怎么是……雪雪?
雪雪?
不是没名字吗?不是小咪吗?
结合江见川最近的异常举动,许星雪甚至都没敢开口问。
然而生活对她向来宠溺,心里只是浅浅的发出疑问,即便没有问出口,也会有人把答案塞进她的嘴里。
“雪雪真乖,”店员打开笼子,把猫抱出来,“爸爸妈妈接你回家咯。”
许星雪在一旁默默石化,不知道自己应该质疑“雪雪”这个名字,还是吐槽这个“爸爸妈妈”这个称呼。
她甚至想解释一下自己和江见川的关系,或许对于猫猫来说,爸爸和姑姑比较合适。
这么杂七杂八地一想,许星雪的思路打开,开始推翻自己原先的猜想,觉得江见川是不是想当她爹。
父爱无声,但震耳欲聋。
许星雪觉得无论出于什么感情,今晚都没办法和江见川睡同一个屋檐下了。
虽然现在订酒店可能带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但和江见川回家跟跳进火坑里也没什么区别,她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许星雪低着头,把手机戳出火星子。
“不会有人在看酒店吧?”江见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多熟悉的句式,多冰冷的询问。
一针见血地戳中许星雪的心事,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这么怕?”江见川笑着问。
“谁怕了?”许星雪的嘴比车前盖都硬,“我只是觉得作为普通朋友,晚上睡一间房不太合适。”
江见川握着方向盘的手抵了下鼻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问道:“今天不合适,那昨天合适?”
“昨天……昨天那是特殊情况,”许星雪嘴皮子打架,强行修正,“昨天就合适。”
反正睡都睡过了,合不合适已经不重要了。
“是这样啊,”江见川似乎懂了一些,“所以昨天我们是什么关系?”
许星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唉,”江见川长长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有没
有关系都可以,看你,我不介意。”
许星雪头顶的问号噼里啪啦往下掉。
“你有什么可介意的?有什么能介意的?”
她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冒出一堆问题,看起来有理有据,听起来字正腔圆。
然而,当江见川问出一句“你真的想听答案吗”,许星雪瞬间就蔫吧了下来。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答案她早就知道了。
江见川知道她知道。
她知道江见川知道她知道。
他们两人对所有的事情心知肚明,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互相试探。
如果今晚许星雪和江见川单独相处,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许星雪跳车的心都有了。
左右为难,她下意识想去找田杉月寻求帮助,然而手机点开一看,发现由于刚才的一通误触,让订酒店的页面跳转到了订票页面。
像是提醒她似的,许星雪点开历史记录,成功地发现从会宁回平江的飞机今晚就有。
决定在一瞬间就做下了。
“我要回家。”她一锤定音。
江见川诧异地抬了头:“家?”
“两个小时后的飞机,”许星雪飞速订票,“飞三个小时,落地十二点,刚好我爸接我。”
江见川皱起眉,收起之前的嬉皮笑脸:“别闹。”
“没闹,”许星雪把手机屏幕往他面前一放,“票都买好了,送我去机场吧。”
江见川把车停在路边,去拿她的手机。
许星雪手疾眼快,把手机背在身后。
“把票退了。”江见川说。
“不退。”许星雪坚持道。
“我出去住,你一人睡家里。”江见川同她妥协。
“不是这个问题,”许星雪拿腔捏调,“本来我就是陪你回会宁的,你回来了,我就得走。”
江见川都听笑了:“行了,我不逼你了,在这歇一晚。”
“你什么都没逼我啊?”许星雪把装傻进行到底,“我突然特别想我爸,不说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低头在通讯录里翻到许和裕的号码,还没打出去,突然发觉身前有阴影靠近。
许星雪下意识往后一仰,拿着手机的手也跟着一并后撤。
然而江见川不知什么时候解了安全带,他的手臂伸展,很轻易地就握住了许星雪的手机——连带着姑娘家几根柔软的手指。
许星雪像是被烫着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手机掉在了她的腿上。
男人的身体压过来,宽阔的肩膀几乎抵着她的锁骨。
许星雪屏住呼吸,整个人被钉死在了车座椅背上,动也不敢动。
非常近的距离,她能看见江见川的睫毛微垂,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下意识的动作,许星雪不由得抿了下唇。
江见川微微侧过视线,喉结上下滑动,呼吸加重几分。
很熟悉的场景。
但今晚天气晴朗,无雨无风。
少了那么点惊心动魄,自然无法产生吊桥效应。
对向车灯扫过,许星雪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江见川身子一僵,随后十分颓败地把自己砸回驾驶座上。
不过都是些很小的动作,却在密闭的车厢内如山崩地裂一般惊心动魄。
谁都没有说话,但心跳仿佛春雷滚滚,震得许星雪头晕脑胀。
“我必须要回家,”她一锤定音,“就今天。”
许星雪倔驴脾气,铁了心要走,江见川犟不过她。
只是这样来回折腾,又是半夜才到平江,他没办法不担心。
江见川打算和许星雪一起回去。
机场外,许星雪瞪着眼:“你有病我有病?”
江见川沉默片刻:“都不正常。”
一个跑一个追,大半个中国来回跑。
是不正常。
“为什么怕成这样?”江见川干脆直接挑明,“我又没有让你怎么样。”
许星雪顿了顿:“什么?”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但对于现在的江见川来说,醒不醒无所谓,叫了就行。
他破罐子破摔:“许星雪,我——”
“别说别说——”许星雪双手合十放在头顶,九十度鞠躬恨不得直接给江见川跪下来,“求你求你——”
江见川知道许星雪的意思。
因为不会有令你满意的结果,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闭嘴。
“可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江见川坚持把话说下去。
许星雪捂住耳朵,闭着眼大喊:“啊啊啊我听不见!”
“凭什么我不能说?”
江见川握住许星雪的手腕,强行把她的双手从耳朵上拿开。
许星雪挺想尖叫的,她想直接抱头在地上找个缝钻里面。
可一睁眼,对上江见川的视线。
他皱着眉,坚定、诚恳,带着些许的祈求。
“许星雪,公平点。”
第34章 第34章不是怕自己失去,而是怕……
从许星雪抗拒的表现来看,现在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候。
但江见川又很清楚地知道,只要许星雪那根筋没转过来,他就永远没有好时候。
从今年二月开始,拖拖拉拉也有个大半年时间。
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做了,他也不是非逼着许星雪接受,只是对方躲得太明显了,甚至不惜纵跨大半个中国跑回家去。
江见川想过许星雪可能接受不了,但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排斥。
排斥到都没听完他的话,吓得瞪圆了眼睛:“我我我我我我知道了。”
接着转身就跑头也不回。
许星雪慌不择路,小跑着闯进闸机。
数着心跳捱过几小时,再一头扎进爸爸的车后座。
台风过境也不过几天,平江这边风停雨止,空气清新。
王清霞也跟着一起过来的,在副驾上拧着身子问:“你怎么去了会宁?”
许星雪把抱枕压在脸上,整个人微微带着点死意:“我现在不想说话。”
自家闺女和隔壁家的小子那点事,许和裕和王清霞不说清清楚楚也是知道个十有八九,眼下看着多半像吵架,但真吵起来江见川也干不出让许星雪一个人回平江这种事。
爱女心切的王清霞只觉不妙:“小川怎么了?”
“啊——”许星雪倒在车座上,“别问了别问了!”
在会宁不安生,回平江也不安生。
许星雪后悔了,她应该直接去学校的。
“孩子的事你别管,”许和裕忍不住劝道,“都多大了。”
“我不就问一句吗?”王清霞多少也带点不乐意,“这不是你闺女?”
“你问她不如直接去问小川。”
“问啊,两个我都问。”
许星雪拔地而起,在两个车座之间往前伸过去一个脑袋。
“不许问——”
王清霞吓了一跳:“哎哟你突然冒出来怪吓人的!”
夫妻俩在前面吵吵闹闹,许星雪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这几天简直就是快进着过的,从家里去学校,从学校去会宁,又从会宁回平江。
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原地,身体累,心更累。
手机嗡嗡作响,掏出来一看是江见川的电话。
许星雪赶紧挂断,随后而来的是连着几串信息。
【猪:到家没有?】
【猪:回复我。】
【猪:别装死。】
许星雪一骨碌爬起来,双手捧着手机恶狠狠地打字,然后把手机关机,重新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浑浑噩噩地到了家,许星雪不顾王清霞的关心,一个百米冲刺就往楼上跑。
她闷头不看路,差点和正往下的人撞了个满怀,一抬眼发现是江义华,许星雪当即心生怨怼,无视对方关切的问候直接侧身继续往上。
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对方好歹是江见川的父亲。
可感性上却做不到把几天前的事忘掉,做一个听话懂事有礼貌的好孩子。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孩子。
许星雪回家后扎床上倒头就睡,隔天被王清霞喊起来吃午饭时人还有点灵魂出窍。
食不知味地啃了几口米饭,耳朵突然听到“江见川”这三个字,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一蹦三尺高,饭也不
吃了,又重新把自己关回房间。
她偶尔出门,遇见李诗兰和江可心恨不得躲个八百丈远。
好不容易被以前的朋友拉出去玩,买了根甜筒,走在路上都有点恍惚。
“你说……”许星雪顿了顿,思考片刻,还是把话说了出去,“如果有人给狗取你的名字,什么意思啊?”
沈笑珊听完毫不犹豫地说:“那不是骂人吗?”
许星雪:“……”
她有点茫然:“是、是骂人吗?”
“不就是把你当狗吗?”沈笑珊满脑袋问号,“谁啊?”
许星雪忽略后一个问题,磕巴道:“要、要是猫呢?”
初觉端倪,沈笑珊眼睛一眯,突然开口:“江见川?”
许星雪也没想到对方怎么能突然提到这个名字,眼睛瞬间瞪得老圆:“啊?!!”
有点突然了。
“果然,”沈笑珊撇了下嘴,“你俩什么情况啊?”
许星雪和从前一样直接否认三连。
沈笑珊都看不下去了。
“你这样真的很此地无银三百两,倒也不至于这样避嫌,宋禾已经看开了,反正她也追不到江见川,倒不如看他俩在一起得了。”
许星雪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宋禾这么说?”
