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计谋我这一世,算是赖上你了


    “别闹!”


    荀蕙呵退了他,疑惑不解,“为什么会现在来,殿下请回避,我来会会她。”


    宋元安连忙与连书晏退到屏风后,熄了屏后的烛火,她和连书晏二人就藏匿在了黑暗处,从外面看,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不久后,褚兰进了书房。


    “荀大人,许久不见。”


    “尚书令,别来无恙。”


    四目相对,褚兰眼含笑意,她的样貌实在是过于幼态,以至于别人总觉得她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恍惚中感受到孩童的天真和稚嫩。


    坐在屏风后的宋元安却看见她曾经眼睁睁看着她微笑着杀人放火,再次看见这个笑容,她只觉得后背发寒。


    荀蕙和褚兰的谈话还算寻常,褚兰先是拉家常,鸡零狗碎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始聊朝廷的事情。


    “荀大人,您这几日呈上官衙的文书,字字句句都说要告病休养吗,可我现在看来,您现在好得很呐。”


    她凝视着桌上的烛火,若有所思道:“今日见荀大人,居然还有心思见客?”


    荀蕙微笑,并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听闻尚书令被殿下召进皇宫,殿下与您说了什么,先帝停灵多日,殿下久不为君母发丧,尚书令与殿下亲厚,何不劝劝殿下?”


    褚兰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一来一回礼尚往来,两边都没落到好处。


    荀蕙到底是个老狐狸,说话件无懈可击。


    褚兰年轻,想要找荀蕙的破绽,被反将一军,硬生生吃了个瘪。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忽然间灵光一动,想到了些什么,她看到荀蕙身后屏风,表情愣了愣。


    她抬眼凝视着烧到一半的烛台,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宫禀明殿下。”


    “多谢荀大人的劝告,你的提议,我会回去向殿下说的。”


    她起身想走,然而还没迈出房门,躲在屏风后的宋元安立刻觉察到了些什么,骤然站起身来,高声喊道:“荀莘,拔剑!”


    荀莘猛地回神,抽刀贯穿褚兰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外面的侍卫也反应过来,割破了褚兰随身侍从的喉咙。


    褚兰痛苦地倒在地上,死死盯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宋元安,咬牙道:“你…你……果然……”


    果然是宋元安。


    难怪荀蕙一直犹犹豫豫,原来她和宋元安早有勾结。


    她用力地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宋元安,却被涌上来的侍卫堵住嘴巴,只剩下伊伊啊啊喉咙里发出的嘶吼,血溅得地上到处都是。


    通过烛火的燃烧以及屋内的摆设就猜到了宋元安在此地,褚兰脑子转得很快。


    只是可惜,聪明人依然玩不过会发疯的,她大概是没有想到,宋元安会直接掀桌。


    连书晏和荀蕙扫了地上的褚兰一眼,荀莘没有刺中要害,如果现在找人医治,还有的救。


    他们齐齐转眼看向宋元安,等她做决定。


    ——留,还是不留?


    宋元安提着衣摆绕开血珠,凝视她的眼睛,“先帝最信任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背叛先帝?”


    她当年被陈家逼到走投无路,是宋寒山拉了她一把,即便是宋寒山这么做,是为了对抗陈家,然而女帝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承受女帝恩泽,却成为乱臣贼子,弑君谋逆,宋元安的心脏在抽痛,褚兰即便恨陈氏,却不该直接踩着宋寒山的血肉的复仇。


    褚兰死死盯着她,仿佛眼神能够将她杀死,宋元安轻叹一声,“好吧。”


    “那我换一种问法,遗诏是在你那里吗?想要命的话就给我老实点说!”


    侍从松开了她的口,她一口血喷向宋元安脸上,宋元安被溅了满脸。


    “想要遗诏,你…做梦!……咳咳咳…咳咳……”


    褚兰用尽最后一口气挤出最后几个字,开始拼命咳嗽。


    “不可能有的…不可能!”


    宋元安本就有些许洁癖,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了,万分嫌弃地抬手擦去脸上的血珠,失去了所有耐性,也不再和褚兰说话,转身对荀蕙说道:“荀大人府中大概有能够撬开人嘴巴的方法?”


    荀蕙说道:“交给我吧。”


    作为世家大族的家主,谁不会几套逼宫刑讯的手段,当即吩咐人带下去,先止血,再继续审问。


    做完这一切,连书晏忽然开口道:“尚书令深夜进了荀府就失踪不见,荀大人想好怎


    么应对了吗?”


    荀蕙说道:“我明日去上朝。”


    “上朝?”


    “一切不过是利益权衡,失去一个褚兰,却得到了荀氏的支持,哪怕明知道尚书令在我府中消失不见,上面那二位也会缄口不言,不会对我做什么的,郎君放心。”


    荀蕙看向连书晏,说道,“何况,殿下不是想要我假意投诚吗?这真是个机会。”


    “荀大人,多谢。”


    宋元安说道,“那么约定三日以后,我们再见。”


    时间不早,宋元安也该回城外传递消息了。


    临走前,荀蕙喊住宋元安,“郗麟毕竟是楚国臣子,殿下始终无法将他当成自己人用,殿下可以将郎君留在府中。”


    荀蕙的意思是,连书晏是楚国的国君,若是将连书晏也放回军营,郗麟若是挟持连书晏,很有可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将连书晏留给荀蕙,可以防范于未然。而且,洛阳城中要比城外要安全。


    宋元安没有说话,看了看荀蕙,又看了看连书晏。


    荀蕙的眼神在连书晏身上徘徊,似乎想和他说什么话,察觉到宋元安的眼神,立刻收回。


    连书晏突然嗅到了一阵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挺直脊背。


    下一刻,宋元安问道:“郎君想要留下?”


