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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231


    善于迷惑人心的恶魔。


    死亡缓缓降临。


    谢镜清以为他们会回到关卡里, 去面对无法改变的死亡,却没想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却是一片雾蒙蒙的白,他甚至能够透过嗅觉, 清晰地闻到了来自于树叶的芬芳以及溪流的凉爽。


    很显然, 被揭穿了身份的路西法所在的位置, 满是浑浊的血腥气息, 不可能会有这么清新的味道。


    他们还在祁方隅的幻境里, 而且祁方隅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这是谢镜清能够直观感受到的结果。


    他被刚刚清醒的祁方隅带动着眨了眨眼睛,正对着的是一座晨雾弥漫的高山,溪流潺潺, 锦鲤戏水, 时不时跃出水面,又“噗通”落下, 激起一片水花。


    “啪嗒。”


    有什么砸中了祁方隅的眉心,他受惊跳开,抬起头来, 看见一棵柳树, 风一吹, 树叶上的露珠汇聚到末端, 又落下几颗砸在他的身上。


    不疼, 但足以让祁方隅又往旁边跳开几步, 并甩了甩身上的露珠。


    谢镜清对这样的行为感到有些奇怪。


    他原以为环境的问题, 是局限于祁方隅失忆缺失的其他细节,或者局限于路西法对于祁方隅的了解, 才会与心灯世界出现了部分的出入, 但至少祁方隅的主要活动位置, 还是固定在了这片高山流水之间的。


    直到这会儿,他发现祁方隅站起来了,但却是四脚着地的时候,这种古怪的心情再次达到了顶峰。


    好像不是视角的问题,而是祁方隅的身体有问题。


    没有昨天饥饿到眼冒金星的影响,谢镜清清楚地看见自己的鼻子长长的、尖尖的,往前延伸出了一段距离,很像是某种犬科动物,又没有那么夸张,但总归是不像正常人类的。


    ……在这个幻境里面,祁方隅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谢镜清难得有了想要照一照溪面来看清自己相貌的想法,可惜这具身体的主导权并不在他手里。


    不仅不在,还特别容易受到惊吓。


    “你醒了?”


    一道清冷的男音响起,祁方隅瞬间往后蹿了几米,警惕地看向声源处。


    说话的男人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衣领与袖口绣着精致的卷云纹,身材颀长,气质清冷,连带着出挑的五官都显得疏离淡漠,如墨般的及膝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发丝与衣袂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却没有半点凌乱感。


    像是降临于世的悠然仙人,也像是已经得道的世外高人。


    最关键的是,他长了一张跟谢镜清一模一样的脸。


    谢镜清:“……”


    好在有了路西法的预防针,他对于自己的出现并没有多么的惊讶。


    反倒是祁方隅刚刚蹦跶的这几米,他清楚地看见了祁方隅用于奔跑的那两只雪白爪子,还感受到了屁股后面有什么东西竖了起来,大概是尾巴,就是数量似乎不少。


    所以比起穿着异样的自己在这个幻境里面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谢镜清其实更好奇祁方隅到底是变成了一种什么样的动物。


    仙气飘飘的“谢镜清”对于祁方隅的反应似乎并不在意,他就像是没有看见祁方隅的警惕,也没有听见祁方隅嘴里发出的呜咽警告,淡淡道:“既然你没事了,便早些离开这里,另寻个安全地方吧。”


    祁方隅道:“为什么?”


    谢镜清有些发愣。


    都变成了动物,祁方隅是怎么能够说话的?


    “谢镜清”却丝毫也不意外,语气平静地与一只小动物对话道:“昨夜被你咬断耳朵的那头狼,带了狼群要来复仇,你敌不过它们,便只能逃。”


    祁方隅磨了磨牙,“谁说我敌不过它们?我是因为不慎受了伤,不然——”


    说到这里,他——应该说是它——此刻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低头看向自己毛茸茸的腹部和右腿,上面一点伤痕都没有,仅仅只剩下了那要命的疲倦感和饥饿感,让它连站立都有些费劲,却还是尽力炸了毛,以此来威慑比它大出数十倍的敌人。


    祁方隅后知后觉地道:“……是你救了我?”


    “谢镜清”道:“嗯。”


    祁方隅的防备更甚,“为什么?”


    “谢镜清”道:“我见你修炼至今也没伤过人,被啃食掉大半身子还不愿咽气,便顺手拉了一把。”


    祁方隅道:“我那可是致命伤,你怎么顺手拉?”


    “谢镜清”随手捏了个诀,道:“这么拉。”


    洁白的光点自“谢镜清”的手中出现,缓缓飘向了祁方隅。


    祁方隅心中警铃大作,想跑却没了力气,只能吱哇乱叫着,“你想干什么?你走开,别过来!你——”


    光点落在了祁方隅的身上,祁方隅咬紧了利齿,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反而将它的疲倦感和饥饿感全部消退干净,状态瞬间回到了巅峰时期。


    “谢镜清”淡淡地道:“跑吧,现在你有力气了。”


    说完,不等祁方隅回过神来,“谢镜清”便转身离开了,完全没有要跟它多说的意思。


    祁方隅愣了一会儿,刚才还对“谢镜清”避之不及,这会儿却撒开了脚丫子奔过去,追着“谢镜清”不放,“你为什么要救我?”


    “谢镜清”的脚步不停,道:“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


    祁方隅道:“可是我没有记忆,不知道你——”


    它的话没说完,“谢镜清”像是嫌他聒噪,微弹手指,又一缕洁白的光点飘向祁方隅,“给你。”


    祁方隅下意识想躲,但在知道“谢镜清”想要弄死它简直如意反掌后,它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本能,接纳了那缕光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幕场景——


    晨雾弥漫的山间,“谢镜清”沿着小溪边缘漫步,无意间发现什么,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朝着柳树下靠近,果然见到了大半个身子都被蚂蚁和虫子吃得差不多的它。


    “谢镜清”看了它一会儿,那双浑浊涣散的双眼还残存着些许的神智,竟然都到这个程度了,还在硬撑着没有咽气。


    “谢镜清”道:“既是命不该绝,我便拉你一把。”


    随后他抬起手,数道光点浮现在半空中,手指向祁方隅,光点便悉数飞向祁方隅,从无到有,迅速地修复着它的身体与内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祁方隅就恢复如初。


    附近的野兽居多,这会儿离开无异于白救,“谢镜清”便在一旁等了会儿。


    所幸祁方隅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在被露珠砸中后,惊得飞跳起来,全然不像浑身疲倦的小动物,警惕性也值得称赞。


    “谢镜清”道:“你醒了?”


    场景到此结束,后面的,祁方隅自己已经有了记忆。


    祁方隅对“谢镜清”的防备彻底放下,“你是神仙吗?”


    “谢镜清”没有回答。


    祁方隅又道:“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你救了本该死去的我,就不怕遭受报应?”


    “谢镜清”说:“既是我遭受报应,又与你何干?”


    祁方隅似乎被噎住了,气道:“自然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提醒你,到时可别出尔反尔,再取我性命。”


    “谢镜清”已经懒得与它多说,兀自迈步朝着山上走去。


    祁方隅“哼”了一声,也不再跟着他,而是跳到溪边,用爪子沾了沾水,开始洗脸。


    直到这个时候,谢镜清才终于看清祁方隅的全貌——他变成了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纯白色狐狸。


    祁方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如雷贯耳——“有时候我真忍不住在想,哥哥就像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仙,而我是个使出浑身解数也想得到哥哥青睐的狐狸精。”


    路西法真不愧是善于迷惑人心的恶魔,完美地利用了祁方隅那莫名的自卑心理,在这幻境里面真的将他变成了狐狸精,也真的将谢镜清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仙。


    可是狐狸与神仙,又要怎么相爱?


    谢镜清不懂,但他知道,路西法的幻境真的很厉害,“谢镜清”说话的方式,以及神态,几乎都与他一模一样,而祁方隅或许是因为从人类变成了动物,有些不如关卡里那么冷静自持,但除此之外,基本也没有什么不同。


    在遇见他之后,还是那么的主动。


    小九尾狐洗一下爪子,就偷偷回头看一眼“谢镜清”,搓一下脸,又偷偷回头看一眼“谢镜清”,最后爪子和脸洗干净了,“谢镜清”往哪里走去的他也看清楚了。


    它“哼哼”两声,道:“山顶可不是你家,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看谁敢多管闲事。”


    说完,它就再次撒开脚丫子,朝着山路飞奔而上,像是生怕晚了一步,“谢镜清”就消失不见了。


    山峦被它踩在脚下,犹如一只活跃在水中的游鱼,在山间飞快地穿梭着,没一会儿就到达了山顶。


    这里是谢镜清的心灯世界,路西法可真是会物尽其用。


    四周绿林成片,飞鸟翱翔,“谢镜清”正在靠近悬崖边的石墩子上闭目打坐。


    小九尾狐见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心里有些不得劲,手欠地折断一旁的树枝,发出一道清脆的“咔”声。


    “谢镜清”没有动静。


    小九尾狐又脚欠地踢飞一块石头,在地上“咚”“咚”弹跳了好几次,才停了下来。


    “谢镜清”依旧没有动静。


    小九尾狐很是不满,干脆凑过去,一屁股坐在“谢镜清”的身旁。


    这样的距离,别说是神仙了,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感受到它的存在了。


    可“谢镜清”偏偏还是没有动静。


    小九尾狐总算明白了,“谢镜清”不是不知道它的到来,而是压根不想搭理它。


    它气急了,“喂!”


    “谢镜清”还是没动。


    小九尾狐用尾巴“啪啪”拍打“谢镜清”的衣摆,“我跟你说话呢!”


    “谢镜清”这才勉强睁开眼,侧目、低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小九尾狐。


    小九尾狐气呼呼的,“你怎么不搭理我?”


    “谢镜清”道:“你说的,山顶不是我家,你爱去哪儿就是去哪儿,谁都不能多管闲事。”


    小九尾狐愣了下,很快炸起了毛,“你怎么知道?!你偷听我说话?!”


    “谢镜清”收回目光,继续闭目打坐,道:“不仅是你,我能听见这座山里所有生灵说的话,如果你不想被听见,可以另寻他处。”


    小九尾狐收起了炸起的毛,道:“我凭什么要走?打从出生我就在这儿了,你是后来的,先来后到懂不懂?要走也是你走。”


    说完,它又怕“谢镜清”拂袖离开,冷哼一声,相当拙劣地使用激将法道:“你不会真的要走吧?你那么厉害,难道会怕我?”


    “谢镜清”道:“不会。”


    本来是小九尾狐自己说的话,这会儿被“谢镜清”给否认了,它反而有些不爽了,“少瞧不起妖,我一定会好好修炼,成为比你更厉害的妖怪!”


    “谢镜清”说:“我不是妖怪。”


    小九尾狐道:“那你是什么?”


    “谢镜清”又不说话了。


    小九尾狐追问道:“你不会是守山人吧?”


    “谢镜清”说:“你觉得是,便是。”


    小九尾狐噎住了,攻击道:“像你这么无趣的人,肯定没有朋友。”


    “谢镜清”说:“嗯。”


    小九尾狐:“……”


    谢镜清在它体内,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愧疚感,但很快就被小九尾狐的傲娇给掩盖过去了。


    小九尾狐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过了半晌,才道:“那……你要不要跟我做朋友?”


    没等“谢镜清”开口,它又急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作为报答,主要是看你可怜,我也不是不可以做你的朋友。”


    说完,它小心翼翼地看向“谢镜清”,“所以……你要吗?”


    “谢镜清”说:“不要。”


    小九尾狐:“……”


    小九尾狐恼羞成怒,“哈,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谁稀罕跟你做朋友啊!”


    说完,小九尾狐便转身跳下石墩子,很是生气地跑了。


    跑到一半,它又悄悄回头看一眼“谢镜清”,发现“谢镜清”压根没有理会它,顿时更气了,几个弹跳间,就从山顶消失了。


    它愤恨地用爪子踩着溪流水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个守山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没有强迫你救我,跟我摆什么脸色?再说了,我们狐狸才不会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呢,苏妲己那是个没出息的意外,我就是个孩子,你防着我干什么?好像我要报答你似的,真服了,我——”


    身后忽然传来“嗷”的一声,小九尾狐立刻止住话音往旁边一跳,只听“噗通”一声,一头野狼偷袭失败,落进了溪水里。


    小九尾狐警惕地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了十多头野狼。


    落入溪水里的野狼已经爬起来了,耳朵缺了一块,正是昨晚被它咬伤的那头,此刻终于找到敌人,便低着头,呲着牙,“呜呜”地发出警告声。


    “谢镜清”没有吓唬祁方隅,这头野狼真的叫来了狼群,要报昨天的仇。


    “来得正好,小爷我还愁没地方发泄呢。”小九尾狐抬起头,望向山顶,恨恨地道,“也让某个自作多情的守山人好好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够敌得过你们。”


    说完,小九尾狐亮出了藏在茸毛里的尖锐爪子。


    半个小时后。


    惨遭狼群围殴的小九尾狐发出凄厉的叫声,“救命啊!!!”


    下一瞬,洁白的光点自山顶飘下,落在头狼的身上。


    头狼“嗷呜”一声,制止了一前一后咬住祁方隅脖子和尾巴、想要将它活生生撕碎的两头狼。


    狼群收到撤退信息,似乎有些不解,但既然是头狼的命令,它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纷纷后退远离祁方隅,朝着森林里跑去。


    小九尾狐劫后余生,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山顶。


    这次它用了不少时间,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它一屁股坐在“谢镜清”的身边,语气里带着些委屈和不甘,“谁让你救我了。”


    “谢镜清”没有说话。


    它又说:“我好疼啊。”


    一个光点从“谢镜清”的身上分离,落在它的身上,别说是受伤的腿了,就连它脏污的茸毛都变得干干净净。


    小九尾狐耷拉着耳朵,别扭地挠了挠腮帮子,许久,声若蚊蝇地道:“……谢谢。”


    没等“谢镜清”开口,它又飞快地转移话题道:“它们是不是还会回来啊?”


    “不会。”这一次,“谢镜清”开口了,“你不愿意走,我便只能让它们走了。”


    小九尾狐轻轻“哼”了一声,侧身倒在“谢镜清”的腿上,“那我可就放心睡觉了?”


    “谢镜清”安静打坐,没有吭声。


    小九尾狐算是知道他这个闷葫芦脾气了,也没指望他说话,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第232章 232


    “喂!!!”


