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日展与胤禛谈心


    这也是胤禛的老毛病了,从卿宁刚遇见他开始,他每当有心事的时候,便独自一人来御花园中闲逛,这孩子从小就比旁的孩子心思敏感细腻,也比同龄人要早熟些。


    他总是将什么都藏在心里,一个人默默吞咽,这样长期下去,可不是一桩好事情。


    卿宁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虽她动作很轻,但还是叫胤禛察觉到了动静,胤禛警觉地回头,在看到是卿宁时那眼


    中的锐利才融化开来。


    “皇额娘。”


    卿宁提起旗裙打算过去,胤禛忙起身去扶卿宁,卿宁在胤禛的帮助下坐下来,与胤禛并排坐在湖边。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儿臣寻思着这春日展开始还得一阵子,便也没急着前去,”胤禛说,“近日里课业中有些不懂的地方,如今早晨头脑清明,这地界又清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思索一番。”


    “果真如此吗?”卿宁偏头望向胤禛,“胤禛,我怎么觉得,从去年开始,你就与我生分了呢?”


    胤禛一愣,大抵没想到卿宁会如此直接,他犹疑了一下,还是躲闪开了卿宁的目光。


    “皇额娘想多了,儿臣只是因课业繁重,才少了与皇额娘亲近的机会。”


    “若是对其他人,我或许还会想着策略和法子,想着这件事怎么处置才是最为妥当的。”卿宁望向平静的湖面,“但是对于你,胤禛,我却是最为坦诚和放松的,我早就对你视若亲子,母子之间,又何需讲究那么多路数与技法,有什么我便想开诚布公地与你说出来,也不必拐弯抹角,我希望你对我也是如此。隔阂这东西日积月累,却也杀伤力巨大,如今一日日地虽然不显,但总有一日会在我们之间筑起高墙。”


    “皇额娘”


    “胤禛,有什么心事,不妨都直说出来,”卿宁温言道,“我们之间,从不适宜有什么嫌隙。”


    “皇额娘,其实都是我多心。”胤禛又犹疑了一阵子,最后才鼓起勇气来,看向卿宁的眼睛,“皇额娘,汗阿玛说我可以做皇额娘的儿子,但皇额娘没有同意。其实我从未怪责过皇额娘,我知晓您一定有您的理由,我只是有些难过,我失去了一回可以光明正大做皇额娘儿子的机会。这本就是我在痴心妄想,皇额娘也没必要为我做到此,您已经对我更好了,我是在恼恨自己,恼恨自己为何如此郁郁寡欢,为何如此钻牛角尖儿”


    果然是此事,有了期待便会有失望,看来她还是叫胤禛失望了。


    “胤禛,这怪不得你。”卿宁语调很柔和,“这只是人之常情罢了,更何况你如今尚且年幼,这般想也正是说明了你看重我。我知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在此我也不再瞒你,你汗阿玛的提议,我确实也动了心,虽说我是众皇子公主的嫡母,你们都算作是我的孩子,但是若能跟你有一段名正言顺的母子缘分,还是令我欣喜和珍惜。但身处紫禁城,又怎能全凭靠情感行事,胤禛,虽然你如今尚且稚龄,但我也知你素来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些,想必我说的话你也能懂。在我刚当上皇后之时,你汗阿玛并不想叫我有自己的孩子,其中原因你能想得到吗?”


    胤禛想了想,才迟疑地开口:“难道是因了太子哥哥?”


    卿宁点点头:“万岁爷看重保成,怕我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只是这些年他对我逐渐信任,又看出我和保成之间并非虚假。但帝王心深难测,那日他那般问我,我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出自于真心还是试探,后来理智占据上风,我还是拒绝了万岁爷。若是重回那一日,我还会这么做,虽然你只是个孩子,但万岁爷他不会全然以一个孩子的童稚去看待你,你的期盼,在他看来可能就是掩藏不住的野心,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小人之腹,实际上万岁爷真是出自于一片慈父之心。但胤禛,我看重你,自然事事要为你的安危考虑,我知道,我们俩即使没有母子之名,感情也不会改变。但即便只有万一的可能万岁爷会这样想,我都不想因此事将你陷入危疑之中。”


    “皇额娘”胤禛轻声开口,“我知道皇额娘一定会有自己的考量的,我也知晓汗阿玛他不止是我的汗阿玛,他更是一个君王。我只是太渴望成为皇额娘的儿子了。”


    “我明白。”卿宁轻轻揽过胤禛,“其实你的心一直没有着落,我都明白。”


    “我从小就跟着皇贵妃长大,后来又跟着皇额娘,再后来去了阿哥所。”胤禛表情有些茫然,“我一直都弄不清楚,自己究竟算是谁的孩子,我也一直在害怕,心想是不是我对皇额娘来说没那么重要,这其实都是我的心魔。如今,我知晓了皇额娘都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今日之前,我也未曾怀疑过皇额娘爱我之心。只是有时候,我很恨自己的多疑,恨自己为何没有旁的孩子那般明朗,有时候我甚至羡慕胤褆,至少他的笑容是毫无挂碍的,但我好像永远无法真心实意地开怀大笑。皇额娘心思澄明,我都没想到皇额娘会喜欢我,我这样的孩子,本就是不该被喜欢着的。”


    “胤禛,永远都不要如此想。”卿宁轻轻地拍着胤禛的肩膀,“你就是你,无需与任何人比较,皇额娘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你。诚如你所见,皇额娘也不完美,也会懦弱,会害怕,会逃避。我们无需回避对方的阴暗面,你如此出现在我面前,我爱怜着的,本就是完完全全的你。”


    胤禛抬头看向卿宁,半晌,他才极浅极浅地勾起唇角。


    “谢谢你,皇额娘,我明白了。”


    “以后在人后,就叫额娘,咱们之间的名分是自个儿给的,不是宗室玉牒给的。”卿宁也露出笑容,“其实皇额娘也有软弱的一面,也不像自己说的那般光明磊落,皇额娘也顾忌着你的额娘德妃,你如今是她唯一的阿哥,我也怕抢了你,她会不会怀恨上我。所以,我们都是有阴暗面的人,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本就无需无暇完美。”


    “嗯。”胤禛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额娘,额娘爱这样的我,我也爱这样的额娘。”


    “行,那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看展吧。”


    卿宁想要起身,胤禛却早已先她一步站起来,而后伸手将卿宁拉了起来。那一瞬间,卿宁真的忘记了眼前这个并不是自己的亲子,仿佛她来到这个世界,真的邂逅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这个孩子和其他所有乖孩子一样,照料、关怀着自己的母亲。


    以前是她照顾他,现在他开始回馈她了。


    “胤禛真是个贴心的孩子。”卿宁拍拍旗装上的草灰,“我遇见胤禛,是我之幸。”


    “能遇见你和太子哥哥,与你们相处,才是我的幸事。”胤禛认真地看着卿宁的眼睛,“虽额娘说喜欢这样的我,但我日后还是要尽量脱去自己的猜疑和卑怯,有这么好的额娘和哥哥爱着我,我根本无需避开阳光,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苍穹之下。”


    “对。”卿宁拍拍胤禛的肩膀,“你本就不凡,你可做成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儿。”


    胤禛一笑,似乎真的释然了,母子二人顺着小路朝书画展那边走去,一路上鸟鸣清脆啾啾,沿途鲜花盛放,芬芳沁人,他们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刚一回去,宜妃便像只蝴蝶一样围绕上来:“皇后娘娘,您这一会子去哪了,可叫臣妾一阵好找,人差不多都来了。”


    卿宁抬眼一望,果然见莺莺燕燕已经围了一园子,一个个盛装出席,眼神里也暗含着较量。


    “人确实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卿宁点点头,“准备准备,就可以开始了,本宫已叫宫人布置好了一切。宜妃,你姐姐她来了吗?”


    “来了,叫我软磨硬泡着。”说起姐姐,宜妃面上便染上了愁容,“但我瞧着她并不想出风头,想必也没能好好准备,臣妾这姐姐,委实是臣妾的一块心病。”


    “能走出来已实属不易,也不能操之过急。”卿宁安慰宜妃,“既如此,本宫便宣告开始吧。”


    卿宁走上搭建的台子,原先还叽叽喳喳的嫔妃们瞧见卿宁,顿时安静了下来,满眼期待地望着卿宁。卿宁反倒是被她们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才开口。


    “那本宫便简单讲一下今日的规则吧,大家瞧见那些木头架子了吧,待会大家需要把带来的画或字儿放置在上面,那上面的小东西叫夹子,可以帮大家把作品固定住。旁边的桌几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吃食和茶饮,而这些木头架子正好排列成了一排,大家可以先用团碗盛上一些吃食,再慢慢欣赏诸位嫔妃的作品。本宫会叫宫人为在场的每位都发一朵丝绢做的小花儿,这些花儿都是由荣妃娘娘和几位公主做的。”


    荣妃腼腆地笑笑,一旁的锦瑜却有些心虚,这个活儿她可没出力,谁叫她针线活儿不好呢,只能出出力气了!