“嗯哼,江见川亲口告诉她——”沈笑珊说到这停了一下,转头看向许星雪,“好像说漏嘴了。”
许星雪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没关系我没听见。”
听不听得见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她和江见川之间,很多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你怎么想?”沈笑珊问。
甜筒化掉了,黏腻的奶油粘在指间。
许星雪低头擦拭,像是很忙的样子,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九月开学,许星雪从家里被窝扎进了另一个世界。
完全区别于过去的朋友圈,和江见川这个人隔绝出来。
她成了大二的学姐,忙着组织参加学生会以及社团的各种迎新活动。
身边多了不少生面孔,也开始遇见奇奇怪怪的人,有了不尴不尬的经历。
面对示好的男生,许星雪已经不再像一年前那样手忙脚乱,更不会莫名其妙就决定试试,她开始下意识把这些人去和江见川比,然后悲惨地发现没一个能比得上。
单独在寝室时,田杉月会在许星雪耳边煽风点火,说什么“早好晚好都得好,兔子得吃窝边草”。
许星雪每每听见就得捂耳朵,然后尖叫着逃离是非之地。
她努力让自己很忙,忙到没时间回复江见川的信息,没时间接他的电话。
但不能完全不理,偶尔还是会交流一下,一般止步于文字信息,说着说着许星雪就会半路失踪。
这样大概持续了快一个月,十一放假前夕,许星雪参加了一场饭局。
平江老乡开学后的第一次聚餐,她本来不想去的,人多,还累。
但有几个聊得来的学妹都是平江本地人,她们一起过来喊许星雪,许星雪恰巧没事就跟着去了。
她最近忙着其他事情,还真没怎么顾及老乡,这会儿坐上桌了才看见有不少新面孔,大概都是大一的新生,刚开学喜欢凑热闹。
饭前,人还没来齐,大家在一起乐呵呵地闲聊。
然而意外的是,突然有一女生特别冒昧地挤在许星雪身边坐下,问她以前是不是和罗飞昂挺熟。
许星雪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这个罗飞昂是学长。
“还行,”她察觉到来者不善,但还是愿意抱有最后的体面,“怎么了?”
“我是他女朋友,”女生侧身,单手杵在桌子边缘,托着腮,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许星雪,“你可以换一个目标。”
一桌子人静下来一大半,大家都屏气凝神等着吃瓜。
许星雪愣了一下,然后被逗笑了。
“你谁啊?”许星雪身边的学妹率先开口,攻击力十足,“脑子不好?”
“跟你说话了吗?”那女生也没那么温和,“叫什么叫?”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许星雪一手一个,按住两个姑娘。
“别吵别吵,”她拍拍身边的学妹,“我来说。”
接着,又偏头看向面前的女生:“首先呢,恭喜你。”
对方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可能被一些有害信息荼毒了脑子,又被一些混蛋渣男单方面欺骗。
没事的,吃了没经验的亏,过一年她自己可能都想抽自己。
许星雪尽量温和:“其次呢,我从来都没有什么目标。至于你男朋友,以前是追过我,但我明确拒绝了,而且没有后续。”
人都怼自己面前了,罗飞昂不知道背地里都说了什么,许星雪没那个以德报怨的胸襟,撕破脸皮谁不会啊?看谁丢人。
女生的表情果然变了几变:“什么?”
“是不是和你男朋友说的有出入啊?”许星雪早就想到了,“要不你坐一会儿,等他来了我们当面聊聊?”
她说话时一直带着笑,语气不急不慢,有商有量。
女生拧着眉,倒是有点不自信了,低头戳了会儿手机,然后起身离开。
“别走啊,”学妹一拍桌子站起来,“是不是觉得为了你那河童男友冲锋陷阵还挺酷啊——”
许星雪并没有阻拦,她只是觉得有点离谱,这样荒诞而又离奇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身边的人叽叽喳喳为她鸣不平,那顿饭罗飞昂意料之中没有现身。
许星雪回了寝室,把这事儿和田杉月说了。
对方吹胡子瞪眼:“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不然呢?”许星雪笑得一脸老实相,“我还能跟她打起来啊?”
田杉月摇摇头,表示许星雪就是脾气好,换她在场不得一通电话拨过去,把这对狗男女骂个狗血淋头。
许星雪倒觉得没这个必要。
“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罗飞昂也就骗骗刚来的大一新生,那女孩自己估计也挺懵的,不是她的错。”
也就是今天这一出,让许星雪回想起当初暑假在酒店碰到罗飞昂的事,模糊地回忆了一下,对方身边搂着的女生似乎也不是今天这个。
如此堪忧的人品,女孩们才是受害者。
“狗男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田杉月咬牙切齿,“当初你没同意他真是太明智了。”
可当许星雪静下来,想到自己大一刚入校时,罗飞昂对她的好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那会儿她也是真的有想过要不要进一步发展。
人不会一下子变坏,只是没有发现罢了。
“爱情真的好不稳定,”许星雪说,“总是在骗来骗去的。”
“物以稀为贵,”田杉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所以你要珍惜哦!”
珍惜的前提得是爱情,许星雪这边什么都不是呢,有啥珍惜的。
再说,既然爱情这玩意儿风险这么大,她和江见川干嘛还得淌这趟浑水。
他们可以是更稳定的关系,是更亲密不可替代的家人。
如果可以,许星雪甚至真的想代替江见川的父母补上他心里的空缺,可有些位置始终难以替代。
田杉月说她怕,她的确是怕。
不是怕自己失去,而是怕江见川失去。
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了-
十一小长假,许星雪回了趟家。
她其实不是很想回去,家里有想躲着的人,见了面也是尴尬。
但为了拒绝别人的邀约,她不止一次说了自己不在学校。
这么说多了,就很自觉地订票回家。
许星雪避开了十一小高峰,推迟了两天回来。
家里有换洗衣服,她甚至都没带什么行李,就这么背了
个小包,比高中放学回家还要清闲。
然后——
她看见了江见川。
楼下的篮球场上,对方踩着三分线后仰起跳,抛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像极了高中时的样子,却又比那时的少年更多了几分随性和散漫。
许星雪有点不敢置信,特地屁颠颠地跑到球场边缘,瞪着眼睛看到那人的脸,是江见川没错。
“你怎么在这!?”
她前一年想着盼着都没把江见川等回来,现在觉得江见川可能不会回来了,这人又直接贴她脸上,怎么算一种变相的叛逆。
“我家在这啊,”江见川把篮球追回来,单手拍着走到场边,“你回来得好迟。”
一个“家”让许星雪心中五味杂陈,江见川的房间分明已经易作他人。
是不知道吗?
不是知道了吗?
许星雪看着江见川,分明不是自己的原因,却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了下头。
愧疚和心疼交错着,恨不得原地给他变栋房子把人安置过去。
“我……”许星雪只觉得嘴唇像是被胶水糊住,就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十分艰难,“你住哪儿?”
江见川单手扣着篮球,走到许星雪身边。
他笑着抬手,竖起食指隔空一点:“因为某些人的努力,我的房间暂且保留。”
许星雪猛地抬了眼。
“惊喜吗?”江见川眉眼弯弯。
许星雪用力地点了下头。
原来抗争和哀求并不是完全没用,他的委屈和忍让终于是有人在意。
“那你为什么……在打篮球?”
许星雪垂眸,看向他手里老旧的篮球,灰扑扑的,都快看不清它原本的颜色。
“打篮球怎么了?”江见川问。
“没怎么,”许星雪说,“以前你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打篮球。”
这是她自己总结出的规律,并且以此为标准安慰了江见川很多年。
然而直到这时候江见川才知道这事,并且予以反驳。
“谁说的?”
许星雪一脸懵逼:“难道不是吗?”
小时候只要江见川的父母一吵架,他就会出来打球。
后来江义华偏心女儿、江见川遭受忽视,他也会出来打球。
“也没有都不高兴,”江见川无奈道,“那样我岂不是累死了?”
他以前的确敏感过,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而委屈难过。
但同样的事经历得多了,就容易产生抗性,他正在慢慢变得迟钝,学着收敛自己的感情,只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比如许星雪。
许星雪更不理解了:“你不是一直不怎么喜欢打篮球吗?”
“哈?”江见川看起来比许星雪还疑惑,“我哪里像不喜欢篮球?”
他从小学打到高中,校队市队拿到的奖牌不计其数。
如果不喜欢,谁闲的没事这样找虐?
“我以为——”许星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你为什么每次打篮球都板着张臭脸,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受了什么委屈,每次都巴巴地下楼陪你。”
这么一个摆在明面上的误会,他们竟然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持续了十几年。
许星雪真是不知道是该吐槽江见川还是埋怨自己。
“所以我不讨厌篮球,”江见川低头拍了下球,笑着说,“每次打球都能见到你。”
许星雪一愣。
“这次也不例外。”
第35章 第35章“喜欢的大学和喜欢的男……
许星雪都习惯江见川时不时就戳她心窝子了。
眼睛酸酸的,不舒服。
她抿了下唇,觉得自己怕不是被江见川下了降头,在这个人面前多说多错,干脆转身一溜烟跑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
“哎呀?”王清霞手里还拿着水壶,从阳台探出个头,“老许?还是雪雪回来了?”
下一秒,却是道意料之外的声音把话接上:“雪雪回来了。”
王清霞又是一惊:“小川?”
江见川把篮球搁在门外:“阿姨您猜得真准。”
当初江见川回来的时候,王清霞就猜许星雪十一也会回来,果然两天没到就看到人了,江见川直叹对方神机妙算。
王清霞瞥了眼许星雪紧闭的房门,再看看江见川这跟在屁股后面不值钱的样子,用脚趾头也猜出来这俩小孩肯定又有什么幺蛾子。
自家闺女什么德行她知道,于是便没好气的冲着卧室道:“又吵又吵!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面,见着了还吵架!”
许星雪在房间里听到了,隔着墙反驳:“谁吵了!我只是不想理他。”
“我怎么着惹你了?”江见川走过去敲敲门,“出来,我请你喝奶茶。”
“不喝,”许星雪把小包甩在桌上,“我困了!我要睡觉!”
“我开门了,”江见川拧开门把手,打开一条门缝探进去颗脑袋,“晚上高中聚餐,一起?”
许星雪就是为了这个聚会回来的,那自然要去。
只是她现在跟江见川不是很对付,对方跑来面前问,她也撇着嘴:“不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但她不讲理惯了,生就生了。
江见川犯了个贱:“谢昭也去。”
“啊——!”许星雪抄着抱枕就去揍他。
两人从卧室打到客厅,江见川总让着许星雪,被按在沙发上砰砰砸头。
王清霞把洗好的葡萄端上来,忍不住道:“多大的人了还在这打闹。”
“我错了,”江见川笑得不行,双手一起抵住枕头,“下午五点,一起吧。”
许星雪翻了白眼,一屁股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划开手机吃葡萄。
挺甜的,她又捡了一个,反手递给江见川。
江见川接过来:“你前段时间见着宋禾了?”
许星雪立刻开启一级戒备模式:“没有!干嘛?”
“哦,”江见川把葡萄扔嘴里,“那就是沈笑珊?”
许星雪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和沈笑珊暑假见面时的对话,好像除了提及了一点宋禾之外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干嘛?”她有点心虚,“我见什么人你都要问,管得倒挺宽?”
“没有,”江见川探下身来,手臂伸去茶几,像是搭着许星雪肩膀,“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许星雪:“……没有。”
都这么问了,即便说了什么那也是没说。
“是吗?”江见川若有所思,“那你要不要问问我跟她们说了什么?”