    从那之后, 小九尾狐每天都会从溪水里捞鱼,到山林里摘果子,用树叶打水,给山顶上打坐的“谢镜清”送去。


    虽然“谢镜清”从来都不碰。


    小九尾狐刚开始不好意思, 后来知道“谢镜清”压根不在乎他那点儿小心思, 他也变得厚脸皮了, 主动邀请道:“你都好几天不吃不喝了, 总不能是想把自己给活活饿死吧?”


    “谢镜清”说:“我已经辟谷了。”


    小九尾狐道:“你不是守山人吗?辟什么谷?”


    “谢镜清”道:“那是你说的, 不是我说的。”


    小九尾狐把脑袋凑过去,“那你是什么?”


    “谢镜清”又不回答了。


    小九尾狐“哼”道:“不说就算,我自己吃。”


    于是“谢镜清”打坐, 它在旁边大快朵颐, 吃鱼、喝水、啃果子,吵闹得不行。


    “谢镜清”一句异议也没有, 它吵任它吵,他自岿然不动。


    谢镜清在祁方隅的身体里,看着“自己”漠然的模样, 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他是需要吃饭的, 可是幻境里的“他”——也就是祁方隅心里的他——比真正的他还要无欲无求, 甚至连这一点点欲望都被舍去了。


    为什么?


    谢镜清不明白, 但他能够感受到, 祁方隅对此也不甚在意。


    即使“谢镜清”不吃, 也不影响小九尾狐每天从山脚下捞鱼、打水、摘果子, 然后不辞辛苦地跑上山顶,就为了坐在“谢镜清”的身旁享用美食。


    等到它吃得爪子都脏了, 水也喝光了, 懒得下山去清洗的时候, 就会随便舔一舔,然后悄悄地把沾满血渍和果汁的爪子往“谢镜清”的衣摆上蹭,又很快地缩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舔舐,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


    每当这个时候,“谢镜清”的身上都会浮出两个光点,一个落在衣摆,清洗干净上面的爪印,一个落在小九尾狐眉间,清洗干净它身上的污渍。


    后来,小九尾狐也不捉弄“谢镜清”了,爪子脏了甚至都懒得舔舐,直接用尾巴拍拍“谢镜清”的衣摆,“谢镜清”就会用光点帮它进行清洁。


    他们一人一狐,就这么在山顶上,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夏日接春日,秋日接夏日,最后冬日来临,银装素裹。


    “谢镜清”还是那身不变的长袍,脸上也不见半点遭受寒风摧残的冻疮,这万物变化,在他的眼中,似乎什么影响都不会产生。


    反倒是小九尾狐窝在他身旁,在纷飞的雪花中蜷缩成一团,冷得牙齿直打颤。


    “谢镜清”道:“高处不胜寒,狐狸应该住在树洞或者土穴中,否则撑不过这个冬天。”


    小九尾狐用毛茸茸的尾巴覆盖在身上,“我就要在这待着,又不是你家,管得真宽。”


    “谢镜清”不再多说。


    没多久,小九尾狐就冷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开始凝固,又不想离开“谢镜清”去树洞或者土穴里,就用尾巴拍了拍“谢镜清”,说话都是僵硬的,“你……你不冷吗?”


    恰逢寒风吹过,“谢镜清”的衣袂飘飘,面色如常道:“不冷。”


    小九尾狐却打了个喷嚏,“你能让我也不冷吗?”


    “谢镜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祁方隅的厚脸皮以及倔强,这么久以来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止了话头,又一个光点从他的身上分离,落在了祁方隅的身上。


    小九尾狐瞬间不冷了,就像生活在夏日一样,刺骨的寒风都变得凉爽起来,惊奇道:“你怎么这么厉害?”


    它一下子从石墩子上蹦跶下来,踩着雪地欢快地绕了好几圈,才又回到“谢镜清”的身旁。


    它说:“其实你不是守山人吧?”


    “谢镜清”一如既往,没有出声。


    小九尾狐摇了摇尾巴,心情很好的样子,“守山人可没有这么厉害的法术,你应该是得道高人吧。”


    “谢镜清”还是没有出声。


    小九尾狐也不在意,“这样暖和的法术,可以持续多久?”


    “谢镜清”说:“这个冬日结束。”


    小九尾狐道:“不能给我一个永远不消失的法术吗?”


    “谢镜清”道:“不能。”


    小九尾狐嘀咕道:“真小气。”


    “谢镜清”已经闭上双眼,继续打坐了。


    在经历过春夏秋之后,他们又一起度过了冬天。


    这个晚上,小九尾狐依旧像往日一样,从山脚带来食物,坐在“谢镜清”的身旁享受,只不过经过多日的捕鱼生涯,最后它的狩猎范围扩大到了林子里的野兔、刺猬甚至是飞鸟,逮着什么吃什么,常常弄得石墩子上脏兮兮的,又让“谢镜清”用光点清理干净。


    “谢镜清”没有怨言,依着小九尾狐,将它弄脏的地方清理干净了。


    这里远离人世,非常安静,每天除了鸟鸣,就是虫鸣,即使站在山顶,也看不见远方的喧嚣人世,更不知道这会儿正值人间最为热闹的除夕之夜。


    一切都像平时一样。


    直到“谢镜清”起身,一反常态地站在高山之巅,看着天上的星辰闪烁。


    小九尾狐停下舔舐爪子的动作,有些意外地道:“今晚你不打坐了?”


    “谢镜清”答非所问道:“你若是想早日得道成仙,便要忌了这口腹之欲,先学会辟谷。”


    “我成仙干什么?你又不是神仙。”小九尾狐仰躺在石墩子上,雪白的肚皮毫不避讳地露在外面,“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给你搭个伴,作为报答,你就负责保护我,助我成为这一片的大妖怪,日子难道不比神仙过得快活?”


    “谢镜清”没有接茬,只道:“你总是要学会靠自己的。”


    小九尾狐不以为意。


    第二天一早,小九尾狐从石墩子上醒来,却发现一直以来无论日夜都在他身旁打坐的“谢镜清”不见了。


    小九尾狐慌了一瞬,想起“谢镜清”偶尔也会在山间巡视,很快就镇定下来,顺着“谢镜清”巡视的道路跑去,满脑子都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捣蛋,以此来报复“谢镜清”故意吓唬自己的行为。


    可是当他将“谢镜清”巡视的道路绕了四五遍,又将整座山来来回回地跑了个遍,从清晨,到深夜,也没有见到“谢镜清”的身影。


    小九尾狐终于慌了,它想叫“谢镜清”的名字,嘴巴张了张,却连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它怔了怔,后知后觉,他们在一块儿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它甚至不知道“谢镜清”叫什么、住哪里、又是什么人。


    以致于当“谢镜清”突然消失的此刻,它连一个寻找“谢镜清”的头绪都没有。


    漆黑的夜晚,小九尾狐站在“谢镜清”平日里打坐的位置上,看着远方的层峦叠翠,大喊道:“喂!我不捉弄你了!你别再躲着我了!这一点都不好玩!”


    山林幽深,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它的声音,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它也没有得到回应。


    小九尾狐又喊:“我真的不捉弄你了!”


    又是一遍接一遍的回响。


    小九尾狐心高又气傲,连续认输两次也没换来“谢镜清”的回答,特别生气,“靠自己就靠自己,没了你,我一样能成为这一片最厉害的妖精!”


    说完,它就地躺下,蜷缩起身体,嘴里还嘀嘀咕咕的,“等着瞧吧,我明天就开始辟谷,迟早超越你,让你再也不敢小瞧我!”


    紧接着,它就闭上眼睛睡了。


    这只是表面看起来。


    谢镜清在祁方隅的体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不仅没有睡着,反而还非常精神,耳朵和鼻子的敏锐度被调动到了最高,任何风吹草动与草木花香都被它仔仔细细地关注着。


    它在期盼。


    期盼“谢镜清”的出现。


    可惜星星出现又消失,太阳消失又出现,天色大白,它也没有见到“谢镜清”的影子。


    此刻的小九尾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它的年龄太小,就像它一开始对待“谢镜清”这个救命恩人的警惕,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明白“谢镜清”的消失到底意味着什么。


    于是它完全没有一点要变强的意思,照旧在山底捕猎,在山顶吃饭,还对着被它撕咬致死的猎物叫“喂”,好像这就是“谢镜清”的名字,这样做就能泄愤,激怒“谢镜清”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它到底是失败了。


    它日日骂,夜夜骂,骂完还不忘说一句:“你不是什么都能听见吗?那就来揍我啊!”


    回应它的却只有山间鸟鸣与虫鸣。


    后来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想要去找危险的野兽,看看“谢镜清”会不会对它的死亡袖手旁观。可它找遍了整座山,也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威胁它生命的大型食肉动物——分明前不久它还看见过老虎和狮子的。


    山林里只剩下一些无害的小动物,比如小兔子、小刺猬,还有小松鼠。但是这些小动物们见到它,跑得比见到鬼还要快,更别提打一架了。


    打不起来,根本打不起来。


    它想要离开这座山,去其他地方寻找可以让它陷入危险的大型食肉动物,但它最终还是止住了脚步。


    它记得“谢镜清”说过,“谢镜清”可以听见这座山里的生灵说话,如果它离开了,就不在“谢镜清”可以听见的范围了。


    它有些难过,这种难过迟来了好几个月,却依旧难受得像是要将它淹没,连带着在它身体里的谢镜清也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不会水的溺水人,整颗心都在揪着疼。


    可它还是很倔强,它用力地擦去眼角的湿润,看着这段时间为了寻找“谢镜清”而脏污不堪的爪子,赌气道:“不就是靠自己辟谷吗?有什么难的!”


    打从下定决心的这一刻开始,小九尾狐每天的捕猎量大大下降,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调皮,漫山遍野地跑,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谢镜清”曾经坐过的地方,潜心修炼着。


    它从前也修炼过,但都收效甚微,这一年来坐在“谢镜清”的身旁,却觉得比自己修炼了十年还要有效,现在“谢镜清”离开了,它占据着“谢镜清”的位置,修为更是噌噌上升,仿佛这里是什么福天洞地,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可他在“谢镜清”出现之前,也曾经来过这里,分明没有这么充足的灵力才对。


    小九尾狐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辟谷上,誓要一雪前耻,让“谢镜清”刮目相看。


    小九尾狐天生慧根,又有“谢镜清”带来的灵力辅助,做到了真正的“如有神助”,修为疯狂上涨,不到半年就完成了“谢镜清”交给它的辟谷重任。


    它特别骄傲地站在石墩子上,依旧对着那片层峦叠翠,大喊道:“喂!”


    山间回响一声又一声。


    “我辟谷啦!”它说,“不会再弄脏你的衣服了!你可以回来了!”


    它说完,听着山间再次回响,直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谢镜清”一样。


    它的耳朵不自觉的耷拉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在喃喃细语,“我说你可以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甚至因为音量过低,连山间的回响都没有。


    它双眼空洞地看着远方,却没有一个可以聚焦的地方,“我再也不捣乱了,你回来吧,好不好?”


    它好像忽然意识到,原来需要陪伴的不是“谢镜清”,而是它自己。


    可惜这个醒悟来得太晚,“谢镜清”离开了,这一走,就不知归期。


    它甚至连“谢镜清”有没有归期都不知道。


    得不到回答的小九尾狐还站在原地,看着“谢镜清”临行前看的那一片夜空,一站就是一整天。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只是在放空自己。


    总之天亮之后,话痨的小九尾狐就不再说话了。


    它好像变成了“谢镜清”,不分日夜地打坐修炼,一动也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像。即使起来活动,也是按照“谢镜清”从前的巡山路线走一遍,又重返山顶继续打坐修炼,通体雪白的身躯与石墩子几乎要融为一体。


    它的心很静,只有在每个冬日的最后一天,才会偷个懒,像“谢镜清”离开时一样,站在高山之巅,仰望无边星空。


    那时,它的心里是有期盼的。


    可是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谢镜清发现,祁方隅心里的这份期盼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最后也化为了平静。


    慢慢的,在那固定的一天仰望星空,它已经不再是为了等待“谢镜清”,而是单单习惯了这个等待“谢镜清”的动作而已。


    山间无岁月,不知道多少年过去,小九尾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贪吃的小崽子,而是去掉了“小”字,蜕变为一只真真正正的成年体九尾狐,通体雪白光滑,爪子厚实有力,如约成为了这一片最强大的妖怪,即使不用离开石墩子,也能够用神识探知到山林里的情况。


    如果这是在从前,它一定会非常嘚瑟地向“谢镜清”炫耀自己比他厉害,但现在,发现了这一点,它也只不过是省去了离开山顶的步骤,彻彻底底地与石墩子融为了一体。


    无论天晴下雨,无论春夏秋冬。


    又是一年除夕夜,九尾狐照旧没有修炼,站在山顶上,看着天边星辰闪烁。


    从日落,到日出。


    它正要返回石墩子上继续打坐修炼,就见有什么东西从它的眼前一晃而过。


    高山之上,飞鸟十分很常见,九尾狐从未放在心上,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它低下了头,看向自空中降落的那一点光亮。


    然后它在清澈的溪水边,发现了穿着一身素白卷云纹长袍的“谢镜清”。


    九尾狐霎时瞪大了眼睛。


    谢镜清发现,祁方隅心底的那一潭死水,忽然被激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翻涌滚动,最后泛滥成灾,再也控制不住,嘶吼着冲出了牢笼。


    九尾狐大喊道:“喂!!!”


    清脆的声音响彻山间,山下的“谢镜清”循声抬头,就见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毛球毫不犹豫地自高山之巅一跃而下,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盼成真的晶莹泪珠,无声地诉说着它满溢的思念。


    第233章 233


    从它变成了他。


    “谢镜清”抬手, 朝着九尾狐轻轻一挥,无数光点蜂拥而上,将不断下坠的它稳稳接住,然后托到“谢镜清”的面前, 轻轻放下后, 又尽数消失。


    “你不该自寻死路。”


    九尾狐刚刚落地, 满腔思念与埋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被“谢镜清”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呆呆地道:“……什么?”


    “谢镜清”说:“两次篡改你的命运,你注定会变成我的报应。”


    九尾狐一听,多年来的委屈瞬间一拥而上, “报应好啊, 报应躲不掉,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跑!”


    “谢镜清”道:“我只是将事实告知于你, 你哭什么?”


    九尾狐哽咽道:“谁哭了!你少睁眼说瞎话!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讨喜的人!”