    “每个木头架子前都有一个篮子,大家喜欢谁的作品就可将花儿放进篮子里,最后根据大家得的花儿数量决出前三甲,前三甲都有彩头,是本宫朝万岁爷讨来的恩典,还有本宫宫里的一些东西。”卿宁笑着说,“为了公平起见,一会儿宫人将诸位娘娘的


    画放上去时不标注姓名,大家伙一会儿也莫要论个亲疏远近,咱们今日一切都是以好或不好来裁决。”


    第62章 野心朕这一辈子,就怵皇后。


    听了卿宁的话,众女更是跃跃欲试,宫人接过众女手中的字画,开始逐次将画儿放置到木头架子上。一些年纪较小的宫女则开始发放绢花儿。


    “怎么有的宫人手里头也有绢花啊。”僖嫔叫嚷起来,“难道要这些下人对我们的画指指点点吗?”


    “如今在场的,有阿哥公主,后妃娘娘,也有紫禁城的宫人。”卿宁说,“今日品鉴不分尊卑,宫人也可以僭越一回,为自己心仪的字画送出绢花。这绘画写字也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他们的眼光或许与我们也有所不同,但我们不能只站在高高在上的视角,去欣赏谁的画儿,能得到不同人群的认同,才能证明这是一副好作品。”


    “就是。”宜妃立马附和卿宁,“在场的姐妹很多也是包衣出身,以前也是伺候人的,虽说现在当上了主子,但以前的日子我们也没忘呢。今日的宫人在哪里伺候的都有,这样才能显现出来公平,若光叫我们几个嫔妃品评来品评去,最终也什么都选不出来吧,估计看着谁与自己好就选谁了。”


    宜妃心直口快,立马将僖嫔说得哑口无言,这两年来,众嫔妃的观念也有了很大的转变,大部分人都觉得卿宁此法甚是公平,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卿宁刚与胤禛说开那桩子事,此时心情大好,瞧什么都比往日里顺眼一些,宫人没多时就将字画都挂好了,举目望去,果然每一幅都是精心绘制,嫔妃之中竟都也是卧虎藏龙的。


    卿宁自己没有这个才艺,也只能欣赏欣赏旁人的了。


    “诸位姐妹往日里还是过于谦逊了。”宜妃也在一旁感慨,“如今一瞧,可各个都是才女。”


    “是啊,这宫墙只能困住我们的身子,却困不住我们的心。”卿宁也笑着,“如今大家肯为这么一桩子事尽心准备,可见这心中的热情还是未曾熄灭的。”


    大家边吃着糕点,边对这些字画细细欣赏,每个人手里面都只有一朵绢花,但现场好的作品却是数不胜数,大家瞧着瞧着,都为难起来。不过皇后也说了,叫她们自在放松即可,就当是欣赏书画展览了,嫔妃们两两成群,欣赏的同时也对这些作品品评着,好似回到了从前未出阁的岁月。


    德妃与万琉哈氏也在其中,她们两个都不擅长书画,自然也没能参与这回比拼。


    “德妃姐姐,你瞧,她们画的可真好啊。”万琉哈氏满眼羡慕,“我家境虽也算不上多艰难,但阿玛也未曾叫我学习过这等子技艺,若是我也能参加就好了!”


    “你想参与便参与嘛,”德妃笑得温柔,“你瞧,这其中也有画的不好的,可见并非人人都是大家。”


    “那我也要学画画!”万琉哈氏来了兴致,挽住德妃的胳膊,“姐姐,若是我这个岁数还如孩童一般学习作画,会不会被他人耻笑啊?”


    “他们笑你做什么,谁若笑你,我便饶不了他!”德妃望着万琉哈氏,宠溺地笑了笑,“左右在宫中也无趣,想做什么便做就是,反正不论你画成什么样子,我都觉得是好的。”


    “还是姐姐待我好。”万琉哈氏朝德妃撒娇,“姐姐,养孩子太累了,胤裪那孩子哭闹个不停,还是跟姐姐相处最自在。”


    “你便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自然觉得养孩子辛苦。”德妃笑着说,“不像我,已经生养了这么多,早已麻木了”


    德妃的话突然戛然而止,此时一个少年朝她迎面走来,少年身姿英朗,面容俊秀,见了她礼貌却疏离地点了点头,眼见着两人就要擦肩而过,德妃突然出声唤住了那少年。


    “胤禛!”


    胤禛停下脚步,望向德妃,一双澄澈的眸子里波澜无惊。


    “德妃娘娘有何指教?”


    万琉哈氏站直了身子,瞧着德妃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心中不忍。


    “四阿哥你莫要与姐姐如此生分疏离,姐姐是念着你的,你这般,只会叫你们二人都心中难过。”


    “儿臣心中没有什么可难过的。”胤禛平和一笑,“只是我还要赶着欣赏这些个书画,怕是没有时间与德妃娘娘闲唠嗑。”


    “胤禛,你近来过得可好?”德妃见万琉哈氏还要替自己分辨,抢先开口说,“也不见你来永和宫附近,若是得闲了,来永和宫中,也与额娘说说近日发生的趣事儿。”


    “儿臣课业繁忙的很。”胤禛摇了摇头,“儿臣连皇额娘那儿都没怎么去请安过,至于永和宫便更是没时间去了。”


    “你”


    德妃突然发现,她与这个儿子生分了这么多年,即使闲扯也不知究竟该扯些什么,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她对这个儿子有所亏欠,若不是当初她想要权势,也不会拿这个孩子与皇贵妃交换。


    “即使课业再繁重,你也要照料好自个儿的身子”


    “胤禛,原来你在这啊,叫孤一阵好找!”


    德妃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白色的身影就闯了过来,直接将胳膊亲热地搭在胤禛的肩头,胤礽此时才注意到原来胤禛在跟德妃说话,朝德妃笑笑道:“原来德妃娘娘也在这里,孤一时竟没瞧见。”


    “与胤禛恰好遇上了。”德妃勉力笑笑,“想来太子爷和胤禛还有事儿,你们去忙吧。”


    “好,孤正巧在两幅画间难以裁决。”胤礽笑着望向胤禛,“胤禛你来帮孤拿拿主意。”


    胤禛点点头,两个少年便转身离去。


    万琉哈氏见德妃神情失落,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了拍德妃的后背。


    “姐姐莫要难过了,四阿哥一时赌气也正常,等他再大上一些,便能明白姐姐的苦心了。”


    “苦心?我能有什么苦心?”德妃自嘲一笑,“我的苦心孤诣,也都是所为我自己。我这样的额娘,本就不值得被原谅,若是他今日和颜悦色地待我了,我才会觉得良心难安。罢了,我不能什么都想要,当初用这个孩子换来了向上爬的筹码,如今我便也不能再贪得无厌。”


    “姐姐不论何时都是如此冷静。”万琉哈氏感慨,“我就做不到姐姐这样,若不是有姐姐护着,我估计现在都不知在哪儿呢,便是做个小宫女,也是那等子最不起眼的位置。”


    “欲念越多,越要清醒克制。”德妃笑笑,声音低了下来,“这孩子与我不亲,于我也是没指望了,我还是得要一个阿哥傍身才行。”


    万琉哈氏一惊,四下看看,见周遭没人才低声说:“姐姐去年才刚生产过,而且气血盈亏,如今还没恢复好。姐姐这些年生育过不少孩子,如今身子调理得也算不得好,这事儿还是莫要操之过急了。”


    “这事儿等不得,过两年我年岁大了,万岁爷的宠爱也不会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德妃见万琉哈氏满眼担心,还是拍了拍万琉哈氏的手,出言安慰,“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儿。”


    “姐姐有时候过于要强了些。”万琉哈氏忧心忡忡,“也怪我太不争气,否则姐姐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你已经帮了我些许,有你在,便是我的底气。”


    德妃在一幅画前驻足:“瞧着这梅花画的极好,笔触有力,颇有风骨,这一圈儿看下来,思来想去还是这一幅最能打动我。”


    “是啊,我也觉得如此。”万琉哈氏点点头。


    “在深宫许久,还能如此有气节,这女子定当是个人物。”德妃赞许地看向那幅画,最后把手中的绢花投放进了那个篮子里,“我想了一周,竟想不出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姐姐这般聪慧都想象不到,那我更是遑论。


    “万琉哈氏跟着德妃把绢花也投入了篮子里,“这幅画收到了好多绢花,看来定然能进入前三甲了,但皇后娘娘说还有第二轮比拼呢,我现在都迫不及待,想知道这第二轮是什么了。”


    “你呀,就爱看个热闹,逛了许久我有些渴了,我们也去喝点儿茶饮吧。”


    “好。”