    连书晏毫不犹豫地回答:“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很好的回答。


    宋元安依然面无表情,连书晏提起的心是一点也不敢松懈。


    “郎君与我一同出城,不劳烦荀大人了。”


    宋元安露出了微笑,“其实本宫一直有些疑惑,荀大人最初愿意帮本宫,是为了荀氏,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荀蕙回道:“因为先帝,因为我是大魏的臣子。”


    她轻笑一声,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微臣相信,遗诏上的名字,是殿下,所以,微臣会竭尽所能,为殿下清君侧,诛肖小,扶殿下御极无上之位。”


    ……


    回去的路上,连书晏一直能够感觉到宋元安对他若有若无的疏远。


    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宋元安没有跟他说任何话。


    她脸上沾上褚兰的血迹没有擦干净,连书晏撕开自己的衣摆,替她擦脸,她直接掰开他的手,躲到一边。


    连书晏明显地觉察到——宋元安肯定是生气了。


    而且这气可不小,回到军帐后,宋元安更衣完毕,准备休息之际,连书晏进来,从背后抱住宋元安。


    “殿下今天怎么不理我?”


    他的声音放软,卑微乞求可怜。


    宋元安还是不说话,连书晏转到她的前面,轻轻地亲吻她的嘴角,“殿下是不是吃醋了?”


    听到这话,宋元安说道:“有些想存慧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连书晏搂着宋元安,低头玩弄她的发丝,“撒谎。”


    他说道:“殿下还是在意我和荀蕙吧,说了多少次,我心里只有殿下,殿下别想那么多,我和她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来,这辈子我们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


    宋元安笑了,既然连书晏非要戳穿,那她算账可就不客气了。


    她二话不说按住他的脑袋,说道:“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可她却惦记着你。”


    或许连荀蕙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连书晏身上周旋。


    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为什么非要长着这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陈清茹觊觎你,荀蕙的眼神都快钉在你身上了,如果我不是大魏皇女,如果我不去争不去抢,或许我还守不住你这个人。”


    她从见连书晏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漂亮,漂亮得惊天动地,漂亮得水性杨花,天下女子,大抵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男子。


    连书晏笑了,“可是如果我相貌粗鄙丑陋,殿下恐怕也不会被我吸引,所以啊,我还是生得漂亮些。”


    “我的心就在殿下这里,殿下若不推开我,那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不,你就算推开我,我也不会走,生同衾,死同穴,我这一世,算是赖上你了,生死不离。”


    他搂着宋元安倒在床上,轻轻地念着诗句,“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郊野之外夜空中繁星点点,草虫喓喓,连绵不断的虫鸣声在山野上起伏。


    有萤火光辉在树林里浮动。


    帐内的两人相拥,双双闭上眼睛,不知谁已经入了梦乡。


    宋元安久久无眠,脑海中总是反反复复出现很多画面。


    前世宋澜掌权,连书晏也得宠,宋元安怀孕的时候,连书晏承受的宠爱几乎达到了顶峰,他甚至可以陪在宋元安身边,以主君的名义,陪宋元安出席宴会。


    他和荀蕙的关系,就是在这时候被撞破的。


    宋元安孕期辛苦,不能时刻关注到自己的郎君,一次更衣,回来时候发现连书晏已经离席,不知所踪。


    她找了半天,却在角落里听见他和荀蕙的谈话。


    “听说她很宠你,想要扶你做正君,可是我刚才看你表情,似乎并不开心,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好,还是只是想看在孩子的份上,在外人面前演戏?”


    “当初在回洛阳的路上,我就说了我会带你回府,本想向陛下要你,却被她抢先一步,让你成了她的郎君,受她侮辱。”


    “如果她对你不好,你没有地方去,可以来找我,我收留你。”


    第92章 一些过往本章全是前世


    连书晏往回走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宋元安。


    她站在回廊后面,扶着廊柱的手有些苍白,似乎艰难发力,才让自己站稳。


    两个侍女在身后扶着她,生怕她跌倒。


    连书晏的表情中闪过了一丝慌乱,但是很快就恢复平静。


    “你都听见了?”


    宋元安问:“你和她早就认识了?”


    “没错,”连书晏说道,“她是曾经押送我来洛阳的人。”


    “她想要带你走,是你和她曾经的约定吗?那我呢?”


    宋元安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我当初带你回府,是我搅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吗?”