    什么成长,什么大妖怪,到头来, 它还是它, 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耍脾气的小狐狸, 只是那个会纵容它脾气的人回来了而已。


    “谢镜清”说:“你本来也没怎么与人相处过。”


    才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九尾狐就忍不住想要自掐人中了。


    这还不如不见——不, 还是要见的。


    九尾狐跟在“谢镜清”身旁, “你知道你走了多少年吗?”


    “谢镜清”说:“六十年。”


    九尾狐愣了愣, 如果不是“谢镜清”说出来,它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等了这么久, 久到如果它没有选择修仙, 可能都轮回了好几次。


    这会儿听到“谢镜清”的语气平静, 更是生气,“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谢镜清”道:“说什么?”


    九尾狐道:“你不告而别这么多年,难道就不应该向我道歉?”


    “谢镜清”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九尾狐道:“你害我等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谢镜清”道:“我从未让你等我。”


    九尾狐怔了怔,站住了脚步,“……我们不是朋友吗?”


    “谢镜清”的脚步没停,“你问我要不要做朋友,我回答过,不要。”


    从始至终,“谢镜清”都没有把九尾狐当作朋友看待过。


    九尾狐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白白追了几十年,到头来,对方竟然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


    谢镜清在他的身体里,感受到胸口闷闷的,很是酸涩,连带着眼睛和鼻子都受到了影响,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眼眶,鼻头一吸一吸的,抽泣声很快转变成了嚎啕大哭。


    “谢镜清”总算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它,“你又哭什么?”


    九尾狐不说话,只顾着哭,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的憋屈和脑子里面进的水,全都给哭出来,这样它就能够潇洒转身,再也不去搭理“谢镜清”了。


    “谢镜清”就算是是再迟钝,也知道九尾狐的崩溃痛哭与自己有关,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但在看着九尾狐大哭了两个时辰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后,他想了想,凭空幻化出一本书来。


    “这个给你。”


    九尾狐止了哭声,抽抽搭搭的,“别以为送我礼物,我……呜呜……我就会原谅你了。”


    “这不是礼物。”“谢镜清”说,“你的修为大增,却不懂得如何运用,不如学些法术,不求助人,但求傍身,以后也不至于连飞行术都不会,就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九尾狐:“……”


    虽然你的字里行间好像都是在为了我好,但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在嘲笑我的智商?


    可惜“谢镜清”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一板一眼,以致于九尾狐都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的在为自己好,还是借着为自己好的名义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九尾狐哼哼唧唧地收起书本,“不会又怎么样,你总会接住我。”


    “谢镜清”道:“若是你看错了,来的人并不是我呢?”


    九尾狐想也没想,就道:“大不了就摔死,反正也没有谁在乎。”


    它说得随意,像是赌气,在它体内的谢镜清却能清晰感受到,它在山顶一跃而下时的决心。


    因为活够了,也活累了,如果底下的人不是“谢镜清”,那它就索性死了算了。


    “谢镜清”不说话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继续迈步朝着山上走去。


    九尾狐也不哭了,赶紧擦擦眼泪跟在他的身后,“喂,你不会又要走吧?”


    “谢镜清”说:“暂时不走。”


    九尾狐惊恐地拦在他身前,炮轰似的问道:“为什么是‘暂时’?你什么时候要走?去哪儿?做什么?这才刚来,为什么又要走?”


    它的问题太多,“谢镜清”只挑了最后一个回答,说:“休日结束了,就会走。”


    九尾狐追问道:“什么休日?你的休日有几日?到什么时候走?”


    “谢镜清”道:“我会在这里待一年。”


    九尾狐道:“待完一年之后呢?你又要不告而别?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回来?六十年之后吗?”


    “谢镜清”道:“嗯。”


    九尾狐愣了。


    “谢镜清”绕过它,继续往山上走。


    九尾狐很快追上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活那么久?”


    “谢镜清”没有回答。


    九尾狐又道:“你就不能对放你假的人说说,让他多放你几年吗?”


    “谢镜清”还是没有回答。


    九尾狐连续问了好几个涉及身份的问题,“谢镜清”全都沉默以对,最后它实在是忍不了了,“喂”了一声,再次冲过去拦住“谢镜清”。


    “谢镜清”止住脚步,道:“怎么了?”


    九尾狐很生气,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吭哧吭哧”的,在面对“谢镜清”冷漠的回应时,它甚至想要发脾气扭头就走,可是它好不容易等了六十年,才见到了“谢镜清”,而“谢镜清”只会在这里待一年,下一次再见,就又得等六十年,它一刻都舍不得离开“谢镜清”的身边,只能憋着所有委屈,干瘪瘪地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镜清”说:“镜清。”


    九尾狐道:“什么镜?什么清?”


    “谢镜清”意外道:“你识字?”


    九尾狐理所当然地道:“你说与我听,我不就识字了吗?”


    “谢镜清”便朝他伸出了手。


    九尾狐道:“干什么?”


    “谢镜清”说:“把术法的书本给我,我将名字写与你看。”


    九尾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听到后面一句,立刻将书本递给他,“给!”


    “谢镜清”拿过来,凭空幻化出一只毛笔,行云流水地在第一页落下“镜清”二字,又将书本还给了九尾狐。


    九尾狐皱起眉头来,“笔画真多。”


    “谢镜清”“嗯”了一声。


    九尾狐又说:“但我会学着写你名字的。”


    “谢镜清”道:“这是我的名字,你不用会写。”


    九尾狐才不听呢,“我就要学。”


    “谢镜清”也不强拦着,再次幻化出一个本子,连同毛笔一起递给它,“你若是想习字、练字,跟着这本书便能学会。”


    九尾狐收起来,抱在肚子上,只用两条腿直立行走,“我那么聪明,学字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谢镜清”继续打坐,九尾狐辟谷了,不用捕猎,就在上午学习术法,下午学习识字。


    被“谢镜清”施过法术的书本,里面自带一个小纸人,说话就跟“谢镜清”一样,一板一眼的,却比“谢镜清”的话多,非常详细地教导着九尾狐认字、练功。


    期间“谢镜清”起身巡山,九尾狐就放下书本和毛笔,跟上“谢镜清”,直到“谢镜清”巡山结束,他们又一起回到山顶,打坐的打坐,学习的学习。


    识字不用担心,至于术法,“谢镜清”给九尾狐拿的书本,小纸人不仅会做动作,还会进行详细讲解,帮助九尾狐更快吸收,除非是有些困难的高阶术法,“谢镜清”才会开口指点一二。


    九尾狐也如它自己所说的那样,聪明绝顶,一点就会。通常一个法术,别人要学数十天,它一天就能搞定。


    比如御火术,上午还失控点燃了自己的尾巴,下午就能精准控制火势的大小;


    还比如水法,上午刚把自己浇成了落汤鸡,下午就能给整座山里的草木来一场雨露均沾的灌溉。


    再比如驭云术,上午还在一片叫喊求救声中让“谢镜清”施以援手,下午就能腾云驾雾围着“谢镜清”转圈儿。


    但这都不是最让它骄傲的。


    最让它骄傲的是,它学会了变化之术,不仅能够从九尾狐变成刺猬和兔子,还能变成跟“谢镜清”一样直立行走的人类。


    它变成了他,还不忘使用水法,照一照自己的模样。


    谢镜清看得清楚,即使是少年的模样,现在的他也与祁方隅成年后的相貌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几分稚嫩与青涩,狐狸眼里的媚态还未被完全开发。


    少年赤着身体,走到“谢镜清”面前,得意地笑道:“你看,我现在跟你一样了。”


    “谢镜清”睁开眼,随手捏了个诀,少年就穿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袍,淡淡地道:“嗯。”


    少年不是很满意,“我要红色的,红色艳丽,衬你。”


    “谢镜清”不懂什么是衬他,也不在意,又给少年换成了红色,少年这才心满意足。


    这是上午学习的术法,就能够以少年的形态出现,九尾狐很开心,因为这意味着下午的他将能完全掌握这个术法,“我会长得比你更高,也比你更强。”


    “谢镜清”没有理会。


    少年又道:“镜清,我想要有一个名字。”


    “谢镜清”说:“你想吧。”


    少年:“……”


    他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你帮我取个名字。”


    “谢镜清”道:“我不会。”


    少年撇嘴,“你就不能哄哄我吗?随便取一个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取的,我都喜欢。”


    “谢镜清”只道:“我不会。”


    “不嘛不嘛!”少年撒娇,胡乱扑腾,“我就要你帮我取名字,我——哎哟!”


    他一个不小心,从石墩子上摔了下去。


    “谢镜清”顺手一捞,轻易就将少年抱进了怀里,而后松开,“地方小,别乱动。”


    少年怔怔的,僵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触碰到“谢镜清”。


    明明只有不到一秒种的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得很快,直到现在也无法平息,身上也烫得厉害。


    在意识到这是为什么之前,他身为动物的本能最先意识到这很危险,于是他立刻解开变化之术,重新以九尾狐的形态出现在“谢镜清”身旁。


    至少这样,还有雪白茸毛的遮掩,“谢镜清”就不会发现它像是被蒸煮过一样,整只狐狸都红透了。


    第234章 234


    他固执地想要摘星。


    因为这场变故, 变化之术,成为了九尾狐第一个学习整整两天才掌握的术法,要不是“谢镜清”察觉到不对劲,想要亲自教授, 它还能再拖个十天半个月的。


    最后成型的青年模样, 与谢镜清所认识的祁方隅一模一样。


    青年本分地坐在“谢镜清”身旁, 似乎是在害怕昨天的事情重现, 尽管他的心里隐隐期待着能够重现, 但他还不知道那股莫名心悸与发烫的原因,只觉得不能让“谢镜清”知道,于是怎么也不敢再去冒险。


    就是还在缠着“谢镜清”帮他取个名字, “随便什么都好, 不行吗?”


    任他千遍万遍,“谢镜清”都是那一句:“我不会。”


    已经懒得再睁眼看他了。


    青年犟不过“谢镜清”, 撇嘴道:“那这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我自己看着取。”


    “谢镜清”说:“我的名字, 没有出处。”


    青年不信, “怎么可能会没有出处?一定是你不想告诉我。”


    “谢镜清”不答。


    青年撒娇道:“你就告诉我嘛, 好不好?嗯?镜清?”


    他的眼睛很漂亮, 瓷白的肌肤被红袍衬得更显水嫩, 可惜“谢镜清”连一眼都没有分给他。


    青年气鼓鼓地道:“我不管, 就算没有出处, 你也要给我编一个出来。”


    这次“谢镜清”回答了,他说:“取自‘寰海镜清’。”


    说是让他编, 他就真的编了一个出来。


    青年听不懂, “什么‘寰海镜清’?”


    “谢镜清”说:“你可以问你的小纸先生。”


    小纸先生, 是青年给教授他识字的纸人取的名字。


    青年不愿意,“你不可以告诉我吗?”


    “谢镜清”说:“如果它教的你听不懂,我再教你。”


    青年没办法,只好抱着书本去琢磨了。


    也亏得青年妥协了,才能在五分钟后抱着书本跑过来,相当开心地道:“我知道我要叫什么了!”


    “谢镜清”睁开眼,说:“叫什么?”


    “‘寰海镜清’还有下一句,叫作‘方隅砥平’。”青年呲着牙,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爽朗的笑容上,“你叫‘镜清’,我就叫‘方隅’,咱俩绝配!”


    “谢镜清”说:“绝配不是这么用的,小纸老师没有教过你?”


    祁方隅笑道:“我不管,我就要这么用,我们就是世间绝配!”


    “谢镜清”知道他脸皮厚,不听劝,也就不再多说。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年转瞬即逝,熟悉的冬日再次降临。


    雪花纷飞,祁方隅蜷缩在“谢镜清”的身旁,要他给自己一点温暖,“镜清,我好冷啊。”


    “谢镜清”说:“御寒的术法很简单,现在的你,不用一天也能学会。”


    祁方隅不肯,“我就要你分我一点法术。”


    “谢镜清”便将光点分了出来,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温暖。


    祁方隅心满意足地抖了抖头上的落雪,坐在“谢镜清”的身旁,安静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谢镜清”道:“嗯。”


    祁方隅说:“下一次回来,一定得六十年后吗?”


    “谢镜清”道:“嗯。”


    祁方隅隐隐有些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期望,“你会想我吗?”


    “谢镜清”说:“不会。”


    祁方隅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鼻头有些酸楚,“可我会想你,你不忙的时候……可以想一想我吗?就算只有一下也好。”


    “谢镜清”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好。”


    祁方隅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那我等你回来!”


    “谢镜清”说:“好。”


    大概是因为有了“谢镜清”的保证,这一次的除夕之夜,祁方隅对于他的离去,并没有感到多么悲伤。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感到多么悲伤的。


    可是月上树梢,当“谢镜清”消失在他身边的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心里闷闷的,而且比第一次更加严重,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他的心脏里生生地剜了出去,他却没有办法留住。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或许是一两天,或许是一两年,在祁方隅发现自己无法接受没有“谢镜清”的这处山林之后,他选择了暂时离开。


    他入世了。


    人世间很热闹,也很喧嚣,有许多他不曾见识过的东西与食物,也有他不曾在书本上学习过的情感与人心。


    六十年很长,他从初入江湖被人见色起意暗中算计,到藏起锋芒趁其不备反击对抗,“谢镜清”教给他的保命之法,让他能够混迹于人世不被欺负,也让他能够混迹于人世不被拆穿。


    他在一次次背叛与伤害中收起了善良与助人为乐的初心,逐渐认识了那些事物与食物,也逐渐掌握了那些情感与人心,在尔虞我诈之中变得冷血,在利弊衡量之中变得沉稳。


    最重要的是,他还明白了“谢镜清”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的身份。


    据说神仙也有休息日,这一日叫作“戊日”,每六十日轮一次。


    这一天,人世间有“戊不朝真”的说法,道馆里面不会焚香,不会诵经,也不会打坐静修和学习经典,因为担心会打扰到神仙的休息。


    而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谢镜清”每六十年归来一次,一次就是一年。


    因为这是他的休息日。


    他是神仙。


    是祁方隅高不可攀的神明。


    可祁方隅并不在乎,他固执地想要摘星。


    他藏起了在人世间学会的世故圆滑,换上“谢镜清”送给他的那身红色长袍,在除夕的这一天,返回了那个山顶。


    子时过半,“谢镜清”如约而至。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莽撞跃下山巅的人,他熟练地运用着这些年来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的驭云术,缓缓来到了“谢镜清”的身旁。


    “镜清,”祁方隅笑着拿出一串冰糖葫芦,递到他的面前,“这个好吃,给你。”


    “谢镜清”转过身,没有看冰糖葫芦,而是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谢镜清”的眉心微蹙。


    即使很短暂,快到稍纵即逝,在人世间摸爬滚打将近一世的祁方隅还是捕捉到了。


    ——“谢镜清”知道他杀过人了。


    祁方隅的脑子转得很快,几乎立刻就组织好了上百个借口,用于敷衍或者伪装为受害者。


    但“谢镜清”什么都没有说,只伸手接过冰糖葫芦,说:“谢谢。”


    祁方隅的笑容僵了一下,而后很快恢复,“你快尝尝,我特意给你买的,可香了。”


    “谢镜清”应声尝了一口,“很甜。”


    祁方隅笑道:“是吧?”


