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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9章 第169章终


    赵负雪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是何时变得彻骨冰冷的。


    他踉踉跄跄地上前,脸上血色尽褪,就连衣袍浸染了地上的血水也浑然不知。


    一片欣欣向荣的、包含希望的杀声之中,唯有他走向临终般的绝响。


    “……”


    封澄看着他苍白的脸,意图咧嘴笑笑,不料这笑似乎扯动了何处的伤口,叫她疼得嘶了一口气。


    “……”


    赵负雪慢慢地跪在了她的身旁。


    “……”


    又咸又苦的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已看不清铅似的云层,却能看见他眼中不干涸的水。


    “都这种时候了,总要对我说些什么吧?”


    封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不说,我可走了。”


    他的手颤抖着伸了过来,似乎想将她从地上扶起,半空中,手又顿住了。


    “……”


    “不要走。”


    他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十几岁时,那段最无能为力的时刻,看着漫天的尘埃雷光,只剩一句泣血般的祈求。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走……”


    巨大的裂隙从城头破开,走出或喜或悲、或面无表情的人。他们越过了城头,走向了黑云般的魔军。


    光点逐渐变成光团,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庞大到,能将整个黑云般的魔军尽数吞下。


    封澄闭着眼睛,苍白着脸,微微笑了笑。


    止不住的血液将他素白的衣摆尽数染透,赵负雪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的血,源源不断的,像一场永远不会终结的噩梦。


    “赵负雪。”


    她向他伸出了手,苍白的,摇摇欲坠的,这只手曾经温暖而柔软,如今放在手心,却冰得赵负雪心神俱痛,几乎痛不欲生。


    “不要怕,”他木讷道,“我陪你,天地黄泉,你都不会是一个人,阿澄,我来陪你,我们一起走,无论生死光阴,我们都不会分开。”


    胸口的剧痛犹如窒息,心脏像一块破碎的琉璃,每一块都棱角分明,撑在胸腔内蓬勃跳动,令人痛不欲生。


    赵负雪想,原本触手可得的完满与幸福已经被他尽数品尝过了,他又如何能容忍一次又一次的死别。


    她的手却触到了他的脸上,安抚般的,轻轻的。


    “你不能走啊,”她笑道,“万一在不久之后,还会有,咳,一个封澄呢?”


    可此时此刻,二人的内心无比清晰。


    不会再有一个封澄了。


    万魔退却,城墙上的众人却没有半分欣喜,他们沉默地肃立着,外面杀声震天,唯有此处,犹如寂静的风沙。


    “天下万民等着你呢。”她深深地看着他,唇角带笑,眼角的泪水却一点一点地掺到血水之中,封澄描摹着他的脸,竭尽全力地要记住他一样。


    视线已经渐渐地昏暗了,封澄想,生生死死这么多次,唯有这次,安宁而平静。


    就像回到了素未谋面的母亲的怀抱。


    “赵负雪,”她道,“别为了我流泪。”


    她竭力擦去他的泪水,忽然咬下牙,用力地掰下了尾指的骨头。


    它变成了雪白剔透的模样。


    “伸出手。”


    她强硬地抓住赵负雪的手。、


    “让我留在你的血肉里,带着我去天下……看一看。”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地消散,唯有这枚尾指固执地躺在掌心,倔强地塞进了赵负雪的手中。


    “不要忘记我。”她微笑着说,“然后,活下去。”


    渐渐地,她的身体变成光亮的齑粉,犹如光带一般,在黑云之中渐渐地远去。


    唯有赵负雪拥着她的衣甲,跪地失声。


    天地俱暗。


    ***


    战后的收场是庞大的工程,但最令人头痛的,则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赵负雪。


    天机师陆陆续续地清点尸骨、葬入英冢,有时遇到没有尸骨的人,便取衣冠战甲,做一个衣冠冢。


    漫天的大雪下了三日,已经停了。


    众人沉默地看着英冢首处的碑石。


    唯有这口墓,连衣冠也未曾埋葬。


    他固执地抱着封澄的衣甲,不辨日月、不知黑白,所有人都在想,他已经疯了。


    谁料三月之后,赵府重新敞开了门,走出了一个神色如常的赵负雪。


    “你竟然能撑过来。”八方有些惊诧,懒洋洋地躺在赵府的廊上,端详片刻,察觉不对:“我以为你会把她忘了。”