    万琉哈氏复又亲亲热热地挽上了德妃的胳膊,二人相携离去。


    不知不觉已是一个半时辰过去,卿宁见大家手中的绢花都送的差不多了,便叫弄秋布置宫人催促了一下那些还没送出花儿的嫔妃,若一刻钟后还没送出去绢花儿,便要视作弃权了。


    就在此时,康熙姗姗来迟,身边就跟了一个梁九功,也前来凑热闹。


    见康熙前来,嫔妃和宫人们都有些拘谨,卿宁见状,笑着对康熙说:“万岁爷,你一来大家反倒都拘束起来了,今日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许摆真龙天子的架子,主打一个与民同乐。”


    “瞧瞧瞧瞧,”康熙笑得眉眼弯弯,冲着梁九功说,“朕这一辈子,就怵皇后,皇后责怪起朕来,可是一点情分都不留。但朕与皇后也是老夫老妻了,皇后有什么吩咐,朕可不敢不从。”


    “万岁爷又折煞臣妾。”卿宁嗔道,她从宫人手中接过一朵绢花递给康熙,又与康熙粗略地讲了讲规则,“万岁爷可来得晚了,我们都快要结束了,万岁爷看看喜欢那幅,就将绢花放进篮子里,您可得快点儿了,不然我们可不敢催促您。”


    “行,朕都听皇后的。”


    康熙接过绢花,朝画展走去,沿途遇上嫔妃宫人也只是友好地笑笑,大家都没见过这么温和的康熙,俱是受宠若惊。


    一刻钟后,投放绢花结束,卿宁叫宫人去清点篮子里的绢花,最后选出了书法和绘画分别的前三甲。


    第一名的那张毛笔字儿,字儿写得灵秀潇洒,刚柔并济,卿宁朝大家展示出这副毛笔字,笑着问:“不知是哪位嫔妃的作品?”


    不曾想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妃站了出来,该庶妃姓石,相貌虽不见得多么姝丽却落落大方,众人都没想到这么娟秀风骨的作品竟然是出自于她手,康熙随即命人奖赏了这个庶妃,赏赐颇丰。


    众人面面相觑,康熙一来,果然非同凡响,出手就是不凡的赏赐,很多庶妃开始暗暗后悔为何没有参与,虽说参加了也不一定就能获得赏赐,但总归能在康熙面前露个脸儿。


    嫔妃中写书法的人比较少,大部分都是画了画儿,所以想获取书法的前三甲也要容易些,但若是想获取绘画的前三甲可就难了,卿宁叫宫女清点了绢花的数量,这花费了一会儿的功夫,最后将前三甲的作品抬了上来。


    第63章 寒梅她没有罪。


    第三名笔法虽细腻,但画工却是平平,绘制的是一个身着旗装的清妃在宫殿独坐,手里拿着团扇望着夜空的明月,看起来有几许凄冷与寂寞,大抵是这副图景令许多人触景生情,所以即便是这幅画技艺没有那么精湛,依旧收获了不少人的支持和喜爱。


    这幅画的绘制者是三公主静芸的额娘兆佳氏,卿宁瞧见兆佳氏出来心中还有些吃惊,这兆佳氏因有公主在身侧,又与诸妃为善,平日里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康熙每月也会去看上她一回。


    兆佳氏平日里也是笑眯眯的,瞧起来极好相处的样子,没想到私下里居然也有这般的苦楚。


    卿宁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可见这紫禁城中的女子都是不容易的,虽说表面上笑盈盈的,谁知私下里又独自渡过了多少个孤单的日夜。


    康熙看了这幅画,也沉默了许久,命人丰厚地赏赐了兆佳氏。


    第二幅是幅寒梅图,这幅画卿宁认为是笔法技艺最好的,那寒梅画得颇有气节,凛然绽放,不畏风雪,卿宁赞赏过后笑着问这幅寒梅图出自于谁手。


    半晌,宜妃的姐姐郭络罗梅姣才温吞吞地站了出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


    郭络罗梅姣今日打扮的如往常一般素净,小两把头,上面只簪了最朴素的银簪和颜色清雅的绒花,身上穿着淡蓝底的绣小朵梅花的旗装,她慢慢地走出来,望着卿宁,一双眸子依旧是怯生生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此画出自于臣妾之手。”


    “这居然是郭络罗贵格格画的!”万琉哈氏小声朝德妃说,“方才咱俩瞧见这梅花颇有风骨,以为会是个清高孤傲的妃子,没想到居然出自于她之手,郭络罗贵格格整日闭门不出,性情郁郁,没想到还有这等子才情。”


    德妃也是惊讶不小,她正要回话,突然见佟佳贵妃朝她望了过来,德妃心中一惊,突然记起原先的皇贵妃也是喜爱梅花的。她朝佟佳贵妃温雅地点了点头,佟佳贵妃却没有回应,将眼神淡漠地转了开去,好似很不喜见德妃一般。


    万琉哈氏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扯着德妃的衣角小声说:“姐姐,贵妃怎么那般看你啊,我觉得她好生奇怪。”


    “许她就是那样的人吧。”德妃心中也有了凉意,但还是安抚地拍了拍万琉哈氏的手,“妞妞心中不必挂碍。”


    “此画工笔不凡,可见是有一定功底的。”卿宁朝郭络罗梅姣投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梅姣,你的名字里就有一个‘梅’字,果真是清雅脱俗,不惧风寒,这梅花画的也很有风骨。”


    “皇后娘娘谬赞,”郭络罗梅姣显然有些吃惊,“皇后娘娘居然还记着臣妾的名字”


    “自然,你们每个人都是有自己姓名的,除了是万岁爷的嫔妃,哪个阿哥和公主的额娘外,最最要紧的,是你们有自己的名字。”卿宁朝大家微笑,“这才是我们安身于天地间最重要的凭证。”


    卿宁这些话也没有避着康熙,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早就和康熙达成了一种固有的默契,二人相敬如宾,却又能相对自由,康熙一直都知道她想做的事情,这些年也给予了她一定的肯定和支持。


    世上的夫妻有千万种,她或许没有收获情深不寿和一往情深,但她也在这段婚姻中获取了很多,她获取了随心所欲的权力,获取了其他嫔妃的友情,获取了康熙一定程度的信任,也获取了那么多孩子的爱。


    她并非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她觉得自己来这个时代走的一遭,已然足矣。


    “对啊姐姐。”宜妃笑着搀扶住郭络罗梅姣的胳膊,“姐姐,你看,你今日全凭自己的努力,收获了这么多称赞与花儿。今日大家并不知道这是你所画,但大家还是把支持和喜爱都给了你,这是你全凭自个儿收获到的,姐姐,你很了不起。”


    “是啊额娘,”四公主灵清也走上前来,“女儿也将绢花投给了额娘,虽女儿不知这是额娘所画,但女儿真心实意地佩服这作画之人。额娘,女儿竟不知你还有这般才艺,你何时将此等才艺教给女儿啊?”


    郭络罗梅姣看着妹妹和女儿,眼中有什么在轻轻浮动,她一边一个揽过妹妹和女儿。


    “等额娘回去,就教给你。”


    “好!”灵清欢快地叫嚷起来。


    康熙也有所动容,他亲自走上前去,挽住郭络罗梅姣的手,郭络罗梅姣却还有些怯生生的。


    “梅姣,你居然还有那么多惊喜是


    朕所不知道的。“康熙笑着说,“日后,可莫要再瞒着朕了。”


    康熙命人封赏了郭络罗梅姣。


    夺得此次魁首的作品其实也不若郭络罗梅姣的技艺精湛,但这个嫔妃很聪慧,她画了一幅群像图,正是嫔妃们每日朝卿宁请安时的图景,因为人物众多,所以里头人物的面貌画的并不细致,但大家仍能从大致的衣着和座序中找到自己,尤其是画里面的卿宁,画的尤为明显,她高坐于上首,连头饰和坐姿都与卿宁极为相似,显然是用了心的。


    卿宁也不想辜负这番心意,就将绢花也投给了这幅作品。


    很多嫔妃在这幅画前都驻足许久,兴致勃勃地找自己究竟在何处,她们都觉得这幅画用了心,因为她们都能在画中找到自个儿,所以这幅画差不多收到了一大半嫔妃的绢花。


    “不知这幅画出自于谁手啊?”


    一身着品红色细碎撒金缕桃花纹锦旗装的女子站了出来,女子满头珠翠,打扮的颇为华贵,她手中还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阿哥。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臣妾。”


    卿宁没想到,画这幅画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钮祜禄宜凌。


    再一想也能想得通了,原主的记忆中好像这个妹妹儿时就喜好书画,如今正是与原主的记忆相互映照上了。


    “臣妾知晓皇后娘娘每日为嫔妃们殚精竭虑,很是辛苦。”钮钴禄宜凌带些腼腆地笑了笑,“能在紫禁城与诸位姐妹相聚,也是一种缘分,故臣妾作此一画。”


    卿宁看着钮祜禄宜凌的眼神,心中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画中她的相貌衣着最为精细,显然是用了心的,这是钮祜禄宜凌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朝她致歉,致歉她之前揣测卿宁想抢十阿哥之事。虽为亲姐妹,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心中总是有了嫌隙,而且卿宁贵为皇后,若是钮祜禄妃再前来示好,又未免有攀龙附凤,居心叵测之嫌,所以钮祜禄宜凌用尽心思,今日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卿宁的歉意。


    “原是咱皇后娘娘的妹妹画的啊。”安嫔故意叫嚷,“难怪画咱皇后娘娘画的那般用心,方才臣妾心中还有气,想着找了一会子才找到哪个是自己!这么一瞧心里就没气了,自己的亲妹子自然对姐姐是最好的!”


