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牺牲 我们把这叫做’……
当金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 凯西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大脑只有一片空白。
谁……谁？！
身后审讯庭厚重的大门被打开，凯西猛地站起身, 但回身去看的动作却缓慢。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害怕转头过去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杰西。
而从对开的门里沉着走出来的高挑女人，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金色长发, 而她那张和凯西有着六七分相似的脸在一身黑色西装的映衬下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 而那双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让她整个人坚韧又冷冽。
杰西……
真的是你……
凯西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一路走到证人席上坐定，一眼都没有看向自己。
她瘦了。
凯西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他闭起来的眼角安静地流下来, 他能感受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他知道是迪诺，他知道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迪诺。
但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联邦法官将目光转向了他——整个法庭中唯一站着的人，迪诺在法官出声之前就把他拉着坐了下来，所以这场庭审能继续进行。
迪诺也是身处于巨大的震惊中, 但他比凯西要恢复的早一些, 并且他很聪明, 电光火石间, 他明白了一切！
迪诺倏地朝被告席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德兰.斯诺正以一种偏执阴鸷又疯狂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杰西，他的那个眼神和神情如同一只豺狼在龇牙, 而腥臭的口水正像倒计时一样滴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才是德兰.斯诺真正的目的，从一开始，他就在布一盘大局。
什么奎恩, 什么死鹰，他根本他妈的一点都不在乎！
他所在乎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杰西！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他就是觉得杰西没有真的死亡，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那些或真或假的接近和示好，甚至于是那场争夺卡尔监护权的闹剧，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逼杰西出现！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一直看不懂德兰.斯诺的目的，因为他们谁都没去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杰西被卷进了证人保护计划，她被迫从所有人的生活里消失了，但她没有死。
而在FBI的保护下，哪怕是凯西这种司法系统里的人都找不到一点风声，更不要说德兰.斯诺！
这就是为什么他只能逼杰西自己出现，甚至是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
此时此刻，迪诺感觉脊背隐隐发凉，德兰.斯诺如此费尽心机，他到底有多想要杰西？
他这样的人，真的会有那种他和凯西说过的情感——爱吗？
因为是控方证人，所以金先进行交叉询问，她站了起来，悄悄地深呼吸一次后，开始了问询：“请先对陪审团和法官阁下介绍一下您自己。”
“我是杰西.巴伦。”杰西抬着下颌，她瘦到下颌线仿佛能刮破A4纸，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坚韧的弧度，而她比寻常女性更低沉沙哑的声音冷静到没有一丝颤音，“是FBI的组织犯｜罪调查组前组长。”
金问出下一个问题：“请和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作为控方证人出席。”
杰西把目光移向侧面的陪审团：“我曾经在’满月’这个跨国非｜法组织中卧底三年，也因此，被告德兰.斯诺走入了我的视野。”
金明知故问，为了让陪审团更好地理解：“为什么？”
“因为德兰.斯诺就是’满月’背后的首领。”