    与赵氏皇族断开承诺之后,他便成了一个逍遥的野兽,世上无人知晓它的栖身之处,赵负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去,道:“我未曾忘怀。只是她大概也不愿我浑沌度日。”


    昨日他浑浑噩噩地走到池边,春水如镜,照出了他胡子拉碴、苍白憔悴的脸。


    他如梦初醒。


    封澄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人。


    八方看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你要去哪儿?”


    赵负雪面色平静地背着剑。


    “她一定还活着,我要去寻她。”


    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八方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地魔死,因果消,尘缘尽,你以为她是你们凡人,一朝身死,还有十万丈轮回来重叙旧情?趁早回去歇着,过几年忘了她,找个合适姑


    娘,莫要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


    话音未落,他的腮边缓缓地滑下一缕血迹。


    八方住了嘴。


    “她的骨头还在我这里,”赵负雪道,“没有消散。”


    “生死咒未尽,”赵负雪闭上了眼睛,压住了心口。“我知道她在哪里,她没死。”


    那里似乎有第二道心跳,在大夏的每一寸土地跳动着。


    八方收敛了笑意,他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赵负雪。


    “好吧。”他道,“有朝一日,她的确会活过来。”


    赵负雪看向他,八方又道:“可等到她散在大夏的灵魂再次汇集成人时,或许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夏不在,久到你垂垂老矣,久到她不再是她,重新成为天地之间善恶难名的地魔。”


    “你等不到的。”八方说,“十年,百年,千年,都未必能等到,别等了。”


    赵负雪平静地抬头,不闪不躲地看着他。


    漆黑的巨兽,身上是上古般的森然。


    “我会等,”他珍重道,“如若她的灵魂散在天地,那我便去一点一点地拼回来。十年,百年,千年,直到我生命之终,直到我不再往生,我绝不放手。”


    说罢,他转身,提步便走。


    八方站在赵府门前,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久之前,”他突然道,“天地之间有两只一无所知的兽。”


    赵负雪停住脚步。


    八方走下来,慢慢道:“一个,喜欢乱跑,喜欢热闹,还爱和人打交道,在外头又打又吵,欠了许多人情债。”


    “另一个,成日埋在混沌深处睡大觉,她坐在光阴里头,长得像拨毛球的狸奴,干的事情也像,把时间拨过去,又拨回来,百无聊赖地看着世人的生死。”


    赵负雪微微颤抖。


    “直到有一日,”他道,“她看到了一个人的一生。”


    “从此天便塌了。”


    “她看着你拿剑,入学堂,进江湖,成了天机师,出生入死,斩妖除魔,除恶扬善,最后死在了魔族之主的手中。”


    八方摇了摇头。


    “你知道么?在那么多的时间线中,你走过许多许多的道路,可最终还是会走向那唯一的绝途。”


    “她终于忍不住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子的犟种,怎么咬定了就不回头呢。”


    赵负雪的手发抖,他几乎握不住剑了。


    “你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她的。”


    那时持劫将尚是幼童的他杀死,昏昏沉沉而痛苦不堪时,枕边似乎有温暖的触感。


    他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只毛发雪白的狸奴,趴在他枕上,睁着圆亮的眼睛,好奇而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小猫跑到他的枕边来呢?