    他们漫步走向山顶,一路上,无论“谢镜清”的反应如何,祁方隅都是有说有笑的,仿佛他们之间,什么变化都没有出现。


    直到“谢镜清”坐在石墩子上,想要继续多年不变的打坐,祁方隅才道:“你说过会想念我的,有没有骗我啊?”


    “谢镜清”说:“没有。”


    祁方隅蹲在他的面前,仰视着他,“那你是在哪一天想的我?”


    这个问题着实是在为难人,好在“谢镜清”并不是人,而是神仙,所以他连个顿都没打,就道:“三月初四。”


    祁方隅显然有些惊喜,道:“为什么那天会想我?”


    “有别国的……”“谢镜清”斟酌言辞,继续道,“……王,送给我一只狐狸。虽然它没有九条尾巴,但是通体雪白,很像你,所以就想到了你。”


    祁方隅脸上的喜悦沉了下来,他一想到这么多年了,自己只能对着星空想念“谢镜清”,另一只狐狸却能跟在“谢镜清”的身边,甚至可能像人世间的那些养宠人一样被“谢镜清”抱在怀里,他的嫉妒就像滔天火焰,眼里的杀意几乎要藏不住,“……你把它带下来了吗?我能陪它玩一玩吗?都是同类,我们应该会相处得很好的。”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也飞快转动着,思考要如何才能合情合理地置对方于死无葬身之地,又不让“谢镜清”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谢镜清”说:“我没收。”


    第三十六个备用的毁尸灭迹计划中止,祁方隅微笑道:“……哦,是吗?那也挺好的,有我一只狐狸就足够了。”


    “谢镜清”却想了想,道:“如果你想要同伴,我可以帮你找。”


    “不要。”祁方隅一秒拒绝,“我不需要同伴。”


    “谢镜清”就没有再说,“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祁方隅跟他聊完之后,没有离开,还保持着蹲在地上仰头看他的姿势。


    祁方隅也没有隐瞒,点点头,道:“我入世了。”


    “谢镜清”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串冰糖葫芦,并不是这深山老林里会有人贩卖的食物,“有什么收获吗?”


    祁方隅说:“有。”


    “谢镜清”点点头,“有收获就好。”


    他没有追问,祁方隅却主动道:“你就不问问,是什么收获吗?”


    “谢镜清”配合地道:“是什么收获?”


    “我学会了折纸。”祁方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抓阄用的小方盒,献宝似的,“好看吗?”


    “谢镜清”无法理解好看与不好看,故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祁方隅将小方盒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期待地道:“你就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谢镜清”说:“没有。”


    实际上,他甚至是第一次见这种盒子。


    祁方隅撇嘴,指着小方盒的四个角,不甘道:“这儿啊,我特意折了四个翘起来的小角,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肯定与否定的回答,“谢镜清”是会的,所以他说:“不觉得。”


    祁方隅垂眸,苦涩地笑了笑,“……好吧。”


    他将自己悉心用灵力保护多年的小方盒碾碎在掌心,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对了,除了这个,我还学会了人世间的礼、乐、射、御、书、数!”


    “谢镜清”说:“嗯。”


    祁方隅忽然道:“我还知道了我喜欢你。”


    “谢镜清”顿了下,这一次,没能“嗯”出声。


    “人有七情六欲,妖精也有。”祁方隅抬手,小方盒的碎片散落在地,随风飘走,他托着“谢镜清”的后脑勺向下,逼“谢镜清”低头凑近自己,一字一句地道,“而我对你,产生了爱与色.欲,区别于亲情,也区别于友情。”


    “谢镜清”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这样的感情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虽然就没有什么感情是他所熟悉的。


    “我喜欢你,镜清。”祁方隅不管不顾,再次重复,语调郑重,像是请求,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势在必得的占有欲,“你愿意做我的人吗?”


    “谢镜清”看着他,沉默许久,然后道:“……我想想。”


    祁方隅不是很满意这个结果,毕竟他在人世间嚣张六十年,权势滔天,钱财无数,想要扑上来的男人和女人不计其数,可他却从未正眼看过谁,满心想着的,都只有“谢镜清”。


    他认为他现在成长得这么优秀,“谢镜清”只要知道了他的心思,就一定会答应他的,但或许是因为毫无准备,所以“谢镜清”不太能够反应过来,所以他也非常宽宏大量,松开了“谢镜清”的后脑勺,道:“今天我睡在山底,明天你给我答复。”


    他甚至在人世间学会了适量的给予对方一些私人空间。


    “谢镜清”没有说话。


    他向来这样,祁方隅也没有放在心上,一个驭云术,便从山顶消失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之后,“谢镜清”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消失不见了。


    就像在每个除夕夜里那样,化作无数光点,朝着天边飘然飞去。


    第235章 235


    “闯天庭,抢神仙。”


    “谢镜清”不在了。


    天微微亮, 祁方隅满含期待来到山顶时,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告而别的结果。


    而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跑遍漫山遍野才能确定“谢镜清”离开的小九尾狐,他的神识覆盖高山,只在“谢镜清”昨晚站着的那个位置感应到了属于“谢镜清”的气息。


    他是原地消失不见的。


    就像每个除夕夜里那样。


    祁方隅比谁都熟悉这样的消失方式, 尽管他只见识过三次, 却是一次比一次刻骨铭心。


    “不告而别是吗?”他看着远方天空, 握紧了拳头, 周身煞气凌冽, 遭到殃及的草木瞬间枯萎,“我会让你后悔的。”


    谢镜清在祁方隅的体内,那汹涌的爱意和恨意几乎要将他给淹没, 可正是因为他一直都在祁方隅的体内, 这一切才会变得有迹可循。


    祁方隅被人世间玷污了,他并不是真的坏到了五脏六腑, 他还记得除夕夜里要赶回来见“谢镜清”,他还会对着“谢镜清”发出由心的笑容,他还有迷途知返的机会, 他还没有变得更加糟糕。


    “谢镜清”如果真的是他, 理应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祁方隅, 可为什么“谢镜清”会在这种时候忽然离开了?


    谢镜清没有当过神仙, 他无法理解“谢镜清”的做法, 但他知道这里是幻境, 而目前为止出现的活人只有他和祁方隅, 所以死亡条件一定就在他们二人之间。


    怎样才算是触发死亡条件?


    怎样才能够摆脱这个幻境?


    谢镜清对此一无所知,也始终看不见已经踏入幻境的祁方隅的下一个死亡条件触发点在哪里, 只能跟随着祁方隅一起, 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谢镜清”的离开没有了归期, 祁方隅也没有再离开这里,他就像是第一次经历“谢镜清”的离开一样,坐在“谢镜清”打坐的石墩子上,潜心修炼。


    却是弃仙成魔。


    神仙没有七情六欲,那他就成魔,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谢镜清”拽下神坛,一起沉沦在这遗臭万年的不伦之恋中。


    无论“谢镜清”愿意与否。


    为此,他不分昼夜地修炼,想要得到“谢镜清”的心魔在体内肆意滋生,几近疯狂地掠夺着他的理智和善良,让他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阴暗。


    越来越不像个人。


    这一坐,就是十年、百年、千年……


    “谢镜清”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他用不告而别,告诉了祁方隅他的答案。


    但祁方隅不肯接受。


    两千年后,占据天时地利的祁方隅得道成魔。


    山体遭到了他的魔气侵蚀,草木颓败,满地皆是草木与虫鸟的尸体,缥缈的仙气不复,毒瘴缭绕,就连山底的溪流都没能幸免于难,变得漆黑浑浊无比,死去的锦鲤早已化为了白骨,散发出阵阵恶臭。


    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魔物们却早已等候多年。


    祁方隅从石墩子上起来的刹那,千万魔军伏地跪拜,响声震天:“恭迎魔君出关!尔等愿以此身躯为您效劳,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就像他从前呼唤“谢镜清”一样,这些话在空旷的山间里发出回响,声声入耳。


    祁方隅用等不来“谢镜清”的两千年,等来了属于他的千军万马。


    当祁方隅使用驭云术来到山底,魔物中实力最强但在他眼里依旧不堪一击的野狼精凑上前来,讨好地笑道:“魔君——”


    “咔吧”。


    祁方隅伸手捏断了它的脖颈,态度之随意,让剩下的魔物们骇然大惊。


    祁方隅淡淡地道:“我不喜欢野狼。”


    一句话,就让魔物们的恐惧转化为欣喜与恶意,眨眼之间,所有的野狼精都被身边的魔物就地撕碎成渣滓,哀嚎声遍地,鲜血蜿蜒流入脏污的溪流之中。


    魔物们讨好地道:


    “魔君高见!大伙早就看它们这群仗势欺魔的野狼精不爽了!”


    “就是!整个族群就出了一个了不起的,还整天横着尾巴走,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多亏了魔君,我们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


    拍完马屁,一只刺猬精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魔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祁方隅望向天际,冷声道:“闯天庭,抢神仙。”


    魔物们愣了愣,一时鸦雀无声。


    它们虽然嚣张,但也只敢在人间嚣张,谁敢去跟天庭叫嚣啊?那不是找死吗?


    祁方隅道:“怎么,不行?”


    魔物们哪儿敢得罪他,纷纷迎合道:


    “行啊!怎么不行?”


    “我们都听魔君您的!指哪儿打哪儿!”


    “就是那个……魔君您要抢的那个神仙,是谁啊?”


    祁方隅道:“镜清。”


    刺猬精惊诧道:“风神镜清?!”


    “风神?”祁方隅不知意味地道,“确实像他。”


    来去如风,捉摸不透,也强留不住。


    可祁方隅偏要强留,“你知道他在哪里?”


    刺猬精点点头,又摇摇头,担心惹怒祁方隅,忙道:“天上每到戊日,他就会下凡来到这座风神山,帮助山间的小动物,据我爷爷的爷爷说,已经持续了几千年了,直到您开始在山顶修魔……”


    后面的话,它没有继续说,祁方隅也已经听懂了。


    “谢镜清”为了躲他,甚至抛弃了几千年来的休日地点。


    祁方隅的心魔更甚。


    “谢镜清”越是躲他,他就越是要逼着“谢镜清”现身。


    另一只妖精道:“魔君,您为何要闯天庭抢风神啊?”


    祁方隅冷眼斜睨,“与你何干?”


    那妖精浑身一颤,不敢再开口了。


    祁方隅道:“从今日起,谁能最先搜集到通天的法子,以及有关风神镜清所有的事件,谁就能成为我的左右护法。”


    两千年来,他每一次突破修为,都尝试过通天,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而现在,他被尊称为“魔君”,左右护法可是距离他最近的职位,魔物们既然畏惧且想要效忠于他,这两个位置,自然也会被抢破脑袋。


    与其再经历一次人世间尝试过的勾心斗角,他还不如让这群魔物将勾心斗角用在有利于他的地方。


    祁方隅看向蔚蓝的天际,眼底恨意滋生,瞳仁已然被心魔浸染得通红。


    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让“谢镜清”为了抛弃他的这件事情,付出沉重的代价。


    谢镜清受到他的心态影响,以为这么多魔物的帮助,这一次一定很快就能通天,强抢“谢镜清”,可是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为了能够得到祁方隅的青睐,魔物们一开始确实是在认真寻找,可是天庭遥不可及,能打听到的就那么一点内容,大多数还出自于人间话本,后来实在没有办法的它们只能自食其力,也开始杜撰瞎编。


    祁方隅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尝试完有可能通天的所有办法,在发现有人滥竽充数之后,又用了几百年的时间,让魔物们自己尝试自己所说的办法。


    刺猬精因为代代都生活在风神山上,对于“谢镜清”非常了解,因此直接胜任了左护法的职位,啥也不干,每天就给祁方隅说一些“谢镜清”从前帮助山间小动物的事情,说他尽管面色冷漠,却是一位心软的神。


    但是故事总有说完的时候,在发现通天之路始终无法成功之后,刺猬精也起了小心思,开始杜撰瞎编,横竖都是好事,并没有什么难度。


    而这些故事,也是它在试探很久之后,发现祁方隅只想听好的,不想听怀的——或者说是,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谢镜清”的坏话——才逐渐琢磨出来的。


    就算被发现了,它也只需要补上一句“这都是我听别的妖精说的”,就可以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谢镜清身在祁方隅的体内,听着刺猬精叙说有关“谢镜清”的传闻,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发现祁方隅体内折磨了他千年的心魔,竟然在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情绪也安稳了下来。


    在进入祁方隅的幻境之前,综合祁方隅在伪世界里对他做过的事情,他原以为困住祁方隅的会是色.欲,却没有想到会是贪欲。


    贪他的回应,贪他的感情,贪他的……爱欲。


    但故事再长,也有结束的时候,得不到安抚的心魔会变得更加残暴,从内而外肆意破坏祁方隅的身体,加深祁方隅的恨与爱意,让两种情感自相矛盾的他痛苦不已,仅仅依靠着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才勉强坚持了下来。


    每当被心魔折腾得痛不欲生的时候,祁方隅就觉得他好像快要受不了了,疼痛于他无所畏惧,可他却无法接受这样没日没夜就连一点希望都看不见的日子。


    他真的受不了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与“谢镜清”之间的实力差距,会让“谢镜清”能够轻易地就与他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他不应该那么早摊牌的。


    他当初实在是太过狂妄自大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被自己逼到了绝境,也被“谢镜清”逼到了绝境。


    他真的无路可走了。


    祁方隅颓然地站在风神山底,仰头望着白骨成堆、瘴气环绕的山顶。


    如果他没有在那里待过上千年,真的很难想象曾经是一处怎样鸟语花香、云雾萦绕的仙境。


    都说物是人非,到了他的这里,物也是,人也是,都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了。


    “你走了有多久了?”