许星雪以手作刀砍向脸边的手臂,大声呵斥:“吃葡萄都堵不上你的嘴!”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急促又细碎的脚步从门外传来。
江可心推开纱门,抱着一袋山楂球大喊了声“姨姨”,然后和客厅里的两人对上了目光。
李诗兰随后跟上。
许星雪瞬间脚趾抠地,说实话她还没能跟暑假发疯的自己和解。
那时候江可心被她吓得哇哇大哭,直到现在都没正面碰上。
其实这么大的小孩不记仇,哄一哄也就好了。
但不巧就在于眼下李诗兰在,江见川也在,许星雪和江可心太亲密,江见川难免会不开心。
她大脑飞速运转,在几秒钟内做下决定:还得向着自家猪。
既然江可心喊的也不是自己,那她就——低头啃葡萄。
好在王清霞及时赶到,半路杀过来把江可心从中间劫走了。
许星雪捡走几个葡萄然后把整盘往茶几中间一堆,接着手脚并用爬起来,趁李诗兰和王清霞相互寒暄的时候含糊着叫了一声“阿姨”,然后扯着江见川就出了门。
距离下午五点还有一个多小时,许星雪吊着两个手臂把自己挂在楼下的单杠上,不知何去何从。
家是不想回一点,但出去玩吧,刚到地方没蹦跶两下就得赶紧往聚餐的地方赶。
更重要的是许星雪两手空空就这么出来了,她甚至都没带一包面巾纸。
而且——
许星雪往嘴里塞了个葡萄:“我都没化妆。”
江见川不知道许星雪现在为
什么对化妆有这么大执念,尽管对方一再强调不化妆没气色,但他还是坚持道:“我觉得挺好看啊。”
“哎呀——”
许星雪把这两个字咬得极重,略带审视地上上下下把江见川打量了一遍:“几天不见油嘴滑舌起来了?”
江见川一抬手臂,抓住许星雪旁边更高一些的单杠,轻轻松松来了几个引起向上:“实话实说。”
直男拍马屁,越拍越带劲。
许星雪吐出两颗葡萄籽,转身看他:“有劲没处使就去给我把背包拿下来。”
江见川有些许疑问:“我去?”
许星雪点头:“不许走大门。”
碍着李诗兰和江可心在客厅,许星雪不乐意从客厅走。
她自己不乐意就算了,也不让江见川从客厅走。
两人凑一起在楼下琢磨了半天,最后江见川踩着一楼的窗沿,愣是跃过去攀住二楼阳台,纯靠手臂的力量把整个人都拉了上去。
许星雪怕江见川掉下来,张着个胳膊在底下接。
江见川翻进窗子时往下扫了一眼,笑得不行。
“你那细胳膊细腿接谁啊?我摔下去都比砸着你要轻一点。”
许星雪瞬间就把胳膊收起来了:“摔死你。”
江见川把许星雪搁在桌上的小背包拿了下来,细细的肩带挂在他的肩上,许星雪从里面翻出镜子,走到篮球场边的矮凳坐下,随便描了几笔眉毛。
江见川把包兜在身前,岔开膝盖大咧咧蹲在许星雪的面前,跟个好奇宝宝似的看她一点一点画完眉毛,然后把折叠镜“啪”的一合,对上目光。
“看什么?”许星雪语气不悦。
“看看都不行?”江见川问。
倒不是不行,就是这直勾勾地看着,让人不太自在。
“好热,”许星雪从江见川身前的小包里拿出一把太阳伞,“撑一下。”
江见川握住这个还没自己手掌大的小玩意儿,去了伞袋把伞撑在许星雪的头顶。
统共不过几秒时间,等他再看过去时,许星雪唇上多了一道鲜艳。
她合上口红,用小指在下唇上轻轻一抹,柔软的唇瓣像花瓣似的颤了一下,江见川眼皮一跳。
许星雪抿抿唇,竟然去问江见川:“是不是有点太红了?”
江见川:“……”
这让他如何评价呢?
“对了,你是个臭直男,”许星雪自己都觉得纳闷,“我问你干什么?”
她前一阵子刚跟风买了一支口红,主要是看田杉月抹着太好看了。
但对方的五官大气,上妆走得也是艳丽的路线,对于许星雪这种偶尔上上淡妆的小卡拉米来说,这支口红的颜色或许的确是有点红。
许星雪对着镜子照了照,用纸巾擦掉一些颜色。
口脂溢出唇瓣,她习惯用小指擦拭,却忘了刚才刚用指腹抹过口红,立刻就在嘴角下方晕出一小片淡淡的绯色。
许星雪放下镜子,抬头想从包里拿湿纸巾,却没想到突然探过去一只手,轻轻扣在她的下颚,温热的指腹擦过那一点红,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
很快,江见川把手拿开。
五指握进掌心之中,哑着声说一句“好了”。
许星雪愣了片刻,随后飞快眨了眨眼。
她也不去拿湿巾了,像无事发生一般举起镜子又照了照。
什么样没看清楚,顺着江见川的话也说了句“好了”,立刻收拾东西站起了身。
走出去几步,突然转身扯过自己的小包。
江见川“唰”的一下放下手臂,往身后一背,被许星雪往前带着走了两下,抬头看路边这树长得可真树。
许星雪拧着眉,还是忍不住再次转过身:“你刚才——”
江见川像只舒展开的弹簧,“啪”一下又抬头挺胸往上看了。
许星雪:“……”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再往前走,第三次转身。
江见川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想干什么?”
许星雪挠挠鬓角,好像也没哪里不对。
她之前想的是什么来着?记不清了。
而就在她一头雾水往前走时,江见川终于确定对方不会再突然回头搞偷袭,这才把蜷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低头看了眼,拇指上还沾着微微的红。
想起几分钟前擦过姑娘家唇边的触感,他忍不住搓一下指尖,却又中途停住,凑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带着股淡淡的香。
江见川有些罪恶地抵了下鼻尖,特别是许星雪就在身前。
想到对方的唇上带着相同的香味,一时间心绪翻涌,喉结滚动。
他自暴自弃地使劲搓搓手指,却在下一秒直接撞到许星雪身上。
这么一人高马大的小伙没收半点力道,许星雪甚至被他往前撞了一个踉跄。
“我去……”许星雪站稳身子,“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江见川恍如梦中:“嗯?”
“你嗯个头,”许星雪怒道,“我问你我们是打车还是坐公交!”
江见川就像聋了一样,目光落在许星雪的唇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觉得好像对方说出来的话都隐约带着股香。
“江见川?!”
许星雪一嗓子把他吼回现实世界。
江见川又醒一次,茫然地看向许星雪。
“你是脑子不好还是意识不清?”
江见川这才缓过神来,闭上眼睛狠狠皱了下眉头。
“两者……都有吧。”-
许星雪最后决定走着去。
时间太早了,提前到地方也没什么能做的。
再说江见川也是难得回来,会宁呆久了,大概都忘了平江的暖风往哪儿吹。
他们溜过市集,走过河畔,经过母校,顺便还去端了一杯奶茶出来。
只是许星雪喝了,江见川没喝。
倒不是他不给自己买,主要是许星雪不让。
“我现在有心理阴影,”许星雪一想到之前那几次就皱眉,“你的身体素质真是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要进医院,怪吓人的。”
江见川觉得还行,毕竟他每次卖惨都可着许星雪面前。
在会宁他一个人的时候,如果意外过敏,捱一会儿等反应过去也就没什么太大问题,从好到坏再到好,没人发现,也没人在意。
所以说,人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东西,没人关心时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一旦有人关心,整个人就矫情了起来。
“其实也挺奇怪,你都过敏快二十年了,就没有产生什么抗体吗?”
江见川思考了片刻,认真回道:“过敏的严重程度是有在减弱的。”
他小时候但凡沾一点,就会发高烧,浑身起红疹,现在烧也就偶尔发发,红疹起得也没以前严重了。
许星雪开始做梦:“就不会不过敏吗?”
江见川耸了下肩:“这辈子应该都这样了。”
“多大的年纪就敢说一辈子?”
“我敢说的不止这一个。”
许星雪让他闭嘴。
两人停停走走,吃吃喝喝,几乎是卡着点到的地方。
这还是他们高考后的第二次聚会,能凑一起的人一次比一次少了。
不过沈笑珊和宋禾都来了,三个女生往桌边那么一坐,无论话题说了什么,最后都能岔到许星雪和江见川身上去。
宋禾看开了,对许星雪道:“江见川就是对你有意思,认真的,不是推你挡刀,上吧!喜欢的大学和喜欢的男人总要上一个。”
许星雪表示:“我喜欢我的大学。”
宋禾当她还在害羞,当她和自己欲擒故纵。
许星雪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宋禾一说话她就端杯一说话她就端杯,端到最后俩女生喝上头了,嚷嚷着还要再开一百瓶。
许星雪那个酒量江见川是知道的,看情况不对就过去把人接着了。
宋禾见状哇哇大哭,指着江见川骂他渣男坏蛋,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他对许星雪好一点。
“你放心——”许星雪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保证,“我是不会和江见川在一起的!”
江见川扶着许星雪的手一顿。
谢昭拍拍江见川的肩膀:“兄弟你不行啊!”
江见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许星雪的背包拿起来挂自己肩上:“我先带她走了。”
不过几个月前,他才把喝醉了的许星雪从酒馆里背出来。
结果几个月后剧情重演,许星雪的手臂环着江见川的颈脖,嘴里还嘟嘟囔囔刚才说过的话。
“我是……不会……和……江见川……在一起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虽然知道这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酒鬼说出来的胡话,但江见川听着还是有点委屈。
“干嘛说这种话?”
“嗯?”许星雪似乎很疑惑,“因为……因为你是我哥啊!”
江见川脑子也不怎么好,就这么和酒鬼聊了起来:“我不是你哥。”
“怎么不是?!”许星雪勒着他的脖子,听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你就是你就是!”
“我不是,”江见川跟她头铁到底,“不是!”
许星雪扑腾着两条小腿,气得揪他头发。
两人叠一起,跟个人形高达似的摇摇晃晃。
各说各的理,谁也不服谁。
“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到什么时候?”江见川问,“一个多月了,想好没有?”
“啊——”许星雪捂住耳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这招用过了,”江见川干脆停下脚步,“我说得明明白白,你听的一清二楚。”
许星雪把双臂垂在江见川的身前装死:“我睡着了。”
“没让你立刻答应我,”江见川继续说着,“但你也别总是逃避,一门心思把我当哥哥。”
他需要许星雪逐渐适应,而不是一味地排斥。
江见川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看清现实,我在追你。”
许星雪像是活了过来,突然直起身子按在他的肩膀,歪着脑袋,耐心地劝道:“为什么就一定要追我?你就算不追,我也会对你好的。”
“我喜欢你,”江见川破罐子破摔,“够直白吗?”