    医师走进来,惊喜地宣布了什么,而那只雪白的狸奴,倏地便不见了。


    “……因果之魔从此入世了,”八方道,“入世,把你必死的因果改变。”


    “地魔的法则交给了我,名为‘逆时’之物,天道盯着我们,她只得了一副凡人的身躯,便稀里糊涂地来到你身边了。”


    八方说到此处,倍感荒谬一般,垂下头,哈地自嘲:“我不想她平遭此劫,但有人就是一厢情愿,我这个做兄长的,即便是恨铁不成钢,也只能眼看着她跳进火坑。”


    赵负雪心头之痛几乎令他站不稳身体,他垂下了眼睛,见素的剑柄在他掌心硌得人生疼。


    从一开始,她便是为了救他而来。


    自始至终。


    “值得吗。”赵负雪想,“为了一个必死的人,真的值得吗?”


    “她何时知晓……地魔之事的。”


    地魔身份之事,天底下应当只有他与八方清楚。


    八方道:“那就要问你了。”


    八方转过身,盯着他。


    “你是地魔万千时空中唯一的锚,若身死,她即刻回归原位,自然前尘往事尽数记起……洛京阵法何时开始汲取你的生命,她便是何时知晓的。”


    赵负雪终于俯下身,八方走过去,却见他突然吐了一口血来。


    八方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抬起步子离开:“好自为之。”


    自那日之后,洛京再也不见赵府之中的那位剑修了。


    人人都说,他应该已经殉情死去了。


    世人上表请封,于万世太平之中,恳求帝王赐予二人哀荣。


    女帝沉默。


    只有在熹微将至,晨昏于天际晦暗不明时,侍从的女官才会听到帝王的叹息。


    “她命这么大,”姜徵喃喃道,“不会这么死去的。”


    赵负雪也会这样想的。


    封澄死去一年,姜徵不愿意承认她的死讯。


    长煌天机军为她立了碑,世人传唱她的过往,大街小巷之中,有人戴着幕篱,停下脚步,驻足而听。


    她死去的第二年,鬼门关闭。


    彼岸中人遥遥相望,挥手告别。


    她死去的第三年,有人去她的碑前,上了一炷香。


    “……我活着回来了。”女子喃喃道,“你呢?”


    不慎进了故地地魔幻梦之中,一梦数年,再度醒来,沧海桑田。


    陈还失声痛哭。


    第四年,第五年。


    沧海雪山,大漠孤烟。


    总有一人孤身而行。


    天下尽头,数不清的连绵。


    “今年,我们的人在长煌以北找到了持劫的尸身。”赵年写信道,“不甚完整,死不瞑目,已验明正身。”


    赵负雪依旧一人行在路上。


    这大夏人世之间,每一寸花草土木,每一段生老病死,爱恨纠缠,皆有因果无穷。


    此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她吗?


    赵负雪没有去想。


    他只知道,这世间,便是千千万万个她。


    每一见面,便是一场重逢。


    行遍天地,此日,正是春和景明之时。


    他走到了长煌。


    说来捧腹,他走遍了大夏每一寸土地,却唯独不敢来到过长煌,到她的坟前上一柱香。


    坟是被时时修缮的,今日不知是谁,往她坟上挂了一枝桃花,新鲜得能滴下露水。


    只是这样贸然地插在人家坟头,着实是有些冒昧了。


    鸣霄室里也有一树这样好的桃花,赵负雪突然想,枝繁叶茂,花开如红云。


    长煌这种地方找来桃花也是不容易,赵负雪走上前去,伸手要将那枝桃花扶正。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还是头一次见着自个儿的坟。”


    陡然地,赵负雪僵在了半空。


    恍如被封冻般的心脏在这一刹如同解冻,飞也似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


    “所以把我聘礼放上头了。”


    赵负雪不敢回头,即便胸口骨头烫得生疼。


    这些年间,他做过无数场这样的梦,生怕这次一回头,眼前的人也如同泡影般烟消云散。


    “好久不见,我来提亲了。”


    数年光阴,如同飞影般历历在目。


    回首,千万条时空就此凝成一线,落地生根,长出一滴横亘着生死的眼泪来。


    一刹那,世界万千扑入怀中。


    而他清楚地知道,这次相拥,再也不会分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