    卿宁朝钮钴禄宜凌温然一笑,其实她没有怪过宜凌,深宫之中,又受时代的局限,宜凌先前会有那样的揣测也实属人之常情。钮钴禄宜凌有此等才艺,相貌亦是不俗,若是嫁个寻常人家,每日烹茶作画,闲情雅致,可能要比入宫来过得更美。


    生在她们这种人家,也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姐妹二人视线相交,钮钴禄宜凌似是也是明白了卿宁的意思,眼中也慢慢有了释然。


    “皇后雍容大方,钮钴禄妃也才情不俗,理应都赏。”康熙看着宫中这样一对对的姐妹花,心中更美了,“今日朕瞧见了你们不同寻常的一面,心中不胜惊喜。”


    “这前三甲各有千秋,不管是技法还是才情,皆为上品。”卿宁笑着说,“其实臣妾还设了第二关,臣妾想叫咱这三甲当着咱们的面,再为我们作画一幅,不过这回纯是给咱们欣赏的,就不比个输赢了,等画出来,万岁爷通通赏赐一番如何?”


    “瞧瞧瞧瞧,皇后总是向着你们的。”康熙故作不悦,但其实嘴角的笑意早就出卖了他,“朕时常觉得,这哪里是朕的后宫,分明是皇后的后宫啊。”


    宫人早就准备好了作画的工具,郭络罗梅姣哪里在这么多人面前作画过,很是惊惶不安,宜妃朝灵清使了个眼色,灵清立马懂了宜妃的意思,扯扯郭络罗梅姣的衣角欢快地叫嚷着:“额娘要作画了吗,真是太好了!额娘一定是最好的!”


    郭络罗梅姣回头看向女儿和妹妹,心中突然就生出了勇气,她朝女儿点点头,身姿挺直,端正地坐下开始作画。


    她在闺中就爱作画,本想着嫁为人妻后,要操持家业,便再也顾不上了这些,没想到所嫁的丈夫也是个风雅之人,夫妻二人志趣相投,时常坐在一起作画,最后看看谁更胜一筹。


    郭络罗梅姣进宫后,曾无数回想起自己那早殇的丈夫,那时候的她不必独守空房,也不像现在这般整日幽怨但每当这时候她还会有一种负罪感,她现在已经是万岁爷的嫔妾了,她已经嫁给了这世上的九五至尊,她怎能如此朝三暮四,三心二意,还想着自己那亡夫。


    很多时候,她甚至想,是不是正是因为她是这般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所以老天爷才会夺走她心爱的胤踽,从而来惩罚她的不忠,对真龙天子的不忠。


    她日日痛苦,越想越悔,可这种隐秘又龌龊的心思,她谁也不能告诉,就连自己最亲近的妹妹也不行,她羞于启齿。


    她心里头明白,她并不爱万岁爷,即使这个男子是那么的伟岸,又拥有着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势,但她心里念着的,仍是她那普普通通的亡夫。


    只是万岁爷看上了她,她不得不入宫。


    妹妹要她来参加皇后娘娘组织的春日展,她知道妹妹是想叫自己走出宫门,不忍心拂了妹妹的好意,却也只是早早画了之前最爱的梅花,她没有太用心,却也不敢太疏忽,她怕自己画的太差,害得妹妹丢脸,但她也不想太过用心,她不想出风头,叫旁人注意到自己。


    但她没想到,即使她只用了六分技艺,还是获得了那么多的称赞,她头一回凭借自己的实力或许称赞,望着皇后娘娘温和鼓励的目光,妹妹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支持,她恍然之间意识到。


    她没有罪。


    她只是念着亡夫,她有什么罪。


    就算是女子,也有选择自己心意的权力,她的思念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她也没有做任何对不住万岁爷之事,她只是念旧罢了。前尘总总,不过是她对自己的折磨。


    她不必活得谨慎小心,幽闭孤僻,那样才是真的辜负了爱她的人。


    第64章 谋害德妃歹毒心肠


    就算是她的胤踽在天有灵,定然也期盼着看到她欢颜喜乐。


    郭络罗梅姣拿起笔,坚定地在画纸上画了一笔又一笔。


    因这回现场作画,时间较为仓促,钮钴禄宜凌和兆佳漪萱也只能就地取材,画了这园中的景致,她们二人笔法本就不是甚是精湛,这样较之方才一笔,立马显得逊色了不少,但康熙还是赏赐了她们俩。


    再看郭络罗梅姣


    画纸上的蝴蝶仿若要振翅欲飞,虽时间很短,但蝴蝶的触须,翅膀上的花纹都栩栩如生,康熙情不自禁地将手抚上画纸,想知道眼前的究竟是画出来的蝴蝶还是真蝴蝶。


    “此画名为破茧成蝶。”郭络罗梅姣难得地展颜一笑,“画得仓促,只为博诸位一笑。”


    “赏,重重地赏!”康熙惊喜不已,“梅姣,你真是令朕另眼相待,朕要晋你的位分!”


    “莫要如此了,万岁爷。”郭络罗梅姣忙出言阻止,见康熙望来,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万岁爷,这对其他姐妹不公平,万岁爷也不想其他姐妹由此记恨臣妾吧。”


    “是朕思虑不周,那就过些日子再提这桩子事。”康熙见郭络罗梅姣如此谦和温雅,心中更是爱怜,低声说,“今晚朕就去翊坤宫看你。”


    郭络罗梅姣有些惊愕,低下头低声道:“那臣妾谢过万岁爷。”


    今日的春日宴圆满结束,卿宁叫宫人收拾东西,却不经意瞥见惠妃一手拎着胤禩,和比自己还高了一头的胤褆一同吵吵嚷嚷而来。


    “今日那小鸟定是额娘画的,儿臣瞧了一会子才瞧出来那是只鸟儿!”胤褆得意洋洋,“儿臣一看这笔法怎么那么眼熟啊,那不是儿臣笔法吗,额娘以前还笑话儿臣,现在儿臣可是知晓自己随得谁了。”


    “胡说!”惠妃脸颊通红,“那大抵是哪个阿哥的随手之作,被宫人拿错了吧。”


    “那画儿可是连三岁稚童都不如,除了额娘还能有谁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褆的大嗓门儿简直是惊天动地。


    “额娘就承认了吧,也没什么丢脸的,儿臣不


    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今日的画作,的确有一幅和其他的都不一样,卿宁只觉得她当时特别佩服这作画之人不惧世俗目光的勇气。而且她实在没瞧出来那画的是一只小鸟。


    “闭嘴!”惠妃脸红了,“你如今这大嗓门儿,已经弄得人尽皆知了!”


    “汗阿玛还在那幅画作面前驻足许久,眉头紧皱,额娘,你这也算是成功吸引到汗阿玛的注意力了”


    听着这娘儿俩的声音越来越远,卿宁脸上也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


    今日虽累,却也很快乐,很知足。


    与大家同乐的感觉,也当真是不错。


    过了没几个月,德妃又怀孕了。


    众嫔妃已是见惯不惊,素来知道德妃是个能生的主儿,如今又怀上了孩子也不令人惊讶。


    如今刚过了燥热难耐的夏日,正是秋高气爽,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时候,这几日佟佳贵妃都称病没来请安,卿宁叫宫人去佟佳贵妃宫中过问了两回,得到的回答都是没甚大碍,只说是前些时候天儿过于燥热,人有些没胃口,所以才有些不舒爽。


    卿宁想着,这佟佳贵妃怕不是怀有了身孕,因而才没有胃口,但就算如此,佟佳贵妃怕是也早有决议,她也没必要操这等子闲心,只怕多管闲事,反倒还会坏了人家的计划。


    卿宁也没说什么,只嘱托了佟佳贵妃要好生歇息,康熙这几日也都去往佟佳贵妃宫中,想必是因了佟佳贵妃身子不好,康熙才前去探望。


    卿宁也没当回事儿,想必佟佳贵妃应是无甚大事,正好也可趁此机会来增进一下康熙与佟佳贵妃的感情。


    这一日本是闲来无事,康熙身边的小太监却来唤卿宁,说是叫她前去永和宫一趟。


    卿宁心中一慌,永和宫是德妃所在,难不成是德妃出了什么事情?但为何是康熙身边的小太监前来通传的。小太监的表情有些惶然,只说是康熙叫卿宁去的,还说万岁爷说了让卿宁莫要多问,只赶紧去上一趟便可。


    卿宁心中愈发的奇怪,不明所以,但这小太监确实为康熙身侧伺候的,是为梁九功的徒弟,既然叫她前去,想必也是事出有因。


    她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去了永和宫。


    进入永和宫后,便有宫人引着她朝德妃的宫殿走去,只见永和宫上下气氛穆肃沉重,隐隐有风雨欲来之事,卿宁顿时感觉到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她突然想到了往日里自己对佟佳贵妃的猜测,心中思索着眼前这场风雨怕是冲着德妃来的。


    踏入宫殿,只见康熙正坐在上首,面容冷沉,佟佳贵妃坐在一旁,也是寡着一张脸,见卿宁进来才起身朝卿宁行了个礼。


    “臣妾见过万岁爷。”卿宁朝康熙行礼,“不知万岁爷此时唤臣妾前来”


    卿宁此时才注意到,康熙和佟佳贵妃面前此时还跪着一个人儿,那人面容秀美,挺着个大肚子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是德妃又是谁?