杰西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这个法庭里面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后面金又根据一些具体的证据进行了问询，凯西已经从巨大的震惊和惊喜中回了神，他开始由衷地祈祷，这会是一切的结束。
但他的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绝不可能。
因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役。
而这场战役现在正式开场了。
————
当金询问完以后，就轮到了辨方律师的交叉问询环节。
辩护律师刚站起来，还没等开口询问，德兰.斯诺突然出声道：“法官阁下，在这个证人上，辩方申请自我辩护。”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金立刻出声：“反对！法官阁下，被告有辩护律师，并且该律师已经辩护了三场庭审，现在更换律师并不合理，如果要更换也应该在本次庭审之后！”
联邦法官居高临下看着德兰.斯诺：“斯诺先生，你是打算后面的审讯环节都由你自己完成是吗？”
德兰.斯诺很显然也并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权衡之下拒绝了。
于是联邦法官以反对无效驳回了他的请求。
凯西知道德兰.斯诺在想什么，他把杰西逼了出来，当然要试图在大庭广众之下想办法羞辱她才能满足他。
辩护律师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巴伦女士，请问你和我当事人是什么关系？”
“就像我说的，”杰西淡淡道，“如果你刚才有认真听的话，我曾经在你当事人手下的组织里执行卧底任务。”
“——以及，请叫我巴伦探员。”
“并不止吧，”辩护律师是一个中年白人男子，他眯起眼睛，“巴伦女士、探员，你似乎忘记提及，但我可以提醒你一下。”
“我当事人，德兰.斯诺，似乎正好是你儿子的父亲。”
一语惊起千层浪。
杰西看到陪审团面露震惊，有一两位陪审员互相还讨论了几句。
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慌张，只是反问了他：“那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辩护律师挑了挑眉，等着她的回答。
“因为在我卧底的期间，他问我，是否愿意和他开展一段关系。”
“然后你说了’ok’？”辩护律师笑了，“听起来像是你们双方自愿的。”
“是的，我说了’ok’，”杰西也笑了，“在他用上了膛的枪口抵住我下巴的时候。”
“……”
辩护律师显然一时语塞，杰西看向陪审团：“这是一个意外，我可以选择拒绝，离开这个项目，但为期三年的所有努力会付之一炬。这是我的选择，并且我不后悔。”
……
很显然，辩护律师也问不出什么其他的能让陪审团质疑证人可信度的问题，只问了一些有关于其他证据的问题就结束了。
而本来交叉问询就应该到此结束了，金的目光扫过陪审团，她又站了起来：“法官阁下，控方申请再次提问。”
联邦法官允许了，连杰西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显然她们之前没有排练过这个。
金没有上前，只是在座位上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爱你的儿子吗？”
杰西一直冷静到宛如AI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她终于敢看向观审席的凯西，这一眼就让她的眼睛红了起来：“我很爱卡尔，他是我身上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不能陪着他长大是我最大的痛苦。”
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的卧底身份已经开始被怀疑了，”杰西说，“我也通过我的渠道知道了’满月’里已经有人想对我动手，我必须离开这个行动，我必须死，否则一切功亏一篑，一切都走不到今天。但我又必须活着，因为我是最大的人证。”
金轻轻点了点头，替她做了一个总结：“所以你在一场枪战中假死，在生下孩子后的第三天就要把他送到弟弟那边，进入证人保护计划从此人间蒸发，从出生到现在的这么多年里没有再看到过你的孩子一眼。”
“辩护律师把这叫做’自愿’，”她冷冷地睨了辩护律师一眼，“我们把这叫做’牺牲’。”
她最后温柔又安慰地看了一眼杰西，轻声道：“控方没有别的问题了。”
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我也爱你 我只知道，……
杰西作证结束后就在FBI的保护下离开了法庭, 凯西目睹着她走出法庭那两扇红色的大门，双手攥成拳又松开又握紧，而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 迪诺温声道：“去吧。”
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孤独和恨, 凯西都是一个人在承受, 也是时候得到一个解脱。
凯西的手都在抖，他倏地站起来冲出了法庭，快到联邦法官都还没来得及喊他藐视法庭。