第36章 第36章“……也没有不喜欢。”……
直白,太直白了,直白到许星雪的脑子一炸,感觉是酒喝多了,连带着整片天都跟着转。
她努力把自己重新摁回江见川的后背,垂着脑袋,几乎用听不见的声音说:“可我不想跟你谈恋爱。”
江见川沉默片刻:“能尝试一下吗?”
“尝试不了,”许星雪坚持道,“因为我看过你光屁股。”
江见川:“……”
真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他改口:“那我去找别人谈。”
许星雪抓在江见川肩头衣料的手指骤然蜷了起来,但依旧嘴硬:“那你去谈。”
茅坑里的石头,一个比一个硬。
最后,还是江见川率先败下阵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觉得和我是兄妹?我们不过家住对门,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现在都单身还好说,以后彼此有了家庭,你觉得我还能这样背着你吗?毕业后能见几面?过年也不会聚在一起,始终是要淡下来的。”
许星雪把眼睛压在江见川的肩膀上。
“你不回家了吗?”许星雪问。
江见川否认:“这里不是我家。”
“那你的家在哪?我可以去找你。”
“为什么找我?可怜我?”
即便他那个慷慨且不计较的妹夫愿意放任自己的妻子对别的男人关怀备至,江见川也没办法看着许星雪属于他人。
逐渐生疏不是他们想不想的问题,是一定会的问题。
如果他们没在一起,总归要投身于自己的家庭。
“你愿意让我离开你吗?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许星雪的手指搅在一起,她不知道。
心里难受得像被戳破捅烂,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血。
嘴唇蠕动,大脑被酒精驱使,说话颠三倒四,吞吞吐吐。
“如果……”
“如果她对你很好……”
江见川停下脚步。
世界上多一个人关心江见川应该是件好事,许星雪希望有更多的人关心江见川。
如果陪着他的女生对他足够好,那——
“哪怕我跟别人在一起?”
江见川的话像块石头似的砸进她的心里,一坠一坠的,向下撕扯着。
许星雪的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闭上眼睛靠在江见川的肩头,不愿再开口-
隔天,许星雪从床上猛然惊醒。
窗外阳光普照,鸟语花香。
大堆记忆涌入脑海,许星雪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手机,点开江见川的对话框,然后发呆。
江见川昨晚上是跟她告白了吧?
是说了喜欢,说了想跟她谈恋爱。
许星雪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惊吓。
所以自己是拒绝了吗?
总归没有答应,不然江见川不会这么安静。
就……这样了?
许星雪真想把自己昨天喝的酒从脑子里倒出来。
一边嘟囔着“喝酒误事”,一边战战兢兢地下床洗漱。
线上不知道说什么,线下开门企图偶遇,却在门外发现了江见川昨天遗落的篮球。
许星雪弯腰捡起来,在楼道里拍了一下。
“敦”的一声闷响,很熟悉的声音,她在小时候听见过无数次。
当角色变换,许星雪踩着三分线投了无数次都没有进球,忍不住看向自家隔壁的窗口,心里盘算着是江见川还没起床,还是不打算理她了。
许星雪多少有些难受。
其实仔细想想昨天江见川说的话,她承认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以后的事情太远了,江见川想的那些她都没有考虑。
太快了,他们才分开一年多,就一定要发生一些改变吗?
即便要发生,但这改变也有点儿太大了,许星雪都还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谈,她对恋爱的印象不怎么好,也不能保证自己在恋爱中的举动就会符合江见川的预期。
万一他们分开,江见川肯定会很难过的,这大约是最坏的结果,许星雪想想就揪心。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保持当下的状态,最起码大家都不用承担风险。
又一个投篮没进,篮球落地滚了老远。
许星雪撅着屁股,追着球去捡,拿到篮球一转身,看见江见川正在球架下抱着臂看她。
还真把人喊下来了。
许星雪端着球看了会儿,然后把篮球扔给他。
球在地上弹了一下,江见川单手扣住。
“不打。”
许星雪抿了下唇:“那你下来干什么?”
对方一如既往的直白:“看你。”
许星雪走向他的脚步一顿,站在那儿,没吭声。
“我下午回会宁,”江见川低头拍了下球,“学校有事,忙。”
真忙假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江见川下午就走了。
许星雪惊讶道:“这么赶吗?”
江见川抬头看了眼篮筐,随手扔过去,碰着了边缘,没有进去。
“没几天假,本来就没打算在平江久留。”
他走进球场捡球,许星雪快他一步,飞快奔着球跑去。
捡球的变成许星雪。
她心里很乱,人乱的时候就喜欢让自己变得很忙。
许星雪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虚,可能是她昨天拒绝了江见川。
“我只是……”她斟词酌句,认真思考了许久才开口,“只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毕竟从小跟自己光屁股长大的男孩突然要推翻他们持续二十多年的相处方式,许星雪也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她总是有更多的顾忌,哪怕那些顾忌在别人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可江见川却叹了口气:“不是难以接受,是接受不了吧?”
许星雪微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都乐意让我找女朋友了,”江见川无奈地笑了,也不知道在笑许星雪还是笑自己,“许星雪,你是真不喜欢我。”
太温柔
总是会被误解,所以江见川面对示好的女生向来都保持着较为冷淡的态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早就知道的道理,他在自己身上看得清楚,放在许星雪身上却又看不清了。
打着亲情的名义误解了多少,江见川已经不想回忆了。
爱情的排他性在许星雪这里没有,她欣然接受他的家庭幸福。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江见川勾着唇,依旧带着笑。
只是笑容不及眼底,像是浅浅敷在脸上的一层薄膜,稍微有一些动作和表情,就能立刻失去笑意。
“昨晚我想了一宿,觉得我是有点不顾及你的想法,不是我不想跟你继续这样下去,只是那样对我来说,有点太难了。”
以朋友的身份看着许星雪慢慢远离自己,属于他人,对他来说太残忍。
之前可能被身边的朋友荼毒了,又或者是太自我感觉良好,总觉得许星雪对自己多多少少也有点意思。
即便当事人没有察觉,慢慢来总会明白。
然而这么慢慢来了大半年,直到昨晚他才发现,那点他自以为是的喜欢不过是一通误解。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不用强迫自己,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也没那么脆弱。”
江见川一手拿过许星雪手上的篮球,另一只手在她的头发上按了一下。
十月的风不冷不热,就像江见川说得这番话,平静得好似一潭无波枯井。
他向来都是干脆的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许星雪喜欢他,他无论走多远都能第一时间赶回她的身边。
许星雪不喜欢他,他尊重对方的所有决定,包括不要远离。
“就按你想的来吧,”江见川说,“可能一时半会我还做不到完全不在意,但时间久了就会看开吧。”
许星雪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喜怒,好像不过一夜之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了。
江见川跟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无比坦诚,她挑不出错,但也没那么好受。
王清霞从二楼的阳台探出头来,喊许星雪回来吃饭。
江见川冲她歪了下头,转身拍了下球往回走,许星雪顿了顿,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像高中时那样,一起从球场上出来。
家里早已做好了午饭,以及即将而来的一顿唠叨。
楼道的入口处,头顶有一片遮阳的挡板。
许星雪走到这里,突然放慢了脚步,她抬了头,想对江见川说些什么。
如若平常,江见川一定会发觉许星雪的动作,同样放慢脚步,甚至停下来等她。
可这次却像是毫无察觉,他依旧直直地往前走。
甚至当许星雪停下来后,也没有回头,只是一步跨上两层台阶,转了弯,继续往上。
他把篮球带走了,也不敢回头。
停在门边掏钥匙的手都在抖,江见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即便已经在心里彩排过无数次,可真当说出口的时候,却还是差点失控。
情绪的叠加总会让人感到愧疚,许星雪那样的性格,大概还会上升到自责。
身后的人没跟上来,江见川把门打开时往楼梯下看了一眼。
总会离开的吧。
他想。
总会离开的。
当天,许星雪不过是吃了个午饭的功夫,江见川就已经不在家了。
她着急忙慌地给江见川发信息,问他什么时间的机票。
直到半小时后江见川才发来回复,说已经登机了。
许星雪捧着手机,若有所失。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未来又是如何,但现在难受是真的,像扎在心底里的一根刺,她试着去治疗和处理,却被江见川直接按进了肉里。
钝钝的疼。
假期后,许星雪重新回到学校。
某个双休,宿舍里只她一人。
大家似乎都很乐意结交新的朋友,投入新的感情。
许星雪像个刚出土的封建文物,一个人在寝室醒来,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一天稀里糊涂就这么过了下来。
晚上十点,图书馆最顶上一层空空荡荡。
许星雪怀里抱着课本,空出一只手按下电梯键。
电梯门完全打开,发出“叮”的一声,里面的光照出来,外面的感应灯灭了。
许星雪走进去,轿厢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下意识站在靠门边的数字键旁,垂眸盯着那一个拐角,突然想起暑假时自己和江见川被困在高速服务站的离奇雨夜。
之后许星雪心有余悸,亡羊补牢般恶补了很多突发意外该如何自救。
江见川的做法是正确的,联系当时的动作,许星雪丝毫不怀疑对方会在必要时用身体保护自己。
这世界上除了父母,还会有人做到这种程度吗?
许星雪不知道。
她点开手机,给江见川发去一条信息。
【星星雪:学校人好少,晚上闭馆后电梯里只有我一个。】
江见川回到会宁之后,和许星雪的联系依旧。
没有刻意疏远,但也不似之前亲密,偶尔会分享日常,但许星雪总觉得她和江见川说话时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僵硬。
不在无话不谈随时打扰,每发一次信息都会在点开对话框前开始纠结这条信息发出去有没有必要。
后来是田杉月一针见血,告诉她江见川只不过是退到正常社交,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再试探着越界,不再蹬鼻子上脸。
正常社交吗?许星雪忍不住想。
那她和江见川这二十年都不正常。
【猪:晚上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除此之外,好像也正经了不少。
正经到吵不起架,也说不多话-
十二月,许星雪在会宁大学的上看到了江见川曾提过的比赛。
她点进去,翻了半天没翻到江见川的院校,屁颠颠跑去问对方,原来江见川是以个人的名义跟在其他院校的团队之间。
【猪:物理院不参与编程比赛。】
许星雪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好应该接什么话。
想问问比赛吧,怕耽误江见川的时间。
问问其他吧,好像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纠结半天信息没发过去,反而收到对方又发来一句“去忙了”。
许星雪有话都变没话,只得草草应下,结束了短暂的对话。
不过几个月前,他们还能聊天打屁无话不谈。
江见川就连去哪儿的路上都能跟她报备一条信息。
虽然现在依旧保持着联系,但许星雪就觉得不一样了。
这根本就不是她希望的“维持现状”。
“不然呢?”田杉月发出灵魂质问,“你不会觉得你们以前那个相处方式才是‘普通朋友’吧?”