    祁方隅看着山顶,像是在看着那远去的故人,嘴唇皲裂,眼球充血,憔悴而又疯魔。如果不是因为他周身都在散发着浓烈且强大的魔气,会让人觉得他现在简直不堪一击。


    他也确实不堪一击,只不过不在实力,在心里。


    一个人,自言自语。


    “一千年吗?不对,我都在这里修炼了有两千年了。”


    “那是三千年吗?”


    “三千年吧,将近四千年的样子?”


    “你怎么就舍得一眼都不来看看我呢?”


    “我就有这么让你感到厌恶吗?”


    “我不过是喜欢你,我究竟又有什么错?”


    他看着山顶,似乎在等一个答案,但因为声音不大,就像“谢镜清”第一次不告而别时的喃喃自语,连山间的回响都没有应答他。


    雨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了起来,从毛毛细雨,到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本可以用法术隔开雨点,但他没有,他就站在山脚下,看着山顶,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忽然笑了,大笑出声,狂笑出声,笑得直不起腰来。


    等他再起身时,被雨水湿透的发丝凌乱不堪,脸上的失落与颓然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恨意与恶毒。


    “我怎么忘了,你是神仙,而神仙,就是要救苦救难的呢?”


    “镜清啊,我找了你这么久,也该你主动一次了。”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我数到三,如果没有看见你,我就让手下的魔物入世,□□掳虐,无恶不作,将你细心呵护的人间,变作炼狱。”


    他几近癫狂地笑着,更显得他憔悴颓然的面目狰狞可怖。


    “镜清,我要开始数数了哦。”


    “三。”


    “二。”


    “一。”


    他沉着脸抬起手来,翻涌的魔气霎时萦绕在天空之中,像是颠倒了黑夜与白日,连雨水都在下落的途中被魔气蒸发,飞鸟们更是一只接一只地坠落在地,顷刻间就化为了森森白骨。


    “众魔物听令!”他寒声哽咽道,“吾乃魔君,从此——”


    他的话没说完,无数道光点便自天空而下,破开魔气,落在了他的面前。


    光点消失,他日思夜想了几千年却始终不得见一面的那个人,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正是风神镜清本尊。


    为了人世间的安危,他终于舍得现身了。


    但祁方隅并不在乎他的目的,在见到“谢镜清”的刹那,他的行动甚至比脑子还快,猛然伸手将其揽入怀中,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力道之重,像是要将“谢镜清”就地生吞活剥。


    第236章 236


    一吻定生死。


    “谢镜清”被祁方隅掳走了。


    就在那些魔物们为祁方隅建造的寝宫里。


    祁方隅在寝宫外设置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 用以确保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能够得到安全保障并顺利进行。


    他们都换上了殷红的喜服——这对于如今的祁方隅来说,不过是一道法诀的事情,但为了能够亲身感受其中的欢愉,他还是一件一件地给自己和“谢镜清”换上了喜服。


    真不愧是他, 忍了将近四千年, 还能控制没有当场要了“谢镜清”, 反而是规规矩矩地走完了一系列简洁又强制的拜天地环节, 直到这一刻入了夜, 才来洞房。


    “谢镜清”的嘴唇破了,脸色有些不正常的微红,但看起来还是很苍白, 甚至有些与他实力严重不符的脆弱感。


    结合自己之前的行为, 祁方隅很能理解,“谢镜清”这是被他给吓到了——尽管在他的认知里, “谢镜清”是不存在恐惧这种感情的。


    “真是神奇啊。”祁方隅捏住“谢镜清”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我曾经以为你无所不能,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 也能在你身上看见这种独属于弱者的无能为力。”


    原来的“谢镜清”在他眼里, 是深不可测的高人, 但现在,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谢镜清”的每一次呼吸与体内的灵力状态。


    有与他一战的资本, 但却没有战胜他的资本。


    更何况, 现在的“谢镜清”被他用捆仙锁拴住了右脚脚踝,就连半点灵力也使不出来。


    胜者为王, 败者暖床, 即使他们没有经过打斗的过程, 这一个结局也不能省去,不是吗?


    果然,还是修魔好啊。


    “谢镜清”比他早得道成仙不知道多少千年,不也一样栽在了他的手上吗?


    “谢镜清”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入了魔,“你不该变成这样。”


    “那我应该变成什么样?”祁方隅手下用力,捏得他痛呼出声,咬牙切齿地道,“我能成长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拜你所赐,你难道不应该很欣慰吗?”


    “谢镜清”疼得眉头微皱,“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入魔。”


    祁方隅早就不吃这一套了,“什么都是你没有想到,第一次不告而别是,这一次不告而别也是,整整三千八百三十二年,一百三十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个日夜,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既然不想要我,你当初就不应该救我!!!”


    他从未用如此崩溃的情绪质问过“谢镜清”,“谢镜清”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下了话头,闭上双眼,像是不愿面对,只固执地道:“方隅,你不该变成这样。”


    这是他第一次唤祁方隅的名字,可惜,不管是对于祁方隅,还是对于他自己,都太晚了。


    祁方隅似乎听见了他嗓音里的颤抖,但“谢镜清”有多么的冷酷无情,他已经领略了千年,不会再被自己的错觉给欺骗了。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现在占据上风的人是他,而将他变得一团糟的人已经成为了砧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


    一想到即将要拥有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他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勾唇笑道:“镜清,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争执上面的。”


    “谢镜清”张嘴想要说什么,祁方隅就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边,摇了摇头,哑声道:“嘘——春宵苦短,我们还是不要浪费了,嗯?”


    显而易见,“谢镜清”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祁方隅带动着体内与他共享五感的谢镜清,第一次感受到了入侵的滋味。


    这是祁方隅的执念,也是心魔的执念,以致于他时而温柔,时而粗暴,却始终不知疲倦,不懂满足,像是初次尝到血腥味道的食肉动物,叼着块肉,不仅要仔仔细细地品尝,还要完完全全地享用。


    至于遭到品尝享用的“肉块”,即使被压制了身为神仙的灵力,也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承受能力,按理就算是第一次,也不会轻易的丢盔弃甲。


    可是在第七天的时候,“谢镜清”就开口求饶了。


    因为今非昔比,就算没有捆仙锁,他也敌不过祁方隅,更何况还有捆仙锁助力,仙人之躯,也是需要灵力灌溉的,而不是魔气的肆虐入侵,几乎要将他撕碎在床上。


    可惜祁方隅不听,权当助兴,用这样的软刑法,折磨着狠心将他丢下了三千多年的罪魁祸首。


    直到昏迷又苏醒,苏醒又昏迷。


    反反复复,无限循环。


    脚踝上的捆仙锁在被撞击时发出的叮当声清脆而又悦耳,宛如天籁。


    魔界的天没有黑白之分,他们也没有时间的概念,只知道当祁方隅终于心满意足的时候,“谢镜清”已经像个傀儡娃娃一样,脸上满是泪痕,嗓音沙哑不堪,瘫软在床上,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


    祁方隅尽了兴,贪恋地抱着他,“你说,我们不仅行了夫妻之礼,还行了夫妻之实,天庭会承认我们这对道侣吗?”


    “谢镜清”说不出话来,他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捆仙锁的存在,让他就连运用灵力补充体能都做不到。


    祁方隅亲昵地吻了吻他满是咬痕的耳垂,道:“如果天庭不承认,你就跟我一起生活在魔界吧,好不好,镜清?”


    “谢镜清”闭上了眼睛,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最后反击了。


    祁方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样子,是为夫没有让娘子满足,才会导致娘子还思念着娘家。”


    “谢镜清”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眶红润,却累得说不出话来。


    祁方隅冷笑道:“没事,娘子,为夫会让你把这里当作家来对待的。”


    说完,不容反抗地翻身将人压下。


    就连身在祁方隅体内的谢镜清,都感受到了来自于“谢镜清”的崩溃和绝望,可是他所承受的这些,与祁方隅相比,实在是太轻也太浅了。


    祁方隅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谢镜清与祁方隅的知觉互通,比起看见自己那张脸在身下承欢的别扭感,并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的他更在意的还是祁方隅的感受。


    为什么已经得到了几千年来的执念,祁方隅却没有半点开心,反而心魔更甚,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咬碎?


    谢镜清不懂,但他能够感受得到,祁方隅的动作越狠,就越是心痛和空虚,越是想要感受“谢镜清”的存在,以此来麻木自己。


    偏偏“谢镜清”宁死不屈,一句讨好的谄媚话都不肯说,被逼得狠了,就只会求饶,加深了祁方隅的负罪感,也让他感到更加的心痛和空虚。


    恶性循环。


    好像他占有的并不是自己多年的执念,而是那早已在无数个日夜等待中变得残缺不全的良知。


    可是他放不下,也不愿意放下。


    他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妥协。


    那个人,从前不是祁方隅,现在,更不可能会是祁方隅。


    他呕心沥血不知疲倦地修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今天的这一切,就是死,他也绝对不会放“谢镜清”离开。


    所以妥协的那个人,必须是“谢镜清”,也只能是“谢镜清”。


    他们荒唐了数月,祁方隅才算是勉勉强强地放过了“谢镜清”,但也没有将他脚上的捆仙锁取下,而是用魔气帮“谢镜清”恢复了些许体力以及嗓子的情况。


    也仅仅是些许体力以及嗓子的情况而已,别的痕迹,一个都没碰。


    他喜欢看着“谢镜清”满身属于自己的痕迹,好像这样就能够证明,即使“谢镜清”不肯承认,也无法抹灭他已经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事实了。


    祁方隅道:“现如今的魔界都在我的统治之下,你好好想想,留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人胆敢亏待于你。”


    “谢镜清”缓了很久,才开口道:“你把捆仙锁取了。”


    祁方隅道:“你想去哪里?”


    “谢镜清”说:“我要回天庭。”


    他的不懂变通,连稍微跟着祁方隅学了一点皮毛的谢镜清,都觉得他是在找死——哦不,祁方隅舍不得弄死他,所以只能用他最不想要的方式,来继续折磨他。


    祁方隅笑了。


    被气笑的。


    他说:“看样子,是为夫还没有伺候好娘子,对吗?”


    “谢镜清”光是听到“伺候”两个字,就已经忍不住浑身发抖了。


    不得不说,能用区区几个月,就把无欲无求不知畏惧为何物的神仙逼到这个程度,祁方隅也算是古往今来的独一人了。


    “谢镜清”在祁方隅再次翻身压下时,紧张道:“我、我会带你一起去。”


    祁方隅的动作一顿,“……你想杀了我?”


    “谢镜清”说:“我没有。”


    祁方隅不信,“天庭可不会接受一个魔物,你的算盘打得太差劲了,镜清,想要骗我,你还得——”


    他停了停,一股恶意从心底蔓延疯长,“不过话说回来,想要带我回天庭,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谢镜清”意外道:“你愿意跟我回去?”


    “当然。”祁方隅笑道,“不过,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镜清”道:“什么条件?”


    祁方隅恶狠狠地道:“跟我签订生死契约。”


    生死契约,顾名思义,被绑定的两个人,此后将会同生共死,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祁方隅笑看着“谢镜清”,“你我既然已经结为道侣,还有了夫妻之实,再加一道生死契约,应该也——”


    “好。”


    这一次,顿住的人变成了祁方隅,“……你说什么?”


    “谢镜清”道:“我说,好,我跟你签订生死契约。”


    祁方隅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喜悦,沉声道:“你宁愿毁了自己,也要杀死我?”


    “谢镜清”说:“我说了,我并没有想要杀死你。”


    祁方隅看着他,目光在怀疑与信任之间反复横跳,“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镜清”似乎想要从床上撑起来,但祁方隅只恢复了他的一部分力气,不管他是动什么部位,都难受得慌,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道:“我此次下凡,便是因为想通了,你在风神山的告白,我接受。”


    默了默,他又道:“但我下来的时机不对,才造成了你的误会,是我考虑不周。”


    祁方隅怔了怔,因为这句话的冲击性太大,他甚至没能作出回应。


    “而且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因此入魔。”“谢镜清”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的声音里却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感到痛心,即使身体酸胀,也依旧竭力抬起手来,轻抚祁方隅的脸庞,对上那双殷红的双眼,“是我来晚了……希望你还愿意跟我回天庭,天帝自有办法助你洗净魔髓重修仙途,无论过程有多么的苦,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离开。”


    如果说,祁方隅什么都无所谓的话,“谢镜清”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他感到了心动。


    他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将“谢镜清”留在身边吗?


    无论是用什么样的办法。


    祁方隅红了眼眶,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谢镜清”当场发出毒誓,“若我有一个字骗你,便自甘堕入魔道,再无升仙之日。”


    仙魔自古不相容,“谢镜清”敢以此来发毒誓,祁方隅是真的信了,他哽咽道:“只要我愿意洗髓重修,你……是不是就愿意接受我了?”


    “谢镜清”说:“是。”


    祁方隅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字句铿锵地道:“好,我跟你走。”


    他伸手,正要解开“谢镜清”脚上的捆仙锁,“谢镜清”却忽然将抚摸他脸庞的手,向后搂住了他的脖颈。


    明明什么亲密事都做尽了,祁方隅却对于“谢镜清”的主动感到了紧张,甚至结巴道:“怎、怎么了?”


    “谢镜清”笑着轻咬他的耳垂,一如他这几个月来所期望却始终求而不得的那样,主动道:“急什么,你不是都说了,春宵苦短吗?先前太粗暴了,你我也未能两厢情愿,不若再来一次?”


    末了,他甚至放柔了语气,轻舔唇瓣,面带桃色地道:“你还能行吗?”


    祁方隅的呼吸霎时紧了一瞬。


    与此同时,在他体内待了将近四千年的谢镜清,终于看见了他几乎快要忘记的死亡条件——


    “谢镜清”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其中红光最为浓烈的地方,就在距离祁方隅近在咫尺的双唇上。


    关卡确实不会给出死局,“谢镜清”此刻的表现与之前相比较,显得尤为突兀,但在这一刻……祁方隅是要回应他放在心上日思夜想了将近四千年、好不容易才向他敞开心扉并且求爱的心上人,还是要为了避开他根本就不记得也看不见的关卡死亡条件、对他的心上人退避三舍,答案呼之欲出。


    一吻定生死。


    无论祁方隅的选择是什么,谢镜清都没有怨言,更不会独自苟活。


    只不过这一次,不为他无惧生死,而是为了相识的那两年、分开的那三千多年,祁方隅阴暗偏执却纯粹专一的感情,不再付之东流。


    都说祁方隅是个疯子,他又何尝不是呢?