“杰西！”
这一声出来, 前面都穿着黑色西服的FBI都停下了脚步，包括杰西。
她转过身来，隔着二十米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将近十年没再见过的弟弟，而她甚至连他声音的记忆都逐渐在消退。
她身边一个高大的黑人FBI出声催促：“巴伦——”
“就五分钟。”杰西用沙哑的声音轻轻说道，“我保证。”
黑人FBI还在犹豫，杰西又说：“这么多年, 我只求这五分钟。”
在这个过程中, 杰西的双眼一直看着凯西, 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亲人。
最终他同意了, 于是杰西和凯西在一个空着的审讯庭里得到了这唯一的五分钟。
凯西只是看着她瘦削的轮廓，喉咙里发出了含糊的声音：“我……”
“……对不起。”
杰西上前一步，抱住了凯西，喃喃道：“……我欠你的太多了，真的对不起。”
凯西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这世上他仅留的、最亲密的血亲阔别了多年的拥抱，半晌才说：“……只要你还活着。”
杰西放开了他，努力笑了一下：“我看到你被很好的照顾着, 我很开心。”
她并不愚钝，事实上，她非常的、极度的聪明，哪怕刚才迪诺和凯西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但那些担心、从迪诺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心痛和爱，她全都看在眼里。
那一瞬间她心里得到了一丝宽慰，她和凯西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而甚至最大的生离死别的痛苦是她亲手给予的，在这种情况下能有一个人真心的、真诚地爱他，这也给了杰西去做接下来事情的勇气。
凯西低头小小地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把卡尔教的很好……你应该见见卡尔，他很像你。”
杰西的笑容消失了，这个空荡荡的法庭里在半分钟后才听到她的声音：“不。”
凯西猛地抬头：“……不？不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见卡尔。”
杰西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
凯西显然是被她搞糊涂了：“可现在德兰.斯诺已经知道卡尔的存在了，不管你见不见卡尔，他面对的风险都是一样的！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妈妈已经死了，他一天都没有感受过你对他的爱，这对他来说也并不——”
“——并不公平，我知道。”
杰西轻声接话道：“他还小，他没有办法面对离别。”
“什么离别——”
“事实上，收网应该在一年以后才会更万无一失，但我知道了德兰在和你抢夺卡尔的抚养权，我知道他是在逼我现身，但我无法置之不理。”
杰西深呼吸了几下，她看上去快窒息了，半晌才说：“这大概是我唯一可以为卡尔做的事情了。”
“让他就这样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吧，像个战士一样牺牲了。”杰西的声音非常坚决，但凯西能听到那里面的心碎，“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但我什么都给不了他，至少我可以少给他一些痛苦。”
凯西张开了嘴，还没等说什么，保护杰西的黑人FBI推开了门：“时间到了。”
杰西没有让她的同事为难，她最后抱了一下凯西，在他耳边轻声恳求：“答应我，好吗？”
凯西紧紧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半晌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
杰西最后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跟着他们走出了法庭。
凯西看着她瘦高的背影，眼泪顺着他的脸侧流了下来。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可能是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
庭审结束后，凯西和迪诺开车回到了凯西的公寓。
迪诺注意到凯西冲出法庭再回来以后红红的眼眶，但他也没追问，他等凯西选择是否要告诉他。
这是他爱人的方式，像一片广袤的天空一样温和的包容，给到所有的支持和自由，愿意也有能力作为他的爱人最后的托底。
一路开回家，在家楼下迪诺刚刚熄火，凯西就抹了一把脸，声音有点隐隐的哑：“保姆带着卡尔在家里，给我三分钟调整一下情绪。”
迪诺侧头看着他，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又倾身过去解开凯西的安全带，对他张开了双手：“过来。”
凯西吸了吸鼻子，过去了迪诺的怀里。