    彼时,宋元安毕竟已经怀胎七个月,小腹挺起,身子更是虚弱,连书晏不想在这个时候气她,也不想说任何过激的话,伸手去扶她,带过话题,“我扶你回去。”


    宋元安甩开他的手,“不必,我会自己走。”


    记忆中,那是宋元安第一次和他闹脾气。


    前世宋元安对他很好,比这一世还要好,骨子里高傲的公主,却愿意不顾一切地放下身段,总是软下声音来哄着他,笑着应对他的冷脸。


    哪怕是生气,宋元安的气也没有持续太久,回去后宋元安腹中胎儿就出了问题。


    兴许是外出劳累,回来的路上就见了红,往后许多天,她都需要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养胎,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出血流产。


    卧床无聊,宋元安总是每时每刻需要连书晏陪在身边。


    往后许多天,宋元安再也没有提过荀蕙与连书晏的关系,随着孩儿月份渐大,对他也愈发信任,只要他能哄自己开心,几乎对连书晏言听计从。


    连书晏许多被俘虏的亲人,也是在这个时候被放回了故乡。


    连书晏甚至以为,她并不在乎自己和荀蕙的感情。


    曾经在他看来,自己不过就是宋元安养的一时宠物,她只想要占有他,想要他乖乖听话,至于他内心是怎么想的,并不在乎。


    很久之后,连书晏才意识到,宋元安不只是单纯地喜欢他,喜欢他的美貌,记挂他的恩情,而是真的爱上了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宋元安在他身上倾注了如此多的感情,连书晏始终只是应付式的,一板一眼地回应着,让她如何不伤心?


    ……


    再次提到荀蕙,已经是在宋元安登基之后。


    安葬好孩子后,宋元安开始依靠陈家人的力量,在外面招兵买马,布局自己的势力网。


    多年来女帝病重垂危,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其实是宋澜凭借自己未能平定世家势力,所以只能强行用丹药给母皇续命,借助母皇的威望平衡世家。


    在宋元安斩杀宋澜当日,昏迷多年的女帝终于咽下了一口气,留下遗诏,立宋元安为皇太女,而后登基。


    为了回报陈家,宋元安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陈清蘅入宫,为她的中宫皇后。


    彼时,陈清蕴已经卧病在床,身体虚弱,御医诊断其命不久矣。


    陈清蕴无力再掌控朝廷,为了陈家族人考虑,头要宋元安娶陈清蘅,要陈清蘅当唯一的皇后。


    大婚以后的第二日,宋元安找到了连书晏。


    宋元安入宫之后,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偏殿中。


    皇宫比公主府大上许多,她想要每天都能看见他。


    她已经和做皇女时完全不一样了,厚重的衮服下包藏着瘦弱的身躯,巨大的发冠几乎要将她的腰脊压弯,阳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毫无血色。


    彼时连书晏已经枯坐一夜,看着她房中的烛火亮了整整一个晚上。


    再次见她,真的很想上去抱一抱她,可是她站在殿门前,迟迟没有靠近。


    连书晏直到她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所以即便她娶他人为夫,连书晏也没有任何怨言,只是看着她,笑道,“陛下想给我什么名份,是贵侍吗?”


    她却反问:“连书晏,你想要自由吗?”


    连书晏愣了愣。


    宋元安继续说道:“你如果想要回楚国,孤可以送你回去,荀蕙至今没有成婚,如果你还和她有旧情,孤可以封你为郡公,嫁给她做正夫,如果……”


    “够了,”连书晏打断她,不可置信地道,“你想要把我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吗?”


    宋元安笑了笑,“那就和荀蕙结亲吧。”


    她拢着身上的披风,“孤累了,孤已经为孤的阿霜复仇耗尽心力,孤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你周旋。”


    她曾经很爱很爱连书晏,想要把他永远捧在掌心,可是她现在已经失去了爱人的力气和欲望。


    她只想给连书晏寻找一个好的归宿,让他能够爱度余生。


    “元安!”连书晏伸手想要握住她,却被宫女拦下。


    她的衣摆好似一片轻盈的云朵,转眼间消失在殿外。


    第二日,他被送到了荀蕙的府邸。


    或许是宋元安曾经与荀蕙谈过,荀蕙对他礼遇有加。


    只不过,在荀府中还没有待够半天,就被急匆匆赶来的陈清蘅拉回了皇宫。


    陈清蘅已经是皇后了,然而还是个活脱脱性子莽撞的大公子,连书晏看见他的时候,他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了。


    “不好了,你快回去看看陛下,”他拉着连书晏,“或许就只有你还能劝得动她。”


    “她怎么了?”


    “陛下自尽了。”


    连书晏回到皇宫时,宋元安手腕上包扎了厚厚一圈纱布,血已经止住了她躺在床上,眼窝深陷,那么瘦小虚弱,好像一碰就要碎掉。


    御医围着她忙里忙外,她好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呆呆地看着床帐。


    “元安!”