    最后,祁方隅闭上了双眼,缓缓低头吻向“谢镜清”。


    谢镜清也闭上了双眼,被他带动着缓缓向下。


    心里想着的,却是待会儿回到关卡里,在彻底触发死亡条件之前,他应该还有一个重新亲吻祁方隅的机会吧?


    毕竟用现在的这个吻来定义永别,实在是不怎么好呢。


    第237章 237


    “结果一样,但过程不同。”


    “你是谁?”


    即将吻上的刹那, 谢镜清听见祁方隅的嗓音低沉,冷声问出了这句话。


    他被祁方隅带动着睁开眼睛,“谢镜清”的笑容很是无辜,“我是镜清啊, 你不认识我了吗?”


    祁方隅却扼住了他的脖颈, 上面还残留着自己留下的痕迹, “最后一遍, 你到底是谁?”


    “谢镜清”满脸无辜, “怎么了,方隅,难道你不喜欢我主动吗?”


    “我想要的是镜清的主动, ”祁方隅眼里温存不再, 像是看着一只蝼蚁,“而不是你这个脏东西。”


    说完, 他毫不迟疑地拧断了“谢镜清”的脖子。


    这一份果断,连谢镜清都有些愣住。


    祁方隅是怎么区分出眼前人非心上人的?


    杀完了冒牌货,祁方隅还嫌脏似的, 在“谢镜清”的身上擦了擦手, 随后将宫殿四周的层层结界解开, 正要叫来魔物们去查“谢镜清”的行踪, 眼前的一切却忽然变得扭曲畸形,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记忆碎片, 喷涌式的入侵着他的大脑, 疼得他差点儿没有站稳,结果刚接收完毕, 还没来得及缓和一口气, 诡异的机械提示音就随之响起——


    【记忆解封已完成。】


    【恭喜玩家祁方隅, 找到并杀死守关BOSS——自己求而不得的执念。】


    【请在现存玩家离开幻境后的八分八秒内,猜出本轮关卡名称,否则将被视为闯关失败。】


    【幻境即刻破除,祝愿好运。】


    下一秒,祁方隅在一片被血海包围的残垣断壁中清醒过来。


    路西法“啧”了一声,“居然还真的出来了。”


    祁方隅没有理会他的不满,迫切想要寻求归宿,不安地环顾着四周,“哥哥呢?”


    路西法一脸傲娇,不愿意跟他多说。


    谢镜清从翻滚着黑雾的拱门里出来,道:“我在这里。”


    祁方隅松了口气,上前将他紧紧抱入怀中,用力亲了亲,“我想你了,哥哥。”


    谢镜清说:“我知道。”


    祁方隅打趣他:“哥哥知道?难道哥哥变成了我肚子里的小蛔虫?”


    谢镜清没有说话,只看着他。


    祁方隅刚从幻境里出来,身心俱疲,状态很差,但在见到他之后的这个笑容,却是发自于心真真正正的满足。


    就像他最开始在幻境里见到“谢镜清”的那一年,也像是他后来懵懂不知道自己喜欢上“谢镜清”的那一年。


    纯粹,专一,没有偏执,也没有阴暗。


    干干净净。


    祁方隅被他看得有些心痒痒,“哥哥怎么这么盯着人家,难道是因为人家比昨天更好看了一点?”


    谢镜清说:“你一直都很好看。”


    祁方隅笑道:“那哥哥喜欢吗?”


    谢镜清说:“喜欢。”


    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里。


    他都喜欢。


    尽管他对于喜欢的概念,还有一些模糊。


    但他知道,祁方隅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一直都不一样。


    “喂喂。”路西法不满地扇了扇翅膀,“我还在这儿呢。”


    祁方隅置若罔闻,低头亲了亲谢镜清。


    路西法煽动翅膀的声音更大了,“噗噗”的,“喂喂!我还在这儿呢!”


    祁方隅斜睨他,“在又怎么了,我亲我男朋友,你管得着吗?”


    路西法气笑了,想要说些什么,殷红的眼睛转了一圈,恶作剧似的,故意道:“以你的性子,在幻境里的经历,恐怕不好过吧?”


    祁方隅顿了下,“……当然不。”


    光从路西法的语气,他就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幻境内容,而他……也不想让谢镜清知道,如果他当初拒绝了自己,或者远离了自己,自己究竟会做出多么偏执可怕的事情来。


    “是吗?”路西法既然认识祁方隅,哪儿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会儿只怕是在欲盖弥彰,于是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嘴上却说着反话,“那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送镜清入你的幻境,与你合为一体感受相同的心情,能在你们之间制造一些小小的隔阂呢。”


    祁方隅怔住了。


    哥哥……也进入了他的幻境?


    那他做的那些事情……


    没等他多想,谢镜清就道:“不会有隔阂。”


    祁方隅定了定。


    路西法等的就是这句话,倏然扬起狰狞笑容,顺势道:“确实,毕竟你可是那无欲无求第一人,谁能让你产生隔阂,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谢镜清觉得他说的话是对的,又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尽管跟祁方隅共享了将近四千年的身体,但也只是身体体感而已,大脑并没有共享,很多时候祁方隅的所作所为,他其实都不能理解,与其说是增加了阅历,不如说是增加了对于感受的体验。


    现在脱离了祁方隅的身体,他自然又回归到了无欲无求的本我状态。


    祁方隅看着默认路西法说辞的谢镜清,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线。


    怎么办呢?


    他本来就很忌讳让谢镜清知道自己的那些肮脏手段,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让谢镜清与自己感同身受,亲手沾染了那些肮脏手段。


    谢镜清会怎么想他呢?


    祁方隅忽然觉得心里闷得慌,明明没有心魔的侵蚀,这种心闷也并没有好受多少,尤其是在刚经历过一场非常真实的幻境,一次次地被谢镜清给抛弃,千辛万苦才换来的重逢,求而不得的主动却是一个死亡条件。


    多么可笑。


    好不容易破除幻境回到关卡,还要面对不会抛弃自己但依旧态度淡漠的谢镜清,以及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非常不爽对方的路西法的当面嘲讽。


    如果他们真的在现实世界里认识,谢镜清与他的相处模式,一定是人尽皆知的。


    而他就像幻境里的那个小丑,不可能放手,也绝对不会放手。


    他总是很在意谢镜清会怎么看他,但现在他却会忍不住想,谢镜清可不可以稍微思考一下跟他有关的事情呢?


    就算是坏的也好,只要能够证明谢镜清在意他就好……


    “我不会对方隅产生隔阂,是因为我信任他。”谢镜清轻轻握住祁方隅颤抖的手,面朝着路西法,“这与我的欲求没有关系。”


    祁方隅早已听说过这样的回应,只是扬唇笑笑,没有说话。


    路西法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道:“你同样也不会对我甚至是对其他人产生隔阂,所以方隅在你的心里,跟我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因为他捷足先登,才——”


    “有区别。”谢镜清打断路西法,在祂的凝视下,淡淡道,“我不会对你产生隔阂,是因为我不在意你。”


    祁方隅微顿。


    路西法眯了眯眼,连翅膀都不煽动了,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结果一样,但过程不同。”谢镜清看着目光颤动的祁方隅,像是在组织语言,力求能够让祁方隅明白自己的意思,“即使与你共情,我也不会对你产生隔阂,因为我知道,无论你展现出了什么样子,那都是你,从未出现变化。而唯一出现变化的人,是我。是我在换一个与平时不同的角度,来了解那个一直多样的你。”


    末了,谢镜清想了想,又道:“无论是你的哪一面,我都能够接受。”


    祁方隅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向来巧舌如簧的他第一次打了结。


    那些已知的和未知的执念,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怀。


    两秒后,他的喉结滚动,偏开了头,死咬着牙关绷紧了下颌线,没敢去看谢镜清。


    谢镜清却主动上前,抱住了他。


    祁方隅浑身一僵。


    谢镜清说:“没关系,你可以哭,我一直在。”


    他的语气谈不上轻柔,平平静静的,却给了祁方隅无穷的力量,弯腰抱住他,像要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用力,“我喜欢你……”


    谢镜清说:“我知道。”


    将近四千年的共情,谢镜清没能学会祁方隅的世故圆滑,却学会了理解祁方隅的隐忍。


    如果说,从前的他只会猜测着给出祁方隅想要的答案,现在的他,已经能够通过祁方隅的反应来揣测他的心情,然后反思自己前一刻的行为,努力做出即使自己并不明白有什么大问题,但祁方隅需要,那就一定很重要的解释。


    祁方隅一直都在为了他而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能为了祁方隅而抒发自己的情绪。


    不过是一个向内,一个向外,最后的结果,都是为了留住对方,而不是推开。


    “真没意思。”路西法可没有吃狗粮的癖好,撇了撇嘴,再次煽动翅膀,“你们慢慢交流感情,我先走了。”


    “等等。”


    谢镜清和祁方隅同时叫住了祂。


    路西法转过头来,“干什么?”


    祁方隅道:“既然是不远千里也要追来的旧相识,不如顺便送个情报,告诉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离开关卡?”


    路西法不耐烦地道:“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话说出口,祂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拍了下嘴巴,“叫你嘴快!”


    然后煽动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镜清和祁方隅看向对方,“是我想的那样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问话,又是异口同声地给出回答:“应该是的。”


    不过现在身在关卡里,不太安全,他们都默契地把答案藏在了心里,并没有说出口来。


    第238章 238


    “我真的好想她啊……”


    路西法离开了, 满地的哥布林却没有离开——它们代替路西法,在行驶着抹杀破除幻境失败者的义务与权利。


    奇怪的是,在见到谢镜清和祁方隅之后,它们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避让与恐惧, 仿佛这两人不过就是平平无奇的通关人, 以它们的审美来看, 还是长得特别难看的通关人, 像是完全忘记了两位大佬在《哥布林》那道关卡里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


    祁方隅观察了一会儿, “这应该是真正的哥布林。”


    谢镜清也觉得它们不像是关卡里的鬼怪NPC扮演的,“路西法带进来的?”


    “应该是召唤。”祁方隅道,“祂身为恶魔之首, 手底下能用的恶魔也不少。”


    谢镜清想起祁方隅在幻境里面为了威胁“谢镜清”现身, 从而使用魔气笼罩天地的方式,“像你那时候一样?”


    祁方隅噎了下, “……我那是通知,不是召唤。东西方的文化不同,应该会有些差异。”


    说起这个, 谢镜清有一点想不通, “最后那一下, 你是怎么区分出‘风神镜清’与‘死亡条件’的?”


    “虽然我不记得关卡的存在了, 但是打从一开始, 到最后被我强——咳咳, 强迫的时候, 我都知道那是‘你’。”祁方隅说到这里,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你’忽然主动, 是我的执念, 但很奇怪,‘你’就像是变了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再是‘你’,甚至都不是夺舍,而且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披着与‘你’相似皮囊的怪物。”


    所以当时,祁方隅下手没有半点犹豫,特别干净利落。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办完事情之后,不仅提起裤子就走,还要把前一秒仍在温存的对象给杀死的渣男。


    谢镜清却想起了《丢手绢》那道关卡里,他学着正常人的模样与祁方隅交流,不过一句话而已,祁方隅就有所提防了。


    在他毫无所察的时候,祁方隅已经将他一丝一毫的习惯与变化全部看在了眼里,但凡有一点点不对劲,都能立刻发现。


    祁方隅是真的在乎他,无论是在幻境里,还是在幻境外。


    在场的玩家们已经死得所剩无几了,满地都是血腥的残肢断臂与碎肉内脏,哥布林们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场饕餮盛宴,舔着沾满肉末的尖利爪子,死守在剩下的还没有清醒的玩家身边,以便更快的享受下一场美食。


    谢镜清和祁方隅也安静了下来,拨开哥布林,守在始终低垂着头颅的许嘉云面前。


    就像他无数次守护他们时那样。


    大约五秒后,许嘉云睁开了双眼,像是还沉溺在幻境之中,眼底水雾泛起,见到他们,还有些茫然,“……谢哥?祁哥?”


    祁方隅看向谢镜清,谢镜清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微微闭了闭眼。


    他看见了浓烈的红光,正从许嘉云的身上散发出来。


    这是不可解的死局。


    祁方隅皱紧了眉头。


    谢镜清没有犹豫,弯腰捡起两根人骨,扔了一根给祁方隅——骨头朝外的那一边,都被哥布林啃得十分尖锐,作为武器非常合格。


    祁方隅接住人骨,即使没有提前沟通过,他的动作也没有半点的迟疑,立刻转身背对谢镜清。


    两个人一前一后,将许嘉云护在了身后,面对飞扑而来的哥布林,动作迅捷且果断,每一次进攻都是杀招!


    许嘉云没有问为什么。


    他已经在记忆解封的幻境里,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面对数百只哥布林的妖海战术,即使是谢镜清和祁方隅全力以赴,也难免会有疏忽受伤的时候。而他们一旦疏忽受伤,身材矮小又速度敏捷的哥布林的利爪,就能在他们身上抓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将他们的动作拖得越来越慢。


    不到十分钟,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就被自己和哥布林的鲜血给染红了。


    许嘉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这么认真地打架,尤其是祁方隅的速度和反应能力完全不输谢镜清,还能几次腾出注意力帮助谢镜清躲开或者抵挡攻击,足以见得他之前究竟藏得有多么厉害。


    明明应该开口调侃几句的,许嘉云的心里却只剩下了无限凄凉。


    他的嘴唇嗫嚅,有些无力地坐在地上,顿时沾染了不少哥布林的血肉,苦笑道:“算了吧,谢哥,祁哥,你们知道的,就算是杀死了它们,我们也抵抗不了关卡的规则。”


    谢镜清和祁方隅置若罔闻,盯着哥布林的目光专注而又阴冷,只管狂杀,不管结果。


    就算是死,他们也要给许嘉云留一具全尸,而不是让这些怪物肆意糟践。


    半个小时后,遍地哥布林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堆,谢镜清和祁方隅也终于停下了攻击,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下巴滚落在地。


    许嘉云有些想笑,怕被祁方隅打,又忍住了,但想了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挨打了,于是还是笑了。


    祁方隅回头看他,“笑什么?”