两个都足够高大的男人在小小的车里拥抱，迪诺收紧了双臂，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手摸上了凯西的后脑，在他耳边喃喃道：“没事的，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凯西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仿佛一艘漂泊多年的船只，终于漂进了港湾。
——-
凯西一打开门，闻声而来的卡尔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他的怀里：“凯西！迪诺！你们回来啦！”
凯西蹲下来，看着他那种和杰西如出一辙的脸，差点又要落下泪来，为了掩盖，他一把把卡尔抱了起来，颠了颠：“你在玩什么？”
“我在画画！”
卡尔被他抱进了自己的房间，从他怀里跳下来，兴高采烈地跑到桌子前把自己刚刚画的作品展示给他：“看！”
凯西垂眼接过那张画，卡尔用五颜六色的蜡笔画了一栋房子，里面金色头发的男人和棕色头发的男人正一人一只手拉着金发的小男孩。
凯西笑着揉了揉卡尔的头发：“你好有天份，我可以考虑给你找一个美术老师了，这样吧，我把这张贴在玄关的墙上好不好？”
卡尔眨了眨眼睛：“可是我还没有画完！”
说完他就把画抽了出去，又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画了起来，过了五分钟，他又哒哒哒地跑过来，把更新后的大作塞到凯西手里：“画完了！”
凯西又看向画，愣住了。
画的上三分之一的部份是蓝色的天空，而刚刚卡尔补充的，是天空上面，一个金发的女人。
“这是妈妈！”
卡尔笑眯眯：“凯西你和我说过的！妈妈很爱我，她会在天上一直陪伴我、保护我的！”
凯西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流了下来，把卡尔吓了一跳：“凯西！你怎么了！”
他伸手把眼泪擦掉，软软地说：“你看起来很伤心。”
“……是的。”凯西低声说，他蹲下来把卡尔抱进了怀里，“……是的。”
“噢，真讨厌，”卡尔替他不平，“你为什么伤心，谁让你伤心？”
“我……我不知道。”凯西的声音哽咽，“我只知道，你的妈妈很爱你，我也好爱你。”
“我也爱你！”
卡尔把自己毛绒绒的脑袋蹭进了凯西的脖颈里，他绿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了靠在房门上安静注视着他们的迪诺，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迪诺，我也爱你！”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切都在今夜终结 走……
凯西手里拿着咖啡, 嘴里叼着面包就冲进了办公室，迎面撞见了奥斯顿。
凯西讪笑着打了个招呼，这种上班迟到还被老板逮住的情形着实有些尴尬。
奥斯顿根本懒得管他的迟到问题, 只是招手让他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来。
凯西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拿着咖啡就进了办公室，一进去发现沈检察官也在。
凯西抬手打了个招呼, 沈烈看着他, 眼神里抱有歉意：“我之前不得已只能撤回一级杀人罪的指控，因为FBI的人找到了我的家门来，告诉我杰西还活着, 因此从事实上来说我在知晓了这件事以后无法再提起这项指控，否则就算指控成立，最后也会被判处无效审判。”
“我知道，”凯西自从在法庭上看到杰西以后，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沈烈之前会变得不像他，因为FBI将他卷了进来, “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检察官, 我真的很感谢你, 不会怪你。”
沈烈点了点头，心里宽慰了一些。
自从那天深夜FBI突然在他家门口出现，他和宁远甚至一开始都以为是德兰.斯诺的人杀上门来，他差点把家里的枪都拿出来了。而FBI和他说了杰西进入了证人保护计划，而在行动正式收网之前, 这件事不能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
包括凯西。
否则一切都会陷入脱轨的状态，而他们在其中都会有危险。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是对的，但他作为凯西的朋友, 隐瞒真相也让他并不好受。
而他此刻却要宣布一个更让人不好受的消息。
“凯西，”沈烈目光复杂地看向凯西，话在嘴里绕了两圈才说出来，“德兰.斯诺被保释了。”
凯西手里的咖啡倏地掉到了地上，打湿了奥斯顿办公室的地毯。
他掏出手机，几乎是颤抖着打电话给金，打了三次，对方都没接。
沈烈盖住了他的手机屏幕，制止了他：“是金通知我的，她早就通知了FBI和杰西，FBI派人加强了对她的保护，你先别着急。”
凯西紧紧地攥着手机，力气大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浮现出来。
他挣脱了沈烈的手，依然在尝试拨打金的电话。
——
夜幕降临，偏僻的郊区旅店在漆黑夜色的笼罩下，只凭借微弱的黄色路灯显示着寂寥的存在。