    卿宁心中一惊。


    康熙平日里最为爱惜皇嗣,如今德妃还怀着身孕,康熙为何要如此责罚德妃?


    难道德妃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卿宁已是满身冷汗,惊疑不定地看向康熙。


    “不知万岁爷唤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你先坐下。”康熙沉沉出声,“你既为后宫之主,今日此事需得有你在场。朕今日才知,德妃看着温雅和善,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康熙尾声已变得严厉,卿宁心中惊惧,但还是在康熙身边缓缓坐下,她望向德妃,只见德妃嘴唇紧抿,双手侧握成拳,此时显然也是极为痛苦。卿宁在心中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硬着头皮朝康熙开口。


    “万岁爷,不论德妃妹妹犯了何等过错,如今她都怀着身孕,万岁爷就莫要叫她跪着了。”


    “朕知皇后爱怜这紫禁城中的所有皇嗣,可德妃歹毒心肠。”康熙已是咬牙切齿,“怎配怀有皇嗣,如今这孩子没了便没了,这都是他额娘做的孽!”


    卿宁心中更惊,到底是什么事,才能叫康熙说出这种不爱惜自己子嗣的话语,就算德妃罪孽深重,但罪又怎能殃及肚子里的皇子。再看看坐在一旁的佟佳贵妃,卿宁心中仿佛连起了什么再想想佟佳贵妃近几日的反常举动,卿宁逐渐明白过来。


    康熙、德妃、佟佳贵妃


    今日此事,定然与之前早逝的皇贵妃有关了。


    难道皇贵妃之死,与德妃有干系?


    卿宁的心微微一沉,若真是如此,怕真是没人能救得了德妃。康熙对皇贵妃又爱又悔,便是德妃如今宠冠六宫,也不能比拟当初的皇贵妃在康熙心中的地位。


    “万岁爷,臣妾没有。”德妃仰头望向康熙,她面容苍白,眼眸里俱是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万岁爷,臣妾也伺候了您多年,难道您就这么不信任臣妾吗。皇贵妃对臣妾有提携之恩,臣妾又怎么会如此蛇蝎心肠,去陷害对自己有恩的皇贵妃呢?”


    “你明知我姐姐身子孱弱,却整日拿三哥之事叫她心神不宁,你明知姐姐最担心的便是三哥了。德妃,本宫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本宫也知晓了你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你满腹算计,冰雪聪明,又怎会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呢。”佟佳贵妃站起身来,面容悲痛欲绝,“你分明是故意的,当初姐姐怀有身孕,虽说佟家出了事,但佟家上下俱都瞒着姐姐,你却在这个档口将此事告知了姐姐!你是何居心!”


    “万岁爷,皇后娘娘,臣妾没有啊!”德妃已是满面泪花,“臣妾又怎会做出这等子事,是皇贵妃她怀了身孕,依照规矩,赫舍里夫人本可进宫陪伴,她见赫舍里夫人迟迟不肯入宫,这才心急如焚,常常召臣妾前去说话陪伴,皇贵妃对臣妾那般好,臣妾又怎敢拒绝。后来皇贵妃多方打听,这才知晓了隆科多大人的事,听闻赫舍里夫人被隆科多气病,心里挂念着这个弟弟,可自己身在紫禁城又不得出,她家的这桩子荒唐事闹得极其大,稍一打听便能知晓原委,这事儿又怎能怪得到臣妾头上!”


    原来是这件事,卿宁还没穿过来的时候,就对隆科多的宠妾灭妻就有所耳闻,隆科多的原配夫人是自己的表妹,隆科多却看上了岳父的小妾李四儿,纵容妾室将原配虐待得惨不忍睹,将赫舍里夫人活生生气得下不了床。


    这件事瞒的紧实,卿宁也是后来才听说的,而且也不知怎么那么巧,这事儿初就发生在皇贵妃怀孕的那阵子,而且愈演愈烈,若是德妃真如佟佳贵妃所言,每日去向皇贵妃播报此事,依照皇贵妃那个柔弱的身子,怕是真的承受不住。


    “佟家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若不是费力打听,又如何能打听的到?”佟佳贵妃却是面容严峻,振振有词,“佟家知晓皇贵妃与三哥交好,更是不叫人知晓此事,如此态势下,姐姐根本无从打听到此事。德妃,若我没有记错,你刚一进宫时,便得了姐姐的赏识,要你到景仁宫做了她身旁伺候的宫女吧,后来也是姐姐将你引荐给了万岁爷。”


    “对,皇贵妃对臣妾恩重如山,臣妾是断不会相伤皇贵妃的。”德妃语气坚定,“若没有皇贵妃,根本没有臣妾如今的好日子。”


    “你也知晓你能有今日是因了姐姐。”佟佳贵妃冷哼,“当初你做宫女之时,三哥曾随太太一同进宫看过姐姐,若是我没猜错,三哥那时候也瞧见了你吧?后来三哥看上那李四儿,李四儿的外貌与德妃你可有七八分相似呢。”


    第65章 顶罪她在康


    熙那里从未有过情分。……


    佟佳贵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将卿宁震悚得瞪大了眼睛,她突然后背发凉,才明白今日这是对德妃设下的一个死套子。


    究竟为何为何佟佳贵妃那么恨德妃


    德妃也是一愣怔,随即拼命朝地上磕头,没几下玉白的额头就已变得一片青紫。


    “万岁爷,这纯粹是无稽之谈,臣妾既进了宫,那便身心都是万岁爷的,如何与旁人有甚牵扯!”德妃也知此事事关重大,声音凄厉,“臣妾是见过隆科多大人一面,但臣妾与隆科多大人私下里绝无联系,皇贵妃向来爱怜与自己一母同胞的隆科多大人,是断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佟佳贵妃,臣妾不知如何开罪于你,竟叫你以如此言语肆意污蔑,清白乃是女子行走于世间最要紧的凭证,更遑论我是万岁爷的嫔妃!如此捕风捉影之事,你如何能这般作态磊落地说出口?”


    “是吗。”佟佳贵妃冷笑,“那时我还未进宫,只知三哥自那回进宫后便魂不守舍,还画了与你十分相似的画像,直到后来他见了李四儿,便再也无法压抑德妃,那时你只是个宫女,定然行了妖媚之举,叫三哥再也忘不掉你!”


    康熙沉吟不语,手轻轻在椅子把手上敲击着,卿宁本想尽量不趟这趟浑水,毕竟德妃是否在皇贵妃此事清白还未可知。皇贵妃临终前将胤禛托付给自己,现在想来怕是对德妃的举动早就有所怀疑,只是在她最后弥留之际,已是无法去考证此事的真伪但佟佳映月此时此刻如此污蔑德妃,实属想将德妃置于死地,便是德妃不那么无辜,也不该折在这种事上。


    “万岁爷,臣妾觉得佟佳贵妃此话无理。”


    康熙和佟佳贵妃同时看向了卿宁,显然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开口。卿宁向来明哲保身,平日里与佟佳贵妃也互为正副手,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佟佳映月的眼神一变,她以为,按照平日里的交情,皇后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卿宁没有看佟佳映月,只看向康熙:“万岁爷,这事儿未免太不可考证了些,隆科多与李四儿之事,那是隆科多自个儿的问题,又干德妃什么事由了。据臣妾所知,当初皇贵妃有孕之时,隆科多大人初结识了李四儿,因李四儿原为隆科多岳父之妻,故此等丑事人尽皆知。但京城中人,虽有耻笑,却也觉得这只是男子之间的风流韵事,隆科多将额娘气病,却没有将李四儿休弃。如今已过去这么些年,尽管臣妾没有费力去打听佟家之事,却也知晓隆科多被万岁爷授予了官衔,如今李四儿也是越发地得宠尽管隆科多是为佟佳贵妃的哥哥,但臣妾还是想说句公道话,隆科多的品性与所作所为,臣妾实在不能苟同。若真如佟佳贵妃所言,隆科多当初对德妃有意,但最多也不过是见色起意,后来他如此纵容李四儿欺负嫡妻,想来并不是个可靠之人。”


    德妃没想到卿宁在此时居然会帮自己说话,她此时额头青紫,突然伸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珠,凝神望向康熙。


    “万岁爷,臣妾斗胆认为皇后娘娘说得对,臣妾与隆科多大人一句话都未曾多说过,又何来如此不清不白的揣测。如今隆科多做错了事,臣妾却要受罚,这又何来公平可言?隆科多大人是国之栋梁,自然对于大清万分重要,但臣妾也伺候了万岁爷多年臣妾不敢居功,若是万岁爷实在不相信臣妾,臣妾可以死明志!”