    许嘉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们俩喘成这样。”


    一直以来,谢镜清总是游刃有余,祁方隅总是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们,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失了分寸。


    最后他们在许嘉云这里破例了。


    就为了保住他即将变得毫无意义的尸体,拼尽了全力。


    祁方隅扔了沾满鲜血的骨头,坐在他的身旁,道:“你是第一次见,我和哥哥倒是彼此见过不仅一次了。”


    许嘉云疑惑道:“什么时候?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祁方隅道:“每次离开关卡之后。在伪世界和幻境里的床上。你当然不知道。”


    许嘉云:“……”


    听我说谢谢你。


    好在有了祁方隅这番插科打诨,即将离别的氛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谢镜清放下骨头,也坐在许嘉云的身旁,“你不该立那个所谓的Flag。”


    许嘉云点点头,“嗯。”


    他笑笑,“不过往好处想一想,万一重回天地间的怀抱,就是回家呢?那死亡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谢镜清说:“可能吧。”


    许嘉云诧异道:“谢哥你还会安慰人了?”


    谢镜清说:“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祝你心想事成、没有遗憾。”


    许嘉云乐了,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那我可真是太爱听了!多来点!再多来点!”


    谢镜清依言又送了他几句话,横竖不过是些老套透顶的祝福,比如长命百岁、身体健康,还比如与他的女朋友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听到前面的,许嘉云还在笑,可是听到后面的,许嘉云却笑不出来了。


    他勉强勾起嘴角,发现实在勾不起来,就放弃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谢镜清说:“不是。”


    在经历过祁方隅的幻境之后,他和祁方隅就已经知道,这一次,许嘉云没有办法再跟他们一起离开了。


    幻境用他们非常在意的人的突兀表现,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可是幻境却没有告诉他们,这是来自于关卡的试探。


    他们深陷在自己的角色里无法自拔,就像高级关卡里那些没有被验证关卡前的NPC。


    更何况,那可是他们的执念。


    即使是察觉到不对劲,大部分的人也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顶多觉得奇怪而已,之后是会顺势而为,还是暂时避开,都属于正常范围。


    但是能够做到祁方隅那么狠心,当场果断下杀手的人,简直少到几乎没有。


    谁会舍得因为一点小小的怪异,就杀死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执念呢?


    那是杀死,可不是拒绝。


    在此之前,路西法能够维持零存活率的神话,就是因为玩家们即使在关卡里面工于心计,在面对自己的执念时,再怎么大剌剌的人,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所以许嘉云不是没用,他只是做出了正常人会做的选择。


    许嘉云笑了笑,大概是被谢镜清的话安慰到了,“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但一直都没有机会,今天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谢镜清和祁方隅等着他继续。


    许嘉云敛了笑意,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道:“我诚挚的祝愿你们,白天偕老,地久天长,安然无恙地从关卡里离开。”


    迟来的祝福,说过了,就不算遗憾了。


    谢镜清和祁方隅点了点头,应道:“谢谢。”


    “嗨呀,自家兄弟,谢什么谢。”许嘉云也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话说你们是怎么通关的,可以跟我讲讲吗?”


    谢镜清说:“这道关卡需要杀死的守关BOSS,是来自于每个人心中求而不得的执念。”


    许嘉云懂了,“谢哥你是直接通关的?”


    谢镜清道:“嗯。”


    许嘉云看向祁方隅,“祁哥没有记忆,仅有的执念,应该就是谢哥吧?”


    祁方隅没有否认,“我把冒牌货杀死了。”


    许嘉云:“……”


    好家伙,这是真的下得去手啊。


    许嘉云认输了,笑道:“那没办法,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活不下来。”


    谢镜清道:“你经历了什么?”


    许嘉云抿了抿唇,不答反问道:“还记得我在《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那道关卡里的表现吗?都给祁哥惹火了。”


    他们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我女朋友跟王姐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不是天生就生不了,她是……”许嘉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整个子宫都切除了。”


    谢镜清和祁方隅没有问子宫是什么,光从许嘉云的描述,他们都能猜测出来,那是一个与生孩子息息相关的人体器官。


    “我觉得没有孩子也无所谓,我爱的人是她,又不是孩子,这两者压根儿就不冲突。”许嘉云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红了鼻头,“可我女朋友想要孩子,她真的很想、很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得不切除子宫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特别易怒也特别害怕被我嫌弃,觉得生不了孩子就是对不起我,不管我怎么说我不需要孩子,怎么给她安全感,她都接受不了……最后她的神经变得越来越衰弱,光是提起孩子和怀孕的话题都会出现应激反应,直到因为男同事随意让女朋友打胎而跟对方大打出手,被公司辞退后,我就让她在家里静养了。那段时间,她不用再接触到同事们异样的目光,也不会再听见那些敏感的词汇,情况确实好转了一些,只是……她开始大量地购买花草,然后把它们当作我们的孩子,抱在怀里温柔哄睡,细心地喂它们吃饭,陪它们玩各种玩具……”


    许嘉云说得很慢,谢镜清和祁方隅都能想象出那个场面,对于普通人来说究竟有多么的毛骨悚然,可是向来胆小的许嘉云的语调里面,除了无奈、心疼和宠溺,丝毫不见半点恐惧。


    “所以在幻境里,当她拿着B超片子出现在我面前,说她怀孕了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许嘉云的喉结滚动,用力忍下,还是也没能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可她实在是太开心了……她真的太开心了……就像她做手术之前那样,特别阳光特别漂亮,也特别温柔地对我笑着……我的大脑告诉我这不对劲,可是我还是没忍住,在她向我索吻的时候,亲了她……”


    然后,眩晕与记忆同时袭来,关卡提示音犹如一道惊雷,响彻在他的耳边——


    【记忆解封已完成。】


    【很遗憾,玩家许嘉云被守关BOSS——自己求而不得的执念——找到并杀死。】


    【本轮闯关失败,关卡名称确认次数已作废。】


    【幻境即刻破除。】


    路西法给他们营造了一个逼真且美好的梦境,但梦境总是会醒来,而醒来之后,留给他们的,就只剩下无限的懊悔与痛苦。


    关卡里的死亡条件是不可逆的,即使谢镜清和祁方隅杀死了所有的哥布林,许嘉云的嘴里还是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与汹涌的眼泪一起,没一会儿就将衣服浸染得通红。


    谢镜清和祁方隅也穿着一身血衣,满脸的鲜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情况没比许嘉云好到哪里去。


    许嘉云似乎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挣扎道:“如果可以的话……”


    祁方隅道:“鬼州市云烟区筑灵公园清水巷374号,我们会请专人照顾好你女朋友,竭尽全力保她一世平安。”


    在许嘉云的手机照片里,祁方隅看见这个地址出现了很多次,有时候两个人甚至穿着睡衣,不难猜测就是在家门口拍摄的。


    许嘉云深深地看着他,“……谢谢。”


    祁方隅难得没有跟他贫嘴,“应该的。”


    许嘉云面朝远方,像是在透过无边无际的血海,看到属于他的归处,低声喃喃道:“我真的好想她啊……”


    许嘉云吐血的动作越来越大,有血珠溅到了谢镜清和祁方隅的脸上,与他们自己的或者是属于哥布林的鲜血混在了一起,顺着脸颊的弧度蜿蜒向下,或是没入衣领,或是滴落在地,最终汇入一片血色汪洋之中。


    许嘉云后仰倒下时,面朝腥红的天空,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凭借本能说些什么,但是汹涌的鲜血灌入了他的鼻腔和气管,从他的七窍流出来,他连咳嗽都做不到,更别提发出声音了。


    可谢镜清就像是能看懂他在说什么一样,回应道:“你会见到她的。”


    许嘉云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胸口已经彻底停下了起伏。


    许久,祁方隅轻轻呼出一口气,“早知道是这么一道关卡,前几天就应该让他吃个够玩个够,起码还能做个饱死的乐鬼。”


    谢镜清说:“不可以烧给他吗?”


    祁方隅意外抬头。


    谢镜清也不太确定,“《七月半,鬼门开》那道关卡里,供奉给鬼怪的食物,在现实世界里,有用吗?”


    祁方隅说:“应该是有用的。”


    谢镜清说:“那就烧给他吧。”


    “好。”祁方隅将许嘉云的双眼合上,站起身来,朝谢镜清伸出手,“我们走吧,哥哥。”


    谢镜清握住他的手,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片尸山血海中,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关卡提示音紧接着响起——


    【所有玩家已离开幻境,请现存玩家在八分八秒内,猜出本轮关卡名称,否则将被视为闯关失败。】


    【倒计时开始:四百八十八、四百八十七、四百八十六、四百八十五、四百八十八四……】


    谢镜清和祁方隅对视了一眼,淡淡道:“确认关卡名称。”


    腥风静止,血海凝固,就连地面蜿蜒的红色汪洋都停下了汇入血海的进度,关卡提示音再次响起——


    【欢迎玩家谢镜清,进入本轮关卡名称确认界面。】


    【请在五秒内说出您的答案,不说或者说错,确认次数都将作废。】


    【倒计时开始:五、四、三、二……】


    谢镜清收回看向许嘉云的目光,擦着最后一秒开口道:“《路西法》。”


    下一刻,腥风拂面,血海奔腾,地面蜿蜒的红色汪洋也汇入了血海之中,成为其中的一员。


    关卡提示音响起的频率堪称密集——


    【恭喜玩家谢镜清,猜出本轮关卡名称——《路西法》。】


    【本轮玩家获胜,关卡即将坍塌,现存玩家两人,将在八分八秒后返回伪世界。】


    【倒计时开始:四百八十八、四百八十七、四百八十六、四百八十五、四百八十八四……】


    关卡坍塌,血海就像决了堤一样,顷刻间将残垣断壁给淹没,连带着地上属于玩家和哥布林的尸体,全部卷入了血浪之中。


    谢镜清和祁方隅握紧了对方的手,在他们身后,许嘉云安然地躺在光圈之内,没有遭到半点殃及,仿佛只是暂时睡着了一样。


    直到关卡提示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倒计时结束,关卡坍塌,现存玩家两人,即刻返回伪世界。】


    白光乍现,谢镜清和祁方隅也没有闭眼,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许嘉云。


    那人的“睡颜”安静,却让他们想要再听一听,曾经吵闹得脑袋嗡嗡直响的聒噪,以及几乎要将房顶一起掀翻的呼噜声。


    尽管他们都知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第239章 239


    “我都听哥哥的。”


    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气候宜人, 曾经来来往往的行人却连一个也看不见了。


    谢镜清和祁方隅并不意外,两个人默契地直奔医院,先把身上的伤给处理了。


    医生一边给他们包扎,一边嘟囔着道:“我还没有玩够呢, 怎么就要结束了呢。”


    在玩家们眼里求之不得立刻离开的地方, 在NPC们眼里却只是一场游戏。


    如果许嘉云在这里, 一定会低骂几句, 但是许嘉云已经不在了, 谢镜清和祁方隅也没有心思去跟医生多说,他们还要保存体力为下一道关卡做准备。


    “好了。”医生包扎结束,道, “回去养两个小时, 就能自己痊愈了。”


    数十道深可见骨的可怖伤痕,在他看来, 似乎不过就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而已。


    谢镜清和祁方隅的身上缠了不少绷带,连手掌都被划破了,所幸这次没有伤到脸, 堪堪缠到脖子的位置就止住了, 才免去了成为木乃伊的结局。


    他们离开除了NPC之外空无一人的医院, 路边正好有一个关卡名称公示栏。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似乎都觉得没有必要, 但在最后, 祁方隅还是一反常态, 难得不求回报地付出一次,走上前去, 拿起笔, 写下了大大的“路西法”三个字。


    这道除了他们之外, 至今都没有人能够通过的关卡,终于有了眉目。


    虽然不知道其他玩家还有没有看见的机会,但他们做事向来不管结果,只管自己想做,那就做了。


    做完,祁方隅将笔扔回关卡名称公示栏旁边的笔袋里,看到这么不像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谢镜清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所以并没有说话。


    祁方隅也没有说。


    毕竟有些话,说出来也改变不了已经有了结果的现状,何必呢。


    他不再去看关卡名称公示栏,转身拍了拍身旁的树干,道:“开启心灯世界。”


    涟漪泛起,圈圈点点。


    祁方隅牵着谢镜清走了进去。


    在经历过幻境的摧残之后,他们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就像回到了祁方隅入魔之前的日子,没有毒瘴环绕,也没有白骨成堆,一切都还处于懵懂而又美好的时候。


    不得不让人感慨,路西法的手段之强悍,就连离开了关卡都还残留有后遗症。


    他们一起在柳树旁坐下,比起往日的吵闹,多了一份少有的安静。


    他们知道是为什么,但都没有提起那个名字,自然得就像许嘉云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祁方隅轻轻拨了下头顶的树叶,让上面的露珠落在自己的指甲盖上,亮晶晶的一颗,道:“哥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现在也是身在幻境之中?”


    谢镜清顿了下,没有立刻回答。


    祁方隅继续道:“路西法作为西方恶魔,他的幻境已经足够强大,而关卡里的那位神明,显然比他还要强大,要想将我们困在幻境之中,简直易如反掌。”


    谢镜清明白他意思,但不明白关卡的意思,道:“祂将我们困住的目的是什么?”


    祁方隅沉默了一会儿,没能给出答案。


    谢镜清说:“如果神明只是为了针对我们,没有道理将无辜的人拉进来受罪,但如果神明针对的不是我们,祂所作所为的出发点又是什么?”


    搭了这么一大台子戏,如果仅仅是为了取乐,那实在是太过牵强了。


    更何况,神明不同于恶鬼,祂们是不会拿人类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祁方隅道:“除非这位神明不是神明,而是与路西法性质相同的鬼怪,只不过这是在东方的地盘,路西法才会受到祂的限制。”


    谢镜清没有记忆,也做不到像许嘉云一样捧哏,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祁方隅道:“大部分人都以为冥界里做主的是阎罗王,实际上真正做主的是酆都大帝,祂才是主宰冥界和天下有关鬼怪一切事务的最高统治者。”


    谢镜清道:“祂会将普通人拉入陷阱之中吗?”


    “不会。”祁方隅道,“祂的管辖面积已经够宽广了,每勾走一个魂魄都有对应的鬼差去走流程,不会出现以这种架空方式勾魂索命的情况。更何况,关卡是存在生机的,很多人都抱有侥幸心理,上了阎王簿的却不一样,那是必死无疑的。”


    谢镜清听懂了,“神明不会动凡人,鬼怪不会滥杀无辜,关卡的出现,都与祂们无关?”