金发女人显然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润，可她的身上却并不是睡衣，而已经穿上便于行动的T恤和长裤了。
多年的卧底和躲藏的生活，杰西已经习惯了远离门窗、缩短洗澡和睡眠的时间、并且随时随地保持警惕。
今晚难得的天气很好。
可能因为这里是纽约的郊区，没有高楼林立，只有星河高悬。
杰西从窗帘的缝隙里瞥到了星空的一隅，她的内心里有一个角落在狂跳不止，另一个角落又平静如水。
她的手边有一把枪，9毫米的口径，是她用了很多年的佩枪。注视着枪上反射出的光泽，她把它收在了腰间。
她隐隐有种感觉，一切都将在今夜终结。
三个小时过去，夜色黑的更加纯粹，旅店和旅店外的树林在昏暗中越发影影幢幢。
在门外传来轻轻的肉//体倒地的声音后，躺在床上的杰西蓦地睁开眼睛，那双和凯西如出一辙的碧绿色眼睛里毫无睡意。
旅店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隐隐约约的月光摸到了床前。
可以朦胧地看到，床上有一个侧躺着的人影，来人安静地注视了两分钟，没有任何动作。
再之后，他缓步走到了床前，右手拿着枪，左手掀开了被子——
——被子里面只有被团成人型的枕头和衣服，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不知所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脑便传来一小块冷意，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冰冷地在狭小的房间中响起：“把枪放下。”
不速之客的动作顿住，慢慢地转过身来，他金色的长发被月光照亮了一小部份。
“我真是小看了你，宝贝。”
“别那么恶心地叫我，”杰西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他，“你和我都很清楚的知道，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唯一存在的情感只有憎恨。”
德兰.斯诺笑起来的时候，被剃掉又纹上去作为眉毛替代品的那条蛇都变得阴险和狰狞了起来：“这话说的真让我心碎。 ”
“省省吧你。”杰西冷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怪物，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我再说一遍，把你手里的枪放下，否则我就在你的脑袋上开个洞，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失手，这一幕我在梦里演习过千万次。”
德兰.斯诺显然很识时务，他耸了耸肩，举起双手把手里的枪随意地丢在了床上。
杰西一手稳稳地拿枪指着他，身体倾过去麻利地把床上那把枪收在了自己身上。
德兰.斯诺笑容不减：“放轻松，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只想你和我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聊一聊？”杰西显然一个字都不相信，“你拿着枪来指着我，你说想要聊一聊？”
她顿了下，咬着牙：“门外保护我的两个——”
“死了，毋庸置疑。”德兰.斯诺的口气好像只是碾死了两只蚂蚁，“这么废物的人被派来保护你？你们到底是谁保护谁？”
“闭嘴！”
杰西反手用枪托砸了过去，她用的力气很大，德兰.斯诺被她打到偏过头去，当他缓缓转过来的时候，额头右侧的血已经开始顺着他那条纹成一条蛇和花的眉毛流到脸颊，再慢慢流下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杰西深呼吸了两次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次庭审没有任何悬念，你完了。这么多指控，金会确保每一项都单独量刑，你会烂在联邦监狱里。”
“你唯一的，可能脱身的办法，只有杀了我这个最有力的证人。”杰西冰冷地陈述，好像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FBI的心理侧写师判断你是反社会人格，我并不赞同，你只是没有进化出人性的畜生，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德兰.斯诺丝毫没有被她激怒，反而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没有看错你，杰西.巴伦，我们能够吸引彼此是有原因的。别试图否认，你和我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省——”
“嘎吱——”
窗外突然传来的树枝被轻踩的声音让杰西有一瞬间的分神，就在这一刻，德兰.斯诺突然暴起，他撞向了杰西，以身形的优势将杰西撞翻在地。杰西马上回过神来，咬牙用胳膊肘死死地格挡住德兰的动作，他对接二连三打在自己肋骨上的坚硬肘击毫不在意，眼睛都不眨，而是一手掐住杰西的脖子，一手去夺杰西的枪。
杰西当然不可能让他把枪夺走，但掐着她脖子的力气实在太大，在几乎窒息的时刻，她的手依然生理性地放松了力气——德兰.斯诺夺到了她的佩枪，并且在下一刻就将枪口抵上了她的下颔——恍惚间，杰西好像回到了他们第一次上｜床的时候，德兰.斯诺就是这样用枪指着她，假装很绅士地询问她的意见，而她除了点头没有别的选择。