许星雪哽了一下。
她有真正的普通朋友,倒也不至于那么蠢。
可能从小到大都是在江见川的特权下长大的,有些东西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没了才发现缺不得。
“爱情里的人都是瞎子,明明都离不开了,还偏要嘴硬说不喜欢。”
田杉月啧啧一通,许星雪脸皮发紧。
“我没离不开他。”
“拉倒吧,”田杉月撇嘴,“你返校之后状态就不对。”
许星雪无言以对。
“你怕分开他会伤心,但你不和他在一起他也会伤心啊。拒绝别人唯一的理由应该是不喜欢,你不喜欢他就没关系。”
许星雪抱着玩偶发呆。
“抛开其他因素,你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
田杉月叹了口气,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
挫败。
“想清楚吧。”
她在寝室里处理完自己的事就去图书馆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许星雪一个人。
许久,她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
“……也没有不喜欢。”-
年底,平江下了第一场雪。
雪很小,只能在叶片上覆起薄薄的一层。
她拍了张照,发给江见川。
对方直到晚上才回复,同样是一张照片。
那应该是站在较高的楼层俯视着往下拍的,目之所及处,铺天盖地的雪把一切都染上了银白,会宁的冬天比想象中还要凶猛,许星雪甚至可以看出夹杂着雪花飞速掠过镜头模糊掉的朔朔寒风。
她开始怀念起在会宁的时候,和江见川在一起的每一段时间都像是刻在生命中难以抹去的记忆。
许星雪想找江见川聊一聊,把之前那些屁话都收回来。
毕竟距离江见川从告白到离开连二十四小时都没有,她还没想明白,也不是明确拒绝。
可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心里打满腹稿,甚至在纸上列出大概内容。
杂七杂八废话一堆,归根究底,目的只有一个:否定掉江见川之前的误解,告诉他自己对他也并非没有异性间过了界的感情。
她尽量用复杂的修饰词代替,却在停顿片刻后全部划掉。
对!就是喜欢!
怎么了?!
即便许星雪看见这几个字就头皮发麻,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直面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她努力让自己克服因此而来的羞耻情绪,把对江见川的、对谢昭的、甚至对学长曾有过的那份好感拿出来对比,结果是——压根不能比。
先排除掉学长,谢昭和江见川分明就是不同的感觉。
当许星雪开始回忆自己高中时提及谢昭的心情时,总是会不由自主串台到江见川那里。
最后她颓败地想:算了。
许星雪仰躺在床上,双手举着手机点开和江见川的对话框。
斟字酌句地来回删了几遍,最后发出去一条看起来无比随意、稀疏平常的询问。
【星星雪:你元旦回家吗?】
毕竟是告白这种比较严肃的事情,许星雪总觉得应该当面说清楚才足够有诚意。
而且,自己之前那些骚操作应该让江见川难过了好一会儿,她应该作出补偿才是。
江见川回得很快。
【猪:不回。】
许星雪迎难而上,又问他寒假回不回来。
江见川依旧不回,但附上的理由:加班。
有些人还没毕业就一身班味了。
【星星雪:我有事和你说。】
【猪:说。】
【星星雪:当面说。】
许星雪咬了下唇,觉得江见川自己都这样说了,江见川要是再不知好歹,那她也就只能——去会宁了。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也不是不可以。
但江见川却说自己不在会宁。
许星雪问他在哪,对话停在这句询问,没了回答。
江见川很忙许星雪知道,即便在以前,江见川也不是次次都能立刻回复她的信息。
只是当他忙完,摸到了手机,打字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像这样直接断联不回复是很少见的,真要追究起来,那还得是刚上大学那会儿江见川以为许星雪和谢昭在一起后故意冷着她的时候。
刚刚好一年时间,像是又开始了。
许星雪也想过干脆给江见川发篇小作文得了,总归不是坏事,把自己的想法让对方知道,江见川应该也是高兴的。
但写着写着,她又想,干脆写一封信寄过去吧,想想还挺浪漫。
于是写一封信从雪下写到雪化,从元旦写到新年,从学校写回家里。
寒假,许星雪在自己的房间里誊抄完毕,仔细封装。
她采取了最原始的投递方式,写下了邮编,贴上了邮票,塞进了中国邮政的信箱里。
做完这一切,许星雪觉得自己可勇敢可厉害,回家的路上已经开始幻想江见川拆开信封后的惊讶与感动。
她在公交车站下车,插着兜蹦跶着往家走。
在小区内的小路转角,意外遇见了一个看着面熟的女人。
哪怕是好几年不见,对方的五官在许星雪的脑海中已经模糊,但当她真真切切看见这个人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阿姨?”
是江见川的妈妈-
客厅里,许星雪把新泡的茶端上来。
王清霞正和曾月坐在沙发上叙旧。
对方日子应该过得不怎么好,叙着叙着就开始哽咽起来。
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江见川。
当年离开她也身不由己,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之后也一直默默关心。
只是没想到江义华再婚得这么快,江见川大学去了那么远的会宁,肯定是受了委屈。
“去年我就不见他回来,今年是不是又不回来了?”
许星雪看着这个她曾经很喜欢的阿姨,久别重逢,却不复幼时的喜悦。
王清霞安慰着她,许星雪却直接开口:“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要他?”
一句话问出来,两个女人都惊呆了。
“雪雪?”王清霞皱着眉呵斥,“回房间去。”
大人说话一向没小孩插嘴的份,回去就回去,许星雪起身就往卧室走。
当晚,许星雪窝被子里戳手机,王清霞敲了门,过来给她上洗脑包。
许星雪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我不听!”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但再怎么难也不是抛弃自己孩子的理由。
江见川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虽然大部分否认因为江义华,但曾月这个妈也难逃其咎。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为了孩子继续忍受婚姻吗?”王清霞问,“不要孩子是因为觉得他在爸爸身边会有更好的经济条件,但谁又能想到对方对自己的孩子都不上心呢?”
经过一通思想教育,许星雪还是被王清霞说服了。
同为女性,她能共情曾月当初选择离开,但她没法儿替江见川选择原谅,那超出能力范围内了。
“你曾月阿姨也就想见小川一面,她之前一直把生活费给你江叔叔,今年想直接给小川。”
“什么意思?”许星雪警觉起来,“你们想让我联系江见川吗?”
整个平江除了许星雪之外也没第二个人能联系到他了。
“我不要。”许星雪直接拒绝。
“又吵架了?”王清霞已经见怪不怪了,“你天天跟小川吵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许星雪和江见川的矛盾已经上升到不属于“吵架”这个级别。
她有点心虚,也没敢往外秃噜,王清霞说什么都只是一味的拒绝,却在之后辗转反侧,还是没忍住去问江见川今年什么时候回平江来。
江见川这次回复的快:不回来。
又不回来?!
【星星雪:回来吧[可怜]】
【猪:真的有事。】
【星星雪:我有话说。】
【猪:现在不能说?】
【星星雪:也可以说。】
【星星雪:就是有些不慎重。】
她盘算着要不就这么说了吧,虽然挺突兀,也不怎么靠谱,但最起码江见川过年会回来。
等到对方回平江之后再去解释,也不是说一定不行。
然而刚才的信息发过去没几秒,江见川回了通电话过来。
真是少见,从十一分开之后还是第一通电话。
许星雪“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
“说吧,”熟悉的声线从话筒那边传来,“什么事还需要慎重?”
本来没什么事的,许星雪都躺床上打算睡觉了。
可是一听见江见川的声音,她突然鼻腔一酸,狠狠咬了口下唇,脑袋耷拉着,另一只手去揪身上盖着的被子。
“都、都说了慎重……”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许星雪有些磕巴,说话都不通
畅。
下意识地逃避,却非要安一个光面堂皇的理由:“回来我才告诉你。”-
江见川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但他对人不对事,在许星雪面前,软硬都吃。
从答应对方到飞去平江,统共不过三四天的时间,江见川没告诉对方,一个人从机场坐车回去。
然后她又看见许星雪在楼下打篮球。
她把头发剪短了,全部扎在脑后,和高中一样精神。
应该是跑热了,身上只穿了件浅蓝色的毛衣。
运球的动作熟练了不少,就是投篮还差点准头,哐哐三个过去就进了一个,其实也算是不小的进步。
她打得太投入了,直到江见川走到篮下才发现。
许星雪双手扣着球,愣了一下。
两步远的男人戴着口罩,头发长了不少。
上身穿着黑色的高领冲锋衣,下身套了条收脚运动裤,整个人瘦瘦高高往那儿一站,想不注意都很难。
许星雪看了会儿才敢认:惊喜地一瞪眼。
“江见川!?”
他们应该来个拥抱,就像之前的分别和重逢,每次都会有的仪式感。
可这次没有,江见川侧了下身,许星雪奔向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走到身边了,反而没话说了。
“你怎么回来了?”许星雪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江见川把口罩拉去下巴,语气平和:“回来过年。”
他对两人之前的那通电话绝口不提,像是刻意避开许星雪一般,就连对话都简短了许多。
“不冷吗?”他在转身前看了眼许星雪,“上楼吧。”
第37章 第37章“你让我回来,又不要我……
江义华不在家,李诗兰看见江见川突然回来也是挺懵的。
许星雪跟在后面,喊了声“阿姨”,江见川就跟着喊了一声。
李诗兰只是点了下头,笑容有些敷衍,没多少互动。
许星雪尴尬地在客厅里纠结自己是进是退,江见川不由分说扯过她的衣袖,直接把人拽进了房间。
他卸了肩上的背包,往桌上一搁,拉开拉链:“别管那么多,早点进来谁都自在。”
许星雪探头探脑走过去,探身瞄了眼江见川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
江见川搬出一台电脑,再把衣服扔到床上,斜了许星雪一眼:“什么?”
看样子应该是没收到。
许星雪瞬间挺直脊背,装作无事:“没什么!”
江见川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你给我寄什么了?”
“没有,”许星雪连忙否认,“新型骗术,我怕你被诈骗。”
江见川收回目光,自己猜了会儿也没什么头绪。
他和许星雪这几个月也不怎么联系,寄东西也寄不到他的头上。
“一会儿我出门和谢昭约饭,你去不去?”
年前找他的除了许星雪还有个哥们,江见川回来得突然,也没指望家里多他一个人的饭,早早就和谢昭约好了,卡着点回了趟家就得出去。
许星雪迟疑了:“就你们俩?”
江见川随手拿了耳机装进口袋:“如果你去的话,再叫几个。”
许星雪临时喊了沈笑珊,四个人在约好的广场碰头。
“我就说他俩一定一起来吧。”
谢昭扭头对沈笑珊说着,看神情已经完全习惯了。
许星雪撇撇嘴,走过去挽住沈笑珊:“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也刚到,”沈笑珊说罢,凑到许星雪的耳边小声道,“怎么了?你和江见川吵架了?”