    连书晏隔着被子握住她的手,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身体好像冰块一样寒冷,连书晏捂得她更紧了,心仿佛被活生生剜出来,扒皮抽筋般剧痛。


    听到他的声音,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宋元安声音沙哑着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连书晏眼眶湿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元安微笑道:“我好像听见我的阿霜在叫我。”


    她已为孩儿复仇,对于她而言,活着,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连书晏抱紧她,那是他第一次抱紧她,眼泪落在她的身上,他平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害怕,害怕会永远失去她。


    连书晏完全输给她了。


    卑躬屈漆,彻底臣服于她。


    往后的日子,连书晏再也不敢离开她半步,吃饭睡觉,总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一心想寻死的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但是连书晏终究是凡人,总会有遗漏,连书晏每日带着她去花园散心,不过眨眼的工夫,她就和侍从失散。


    他心急如焚,等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怀中抱着个小女孩。


    她拿着木偶在逗小女孩玩,连书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了。


    她转过头来,微笑道:“阿晏,原来她是三姐的孩子,存慧。”


    “她原来一直被养在幼育所,由奶娘照看,我们把她抱回去养,好不好?”


    第93章 入洛阳城宋元安去灵堂内见了宋寒山最……


    从洛水北岸瞭望洛阳,高耸的城池耸立在原野之上。


    白云苍苍,风疾如驰。


    宋元安换上了一身银色盔甲,阳光下衣摆光辉闪烁。


    可惜她穿得不是特别习惯,穿惯了柔软的锦衣,甲胄硌人得慌,她皱了好几次眉头。


    终究是娇生惯养的皇女,宋元安还是不习惯行伍的生活,这几日在军帐中,她都没睡过一夜好觉。


    “殿下身着甲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连书晏骑马与她并肩而立,夸赞道。


    宋元安被夸得心花怒放,行军的疲惫消散,冲他回眸微笑。


    连书晏松了口气,即便前些天因为荀蕙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是宋元安对他纵容一如既往,只是生气了短短一个晚上,就没再也提起这件事。


    宋元安看见郗麟往这边来,抿唇道:“少贫嘴,郗大人来了。”


    连书晏也认真起来,抬眼看着郗麟,“大将军,都准备好了吗?”


    郗麟握住缰绳,道:“末将准备就绪,听凭殿下吩咐。”


    “去吧。”


    宋元安一声令下,郗麟策马奔向黑压压的甲兵。


    无数荆州兵跟随在他身后,攻向洛阳城,战鼓声气,隆隆如震天之雷,长风卷起白云,大地为之震动。


    “不好了,不好了!”


    洛阳城察觉敌军突袭,立刻戒备起来,守城将领快马入宫禀告淑贵君和宋鱼涟,“殿下,不好了,敌军攻城了!”


    “列阵,给本宫守好城门。”


    淑贵君并不慌。


    洛阳城本就是易守难攻,何况荆州军并不完全听命于宋元安,这一波攻势只是开始的小菜,他有信心拿下。


    果然,不久之后,就传来敌军败逃的消息。


    彼时,荀蕙正陪伴在二皇女身侧,宋鱼涟本来就和褚兰不对付,并没有过多追究。


    听到消息,荀蕙当即献计道:“敌军已溃逃,二殿下何不乘胜追击,重挫敌军?”


    宋鱼涟听到这话,立刻说道:“荀卿说道没错,派兵出城,追击残军!”


    “这…这……”


    守城的将领一时有些为难,“请容臣先禀告贵君。”


    没等她出去,旁边的荀蕙忽然嗤笑:“殿下的话,你都不听?”


    宋鱼涟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难堪起来,“怎么,孤还指使不了你办事?”


    前几天宋鱼涟才和淑贵君吵了一架,归根结底宋鱼涟能力不足,淑贵君一心为女,不得不出面替她筹谋,替她大包大揽处理诸多政务,劳心劳力。


    可惜宋鱼涟却不喜欢这种被父亲约束的感觉,在诸事决议上就爱和父亲对着干,短短几日就积累了不少矛盾。


    那个将领听到宋鱼涟这么说,当即冷汗直流:“怎…怎敢……”


    宋鱼涟说道:“那就听孤命令,出城追赶!”


    荀蕙垂下眼眸,明白此事已成,转身离席。


    宋鱼涟问道:“荀卿将往何处?”


    荀蕙头也不回就说道:“更衣。”


    ……


    正如三日前与宋元安计划的那样,她令郗麟攻城,佯装摆脱。


    然后在宋鱼涟派兵出城,乘胜追击之时,设下埋伏截杀军队。


    军队中了埋伏,溃散而逃,就在他们想要回到洛阳城时,却猛地发现——荀蕙已经倒


    戈,登上城楼喊道:“洛阳城已被占领,投降者生,反抗者死!”


    一时间,二皇女军队哗变。


    前线守不住,后方镇守皇宫的军队很快倒戈。


    禁军正在攻占皇宫,淑贵君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宋鱼涟殿中,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双眼赤红,筹谋许久的计划在此刻毁于一旦,淑贵君自然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他扬手就要打下去。


    宋鱼涟被一把闪懵了,傻傻地看着父亲,甚至忘了躲避躲避,可是淑贵君就这样举着手,始终没有落下。


    下一刻,他一把将宋鱼涟抱在怀中,紧紧搂住。


    短暂的拥抱后将她松开,扯下头上昂贵的玉簪已经身上所有的配饰,一个劲往她身上塞,“走,快走,你快跑,离开洛阳,想办法活下去,阿爹还能替你拦一阵子,你快走,再慢些就来不及了。”


    宋鱼涟喉口一哽,“爹……”


    就在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喧闹声。


    淑贵君把他往门口推,“快啊!”