“嘘——嘘——”德兰.斯诺一边在她耳边轻声安抚，掐着她脖子的手一下收紧一下放松，杰西痛苦地抓上他的手，脸色开始发紫。
“我早就猜到你不是个妓｜女，也早就猜到你是警察或FBI的卧底，我只是不愿意相信。”
德兰.斯诺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在他的人生中唯一留下过痕迹的女人，她是美的，但他什么样的美色没有拥有过，这并不是杰西吸引他的原因。
她的聪明、她身上无法被打倒的坚韧、她那些隐隐约约的破碎，和在某个时刻她流露出来的，那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和他的共鸣——他勇于承认，被杰西.巴伦吸引，哪怕最后会折在她的手上，并不耻辱。
“一部分的我希望你是真的死在了那场枪战里，也希望在我筹谋了这么多年后，你没有出现。”
“甚至当年，如果你继续演下去，我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德兰.斯诺脸上的笑容从他踏进这个旅店房间里之后第一次消失，他握着杰西脖子的手在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是你让我没有别的选择！”
在他收紧了手的下一次放松的时候，杰西瞪大了已经被憋出红血丝的眼睛，她一直状似无力地敲打着德兰手的右手蓦地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把他的手指用力地向外掰去！
德兰.斯诺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杰西大口呼吸着空气，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所以哪怕气还没喘匀，她也仰躺着曲起膝盖对着德兰.斯诺的腹部用尽全身力气重重一踹！
他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脚，闷哼一声朝后栽去，杰西立刻趁机从他手里又把枪夺了回来，整个人朝他扑了过去，这次换她把他压在身下，她咬着牙，拿着枪一下又一下疯狂地砸向德兰.斯诺的脸！
“——你早就应该！相信！”
德兰.斯诺也不是吃素的，他也看准机会再次反制住杰西，而她瘦削的身体爆发出来巨大的能量，两个人打的不分伯仲，鲜血混杂在一起流的到处都是，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在整个过程中，杰西都死死地握着枪，力气大到虎口撕裂，她绝对不会再让德兰抢走她的枪——
——下一刻，一个冷冰冰的金属抵上了她的胸口，而她的枪口也对准了德兰.斯诺的下颌。
杰西余光里瞥到了，是那把德兰.斯诺刚刚缴械的枪，在打斗的过程中被他抢了回去。
“哈……看看我们，”德兰.斯诺满脸都是血，那张称得上俊美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再也没有他一贯运筹帷幄的从容，声音也哑得像破风箱，“……走到这步，你死我活了。”
杰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脖子上的青紫手印十分可怖，咽喉处的肿胀让她说话都很费劲，“别装作遗憾的样子，我知道你对凯西说了什么，你让凯西以为我和你之间有共鸣、爱、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录音带，我在你面前展露过的那些软弱——这些东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她知道，那是因为激动和兴奋，她正在以当初尊严被侮辱的同样姿势侮辱着德兰.斯诺，这让她几乎忘记了她的胸口正在被另外一把枪抵着。
“同样的，你……你现在做出的这些事情，也不是因为你对我抱有什么情感，你想把我逼出来然后亲手杀了我，你只是不能容忍背叛！”
杰西把手里的枪用力向上，迫使德兰.斯诺更抬起头来，她一字一顿道：“德兰.斯诺，我再说一遍，放下你手里的枪，否则我会朝你开枪，我发誓！”
德兰.斯诺在几十秒的时间里没有再说一个字，他看着正居于上方俯视着他的，杰西的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和当年他在那场灯红酒绿烟雾缭绕的聚会里瞥到的那一眼，一模一样。
人的爱和恨，可以相互抵消吗？
到了你死我活的最后一刻，他把枪抵在杰西心脏前，突然发现她的眼睛和当年初遇的时候一样漂亮。
几十秒后，他咧开了满是血的嘴，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砰——！”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尽力了 “对不起，我……
黑漆漆的郊区小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路灯照明, 唯一的强光来自于飞驰而过的一辆SUV的强远光灯。
