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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被期待的降生


    银色的刀刃很轻巧地穿透了难看的羊头,与人类相似的鲜红色的血滴答滴答,很快积成一滩水洼。


    当羊头怪物倒下时,青空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说他叫五条,正在寻找她,而五条怜反胃到几乎要吐出来。


    啊啊,所以你们就是这么相遇的?然后过了几年,就轮到自己的诞生了?真是……


    五条怜说不出这究竟该被称之为恶心还是烂俗。回过神来,他已经握着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的能力。”彼时他还像是个正人君子,“我希望,未来你可以帮助我。”


    五条怜想要发出嗤笑,但劫后余生的庆幸淹没了她的所有的不满。


    又变成求生欲的奴隶了呢——这念头是她的,还是青空的?不知道了。


    从那天起,角隐青空来到了五条家,成为了那个家的女仆。


    日复一日的时间是被风吹动的日历。五条怜恍惚了片刻,回过神来,1989年11月30日的日历已被撕去。


    已经是十二月了。


    已经当上了家主的那个男人难得地来见了青空。


    “我需要你。”他说。


    就像是将她拯救的那天所说的那样。


    然后,他说起了那桩往事——五条怜已经听了无数遍,但对于青空而言还是非常陌生的,前代六眼在襁褓中不幸被杀死的往事。五条家如此害怕重蹈覆辙,以至于都不敢将那位六眼的存在记录到任何一处,生怕写下的字句会变成有形的诅咒。


    深秋的风带着一点寒冷,与家主的话语一起拂过耳旁,能听到他说,他有一种预感。


    “六眼将会在这一代诞生。”


    他说的一定是旁系那位即将诞下新生儿的亲眷。


    “我知道你的能力,我需要一个能够转嫁风险的孩子。”


    啊。好现实的话语。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怜感到浑身乏力——分明这具身体都不是她的,可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还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好像能够知道真相了,只是大脑还乱糟糟的一片,瞬间被涌上心头的青空的感激之情冲散,以至于她茫然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青空哭了,她几乎是很感激地说自己一定会这么做的。


    她的眼泪有迹可循,如果不是家主的帮忙,在四年前羊头怪物袭击村庄的时候,她就该死去了。在那之后的生命全部都是值得珍惜的,为了那个男人奉上这条生命也没关系。


    疯了。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青空的腹部迅速地隆起,里面藏着小小的生命。


    疯了。


    这个生命将很快诞生,新生命的啼哭意味着青空的死去。


    疯了。


    你疯了吧?


    五条怜想要尖叫,但她依然无法尖叫。


    视野扭曲了一瞬,五条怜看着青空的背影一点一点出现视野之中,而后走远,在缘廊的边沿坐下,垂眸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她仍旧能够感知到青空所感知的,也能听到她的心声,仿佛她们仍是一体。只是,视角变了。


    从直观的第一视角变成了旁观者的第三视角,角隐青空此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能看到她垂散在肩头的黑发,与自己很相似的深蓝色眼睛也眯着。她在喃喃自语,说着的悄悄话也全部落在了五条怜的耳朵里。


    “等你出生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一定不会了吧。”她如此呢喃,“我其实也不记得青子的事情了……但没事。你要帮上明光大人的忙,好吗?如果不是他,你就无法诞生了。我也会死的。”


    青空在对她——对尚未成为五条怜的五条怜说话。


    她似乎把这个即将诞生的自己当成了一个崭新的生命,而非“自己”。


    “唉,我在说什么呢……你一定会成为和我不一样的存在,不是吗?我不该再强迫你做更多了。明光大人答应我了,会让你作为五条家的女儿长大,你的未来会比我更好一点……对不起,我好像已经决定了你的未来。”


    急速隆起的腹部让整块皮肉都涨得难受,光洁的皮肤下裂开了无数道紫红色的裂纹。青空心里很清楚,在六眼诞生之后,这段短暂的孕育即将就会走到终点。


    如果六眼没有诞生……那这个崭新的孩子,也会再次诞下自己。


    不停地循环,在被五条家拯救的那一刻,她的性命就注定拴在这个家里了吧。


    后悔了吗?青空不知道,她也说不好。求生欲直到安全的此刻依然在作祟,大概会诉说着“待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之类的话。于是她决定不去想这些糟糕的事情。


    想些别的吧——想些有趣的事情。


    “我为你取个名字吧,好吗?”


    她仍然在自言自语。


    该取个怎样的名字才好呢?


    千万不要取名为“怜”哟。五条怜在心里想。


    这名字绝对是最糟糕的。


    一如既往,她的心声传不到任何人的心中。


    青子为她取的名字是青空,或许她也该想一个和“青”有关的名字——有点传承感嘛。可与她没有任何与“青”字有关的灵感。或许应该退而求其次,取名为“蓝”,可与“蓝”有关的名字,她一时也想不好。


    那么,就想一想,她将对腹中的这孩子给予怎样的期待吧。


    这么说一定很蠢,但青空一直不觉得腹中的生命是未来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即将带来的是一个崭新的孩子。


    “就叫‘丽’吧,好吗?我希望你能美丽地活下去。”


    “丽”……有点土气呢。


    五条怜有点想笑,但如果此刻她仍在自己的身体中,她一定会笑着笑着就流下眼泪。


    五条丽,这个难听的、却真正带着寓意的名字曾一度可能成为她人生的代号,这件事情难道不直到笑吗?