    来不及了,成群的甲兵涌入,将二人团团围住。


    荀莘握着佩剑,带着人走上来,“二殿下,贵君,你们想要去哪里呢?”


    ……


    另一边,成功擒住贼王的荀蕙彻底降服城内守军,打开城门,迎接宋元安入城。


    听闻消息,郗麟也带着下属来到宋元安帐前。


    “微臣恭贺殿下,成功降服逆贼,入主洛阳。”


    彼时,宋元安正在翻看文书,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郗麟身后的随从。


    战事已经平息,然而这些人进入主帐后一个个都带着配剑,目光中藏着寒意。


    “郗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郗麟抬起目光,手按在剑柄上,扫过宋元安以及她身侧的连书晏。


    连书晏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


    他冷笑,“殿下已经知道了?”


    “那就别怪臣下——”


    话音未落,一声清冽的剑鸣声,长剑破空而出,挥落间,砍下郗麟的头颅。


    鲜血喷涌三尺高,连书晏眼疾手快地打开折扇,拦在宋元安面前,替她挡在溅向她的鲜血。


    郗麟的头颅不甘心地滚向阴暗角落,高大的身躯双膝下跪,重重倒在地上


    动手的人,是郗麟的副将——崔璨。


    他转身扫了一眼一同入主帐,想要趁机挟持宋元安的诸位将领,说道:“诸君皆为我大魏将领,若愿效忠我大魏未来帝君,以往之事,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诸位将领尚未开口,只听他又道:“真是对不住,有件事情,我曾瞒着诸位,当初自荆州北上后,我下请帖将诸位家眷请入敝府之中做客,这是他们留给诸位的家属,今日抉择,想必诸位心中自有考量。”


    说着,他扬手拿起书桌上的一叠书信,挨个发给帐内将领。


    看着信上的内容,众人渐渐色变。


    不知道从谁开始,忽然跪下道:“末将唯殿下马首是瞻!”


    然后是齐整的声音,“末将愿忠于殿下!”


    宋元安缓缓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请诸位随孤,共入洛阳!”


    ……


    宋元安急匆匆策马进宫,穿过回廊,走向一处宫室。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嘶声裂肺的哭声。


    宋元安一进门,就被人扑了个满怀,她连忙揉着怀中孩子的脑袋,问道:“怎么了?小六,让五姐看看,你还好吧?”


    少年蓬头垢面,面色蜡黄苍白,和从前的富贵公子完全不一样,说话也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那么虚弱。


    宋元安一脸不可置信,他这些天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


    “姐姐,母皇不在了,”他抽泣着道,“还有…你…你去看看父后,他为了救我,他也快不行了!”


    宋元安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荀蕙比宋元安更早赶来,比她了解情况,解释道,“御医都已经来了,这些天他们二人被关在这里,褚兰断了他们的口粮,想要把他们活活饿死,他们啃树皮掘草根为食,一直坚持到了现在,陈皇后为了让六皇子能活久些,一直割腕放血喂养他,现在情况很不好。”


    她话刚说完,御医就喊道:“殿下,皇后找你!”


    陈皇后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宋元安刚到床前,他就一个劲抓住她,“添锦,添锦,你要——”


    露出被子的手臂上,是深深浅浅的红色血痕,新旧伤疤交织,触目惊心。


    宋元安大概知道他想要叮嘱什么,说道:“添锦是我的弟弟,父后就算不说,本宫也会一辈子护着他。”


    得到了宋元安的承诺,陈皇后彻底力竭,双眼闭上,失去了意识。


    “父后!”


    宋添锦扑在父亲身上,一个劲的大哭,“你不能死,你不能离开我!”


    御医被嚷得耳朵疼,连忙说道:“殿下莫急,殿下莫急,皇后只是晕过去了,晕过去了!”


    “殿下还是让皇后先休息片刻。”


    宋添锦哽咽着,努力收住自己的声音,乖巧点了点头。


    安抚好了弟弟,宋元安也要开始着手解决更重要的事情——为先帝发丧。


    先帝死后,尸身一直停放在灵堂之中,酷暑时节,前一阵子又下了几场雨,幸而淑贵君想到要维护好先帝尸身,用上好沉香木封棺,又注入水银,再再灵堂内放置冰块,才让宋寒山尸身不腐。


    宋元安去灵堂内见了宋寒山最后一面。


    即便早早知晓宋寒山的死讯,可是真正当她看见生她的母亲双目紧闭躺在自己面前,那种直观的视觉冲击给她带来了强大的不真切感受。


    恍惚间宛如大梦一场。


    一年以前,她还是洛阳城里最不受重视的小皇女,在母亲与姐姐中间周旋,寻求一线生机。


    转眼间,姐姐死的死,谋逆的谋逆,母皇身死,她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皇女了。


    她闭上眼睛,下令封棺。


    朝廷内外易服,为先帝守孝一月。


    皇宫内外,终于挂起了白幡,女帝逝世的消息,使臣们带着封存已久的女帝死讯,从洛阳城传向四方。


    第94章 登基封侧夫连书晏为皇后,入主中宫。……


    宋元安换上了一身白衣,为母亲守灵。


    此时,距离宋寒山逝世,已经过去了整整差不多两个月。


    素衣白袍,青烟缭绕。


    深夜的灵堂中寂寥无人。自从几日前回到皇宫,她忙于处理各种政务,已经接近两日没有入眠。


    只有在这个为母亲守孝的深夜,她才能稍微安静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火光将手心映得通红,好似烧着的烛火流淌在指缝中。