    祁方隅道:“以我了解的神话故事来看,除非祂们之中出现了叛徒,不然一切都会按照规矩来走。”


    排除完不可能的选项,他们再次绕回了原地,无从得知关卡究竟是出自谁之手。


    谢镜清说:“关卡不是死局,始终存有一线生机,那有没有可能,它其实不是一种杀人道具,而是一种试探方式?”


    祁方隅觉得这个说法很新鲜,“试探什么?”


    谢镜清也不知道,“也许我们应该先弄明白,我们曾经的身份。”


    祁方隅道:“哥哥有线索吗?”


    谢镜清摇头,“路西法受到关卡的限制,无法说出实话。但如果路西法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恶魔,那么跟祂存在交集的我们,又能是什么呢?”


    祁方隅想了想,“祂所拥有的身份地位,接触面挺广的,有天使,有恶魔,有人类,甚至还有东方的神明,光凭存在交集,却不知道存在什么交集,是没有办法猜测出我们的真实身份的。”


    更何况,虽然村长NPC说路西法是为了他们而来,在见到他们之后,路西法也欠儿巴登的,但是谢镜清和祁方隅都能感受到,路西法并不是真正想要害死他们,甚至比起害死他们,更像是闲着无聊,跑过来看看热闹的样子。


    尽管祁方隅和路西法两看相厌,也不得不承认,路西法对他们确实没有敌意。


    谢镜清说:“你进入幻境之后,路西法跟我说,祂不仅认识我们,还可以让我们恢复部分记忆。”


    祁方隅有些意外,毕竟路西法看起来对他们没有敌意,跟路西法主动对他们示好是两码事,恶魔可都是利己主义,绝对不可能会让自己吃亏的,“你们交换条件了?”


    谢镜清说:“打了赌,祂输了。”


    祁方隅大概猜到了,“赌注是我的生死?”


    谢镜清说:“嗯。”


    祁方隅道:“那哥哥现在恢复记忆了吗?”


    “没有。”谢镜清说,“我把条件换成了进入你的幻境。”


    在那个时候,比起可有可无的记忆,他更在意祁方隅的情况。


    祁方隅顿了下,笑了,凑近谢镜清吻了吻,“虽然不想让哥哥看见幻境里的我,但现在的哥哥,我也好喜欢。”


    谢镜清忽然又没有办法理解祁方隅的想法了,他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好在他现在能够看懂祁方隅的情绪,知道祁方隅很开心,并不需要他过多的解释,也就任着祁方隅亲吻了。


    祁方隅看着他乖顺的模样,就算没有主动,也比幻境里面强烈的抵触要好得多得多。要不是顾及伪世界随时会把他们送进关卡里去,他都想在这里跟谢镜清来一次了。


    可惜他不能,只能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来。


    就从现有的线索来看,要想弄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比他们弄明白关卡的存在意义还要艰难。


    于是他们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关卡上面。


    谢镜清说:“路西法说,我们已经知道了离开关卡的时间。”


    祁方隅道:“十三道关卡。”


    这是谢镜清在第一次进入关卡时就莫名知道的答案,当时的祁方隅没有迎合,所以他以为祁方隅并不知道,能在关卡里面保持默契是因为曾经听他说过,直到现在听祁方隅的语气,他才发现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你也知道?”


    祁方隅点头,“我也知道。”


    只不过他比谢镜清更能隐藏自己的心思,并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不对劲,包括当时跟他还不熟悉的谢镜清。


    祁方隅道:“而且十三道关卡,只适用于我们和关卡,并不是别人的终点。”


    这一点,在他们发现有玩家经历了二十多道关卡,以及现在伪世界里几近空无一人的状态之后,就已经得出了确切的答案。


    谢镜清说:“那么,加上这一道关卡,我们已经经历了十二道关卡。”


    从第一道初级关卡《你的头,像皮球》开始,他们直接接触到中级关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紧接着是毫无缓和的连续暴击高级关卡《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和中级升高级关卡《请听妈妈的话》,再后来是中级关卡和高级关卡反复横跳的《哥布林》、《狼外婆》、《猜猜我是谁》以及《猪笼草》,甚至连初级关卡《丢手绢》都出现了,最后是两道中级关卡《七月半,鬼门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还有这次的高级关卡《路西法》,加起来不多不少,刚好十二道关卡。


    祁方隅道:“只剩下最后一道了。”


    谢镜清说:“关卡里的变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走寻常路了。”


    祁方隅想了想,道:“哥哥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进入关卡对我来说更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过程怎样并不重要,横竖都能通过,重要的只有最终任务吗?”


    谢镜清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你也认为,最后一道关卡,才是我们进入关卡的真正目的?”


    祁方隅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看来,哥哥想的和我一样。”


    谢镜清说:“我们需要小心一点了。”


    祁方隅笑道,“好,我都听哥哥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熟悉的白光出现,熟悉的眩晕袭来,才消失没多久的机械提示音再次出现——


    【欢迎玩家祁方隅进入关卡。】


    【请根据相关剧情,猜出本轮关卡名称,找到并杀死守关BOSS。】


    【全程不计手段,通关即可存活。】


    【祝您好运。】


    不出所料,他们最后的真正任务,是一道高级关卡。


    第240章 雪地重逢


    有缘千里来相会(bushi)。


    山高地阔, 雪花纷飞,寒冬腊月般的月份,路过的风吹在脸上都疼得刺骨。


    玩家们被伪世界传送进来,尽管没有经历过《路西法》的摧残, 也都遭受过庞大人数的关卡折磨, 这会儿对着一百多个人还算比较淡定。


    比较不淡定的地方是, 他们还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 连一件御寒的皮衣也没有, 只有一处空旷的山洞,供他们躲避风雪。


    即使如此,也是堪称开局就是地狱模式的程度。


    “我操了!这破地儿就没想让人活吧?”


    有人骂了一声。


    这骂声没有什么特别的, 换作平时, 谢镜清和祁方隅根本就不会去注意,但这一次, 他们几乎是同时扭头看向了声源处。


    果不其然,骂脏话的那个人,正是他们在《猪笼草》关卡里见过的其中一名玩家——染发剂男人。


    染发剂男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倒是有两名男性因为染发剂男人发出了声音而注意到他。


    其中一个男人走上前去, 跟他搭讪道:“好巧啊, 你也在这里?”


    另一个男生也走过去, 欣喜道:“真巧啊!我还是第一次在不同的关卡里遇见同一批玩家呢。”


    好巧不巧, 这两个人, 正好是跟他们同一道关卡的紫发男人和穿着校服的于晓伏。


    染发剂男人道:“我去!真巧啊!”


    听见他们说话,又有三名女生走了过来, 特别惊喜地道:“好巧啊, 你们也在这里啊!”


    于是在几声以“巧”字为主的打招呼后, 他们自然而然地组建成为了这道关卡里的第一个小分组,围在一块儿互相取暖。


    有了他们开头,其他玩家也忍不住寻找有可能组建成队的眼熟玩家,结果特别凑巧,居然还真有。


    “哎!白头发的大哥!这儿!”黄头发男人一眼瞅见显眼的白头发中年男人,兴奋地招了招手,见对方有些困惑,他还主动提示道,“《丢手绢》啊!你不记得了吗?”


    白头发中年男人恍然大悟,迈步走了过来,“不好意思,这里光线不太好,刚才我没看清楚。”


    有那句关卡名称作为暗号,他们汇合后,红头绳女生和其他几名当初幸存的玩家也走了过来,嘴里无一都在说着“好巧啊”。


    更凑巧的是,这第二个小分组,谢镜清和祁方隅也认识。


    一如黄头发男人所说,他们是在《丢手绢》那道关卡里面接触的对方。


    可是从前的关卡里的幸存玩家现在都被分到同一道关卡里面了,这合理吗?


    这明显不合理。


    更不合理的是,当谢镜清和祁方隅环视一周后,发现那些陆陆续续组成小分队的玩家们,还有他们曾经一起通关的人。


    撇开已经组成两支小分队的《猪笼草》和《丢手绢》两道关卡玩家,还有《你的头,像皮球》里的李向阳和王北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里的花妆女生,《请听妈妈的话》里的于琪琪和林晓语,《哥布林》里的邹天奇和一名女生,《狼外婆》里的陈燕武、袁玉宇和白皮肤女人,《猜猜我是谁》里的刘爱乐、高跟鞋女人、白皮肤男人等十四人,《七月半,鬼门开》里的俊俏男人、黄衬衫男生等三十二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里曾经扮演过老板、乞丐、平民的玩家五十四人。


    至于《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那道关卡,唯一存活的赤小豆已经在《请听妈妈的话》里面自取灭亡,除了他们无人生还的《路西法》也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十二道关卡,此刻再加上谢镜清和祁方隅,整整一百二十五名玩家,全都是熟人。


    谢镜清和祁方隅的熟人。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脸色都不是很好。


    虽然知道那位所谓的神明要搞事情,但不知道竟然是这种搞法,参与人数还变成了从未有过的单数,处处都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怕是不怕的,问题是,这些人都知道他们的底子,有恩的难保不会反水,有仇的必然会使绊子,而在这空旷无边且杳无人烟的地域,并没有雪地生存经验的他们究竟要如何自保,在失去许嘉云后,就是件麻烦事了。


    十道关卡里的玩家,总共划分出了十一个小分组,而多出来的这个小分组,就是谢镜清和祁方隅。


    有祁方隅的身高在,一旦被人注意到,他们俩就是显眼包一样的存在,只不过得换上褒义。


    两个人无论是身高、相貌还是之前的闯关能力,无疑都是玩家中的佼佼者,如果能够拉拢他们俩,对于接下来的通关一定很有帮助。


    于是玩家们各自派了几名比较能说的人过来,意图特别明显。


    却不知道,这相当于是把谢镜清和祁方隅认识所有人的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了。


    玩家中不乏精明的人,一看这么多道关卡里的玩家都和他们俩有关系,全愣了一下,尽管没有说些什么,疑虑的种子也已经种下了。


    可惜没等他们走到跟前,祁方隅就道:“我们没打算跟别人组队。”


    这道关卡不同于其他关卡,他和谢镜清都知道其中一定暗藏着某种专门针对他们的危机,保持警惕是必须的,如果再来一些存有其他心思的队友,只会平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利大于弊,自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听到祁方隅的这句话,有些人止步了,但有些人没有。


    邹天奇见到祁方隅,忍不住有些脸红,道:“祁、祁哥,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祁方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谢镜清记得,这个人是《哥布林》那道关卡里面,曾经跟祁方隅一起组队巡逻过的人。


    他在感情方面的联想能力很单一,无法深究出邹天奇为什么会用这种闪躲的目光来看祁方隅,毕竟在他的认知里,祁方隅对于他的喜欢一直大大方方,而他对祁方隅也一样,所以他并没有将邹天奇对祁方隅的特殊行为,归纳到“喜欢”的那个层面上去。


    邹天奇跟祁方隅打完招呼,才对谢镜清道:“谢哥好。”


    谢镜清说:“好。”


    邹天奇望了望他们身后,疑惑道:“许哥不在吗?”


    谢镜清说:“死了。”


    邹天奇愣了下,大概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怎么样似的,以致于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避免冒犯,谨慎地重新问了一遍:“你说……许哥怎么了?”


    祁方隅不耐烦地道:“耳朵不好就去治。”


    邹天奇不敢再多说了,转移话题道:“那……我能跟你们一组吗?”


    祁方隅道:“没打算跟别人组队,听不懂?”


    邹天奇有些委屈,还没来得及再争取争取,黄头发男人就挤了进来,惊喜道:“我去,真的是你们啊!”


    说完,他左右望望,“我的救命恩人呢?他在那儿呢?正好一块儿通关,快让我好好报答报答他!”


    黄头发男人,就是在《丢手绢》那道关卡里面,最后一个差点触发死亡条件的人,因为许嘉云及时确认了关卡名称,所以捡回一条命,两个人一个说“谢谢”,一个说“不客气”,就差没有鞠躬到倒计时结束了。


    谢镜清说:“他死了,你报答不了了。”


    黄头发男人定了定,连邹天奇都跟着沉默了。


    无论如何,许嘉云都是谢镜清和祁方隅的队友,但是他们对于许嘉云的死,似乎并没有丝毫的伤心,连说出口的话也半点不委婉。


    邹天奇没敢吭声,黄头发男人却心直口快,“他死了?怎么死的?你们难道就不觉得难过吗?”


    “难过他就能原地复活了?”祁方隅冷声道,“不能就闭嘴。”


    黄头发男人被怼得说不出话来,看样子对于许嘉云的死亡还有些无法接受。


    祁方隅看了就烦,“要哭丧滚远点,别在我们面前晃。”


    他的嘴巴向来毒辣,这一次更是毒辣到令人接受不了的程度,黄头发男人愤然道:“我难过一下怎么了?你们好歹也是他的队友,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吗?”


    “你还知道我们才是他的队友?”祁方隅道,“你是他的谁?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我们的态度?你跟他很熟吗?跟我们又很熟吗?怎么做你管得着吗?”


    黄头发男人气道:“我……你……我……”


    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方隅懒得再看他。


    黄头发男人气得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分队里,不再跟他们说话。


    邹天奇小心翼翼地道:“祁哥……”


    祁方隅道:“滚。”


    邹天奇:“……”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听话地滚了。


    在这两个人碰壁之后,其他玩家们就不敢再靠近了,毕竟怎么看,两位大佬都不怎么好相处,只能再观望观望了。


    有时候这种特质真的很神奇,谢镜清和祁方隅自从进入关卡开始,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玩家们却始终觉得这两个人挺好相处的,直到没有了许嘉云的现在,再来看谢镜清和祁方隅,不知道为什么,那股生人勿进的冷漠几乎如有实质,让人望而生畏,别说是拉拢了,就连靠近都需要勇气。


    不过是少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怎么就能让两个完全没有出现变化的人,在他们心里的形象彻底颠覆了呢?


    他们不明白,现下也不是琢磨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们蜷缩在一块儿互相依偎取暖,看着山洞外的大雪纷飞和皑皑白雪,都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这又是一道没有NPC的关卡,至于要怎么生存下去,又要怎么寻找到那位守关BOSS并将其杀死,对于他们来说,才是一道真正值得深究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