这辆车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速度上限，但很显然司机一点都不在乎，金发男人死死地咬着下唇, 几乎唇角都要渗出血来。
迪诺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凯西此刻需要的不是苍白无力的宽慰，只有尽快看到还活着的杰西才能让他放下心来, 此刻他能做到就是一直陪在凯西身边, 无论他……接下来到底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避讳在非黑即白的地带游走，也不在乎是否还能做警察，事实上他出现在这里, 从事这个年薪都不如他一块配表贵的职业，一切原因都只是因为他的爱人。
在凌晨两点的纽约郊区林间小路上，迪诺微微闭眼，从心里祈祷杰西可以平安无事，不要对凯西这么残忍，让他唯一的血缘失而复得后再次失去。
凯西在给联邦检察官金打了十几个电话以后终于被接通, 金不松口告知他们杰西的位置, 他们本来已经打算尝试一些其他的、不那么完全合法的手段来获得, 却在放下电话后收到了一条来自一次性电话的短信, 上面赫然是一个旅店的地址。
没有人说，他们当然也不会主动问，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金能给他们最大的帮助了。
刺耳的刹车声传来，急停太猛, 迪诺要不是系着安全带绝对会撞到前面去，他一手解开安全带，一手从腰间抽出配枪, 和凯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打开车门缓缓接近了这个小旅店。
房间里悄无声息，也没有灯光。
他们从两侧包抄，凯西看到了门口的两具尸体，脖子上的血流的到处都是，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他心里一凛，知道他们来晚了。
迪诺伸手探了鼻息，对凯西缓慢地摇了摇头。
凯西咬牙，一脚就踹开了门！
借着月光，他能看到房间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一看就是经历了剧烈的打斗，同时还有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绕过床，有一具人型的阴影正倒在地上。
凯西的心都要吊到嗓子眼，他手脚冰冷，几乎是立刻就扑了上去，嘴里喃喃：“……不不不——”
迪诺也把手电筒照了过去，一瞬间也不忍心看——
“……”
凯西几乎是跌坐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不是杰西……”
迪诺终于敢呼出胸腔里一直被憋到现在的那口气。
他缓了缓，这才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照了过去，半晌才道：“……德兰.斯诺。”
那具尸体，已经几乎面目全非，脸部肿胀青紫，脸上全是血，下颌有一个汩汩冒血的血洞——他是被人从下颌开枪的，子弹从他的下颌穿透到颅顶。
凯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是一滩死肉的德兰.斯诺，这一刻，是他寻找了多少年的完结。
当这个瞬间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感，当然也没有任何喜悦。
有什么值得高兴，值得庆祝的事吗？为了这一刻，每个人都牺牲掉了很多本可以拥有的，幸福的东西。
在这一场战争里，没有人是赢家。
“杰西呢？”
凯西看着自己手上沾上的血，低声问。
“不知道，但她应该没什么事。”迪诺安抚地搂住他的肩膀，“德兰.斯诺死在这里，应该是杰西做的，那就没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了，大概率是FBI把她带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这样的。”
凯西苦笑了出来：“如果一切都结束了，杰西会在这里等我。而她现在不知所踪，就证明一切都还没完。”
迪诺微微皱起眉：“还没完？可德兰.斯诺已经死透了。”
“‘满月’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里面涉及到的利益和争斗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凯西把额前散落的头发拢到了耳后，并不在意金发被血糊了一团，“德兰.斯诺一死，偌大的金库无人占据，他们和FBI还有的好斗。”
迪诺一怔，他很聪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那杰西——”
“她只会比之前更危险。”
凯西也不得不承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哪怕对’满月’而言她是个叛徒、卧底，那又怎么样，人都已经死了！但现在她作证指控了德兰.斯诺，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死。此后她遇到的威胁只多不少。”
迪诺刚要说什么，就听到震动声传来，是凯西的手机。
凯西把手机拿了出来，屏幕上面跳动的名字是金检察官，他按下了免提键，他已经没有什么秘密是要瞒着迪诺的了。