    又回到了这种掌握权势的感觉,这些天她见了很多人,一时间还有些应付不来。


    一声火爆声,唤回她的思绪。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悄咪咪的声音。


    “殿下。”


    身后有声音响起,她还没回头,有人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


    没说完,就被宋元安一巴掌拍下来。


    “放尊重点,母皇在这里看着!”


    连书晏目光不屑地扫过棺椁,“殿下,死人罢了,和这屋里的其余摆设并无区别。”


    哪怕看在宋元安的面上,他对宋寒山依然毫无尊重可言。


    “我已经有快三日没有见过殿下了。”


    宋元安未行登记大礼,连书晏依然称呼她为“殿下”。


    与宋元安不同,连书晏这几日被放养在皇宫中,无所事事,闲得发慌。


    他知道宋元安最近忙,所以没有打搅她,给她平白添堵,只是选择个她得空的时间来找她。


    连书晏挑眉:“存慧那边的来信我提前看了,这几日存慧已经能够抬头了,比寻常的孩子慢一些,但总归是会了。”


    听到孩子,宋元安


    的眉头松了松,这才没有将他赶出去。


    只不过这一放松,困意就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哈欠。


    连书晏微微一笑,顺势将宋元安搂在自己怀中,让她的头枕在自己双腿上,“殿下累了,睡一会吧。”


    宋元安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可是还要守灵……”


    “先帝活着的时候你都没这么装过,现在人死了,殿下何必惺惺作态?”


    虽然是讽刺的话,但是着实说到了宋元安心里去。


    连书晏将带来的被褥盖在她身上,这是他保留的习惯,总是随身带着斗篷或者毯子等可以御寒的东西,然后在合适的时候给宋元安加上,担心宋元安身体受凉,引发恶疾。


    “睡吧……”他拔下宋元安头上的发簪,头发散落下来。


    “明天群臣觐见,殿下先要商议如何发落二公主,然后就是应对陈清蕴,很多事情等着殿下处理。”


    他知道他的身份与宋元安有别,很多事情选择回避,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他没办法与她比肩而立,就只能为她做点小事情,分担她的压力。


    连书晏数落着明天她该做的事情,宋元安愈发困倦,等她眼睛一闭一睁,已经是次日清晨。


    连书晏已经离开了,是侍女将她叫醒,宫女们在灵堂里走动,以最快的速度给她整理好仪容,给她端上一杯温水和一碗小米粥。


    “殿下,郎君离开前说,无论如何,殿下一定要按时用膳,莫要熬坏了身体。”


    宋元安喝了几口粥,慢慢问道:“郎君为何离开?”


    宫女等她喝完粥,才小心翼翼地道:“慕白公子来了,在外面等着?”


    宋元安眼睛一睁:“怎么不早告诉本宫?”


    “郎君嘱咐,一定要等殿下喝完粥才通报殿下。”


    宋元安:“……”


    所有人都看得出宋元安对连书晏的重视,他与慕白,孰轻孰重小宫女是清楚的,所以选择听从连书晏,把慕白晾在外边吹风。


    慕白进来的时候,宋元安扶着宫女起身,她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久了,睡得有些迷糊。


    慕白以为她是累着了,说道:“殿下要紧着些身子。”


    宋元安摸了摸鼻子,“无碍。”


    “说吧,要你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宋元安逃出洛阳那些天,慕白从荀蕙口中得知她离开,带着和公主府的几个亲信将江无尘转移,这些日子一直在洛阳里东躲西藏,等宋元安回来。


    宋元安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肯定没少受折腾。


    “找到了,陛下留下的遗诏。”慕白审问了二皇女的人,在她那里得知了死去的容徽所做的一切。


    是她在宋寒山死后拼死撞响丧钟,才没有让淑贵君成功封锁消息,若不是有她,只怕宋元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杀了。


    慕白推测,容徽能够提前逃离怀仁殿,可能是得了女帝的遗诏,于是沿着她曾经逃跑过的轨迹一路追寻,果然在钟楼的墙隙上发现了藏匿的血诏。


    “上面写的……”


    “是你。”


    话音刚落,屋内寂静无声。


    宋元安垂下眼眸,凝视着烛火和烟灰的痕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容徽是先帝的女官,尽职尽责,封山阴侯,陪先帝共眠陵寝,同受祭祀,其家人按例封赏。”


    “你去南方一趟,三姐生前遗愿想要安葬在寿春,你去盯着她下葬,顺便帮我敲打敲打庾氏。”


    慕白十分利索地接下任务,“殿下想要微臣以什么样身份去南方?”