    德妃说完便起身朝柱子撞去,卿宁吓了一跳,待想要起身阻拦时已是来不及,此时却听得一声凄厉的呼喊。


    “姐姐!”


    随即一个身影猛地冲进来,挡在了德妃前面,德妃却冲劲极大,将那人也撞倒在地,那人痛吟一声,却甘当肉垫,极其小心地护住了德妃的肚子。


    “定嫔?”


    卿宁站起身来,看向那人,那人正是万琉哈妞妞,前不久刚被封了定嫔。


    这封嫔的速度也比历史上要快,卿宁想着,这应是德妃为她求来的。


    “德妃,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何必如此冲动?”卿宁也过去查看德妃有没有事,“你如今怀着龙嗣,便是急于自证,也不可如此冲动。本宫以皇后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再想不开,一切以肚腹中龙嗣为重。”


    卿宁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康熙,此时康熙眼中也有些许紧张,看来德妃方才的举动也将他吓坏了,虽他说不在意皇嗣,但又怎会真不在意呢?若真闹出了这等子事,怕是太皇太后也不会轻易罢休。


    “万岁爷,您怎么看?”卿宁问,“既然您让臣妾来了,那臣妾自然也不能白来,若您觉得臣妾做的欠妥可以责罚臣妾,但万不能拿这皇嗣开玩笑啊。臣妾身为皇后,自然要对得起皇家的列祖列宗,虽臣妾未能有福怀有龙子,但臣妾是所有阿哥公主的皇额娘,臣妾理应照料好他们。”


    卿宁知晓,她一直未能有孩子,康熙提及此事亦是有愧,她知道,康熙也定然彻查过此事,想着是不是她从众多动了手脚,但她自信系统所给之物没有任何问题,因此也不惧怕康熙查证什么。


    既不是她的问题,康熙早年间又刻意不想叫她有孕,此时提起此事,又费心费力地维护其他皇嗣,康熙心中定然会对她有亏欠之情。


    她不知今日能帮到德妃多少,德妃虽可能并不无辜,佟佳映月也没有愚蠢到随意对康熙的宠妃发难,但德妃做了多少便是多少,卿宁也见不得将一切莫须有的指责强加到德妃头上。


    “德妃,不必如此。”康熙沉沉开口,“朕信你与隆科多清清白白,但你有心谋害皇贵妃乃是铁证如山,这几日,佟佳贵妃已将证据递呈于朕。佟佳贵妃之所以指责你与隆科多,也并非你二人之私情,而是你身边的宫女,与宫外之人有联系,那时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之事,但你身边的人却与隆科多有所来往,将消息传进了宫来,害了柔儿的性命。”


    “臣妾身边之宫女,不过是问臣妾家中是否安好,如何又与佟家有了联系。”德妃扶着万琉哈氏的胳膊,泫然欲泣,“臣妾当时也怀了身孕,如何能那般恶毒,去伤害皇贵妃?”


    “当初姐姐曾召集太医会诊,耽搁了你女儿的病情,因而你怀恨在心。”佟佳贵妃冷哼一声,“所以才趁姐姐有孕之时做出这等子事。”


    德妃沉默了一瞬:“臣妾的确伤心女儿的离世,但臣妾从未怪责过皇贵妃,都身为母亲,皇贵妃也是爱子之心,何错之有。”


    “你如今说得轻巧。”佟佳贵妃冷哼一声,“可事实并非如此,你那段时日经常去看望姐姐,本来你俩的关系早就大不如前,可为何突然又亲热了起来,连带着这个定嫔都时常跟着你前往姐姐处。本宫问过了姐姐的宫人,得知就是在你们去后,姐姐开始变得忧心忡忡,差人打听佟家的事儿,还亲自写信给三哥。你以前伺候过姐姐,应知姐姐对气味极其敏感,根本闻不得过香的气味,可据我所知,你每回衣裳上的熏香都极其重,宫人说是浓浓的木质松柏芳香,这香气对孕妇来说最是忌讳,会影响食欲,且会叫孕妇感到心烦意乱,恶心呕吐。还有兰花香味,这香气也会叫人失眠,姐姐当时正是心烦意乱,如何能闻得这些,你正是算准了这些,所以才步步为营。德妃,你很聪明,你的确没做什么,这也是一些不易察觉的手段罢了,任谁查了也只能说你一句无心之失。但姐姐身子孱弱,根本受不得一丁点刺激,但你殊不知,我进宫来便是查姐姐离世的真相,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叫她就这般不明不白地离开!”


    佟佳映月说到最后,悍然起身,目光如狼似虎般,紧紧盯着德妃,好似想叫她无处遁形。


    “你这些都是凭空揣测罢了。”德妃丝毫不慌乱,“你莫要忘了,当初我也怀有身孕,我难道不顾自己怀着身子,只顾着削尖了脑袋去谋害皇贵妃,那我未免也太过愚蠢了些。”


    “进宫以后,我便住进了姐姐的宫殿,却始终将姐姐当初所居之所空了出来。这么些年,姐姐的一草一木,任何一个宫人我都没有动过,终于才叫我嗅到了些蛛丝马迹。”佟佳映月眯起眼睛,“姐姐便是我的一切,为了她,再久我都愿意等,如今终于叫我揪住了德妃你的狐狸尾巴。你今日不认罪也无妨,


    来日我会查找更细致的证据,一条条罗列在你眼前,我定要叫你为我姐姐赎罪!”


    佟佳映月的声音宛若厉鬼,听得卿宁都心里发颤,此时连卿宁都不禁怀疑,难道她之前所调查到的事儿都不对,佟佳映月和皇贵妃并非全无感情,而是姐妹情深,所以才愿抛下一切,只为寻找当年的真相。


    德妃究竟有没有做这些事卿宁也开始怀疑了起来,诚如佟佳映月所言,德妃若真做了也并非罪孽深重,就算不小心透露信儿给了皇贵妃,那可能也是无心之失。至于衣裳上的香料,更是无处查证,但那个故去的人是皇贵妃,是康熙一直愧对于的皇贵妃。


    此事其实全看康熙的心情,康熙若爱怜德妃,想护着她,这件事完全可以轻轻揭过;若是康熙自己歉疚于皇贵妃,也完全可能会以德妃之身去弥补自己所谓的愧疚感


    帝王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女人的性命,如果这样做会叫他自己好受,卿宁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德妃。


    现在,就全看德妃在康熙心中的分量了。


    “德妃姐姐说得对,她当时怀着身孕,自然是不会使用熏香的。”定嫔突然开了口,“使用熏香的人,一直非德妃姐姐,而是臣妾。”


    “妞妞,你莫要胡言乱语!”德妃方才还一直冷静,此时却有些慌了,“我自是清白,万岁爷和皇后娘娘都会为我查清,你莫要急着替我顶罪,我本无罪!”


    “你们此时倒是知晓了姐妹情深,那可曾想过我失去姐姐该有多痛。”佟佳映月冷笑,“定嫔,我自然知晓你几斤几两重,凭你,如何做得出这等子事?”


    “佟佳贵妃去宫中稍加查证便可知晓,我进宫前,家中便是开医药铺子的,”定嫔也极其冷静,“另外家中还有香料铺子,连德妃姐姐的所有熏香都是出自于我手。当初皇贵妃轻视于我,我心中不平,所以故意使用了浓烈的熏香,只是想叫皇贵妃难受一些罢了。隆科多大人之事,是皇贵妃邀德妃姐姐替她打听,但德妃姐姐知晓了之后,怕影响皇贵妃的心情,便骗了皇贵妃说佟家相安无事,但我缠着德妃姐姐告诉我,然后故意透露给皇贵妃知晓的,臣妾也没想到,皇贵妃居然如此脆弱,竟因此事伤神,从而胎像不稳,那日是我与姐姐同去,只不过我向来不起眼,所以佟佳贵妃也不屑于怀疑于我。我只是想作弄一下皇贵妃罢了,未曾想酿成此等后果。德妃姐姐当时怀着身孕,自然不可能做出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之事。你有你的姐姐,我也有我的,当初皇贵妃将太医召走,德妃姐姐虽毫无怨言,但我却为姐姐不平,那隆科多行事卑鄙,本就为世人所不齿,我说与皇贵妃也不过是想叫她好好管教弟弟。如今德妃姐姐还怀有身孕,我自然不能看着她为我蒙受这不白之冤。”


    完了。


    卿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若是德妃,还可凭肚子里的孩子和往昔的情分博上一博。


    可是定嫔她在康熙那里从未有过情分。


    如今正好给了康熙一个交代此事的机会。


    在帝王心中,事情的真相从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损伤最小,却利处最大。


    “定嫔,朕从未想到你竟如此蛇蝎心肠。”康熙沉沉开口,“以下犯上,罪无可赦,朕今日便”


    “万岁爷!”