    1989年的冬天来得很快,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初冬的寒意便悄然降临。


    青空搓搓双手。明天会下雪吗?大概不会吧。


    到了最后,连一场雪都没能看到,有点可惜。


    但诚如家主所说,六眼当真在这个冬天诞生了,沉闷的五条家迎来了暌违数百年的喜讯。她也去看了那个孩子。


    很意外,六眼有着和自己很像的眼睛。


    太好了。她想。


    既然六眼真的诞生了,那么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有了意义。


    她几乎是心甘情愿地随家主找来的诅咒师步入狭小的暗室。这个脏兮兮的男人虽然看起来很邋遢,不过能用术式改变人的相貌,凭着这番能力,足够让她腹中的生命拥有与六眼一样的脸。


    术式存在时限,或许能够维持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在那一天真正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答案。


    做完该做的一切,诅咒师立刻就被赶走了,不晓得这家伙未来会去什么地方落脚,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存在“未来”——说不定刚踏出大宅就会被抹杀。


    唯独知道的是,青空自己的未来马上就要结束了。


    腹中的孩子需要赶在六眼诞生的这一天诞生,新生儿初生的啼哭将成为她最后的吐息。


    自己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恐惧吗?没有多少,至少*五条怜没有感觉到,反而她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她好像能够逐渐意识到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了——为什么自己会身处此处,又为什么能够看到这一切。莫名强烈的悲戚开始井喷,她真的很想做点什么,或是说出半句话也好,但是做不到,


    她无助地看着青空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颤抖的手拂过凹陷的眼窝,鼻梁骨干巴巴地挺立着。青空在想,这幅面孔的一切。全都与照片上那个在广岛笑得高兴的女人相像。


    而她的丽……那个再度诞生的自己,不会拥有这幅面孔了吗?


    那么,当她的丽照着镜子时,是否还会想到哪个名为“青空”的女人吗——她的孩子,还会想起她吗?


    心跳忽然变得好快,是恐惧还是不安在作祟?跳得实在太快了,快到青空猛地跌坐在地,只能用手按着心脏。


    有些后悔了,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也许她不该答应明光大人的请求。那时满怀感激的眼泪,当真是真心的吗,还是她无比强烈的求生欲在作祟?她依然是求生欲的奴隶吗,从诞生的那一刻知道现在?


    心跳越来越快,简直要破体而出。


    这就是尽头了吗?不要啊。不要。


    急速的心跳让五条怜也想尖叫。


    她后悔了。


    还不想死……


    青空,你不要死。


    还想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内心的尖叫伴随着最后的心跳消失无踪。


    死了。


    切实地死了,但是腹中还藏着生命。


    甚尔在咒灵的肚子上划了一刀。


    稳婆剖开了那死去女人的腹部。


    滑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是被吞吃入腹、已然停止了呼吸的人形。


    是浑身泛着青紫、没有发出哭声的婴儿。


    一、二、三、四、五——挤压心脏。


    遥远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呼唤着她的名字。


    “醒醒,阿怜!”


    五条怜睁开双眼。


    涌进肺部的空气刺痛着每一根神经,而后是尖叫与抽搐。依然是不受控制的身体,好在痛楚的潮水褪去之后,战栗也会停止。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过分真实的梦。但那不是梦。


    “走马灯……”


    她像个溺水的人,猛喘了好几口气,才能接着说下去。


    “看到,走马灯了。”


    过去的人生在眼前铺展开来,青空的回忆真切而漫长,就像「帐」内部的这层天空。


    如果是平时,甚尔一定会笑她是笨蛋,或是说些“你能有什么走马灯”之类的话,不过现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抹去了她脸颊上沾着的肮脏东西。


    顺便,再把日记本拿给了她。


    “我猜你会想看这个的。”


    “哦……谢谢。”


    说着谢谢,五条怜却没有翻开日记本。


    现在,就算是没有这本日记,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就是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她又躺了很久,忽然侧过身,扑进甚尔的怀里,沾了他一身恶心的胃液。虽然有点嫌弃,但他还是抱住了五条怜。


    “怎么了?”


    五条怜摇头,很想说“没怎么”,一开口嗓子却哑了,于是沙哑的嗓音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语。


    她说:“我并不是不被期待的降生……我是被期待的。”


    讨厌的家主也好,为她取了名字的青空也罢,无论目的如何,至少他们曾经予以过哪怕一刻的期待。当然家主一定食言了,因为自己并没能像五条家的女儿那样好好地长大,可能要怪自己辜负了他的期待,只成为了没有术式、无法再度诞下自己的残次品的棋子吧。


    不过,没关系。


    在野狗的身边,像只野狗地长大了,这也不赖。


    恍恍惚惚,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五条怜回头看去,似乎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大概是一只狗——戴着蓝色项圈的狗。


    也许是流浪犬,也可能是家养狗。分不清了。


    它钻进断壁残垣,飞快地消失无踪了。一定是回到了自己心爱的住所吧。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怜忽然很想笑,于是她当真放声大笑起来,被甚尔抱怨了一句“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嗯,说不定真的坏掉了。


    被顶着山羊脑袋的咒灵吃进肚子里、一度停止了呼吸、还在濒死的走马灯中再度看到了“母亲”的回忆,经历了这一切,是值得好好地把脑子烧坏的,不过她才不要承认这一点呢。


    拍拍身上的草叶,快站起来吧。五条怜向甚尔伸出手。


    “回家吧。回我们的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