    “使持节,都督扬、荆二州诸军事。”


    宋元安显然是考虑过的,她不能放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陈清蕴在北面,她要稳住洛阳,也要稳住江南。


    若是今后她真的与陈清蕴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她还会有退路。


    慕白应下了。


    “还有二皇女,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斩草除根的道理宋元安不会不懂,现在遗诏也查出来了,那就不妨送她们一个体面。


    “赐,鸩酒。”


    “那那个仙师呢?”慕白又问,“这几天,他一直被关押在狱中,倒也安分守己。”


    宋元安抬头,对于江无尘,她倒是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处理他。


    一来自己的确欠他人情,二来宋寒山早逝,多多少少和她这些年吃的药脱不了关系。


    从理性上说,江无尘该死,但是他又的的确确帮了她的忙。


    “先帝喜欢他,就让他去为先帝守陵,永远陪伴在先帝身侧。”


    例行公事在三言两语间已经交代明白,短短几日不见,慕白凝视着宋元安,却好似恍若隔世。


    他知道她已经治好了病,但是从前的稚气和退让仿佛随着她的病弱也一起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锐气,更加不近人情,杀伐果断的女子。


    她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慕白总感觉,随着她长大,自己越来越抓不住她。而此刻,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愈发充斥内心。


    “慕白,”宋元安托着侧脸,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慕白找回了一丝熟悉感觉,她似乎看出慕白的心事,微笑道:“你永远是我的兄长,我这一生之中,最信任的人。”


    ……


    先帝下葬之后第二日,宋元安即帝位,于太庙受百官跪拜,改元永宁。


    宋元安隔着九鎏垂头看着下面黑压压的群臣,和上一世一样,再一次登临帝位,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也是这一天,宋元安还干了三件大事。


    第一,在宋元安的命令下,二皇女与淑贵君被赐死于冷宫中。


    连同二皇女的党羽,褚兰等人,该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第二,封慕白为使持节,二州都督,即日带兵南下驻守。


    对于宋元安一上来就大封亲信,朝臣们颇有不满。


    但是,他们并没有太多反对声音,一来是因为宋元安比起宋鱼涟已经收敛太多了,也就只大封了一个人,对比之下他们觉得还能接受,二来是……宋元安紧接着干的第三件大事是——


    封侧夫连书晏为皇后,入主中宫。


    第95章 送别长安陌上无穷树


    宋元安送慕白离开洛阳的那天,天空刚刚飘了一场小雨。


    道路两旁的垂杨带着水珠在飘散,天空薄雾冥冥,连风也带着丝丝寒意。


    “陛下其实不必相送。”慕白下了马车,来到宋元安面前,“你身体不好,今天又是下雨天。”


    宋元安撑着伞,“不妨事,这次离别,只怕一年内再难相见,孤从前身体不好,鲜少外出走动,今天就算是出来散散心。”


    自从她八岁那年起,她和慕白朝夕相处,几乎没有怎么分离过。


    她入蜀地治病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跟慕白打一声招呼。如今这次分离,总得正正经经地道个别。


    慕白习惯性地给她拉了拉斗篷,禁不住絮絮叨叨道:“你身体弱,记得穿衣,切莫贪凉,最近天气变得快,你不要乱吃东西,还有别忙到太晚,记得好好休息,知道吗?”


    宋元安微笑抬头,“这些孤知道了,孤这么大个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吗?而且郎君也常提醒孤,你别担心。”


    慕白有些恍惚,他盯着她头上华贵的珠钗,有些走神,伸手想要替她扶一下步摇,却停留在她鬓角一寸之地。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尴尬地收回手,躬身行礼,转身上了马车。


    人生若非相聚便是离别,随着一路的碧草,护送他走向远方。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离别。


    送走了慕白,宋元安又要送江无尘。


    对江无尘,宋元安可没有对待慕白那样有耐心。


    只是听说他去替先帝守陵前要求来见宋元安一面,所以她便吩咐人带他进宫。


    江无尘依然是一身素色道袍,对于宋元安的安排,他并没有太大反应,淡然行礼,


    “多谢陛下,留在下一命。”


    只是抬头的时候,神色微微动容,“陛下是真的记得在下,还是骗我的?”


    宋元安摇头,“孤确实不知道。”


    江无尘说道:“那年大殿下带着小殿下出宫游玩,曾在小巷前,救过一个快饿死乞儿,您的一句‘可怜’,求大殿下给了他银钱,让他得以饱腹,度过冬天,您记得吗?”


    宋元安有些恍惚:“所以,那是你?”


    其实宋元安还是没想起来,那时候的她还太小,即便她努力去想,这段记忆对于她而言,还是模糊不清。


    江无尘却释然地笑了,“殿下,无论你记得与否,只要你现在知道了就好。”


    只要她知道就好。


    这些年他从一个乞丐拜师学艺,混成江湖术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从大公主逝世,他就立誓要为她复仇。


    他步步走到宋寒山身边,诱惑她敷下容易成瘾且含毒的驻颜丹,就是要一步步磨损她的寿数。


    为了不牵连宋元安,他几乎很少会主动找她,只要她需要,他一定会站在她身边。


    他的付出和当初的一顿饭钱相比,孰轻孰重,已经不重要了。


    ……


    对于宋元安封后一事,惊讶的不止有朝臣,还有荀蕙。


    她入宫觐见宋元安时,宋元安正坐在凝华台的荷花池边,往水里撒一把鱼食。


    穿着一身湖蓝色长裙,倒映在水光潋滟中。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宋元安轻轻抬手,示意流风直接放她进来。


    “陛下,”荀蕙行礼道,“微臣知晓您喜爱连郎君,可是如今时局如何您再清楚不过,是不是应该把封后的事情缓缓?”