    德妃不顾尊卑,打断康熙的话,她重重朝下伏下身子。


    “此事与定嫔毫无干系,请万岁爷莫要迁怒!”


    “定妃陷害皇贵妃,罪无可赦,念在生育了十二阿哥的份上,特准许保全最后的体面。”康熙凉凉地看了一眼德妃,“赐自尽,梁九功,你亲自去督办此事。”


    卿宁痛苦地闭上眼睛。


    看来康熙并不信任她,她方才立场过于明显,康熙怕她私底下会放过万琉哈氏,所以这件事没有交给她来督办。


    看来万琉哈氏,是在劫难逃了。


    “臣妾谢万岁爷隆恩。”


    万琉哈氏重重地朝康熙叩头,随即便有宫人将她扭送了回去,德妃仓皇站起,想要去拽万琉哈氏的衣襟,却没有也没有拽住,万琉哈氏最后回望了德妃一眼,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眼里却俱是不舍,她慢慢张开嘴,无声地对德妃说下了几个字。


    姐姐,好好活下去。


    德妃已是泪流满面,她回过头看向康熙,眼神中已淬满了恨意,康熙居高临下地看着德妃:“万琉哈氏已然认罪,德妃,你是否与她共同谋逆了皇贵妃的性命?”


    “万岁爷,万琉哈氏一人怎敢做出这等子事,她与德妃情同姐妹,德妃定然也脱不得干系!”佟佳贵妃朝康熙重重跪下,“求万岁爷彻查,莫要放过了奸邪之人啊。”


    “德妃。”康熙眯起眼睛,声音却沉沉掷地,带着压迫,“是否如佟佳贵妃所言,此事是你与万琉哈氏共同谋议啊?”


    此时康熙已经定了万琉哈氏的罪,金口玉言,断不可能再行更改。


    卿宁担忧地望向德妃,德妃向来是个聪明人,但她与万琉哈氏感情甚笃,不知道会不会冲动之下说出什么来。


    如今,若是德妃承认了此事,也不过是与万琉哈氏一同去死,但显然康熙是想保下德妃的性命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地定下万琉哈氏的罪,交出去万琉哈氏是为了给佟佳映月一个交代,佟佳映月今日显然有备而来,若是康熙轻轻揭过,未免显得太对不起故去的皇贵妃。


    但保下德妃,就不知是为德妃腹中的皇子,还是出于康熙自己的私情了。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要德妃自己握得住这根浮木才成。


    卿宁紧张得不自觉地抠紧了椅子扶手。


    “回万岁爷的话,”德妃伏倒在地,声音在微微发抖,“臣妾不知此事。”


    卿宁松了一口气。


    万琉哈氏,这个命定的长寿之人,今日还是为了心中的姐妹情,折命于此。


    “既不知情,但便是万琉哈氏一人的罪责。”康熙沉声道,“但你与万琉哈氏交好,竟未能察觉她的险恶用心,身在妃位,却未能尽责,万琉哈氏是你永和宫之人,此事因你永和宫而起,就罚你即日起便幽闭永和宫中,非诏不得出,待生下龙子后交由皇后抚养。”


    “臣妾”德妃直起身子,眼中空空荡荡的,谁也未看,“领旨。”


    佟佳映月还欲再说,但见康熙已沉了脸色,她也不再敢多言。


    “太皇太后身子不好,此事要万分保密,莫要惊动太皇太后。”康熙嘱咐,“对外只称是万琉哈氏因急病去世,十二阿哥就交由苏麻喇姑抚养吧。”


    第66章 帝王幸好她从未对康熙动过情。……


    出了永和宫后,卿宁急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方才那宫中太过压抑,她再待下去怕自己会昏厥过去。虽已经来到这个时代良久,但是她头一回这么清晰地瞧见人命在自己眼前凋敝。


    她一直都知道,帝王是能够轻易拿捏得住人生死的存在。


    但第一次,让她切肤感觉到康熙是如何将人的喜怒生死掌握于股掌之间。


    他从来都不在意万琉哈氏,所以能够轻易舍弃。


    他想放过德妃,却又想让她受折磨,所以故意杀死了万琉哈氏,叫她也愧疚难受终生。


    幸好幸好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从未对康熙动过情,对这样一个男人动情,就相当于将悲喜都交由到他手间,求他垂怜,这代价实在是过于沉重。


    另一边,佟佳映


    月也走出了永和宫,她默不作声地穿行与朱红色的宫墙之间,她的心腹宫女凝脂追上她,小声询问。


    “贵妃,看来万岁爷对德妃还有情,并未严厉惩处她。”


    “就算没有严厉惩处,从此她也失了圣心,不足为虑。”佟佳映月冷冷说,她看着凝脂的脸色,“怎么,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你自打在佟家便一直陪着我,我的事儿又何曾瞒着过你了。”


    “据奴才所知,您与已故皇贵妃的感情并不深厚,”凝脂犹疑地说,“您如此孤注一掷,潜伏多年,当真是为了给皇贵妃复仇吗?”


    “自然不是。”佟佳映月这次真心实意地笑了,“姐姐在世之时,又何曾在意过我,她一个高贵的嫡女,万千宠爱于一身,我与她自然是无半分感情。但我与她有没有感情不重要,只要万岁爷对她有感情便够了。我只是想叫他知晓,我苦心孤诣,抛下一切,为的就是全我与姐姐这一场姐妹情,这样万岁爷日后便永远都不能辜负我,因为辜负了我便是辜负姐姐。”


    “原来如此,”凝脂恍然大悟,“原来贵妃如此深谋远虑,奴才佩服,可是奴才见贵妃对公主不似作伪,是真心实意的。”


    “思柔她从小便跟着本宫,本宫自然对她是真心实意。”佟佳映月慢慢说,“凝脂,你忘了大夫的诊断了吗,说我儿时因不慎坠入冰湖之中,虽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伤了根本,不能有孕。幸而佟家并不在意我,我们买通了大夫,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叫我进宫。你还记得那年我为何落入冰湖,那是因为全府上下都在庆祝佟佳璐月的生辰!根本无人注意到我!”


    佟佳映月捏紧指节,半晌才平静下来。


    “凝脂,若不是你拼命呼救,找人救我,我早已没了性命。”佟佳映月执起凝脂的手,“你便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很感谢德妃,感激她刺激到佟佳璐月,令她忧思难产,这佟佳璐月可当真是没用,这么小小的刺激就能令她如此一蹶不振。她对隆科多极尽包容,不曾想最后却是这个混账东西夺去了她的性命,万岁爷也当真是可笑,居然不去发落了那罪魁祸首隆科多,尽在这宫中发落两个女子,听说那李四儿还在府中作威作福,都快将太太给气死了!”


    凝脂恍然大悟:“原来贵妃也是故意旧事重提,叫万岁爷记起隆科多的不好,从此便是万岁爷再器重佟家,心里也会记着这个疙瘩。”


    “佟家又不一心一意帮我,我为何要为佟家事事考虑,那隆科多更是仗着姐姐受尽宠爱,在府中对我极尽欺诲。佟家不用太好,但也不能不好,毕竟若是佟家没了,我也没了倚仗,只要在万岁爷心里埋下一根刺就够了。”佟佳映月捏紧拳头,“我真感激德妃,叫皇贵妃一命呜呼,才给了我进宫的机会。不然以我这副不能生育的身子,便是嫁个寻常人家定然也在婆家受尽欺辱,进宫便是我最好的选择。佟佳璐月死的正是时候,她不但死了,还留给了我一个孩子,等长大了,思柔定然将我奉若亲母,我对思柔的一番照顾,也算是对得住佟佳璐月的早死之恩了。”


    “至于德妃和万琉哈氏”佟佳映月犹疑了一下,随即语气便又冷硬了起来,“是我对不住她们,但谁叫德妃存了害人之心,只要做了些什么,必然会露出马脚。行走在这深宫之中,我不得不为自己考量,我也只是想活得更好罢了,她们只不过恰好是成了我往上爬的踏脚石。不过德妃的那孩子,我还以为万岁爷会交给我抚养呢,没想到给了皇后。看来今日此事万岁爷也对我有所不满了,看来我日后要少提及姐姐的死了,不然万岁爷以为我在敲打他,心中定然不悦。”


    “贵妃聪慧。”凝脂对佟佳映月点了点头,“奴才都听贵妃的。”


    “以后你我主仆二人,再也不用过在佟府那样的日子了。”佟佳映月轻轻一笑,“日后,我们的前程,定然是光芒万丈。”