电话接通后，金的声音急急地传来：“巴伦警官，你在哪里！”
“我在……”他也不傻，金用她自己的电话打过来肯定有她的用意，他当然不会反而给金捅娄子，所以没有提地址，只是反问，“有什么事吗？”
“你姐姐——杰西，”金说的很快，“她遇到了危险，德兰.斯诺来杀她，打斗过程中他们互相开枪了，德兰.斯诺当场死亡，杰西也被重伤，FBI后援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把她赶紧送到圣玛丽医院，你——”
凯西厉声：“我这就去！”
他还没挂电话的时候，迪诺就先冲出去发动车辆，凯西在扭头走之前，目光落在了德兰.斯诺右手握着的那把枪上。
犹豫了一下，他蹲了下来，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把那把枪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一分钟后又皱着眉把枪放了回去，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没想通。
———
圣玛丽医院
SUV又是一路疾驰，下周一奥斯顿肯定会收到交管处的一堆投诉，但他现在完全顾不上。
迪诺把车急刹在医院门口，凯西立刻冲了下去直奔急诊室。
急诊室很多病人，每个小房间用蓝色的布帘隔开，他不顾礼节地每一个布帘都掀开寻找杰西，横冲直撞的程度让急诊室的调度护士长差点叫保安，幸亏随后而来的迪诺亮了警徽。
“巴伦警官！”
熟悉的声音传来，凯西立刻抬头看去，是金正在一个手术室门口对他招手，“这里！”
凯西和迪诺跑了过去，凯西气都没喘匀，撑着墙问：“杰西她怎么样了——”
凯西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透明玻璃里，躺在病床上插满了管子的人，鼻尖一酸。
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轻声说：“她胸前中了一枪，正在里面做手术。”
凯西垂下眼睫，他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多，他转身看向金，金对他缓慢的，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
凯西没再问什么，只是说：“……我在这里陪她。”
迪诺没有避讳金在场，用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拢住了凯西。
手术做了五个小时。
他们在手术室外也等了五个小时。
而五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充满疲态的医生走了出来，神色抱歉地对凯西摇了摇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凯西退后一步，迪诺牢牢地撑住他的后腰，握紧他的胳膊给他一些力量。
他站稳了，低低道：“我去见她。”
金也一直在，她一直也没怎么说话，最多处理一下其他案子的工作电话，这个时候却拦在了凯西面前：“凯西，杰西是……殉职，FBI会把她带回去，以最高荣誉为她举办葬礼。”
还没等凯西说什么，迪诺立刻上前一步，这个一贯温和得体的法国男人此刻满脸阴沉：“检察官，我很尊敬你，但我也希望你好好想想你在说什么！他姐姐在里面，你连最后一面也不让他见？！这不是由你说的算——”
他的胳膊被凯西攥住了。
凯西注视着这个强大的检察官，只是问了一句：“我应该见吗？”
金以同样坚定的眼神回看他，她知道凯西已经明白了：“……不。”
“……”
凯西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迪诺的胳膊，示意他放弃了。
迪诺的眉头皱得更深：“凯西——”
凯西对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固执地再说什么。
十分钟后，他们在一旁注视着FBI的人从手术室里推着病床出来，躺在上面的人被盖上了白布，将病床推上了FBI的专车。
高挑的黑发女人站在FBI标识的车旁边对他们点点头就上了车。
凯西注视着疾驰而去的车尾，静默。
迪诺直到此刻才问出了自己的不解，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迷惑：“为什么？他们不让你见杰西的最后一面，你为什么接受了？”
他们正站在圣玛丽医院的门口，现在时间是早上七点，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色半明半暗。
凯西踟蹰了半刻，见四下无人，他往前一步凑近了迪诺，轻声问：“你记得金刚刚说杰西是怎么受伤的吗？”
迪诺一怔：“她和德兰.斯诺打斗中，互相朝对方开枪，德兰.斯诺当场死亡，而她胸口中了他的一枪——”
“是的，只是……”
凯西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了迪诺，在他耳边用很轻的、确保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德兰.斯诺手里的那把枪，根本没有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