他俩的状态不对,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了。
这事儿太复杂,许星雪一时半会不知道从何说起。
“等回去我再跟你说吧。”
他们随便找了个烧烤摊子点了一堆串,搬过来一框啤酒,江见川和谢昭两人五五开全给喝完了。
晚上九点,又在同一个广场互相分开。
谢昭揽下了送沈笑珊回去的任务,冲他们俩人一抬手。
“有话好好说,憋得不难受吗?”
江见川压根就没听他把话说完,直接转身就走。
路上,许星雪走在江见川的身边,看对方迎着冷风依旧脸泛微红,便问他:“你喝醉了?”
江见川半合着眼皮,直直地往前看着,大概是刚才喝了不少酒,开口时嗓音有点哑:“这才哪到哪?”
他在许星雪面前很少喝酒,即便喝了也从没醉过。
之前几次都是许星雪喝个大醉,今天她一滴酒没沾,头脑都清醒着。
“那你喝多少才会醉?”许星雪随口一问。
没想到的是,江见川竟然还真给了个标准:“啤酒醉不了,得白酒。”
许星雪诧异道:“醉过?”
“嗯,”江见川声音很轻,“醉过。”
许星雪从没听江见川说过这些,即便醉也应该是在会宁。
她收回视线,低头踢了脚路上的石子:“表面三好学生,私下里烟酒都来。”
江见川长长呼了口气,微微抬头看半空中散开的白雾:“我从来也不是三好学生啊。”
“不用谦虚,”许星雪鼓励他,“我妈小时候都快把你挂我耳朵上了,‘别人家的孩子’知道吗?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话题逐渐引到正轨,两人的沟通也陷入佳境。
许星雪飞快瞥了眼江见川,轻咳一声,继续引导:“其实我现在觉得你真不错,怪不得高中那么多女生找我给你递情书呢。”
“或许吧。”江见川兴趣恹恹。
“现在呢?”许星雪旁敲侧击,“现在有人给你递情书吗?”
江见川轻轻地“嗤”了一声:“太老套了。”
“有不老套的?”许星雪问。
如果放以前,为了证明自己洁身自好,江见川大概会隐去身边示好的异性,确保不节外生枝产生误会。
但现在没那个必要了,或许自己早早谈个女朋友许星雪反而更放心些。
“就普通加联系方式,朋友介绍之类的。”
许星雪没想到还真能有:“你都同意了?”
“我又分不清,都是同意之后才知道的。”
“然后呢?”许星雪追问道。
“没然后,”江见川嫌弃地瞥她一眼,“有然后就在会宁陪女朋友了,还回平江干什么?”
女朋友。
江见川的女朋友。
虽然以前许星雪“嫂子嫂子”地喊过,但当这个称呼真真正正可能落实成一个大活人之后,她第一反应是陌生和排斥。
“你、你都考虑在会宁找女朋友了?”
“找个屁,”江见川不太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怎么,你关心?”
突然和江见川对上目光,许星雪的手脚瞬间不知道怎么摆。
“我我我我的意思是——我前段时间看到阿姨了。”
话题陡然一转。
江见川微微抬眉,也很成功地没有再上个问题上追根究底。
他轻轻闭了下眼,把头转过去:“哦。”
“你就‘哦’吗?”许星雪跟上去,小心地说,“她看起来很想你。”
“她找你了?说想见我?”江见川问。
“没,”许星雪揉揉鼻子,“偶然遇见的。”
“在哪?”
“小区里。”
“真是偶然吗?”
“……”
察觉到对方满满的敌意,许星雪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
“我就告诉你一下,她毕竟是你妈妈,你怎么做我又管不着。”
江见川沉默片刻,问:“你想我怎么做?”
“我?”许星雪才不开这个口,“我说了你又要凶我。”
“你想让我跟她重归于好母慈子孝?”
“我可没这么想!”许星雪提高音量,大声否认,“你少在这贷款骂我!”
被父母抛下的是江见川,这么多年一个人乖乖长大的也是江见川,许星雪即便稍微能理解一点点曾月,也不能无视江见川受过的苦难让他以德报怨。
“不说了,”江见川皱着眉,“我们一定要说这些吗?”
“可是……”许星雪抿了下唇,“我们应该说些什么呢?”
江见川蹙起的眉头慢慢放平。
“就什么也不说吧。”
原来他们也有无话可说的一天。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许星雪和江见川步行进去。
快走到楼下时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两人皆是一顿。
“阿、阿姨?”
许星雪下意识喊出来,随即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江见川,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再对方还未做出任何反应
前摆手就是否认三连:“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没有!”
江见川慢半拍反应过来,看了眼无比惊恐的许星雪:“你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是今天你太可怕了,”许星雪撇着嘴,委屈巴巴,“我都怕你疯起来给我一下。”
江见川被无语到了,想说什么,嘴张开了又闭上。
最后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两句话的功夫,曾月已经从不远的楼下走到了他们面前。
江见川看向对方,目光没有躲闪,眸中平静如一潭死水。
“我来你王姨家坐坐,”曾月尴尬地笑了笑,“看到你回家我就放心了。”
江见川敷衍地一颔首:“嗯,注意安全。”
说罢他握住身边许星雪的手臂,绕开曾月继续往前走。
许星雪完全就被拉着走,与曾月擦肩而过时回了下头。
曾月同样转过身,追过去几步,许星雪同样拉住江见川的胳膊,三人都停了下来。
“这是你去年的生活费,”曾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你成年之后我就没给你爸了,还是直接给你比较好。”
“不用了,”江见川拒绝得干脆,“你自己留着吧。”
许星雪“呃”了一声,都还没发出具体的声音,江见川一点没给她机会,直接把人拉走了。
“生活费哎,”许星雪放轻声音,尽量让她的话听起来没那么尴尬,“有钱不要王八蛋。”
江见川直接掐灭她的话茬:“我就是王八蛋。”
许星雪:“……”
倒也不用这么说自己。
“以前阿姨每个月都会支付你的生活费的,叔叔……有跟你说过吗?”
“没有,”江见川松开许星雪,“也不重要。”
“重要的!”许星雪像个跟屁虫一样绕在他的身边,“阿姨还是记着你的。”
江见川停在楼下,问道:“那我应该回去?”
“我没说,”许星雪摇摇脑袋,眼神乱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阿姨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扔下你不管。”
“给点钱就算管了吗?”
“总比不给好。”
江见川就这么看着许星雪,沉默了许久。
路灯从头顶照下来,蓬松的碎发遮在眉前,他的眸中满是睫毛垂下的倒影,像交缠在水中的海藻,湿润、杂乱,一如他的心。
“你让我回来就为了说这些?”
许星雪动了动唇,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和江见川争论这些。
“不是。”
“不是就别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有人爱你。”许星雪喉间发哽,几乎把话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艰难地说着,“阿姨之前一直都有偷偷来看你,你大学走了之后她见不到了,才来问我妈妈的。还有叔叔,他最后不是留下你的房间了吗?李阿姨也同意了。还有我爸妈,还有……还有我。”
江见川微怔。
“我们、我们都有在、有在爱你。”
许星雪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的几个字都快没有声音。
说这些话她其实心里也没底,有些人“爱”是有的,但少得可怜,许星雪能带上纯粹就是想多点人充个数,省得江见川一溜烟跑去会宁回不来了。
至于其中包藏的私心,可能是藏得太深了,江见川听完之后完全没察觉出来。
“不需要,”他回答道,“不用来爱我。”
他的父母离他而去,他的童年提前结束了。
在最需要爱的时候没人爱他,过了那个时间,就不需要了。
快溺死的人需要一截浮木,等他上了岸,再给就迟了。
人生就像被切割成了一段一段的时间,而一旦超过每一段时间最末的时刻,之前的所有就全部作废。
“我的父母生我养我,我同样会赡养他们,送他们终老。但如果你想让我跟他们像小时候那样一家团圆,应该是不可能的。有些东西过了某个时间,就没用了。”
许星雪愣愣地看着他。
“我也是吗?”
江见川原本紧皱着的眉头蓦然松开,他像是听不懂,又或者不理解,看向许星雪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随后又立刻缓过神来。
“我过了那个时间点了吗?”许星雪有点委屈,声音不由得也跟着微微发颤,“和阿姨一样?所以你这次回来才对我这么凶?”
江见川的眉头又皱起来,比之前哪一次皱得都要深。
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喝多了产生幻觉,侧身抬头看了眼身侧的路灯,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睛明穴。
可下一秒,他又听得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许星雪吸了下鼻子,眼泪汪汪。
江见川活了二十年从没像此刻无措。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在说自己的父母,下一秒许星雪就能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甚至她反而是那个委屈的。
“也对你凶了吗?”他努力扯出一个笑来,“我没有对你凶。”
他只是有些麻木了,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许星雪交流。
甚至江见川无数次想要远离,却被许星雪的一条信息、一个电话又轻而易举地重新拉回来。
他有些挫败地想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他永远都离不开许星雪。
“你不喜欢我,不知道面对喜欢的人还要装作不在意是什么感觉。我得随时准备着,准备着在哪天你突然告诉我,你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而我还要以朋友的身份笑着祝福你。”
他的抬手抓住自己的心口的衣料,尾音发颤,咬字极重。
“许星雪,光是想想我心都疼。”
酒精上脑,他忍不住将那些难捱的委屈和心痛全部发泄出来让对方看见。
“我告诉过自己无数次和你保持距离,因为你想和从前一样,我不能让你为难。”
“但没用的,我永远都会喜欢你,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回到你的身边,会因为得不到你而嫉妒你身边的所有人。”
“是不是我装得太好了?你才会、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翻涌着的情绪像沸腾的滚水,哽在他的喉间扑腾着起泡。
江见川快要说不下去了,几乎是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
他侧身,抬头猛地吸一口气。
想直接转身离开,却又在下一秒败下阵来。
江见川重新面向许星雪,逼近几步。
俯下身,看向她的眼睛,几乎抵着额头。
“你让我回来,又不要我。”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被砂纸磋磨过得沙哑。
随即后撤一步,打算离开。
可那道目光还停在许星雪的眼睛里,突然被伸过来的手指抓住衣领。
眼前一暗,温热的呼吸拂了他满脸。
许星雪像一头小鹿,力气十足地撞在了他的唇上。
江见川毫无防备,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痛感随后传来,他看向近在咫尺的许星雪的脸,眸中聚起疑惑。
什么意思?
“没有不要你。”
许星雪离得很近,能看到那颗饱满的唇珠上磕出来的鲜红血色。
她说话时呼出来的白雾迷了江见川的眼睛,像陷入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里。
“我这次喊你回来,就是和你告白的。”
“……”
“江见川,我喜欢你。”
第38章 第38章“你应该不会亲你哥吧?……
江见川被许星雪拉回房间时还有一种不太清醒的混沌感。
他靠在门板上
,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靠近了一些,从那一双漂亮的杏眼里看到了自己。
逐渐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脑子里像过电似的,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麻。
姑娘家的房间有股香味,没开灯,但月光照进来,清清冷冷的漫了一地,海浪似的打在他们脚边。
“雪雪?”王清霞听见客厅里的响声,出了卧室询问,“回来了?”