    第二年,太皇太后去世,全朝哀悼不已,康熙虽在太皇太后病危之际日夜侍药看护,但仍旧没能阻止太皇太后的离去。


    次月,德妃生下了一位阿哥,但德妃如今仍幽闭永和宫中,这位阿哥一出生便被送至皇后处教养。


    卿宁还未曾照料过这般小的婴儿,小心翼翼之余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生怕照顾不好这个刚诞生的小生命。过了好几个月,康熙才从悲痛中走出来,开始来坤宁宫中逗弄婴孩。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十四阿哥便满了周岁,如今他学会了走路和说话,生性极其聪慧,康熙虽一开始对这个孩子还心存芥蒂,但随着日子久了,他还是逐渐对十四放下了偏见,越来越展现出一位慈父的舐犊情深来。


    也许是十四出生的恰在时机,这个天真烂漫的婴孩叫康熙逐渐走出了失去皇玛嬷的痛楚阴云之中,在十四满周岁之际,他还在宫中大肆为十四举办了周岁宴。


    胤禵满周岁后,卿宁便向康熙求得恩典,说想去看望德妃一面,康熙沉默良久,同意了卿宁的请求,但却不允许卿宁带胤禵。


    卿宁知如今已是康熙的极大让步,便也没得寸进尺,她独自一人走进了永和宫。


    距离上回来永和宫,已经过去了一载半之久,卿宁推开沉重的宫门,里面早已没了旧日的欢声笑语。随着定嫔的去世,其他嫔妃也从永和宫迁走,永和宫现在彻彻底底沦为了一座徒有其表的废殿。


    有宫女引着卿宁走进内殿,卿宁仿若听得细碎的铃声,掀开帘子,只见一女子身穿颜色素净的旗装,小两把头上只簪了两朵银花,她蜷缩在床榻之上,面容木然而冷静,听见声响转过头来,一张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风姿动人。


    见卿宁走进来,她未朝卿宁行礼,一双幽黑的眼珠静静望着卿宁。


    “皇后娘娘。”


    卿宁也并未责怪她失礼,她走到德妃身旁坐下,见殿中虽冷清,但炭火烧得却旺,用得也是上好的红罗炭。看来康熙虽厌了德妃,但她一应吃穿用度却没有因此降下来,但将人困于宫门之中,便是锦衣玉食又能如何,康熙也是最擅长折磨人心神的了。


    但看着德妃如此平静,倒不似疯癫的模样。


    “本宫来告诉你一声,十四阿哥一岁了,万岁爷为他取名叫胤禵。”卿宁说,“本想将他抱来给你瞧瞧,但万岁爷不允。”


    “多谢皇后娘娘照拂,想必皇后娘娘能来,也是求的恩典吧,万岁定然也是不悦的。”德妃语调依旧平缓,“如此费心,却只为告诉臣妾一声十四阿哥之事,臣妾自然知晓皇后娘娘的用心。”


    “毕竟你是胤禵的额娘,也理应叫你知晓。”卿宁叹了口气,“本宫知这深宫岁月最是磨人,但万岁爷如今正在气头上,宫中也无人敢提及你的事,等过上两年,本宫再求万岁爷松松口,只盼着能重新还你自由。”


    “不必了皇后娘娘,”德妃露出一丝笑容,“您已经为臣妾做的够多了,如今还替我抚养着那两个阿哥,已是对臣妾最大的恩惠。”


    “他们两个总归还是你的孩子。”卿宁劝解说,“便是本宫抚养他们,日后十四阿哥难道不会找自己的亲生额娘吗,为了孩子,你实乃该振作些。”


    “对他们来说,我怕是永不得出这永和宫才是最好的。”德妃淡淡地说,“有一个如此蛇蝎心肠,害人性命的额娘,对他们来说才是耻辱。”


    “德妃你”卿宁讶然,半晌才摇摇头,“那日你都未曾将这些说出口,那今日也是不该说出来的。”


    “在皇后娘娘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说的。”德妃淡淡一笑,仿佛已经释然了,“臣妾并非自暴自弃,妞妞为我牺牲至此,这条命我便是再不想要,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这是妞妞拿命换来的,我如今根本没有自戕的资格。但臣妾知晓,皇后娘娘不会将今日与臣妾的对话说出去,而这永和宫的宫人,一直


    以来手上就绑着铃铛,臣妾自幼耳目清明,为防止人偷听,一直就叫她们随身戴了铃铛,自个儿是解不下来的,所以也不会有人能偷听到什么。”


    卿宁感慨于德妃的小心谨慎,看着德妃,她突然不知要说什么了。


    “德妃,你如此小心谨慎,那当日为何如此?”


    这也是卿宁一直想问的,本来她没想着从德妃这里知晓答案,毕竟她觉得此事已不宜再提,但今日德妃主动说起,终究还是叫卿宁忍耐不住了。


    “大概是因为我太恶毒了吧。”德妃望着窗外,静静地说,“我承认,皇贵妃算不得一个坏人,她就是太骄纵了些,她自幼什么都有,便不太顾及旁人的感受。大部分人对她来说,都出身低贱,她自然也不必费力讨好,甚至她不高兴了,便会有一大堆人来哄她。其实,她对我终究是有提携之恩的,我这般做不亚于恩将仇报,但我还是如此做了,是她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没有说谎,是她察觉出了事态不对,自己又百般打听不到此事,她在宫中素来端持身份,不肯与低阶嫔妃交往,骄傲如她,又怎会将此事托付于旁人。她知晓我得了圣宠,宫外也有了些人脉,便托我去打听,只是我本应与其他人一般将此事瞒着她,但我还是告知了她,而且一字一言,将事态说得极其清晰,娇弱多思如她,又怎能承受得了呢。”


    德妃语气依旧淡淡的,听着极其平静。


    “皇后娘娘,是我歹毒,我只是不甘跟其他人一样,捧着她,护着她,事事照顾她的感受。当然,我也存了一丝恶毒的心思,不然我为何会熏那般浓烈的花香,叫她不得安眠,我也伺候了她许久,自然是最会拿捏她的痛处。”德妃低头,看向自己纤细的手指,“她向来对我呼来喝去,原先嫉妒我得了皇帝宠爱,便冷脸对我。后来因实在没有知心好友,便再次与我交好。可是她忘了,先前她怀孕,一点小事便要召集所有太医前去景仁宫候着,并不许任何人扰了她的休息,这也因此耽搁了我女儿的病情。虽说我那个女儿身子一向孱弱,便是不耽搁怕是也活不长久,但我终究是在心中为她记下了一笔,但她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但我因此对她存了恨意,后来我假意接近她,在她面前低眉顺眼,她竟毫不设防,也似乎丝毫不记得我女儿之事。”


    卿宁也记得这桩事,所以后来她见皇贵妃临终前将胤禛托付于她,便隐隐觉到,皇贵妃去世一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我对她的恨意更早,她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可以不恨她,我何尝不是对她有所求的。佟佳贵妃的话皇后娘娘也听到了,她只说了隆科多见过我的面,却不知那回我差点儿便清白不保。那日她很高兴,定要与赫舍里夫人和隆科多一起吃酒,叫我在一旁伺候,午膳过后,隆科多便醉醺醺地寻到下人房里”德妃沉默了一瞬,即使平静如她,也无法将这件事继续说下去,“他差点得手,那时我是贴身伺候皇贵妃的,她另一个贴身宫女推门而入,才叫我挣扎着跑了出来,我那时衣衫不整,那宫女知晓其中利害,找来了皇贵妃。她惊惶失措,眼中亦有愧色,但她知晓此事严重,央求我别将此事告知赫舍里夫人,说赫舍里夫人正直,若是知晓了此事定然饶不了隆科多。我沉默不语,其实我知晓我人微言轻,落到如此地步,也只能任人摆布,只是我感到清白受辱,羞愧难堪叫我发抖得说不出话来,皇贵妃哪里懂得察言观色,她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存了别的心思,便发了狠,威胁我说若是将此事说出去,我的前途亦是尽毁,若是我不说出去,她可助我在万岁爷那里谋得宠爱。其实这是她一早便答应了我的,我进宫便是为的天子宠幸而来,她当初将我要走,也许诺了我只要助她便可叫我上位,只是那是她心爱的表哥,她又怎会允许其他女人真的走进表哥心中,哪怕是这样的女人少一个也是好的。她一直没做到对我的承诺,但这回殃及她最心爱的弟弟,无奈之下,她只有拿这个做要挟。我当时恨毒了她,我清楚地知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自私,狭隘,一心想要荣华富贵,位尊荣宠,我知晓自己应毫不犹豫地答应她,这也是我唯一能走的路,但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原来也是有自尊的,受辱的自尊让我嘴唇不断发抖,我竟说不出答应她的话。但她性情向来急躁,对我亦是快没了耐心,我看着她的眼神,最后发着抖点了点头,直到那时,我依旧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