声音几乎贴着门板,江见川头皮一炸,有一瞬间感觉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许星雪一把捂上他的嘴,身体往前一压,两人叠在一起,抵在了门板上。
“回来了,”许星雪盯着江见川的眼睛摇摇头,硬着头皮说,“好困,我、我要睡觉了。”
“洗洗再睡,”王清霞敲了敲门,“你一个人回来的?小川呢?怎么不开灯啊?”
许星雪也不知道自己老妈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江见川,虽然大概率是习惯了,但猛地一下,她竟然生出了一种被成功捉奸的感觉。
江见川定定地看着她。
“他回家了!我已经睡了!”许星雪崩溃道,“妈你别吵我!”
话都喊破音了,看起来像是又发生了什么。
王清霞嘟囔两句让她温和点,倒也没有强行破门而入。
许星雪和门板之间还隔着个江见川,此刻抻着脖子,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轻轻的闷响,老妈好像回房了。
许星雪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掌心湿润。
拿开一看,还没分辨到底是呼出的水汽还是唇上的血渍,就这么突然被一只手掌捧住后脑勺,整个人往前送了一下,随即阴影压下来,重重吻住了她的嘴唇。
轻微的疼痛让触觉更加真实,唇齿磕碰,江见川的嘴唇冰凉,轻抿能尝到铁锈腥味。
许星雪的手都在抖,胡乱抓住能抓到的衣服。
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在一片混乱中冷静下来,却感受到了对方从呼吸中渡过来的酒气,从而有那么些许的眩晕。
牙齿偶尔磕碰在一起,骨骼相撞般震耳欲聋。
第一次接吻不太熟练,暧昧的吞咽声令许星雪联想到江见川突起的喉结。
她的腿有点软,齿关被舌尖顶开,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当唇瓣暂时分离,许星雪像是被人猛地从海里捞了出来,大片空气一拥而上,她长长吸了一口,像一块烤软了的年糕,彻底瘫在了江见川的怀里。
“许星雪。”
许星雪迷迷糊糊听见江见川叫她,低压的嗓音从她头顶上落下来。
她下意识抬头,茫然地“啊?”了一声。
“你亲我了。”
江见川的话里还带着喘。
许星雪:“……”
不是,这人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你应该不会亲你哥吧?”
江见川嘴里蹦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离谱,许星雪实在听不下去了,问他:“我在楼下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吗?”
江见川暂时宕机的大脑重新启动,然后看着许星雪,慢慢靠近,直到抵着鼻尖,带着微微的询问:“喜欢我?”
许星雪:“……”
虽然有点像明知故问,但说都说了,也不差这一句。
“嗯。”
“嗯什么?”
“喜欢。”
江见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抬了些。
“我承认十月份的时候我没想清楚,但我从来也没说过我不喜欢你。”
她只是没有分清友情与爱情的界限,怕失去,也怕江见川失去。
“倒是你,没等到回答就直接走了,都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你活该。”
她撅着嘴,水光潋滟的唇瓣。
江见川忍不住靠近,错开鼻尖,在上面吮了一下。
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像栖在他们之间的蝶。
他尝到了血的味道,想起这里破了,但房间很暗看不清楚,于是便托着侧脸仔细查看。
许星雪抿了一下唇,用舌尖轻轻舔过唇珠上的伤口。
江见川眼皮一跳,低头又要凑上去,许星雪推了下他的胸口,往后微微一仰。
“不许亲了。”
亲起来没完没了,她可不想再呼吸不畅了。
江见川:“……”
不给亲就抱会儿。
他顺着靠近的力道,把脸埋进许星雪的侧颈。
许星雪小他一个号,双臂收拢,宽阔的肩膀几乎把对方整个包住。
江见川的呼吸还有点急,听着像是轻轻的喘。
就这么一边喘着,一边不停地把脸蹭在许星雪的肩膀、颈脖、鬓边,像只讨要抚摸的小狗,不知分寸地胡乱冲撞着。
许星雪的手臂叠在两人胸前,费了老鼻子劲才伸出去一条胳膊,抬起来搭在江见川的肩上,揉揉他蓬乱的头发。
可怜巴巴的,刚才可委屈了。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等到呼吸顺畅心跳正常,人也回过神来,在脑子里总结出了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后,这才分开。
许星雪抱着她快烧起来的脑袋一头扎进了床上。
江见川靠着门站了会儿,稳住心神,走到桌边拉过凳子坐下。
又安静了几秒,许星雪掏出手机,看了两眼屏幕,踢了鞋子,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盘腿坐在了床边。
再抬头时,发现江见川正弓着上身,手肘杵在膝盖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虽说男女有别,通常女孩子的房间并不会让男生进来。
但以性别所形成的规则,在江见川和许星雪身上都有例外。
他们出入彼此的房间也就比逛大街多了一道敲门的步骤,有事了该进就进,只要对方没不穿衣服,哪怕是在被窝里都能坐在床边上唠两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所以他俩现在这个站位,在以前应该说很常见。
江见川不怎么坐许星雪的床,说话时要么站着,要么坐在凳子上。
只是坐姿有所差别。
以前江见川都是两条腿一岔,大咧咧往后靠着,通常一只手里拿着吃的,另一只手就随便搁在桌子上,把玩着许星雪新买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他是放松着的,很随意。
不像现在,紧绷着。
深色的瞳孔浸了墨,遮挡在额前细碎的发下,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狼。
许星雪微微一顿,连手机都不自觉放下了。
拿过床上的玩偶熊抱怀里,给自己没事找事,低头捏了捏小熊毛茸茸的耳朵。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脑袋空空,也不会说什么黏黏腻腻的情话。
更何况对方还是江见川。
许星雪才迈出第一步,告白的同时竟然把人给强吻了。
强吻就强吻吧,还没吻好,直接撞出一嘴血腥味,现在想想真是有够离谱。
这跟幼儿园突然跳级到火箭班有什么不同?
打肿脸充胖子还交错了作业,许星雪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勇。
啊——
好丢人啊!
她低头把脸埋在小熊的肚子里。
江见川回过神来。
从被许星雪拉进房间起,他一直都有一种特别漂浮的不真实感。
一切都太美好了,这种美好的事情一般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舌尖舔了下唇瓣,那一处伤口好像都快愈合了。
江见川自虐般的用牙齿重新咬开,在感受到疼痛的同时也觉得畅快。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问。
许星雪没听懂:“什么?”
“告白。”
许星雪对这俩字过敏,一听见就耳尖飞红。
“干嘛?查户口?”
“好奇,”江见川直起身,往后靠了些,“怎么突然回心转意?觉得我可怜?”
许星雪张了张嘴,又闭上。
思考了一下,把手上的玩偶砸在江见川的脸上。
“那你走。”
她是什么心软的圣母吗?觉得一个人可怜所以以身相许?
“哎,”江见川把熊放在自己腿上,“刚亲过,好无情。”
许星雪瞪大了眼睛,扭头看了眼紧闭的窗户,但还是担心,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我爸妈可就在隔壁 。”
江见川其实挺想问的:“你把我拉你房间干什么?”
他被许星雪撞了一下,撞得眼冒金星头昏脑涨。
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许星雪拉着他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我……”许星雪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只是觉得,大马路上说话不太好。”
自己已经打响了进攻的第一枪,很难不怀疑江见川会立刻跟上来。
自家小区楼下人多眼杂,晚上九十点正是牛马下班孩子放学老人遛狗的好时候,万一让什么王大姨周大妈看到一些不该看的,后果不堪设想。
许星雪脑子一热,就这么趁江见川大脑还在接收信息的时候直接把人拉上了楼。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房间——她也进不去江见川家啊。
“哦,”江见川像是明白过来,“屋里的确好一点。”
哪儿好不言而喻。
许星雪脑袋上炸出一朵粉色蘑菇云。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隔壁爸妈都关灯睡下了,他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不开灯的,有点不太合适。
“但现在很晚了,”许星雪的目光移向窗子,“你可以回家了。”
江见川顺着她的动作也看向窗户:“你的意思是……我从这儿回家?”
许星雪又把头转回来,看着江见川:“你想从客厅走吗?”
江见川沉默了片刻:“不太想。”
夜深人静,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惊动了王清霞,走的时候万一被撞着了,那还是挺尴尬的。
江见川之前在二楼爬上爬下都没关系,这都轻车熟路的,王清霞要是还被惊醒了,许星雪也能说是猪场里的猪跑出来了。
出了这个房间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江见川抬脚踩在窗框上,往下看了一眼。
绿化带黑漆漆的,看不清哪儿是树哪儿是草。
月光清亮,在他的身上渡了层霜。
英俊的侧脸被夜色勾勒出来,纤长的睫毛像挂着雪,在接吻时会挨得很近,就像要戳进她的眼睛里。
一想到刚才她的心脏就砰砰直跳。
江见川偏头看她:“我就这样走了?”
许星雪一缩脑袋,又“嘘”了一声:“我妈睡觉窗户不关严。”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站在窗边往下看了看:“我给你照——”
江见川就这么顺势把头枕在了她的肩上。
蓬松的头发挠着许星雪的脸颊,她能闻到到江见川身上的味道。
就是带了点酒味,很讨厌。
不过即便如此,许星雪还是放任了他的行为,微微缩了缩肩膀,就这么让江见川枕着。
“那你不更应该尽快跟我说清楚?”
“说什么?”
“我的名分。”
“……”
许星雪脸上一热,手指攥着他的衣袖:“回头再说。”
“不行,”江见川把脸换了个面向,在一片缭绕的黑发中看见姑娘雪白的颈,“现在就说。”
他的嗓音都沉了几分。
许星雪憋了个半死,分明就那三个字,自己知道,江见川也知道,就是偏让她说出来,可她就是说不出来。
江见川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威胁:“不走了。”
许星雪:“……”
“男朋友男朋友,”她一边“嘘”一边小声安抚着,“我说了,我都说了。”
姑娘家脸皮薄,在月色下都能看清脸上绕着的红晕。
她说得认真,好看的细眉微微皱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江见川就这么盯着许星雪看了几秒,突然偏过脸,在她脸上飞快亲了一口。
姑娘家的小脸红扑扑热乎乎,跟块奶油蛋糕似的,碰一下一嘴的甜。
许星雪整个人一抖,捂住脸:“啊!”
虽然音量不是很大,叫声也戛然而止,但夜里安静,两间卧室又连在一起,隔壁的灯很快就亮了。
江见川踩着窗台直接往下跳,但许星雪下意识就把人往屋里拽。
一场酣畅淋漓的拔河后,两个人都挂在了窗框上。
再抬头,王清霞和许和裕夫妻俩探着身子,就这么隔着大约有一米远的距离,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看着自家闺女和隔壁的小子终于发展到今天这步。
四个人一时间没一个说话的。
最后,还是江见川把自己的腿从窗台上收回来,规规矩矩地站进许星雪的房间。
“叔叔阿姨,”他笑得三分熟络七分讨好,“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第39章 第39章【猪:我愿意给整个世界……
江见川最后还是从大门走出去的。
淡定、从容、有礼貌。
王清霞还让他早点注意,江见川说好的,晚安。
关门后,许星雪这边就很尴尬了。
王清霞双手一抱,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意外!”许星雪第一时间解释,“今天完全就是——”
话说一半,她察觉到王清霞的目光定在一处,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然后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王清霞:“……”
来自老母亲的无语。
最后,她也就只说了句“女孩子要多注意点”,然后留下客厅中独自凌乱的许星雪回了卧室。
注意、注意什么?
许星雪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这大概是母女俩第一次就恋爱问题产生对话,许星雪循规蹈矩做了十几年乖乖女,猛地和长一辈的父母谈及此事,其威力直接翻倍。
她站在客厅,不知所措,等到回了卧室,只觉得人都要烧起来了。
隔壁主卧的灯已经关了,许星雪也不能强行过去硬和自己爸妈解释真的没什么。
但即便能去她都不是特别想去,毕竟大晚上的拉拉扯扯挂在窗户边上,就连许星雪自己都觉得任何解释都挺苍白的。
她有点认命,但乐观地想想,最起码被误会也没什么,毕竟她和江见川在房间里的确没干好事。
许星雪:“……”
思绪在这顿了一下,她抬手,按在自己的唇瓣上。
还是有点疼的,但伤口应该都是自己撞出来的。
之后江见川虽然吻得挺凶,但磕着碰着都很轻,也没什么——
啊!!!
许星雪使劲闭上眼睛,整张脸都跟着一起扭曲了起来。
她“啪”一声把房间的灯关上,小跑几步把自己往床上一砸,装尸体。
在被子里闷了有好几分钟,许星雪侧过脸,细碎的短发糊在她的脸上,像一道帘子似的把她的视线包裹起来。
她开始慢慢回忆,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自己的情绪就跟坐过山车似的翻越了好几个山头。
倒不是后悔或者不开心。
就是——
她有男朋友了。
许星雪的告白慎重而又草率,分明都准备了好几个月,可真说出口是又太随便突兀,江见川听完之后半天没反应过来,应该是高兴的吧,不然也不至于把自己按着亲——
啊!!!
许星雪在床上一个翻滚,恼羞成怒地对着空气来了套组合拳。
虽然她一直觉得应该是这种结果,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她还是太保守了,光去想阳光灿烂花儿朵朵,却没想到一句话说出来他们能怼门上亲半天。
嘴唇的触感太明显了,无论想什么都会联想到刚才江见川的畜生行为。
她平心静气,交叠双手放在小腹,闭上眼企图忽视、忘记。
但这样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许星雪掏出来举到自己面前,是江见川的电话。
刚分开没一会儿,她还没那么多话跟自己这个新晋男友煲电话粥。
许星雪毅然决然挂掉电话,
接着看到桌面上弹出江见川七八条信息。
【猪:到家了。】
【猪:阿姨责备你了吗?】
【猪:需要我去解释吗?】
【猪:还是你后悔了?】
【猪:但这次是你先的。】
【猪:什么意思?】
【猪:回我信息。】
【猪:我打电话了。】
不过是一些简短而又寻常的信息,许星雪仿佛透过屏幕看见了一个握着手机逐渐失去耐心转而变的绝望的可怜小人。
她点开对话框,敲字过去。
然而信息还没来得及发过去,对方又发来一条。
【猪:再不理我我敲门了。】
许星雪大惊,连忙把信息发出去。
【星星雪:刚才在跟我妈说话。】
【星星雪:你不会在我家门口吧?】
【猪:现在回去了。】
【星星雪:……】
不是?还真出门了?
【星星雪:从你出门到现在也就六分钟。】
【猪:是吗?】
【猪:好漫长。】
信息一条一条往外蹦,原本清清冷冷的对话框像是突然活了回来。
许星雪感觉自己跟江见川这么正常的聊天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星星雪:我要睡觉了。】
虽然是确定了关系,也是她自愿并且计划好的,可事发突然,压根没有按着许星雪想要的流程来走,以至于现在虽然达到了相同的结果,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别扭。
【猪:你睡得着吗?】
她睡不睡得着不知道,江见川应该是睡不着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江见川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这么随意靠在椅子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已经足够清晰,但依旧还是会有一些多多少少的担忧,只能依托着对话框里你一句我一句冒出来的信息暂且缓解。
【星星雪:早点睡。】
【猪:睡前先改个备注。】
【星星雪:?】
【猪:我一般不对自己妹妹下手。】
【星星雪:……】
她想起了曾经那个别扭而又短命的备注,盘算着江见川或许说的是那个。
【星星雪:早改了。】
【猪:改成我喜欢的。】
【星星雪:?】
【猪:[害羞]】
【星星雪:……】
她紧急掐断和江见川的对话,手机一扔倒头就睡。
可惜躺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脑子里全是江见川刚才的那句询问。
你睡得着吗?
睡得着吗?
着吗?
吗?
失眠的肯定不止她一个。
隔天,许星雪一脸憔悴地睁开眼。
她不知道自己算是一夜没睡还是睡得半梦半醒被突然叫起来,反正人不怎么清醒。
等到困意席卷大脑时,王清霞一把拉开窗帘,屋外的阳光就这么灿烂地照进了她的下水沟。
“啊!”许星雪一把把被子蒙过头,“救命!”
“大清早的,”王清霞隔着被子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小川在外面等你呢。”
一句话把许星雪给听清醒了。
她猛地扒拉下被子:“他来干什么?!”
老天,真有这么勇敢的战士吗?昨天都那样了今天还敢来?
王清霞莫名其妙:“干什么你出去问问不就好了?”
许星雪又缩回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么问?我还没起床呢!”
以前他们蓬头垢面都能一起互掐,再小一点江见川都掀过许星雪的被子。
现在关系更进一步了,一个个反而局促起来了,江见川连房间都不进,许星雪甚至还出不了门了。
王清霞当初还以为这俩人早就不清不楚了,现在看来好像都还没有什么进展。
别是自己闺女还没同意?她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我让他回去了。”王清霞说。
“别!”许星雪乱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噘着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掀了被子,“我这就起床。”
江见川不愿意回平江的很大原因是他不想在自己家呆着。
即便听她的话回来了,也就在家放个行李,转头就能和朋友出去约饭,主打一个能不沾就不沾。
昨天他们刚啃一起,现在让江见川去找谢昭怕是不可能。
王清霞一吱声,江见川就只能回家去了。
那还不得难受死他。
许星雪哆哆嗦嗦地穿着睡衣,但穿一半发现这还是以前高中时买的黄色海绵宝宝珊瑚绒睡衣。
有点幼稚,江见川以前还笑她穿着像块移动的洗碗海绵。
当时许星雪过去邦邦就是两拳头,并没多在意。
但今天想到了,于是就没那么乐意穿了。
许星雪换了套衣服,从毛衣到外套严严实实给穿全乎了。
王清霞看她整装待发,问了一句:“要出门?”
许星雪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直接应下了。
“和小川一起?”王清霞问,“中午不做你俩的饭了?”
江见川单手压在沙发靠背上,转身看过来。
大概是抓了头发,许星雪觉得对方帅了不少。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反正没了昨天一脸风尘仆仆的倒霉相。
此刻阳光正好,从窗子外照进来,打在江见川的侧脸,他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圈,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很像许星雪脑中预设的告白场景。
“好的阿姨,我带雪雪出去吃。”
许星雪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双手一起把尚未洗漱的脸捂上,急急忙忙冲进卫生间。
什么啊就给应下来了?
那她今天岂不是要一直跟江见川呆在一起?
许星雪一边蹲马桶一边给江见川发信息。
【星星雪:你要出什么门?】
【猪:去见我妈啊。】
【星星雪:你要去见?】
【猪:一起。】
【星星雪:阿姨没跟我说啊?】
【猪:我跟她说了。】
许星雪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是失忆了吗?昨天自己提到这茬的时候好像是跟江见川聊崩了的。
【星星雪:你愿意见她?】
【猪:我愿意给整个世界好脸色。】
许星雪抿了下唇,不太好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
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就是有点……微妙,还有点……得意。
那……就见见吧,真难得。
【星星雪:去小区门口给我买瓶酸奶。】
【猪:行。】
她听见外面的动静,江见川和王清霞打了招呼要出门。
是比以前好使唤。
许星雪趁着对方离开的功夫飞速收拾好自己。
卷了发描了眉,认认真真化了妆,在抹口红的时候凑近镜子看了看,她的上唇的唇珠上暗下来两个芝麻大点的伤口。
冷不丁地,她手上一顿,忽觉自己这样是不是太正式了,于是又把妆给洗了。
王清霞看她在房间倒腾半天又一头扎进卫生间湿着脸出来,问她在搞什么。
没等许星雪回答,江见川拎着几瓶酸奶进来了。
许星雪一个猛回头又跑回卧室。
这么折腾到十点多,许星雪嘴里塞了个早上吃剩下的小笼包,拿了瓶酸奶出门了。
江见川把剩下的包子都给拎走了,顺便还把挂在门口的许星雪的围巾一并顺走了。
许星雪一出门才觉得冷,刚要回头,围巾从天而降系在她的脖子上。
她仰着头,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眼睛一弯,露出一个格外讨好的笑。
“贴心。”
江见川勾着唇,看起来格外愉悦。
他又捡了个包子递许星雪嘴边上,像投喂兔子似的。
“张嘴。”
许星雪把包子叼过来嚼嚼嚼。
其实这个举动并不突兀,她记得高中时自己快迟到了搭过江见川的自行车,路上她着急忙慌地吃早饭,在等红灯的时候因为感恩还这么喂过对方。
同样的举动,如今却换了个身份。
“备注改了吗?”出了单元楼,江见川跟她并肩往外走。
“什么?”许星雪装傻,怕江见川把话往“男朋友”上面引,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想起来去见阿姨?”
“昨天睡不着,跟她聊了聊。”
“聊了什么?”
许星雪吧唧吧唧又吃完一个包子,探着头往江见川手上找。
“聊我有了个女朋友,”江见川把手上的食品袋打开,“今天带她去见一见。”
许星雪刚把包子塞嘴里,像是突然石化了,半张着嘴仰头看向江见川:“什么?”
江见川笑得十分温和,眸中甚至带着些许可以说是慈祥的浓重幸福感:“中午去看我妈,下午同学聚会,明天我爸回来 ,正好趁着假期,都见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