    宋元安微笑着回头,“孤说过,孤会娶他,以正夫之名。”


    荀蕙说:“不是不给您娶,只是现在时机不对,现在先帝刚下葬,您是不是应该为先帝守孝三年?”


    宋元安道:“可先册封,暂不行大婚之礼。”


    连书晏本就是她的侧夫,他们早已经成婚,侧封连书晏为皇后,就好像册封陈皇后为太后,并无需等三年丧期。


    荀蕙气急,卡了许久才说道:“现在陛下皇位未稳,外部群狼环伺,陛下此刻需得稳定民心,他毕竟是楚国的……”


    “孤,心意已决,”宋元安打断她的话,“你是要来劝孤的,就没有必要了,现在不册封,今后反对的人也会以各种理由反对。”


    她册封连书晏,一来是为了分散大臣注意力,将兵权交给慕白才不会受到太多阻碍。


    最重要的是,现在不册封,只要但凡一天留着皇后之位,就会被源源不断的人盯上。


    宋元安也害怕会无限期拖延下去。


    荀蕙长叹,“既然如此,就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


    她离开后,连书晏才从假山后露头,“陛下……”


    宋元安抬眼看他,“你也想劝孤,你不想做孤的皇后?”


    连书晏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我想,我做梦都想。”


    “只不过,即便陛下此时没有立刻封后,我也知道陛下心里是有我的。”


    连书晏说,“就好似陛下赐我的凝华台,我一样住得开心。”


    这座凝华台,是宋元安前世安置连书晏的地方。


    前世,连书晏一直都是一个侧夫,无论宋元安怎么喜欢他,他也不曾成为宋元安的皇后,与她真正并肩而立过,哪怕到了最后,曾经许下“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的诺言,也不曾实现过。


    当初,他在来到洛阳的第一天就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因为宋元安身子更为虚弱,相比之下,很多人都忘了,其实连书晏也一样需要照顾。


    凝华台并非中宫居所,但此地景色雅致,冬暖夏凉,无论对于宋元安而言,又或者是连书晏,都是养病的绝佳居所。


    将凝华台赠予连书晏后,宋元安也搬来,当做寝室一样,在这里常住。


    他凑近宋元安,“所以,陛下不必对我感到愧疚,即便你此刻不对我那么好,我也能够理解。”


    他握紧宋元安的手,“如果实在撑不住,我也可以暂时委屈一下的。”


    “连书晏,”宋元安提起裙摆,忽然有些好奇,“你不是能委屈自己的性格呀,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快,宋元安就知道连书晏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她如今暂住凝华台,已经身为女官的流风和徐有思帮她将所有的文书都搬到这里来,厚厚的几大叠,从地面叠到桌面那么高。


    宋元安随便翻看了几封,果然,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开始上奏,劝谏宋元安不要立后。


    想必连书晏方才是看见了这些奏章,所以才会和她说出那样的话。


    如果所有人都反对,那么立后这件事,是没办法做成的。


    不过从上一世到现在,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这点小事压根吓不到她。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忽略过中间反对的词句,按照家族把奏章分类好。


    小世家的意见对于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她只需要采纳大世家的意见,荀蕙也没反对,陈清蕴的手也伸不进洛阳来。


    宋元安整理着文书,忽然问道:“如今的中书令是谁?”


    徐有思说道:“是谢家女,谢莹。”


    “是谢家人啊……”宋元安呢喃着,很快从分类好的奏折堆里翻出了她的奏章,文人骂人都脏,对于批判宋元安色迷心窍,竟然册封敌国国君为后,谢莹没有笔下留情。


    身为中书监,不仅拒绝替宋元安拟旨,还顺便把宋元安骂了一顿。


    “那好办,既然她不愿意做,那就换个愿意做的人来,穿孤旨意,将她贬出洛阳,让她姊妹来做中书令。”


    宋元安说的人是谢华,谢华和谢莹,是同胞姊妹。


    谢华曾与宋元安合作过,算是半个宋元安的人。谢家之前因为谢崇弦颜面尽失,二皇女上位后谢家为自保对她们极尽讨好。


    宋元安和这群世家大族斗多了,自然清楚他们秉性。


    合起来一起对付,那当然是十分困难,但是若是找准其中间隙,分而以利益诱之,逐个击破,那就很容易了。


    ……


    这一夜,宋元安又翻看文书到深夜。


    “殿下,郎君在外面。”


    徐有思通报宋元安的时候,连书晏隔着屏风,已经凝视她很久了。


    他这几天总是恍惚,看着她穿着玄色帝王常服,时常会梦回从前。


    前世,她登基后,身体江河日下。


    不仅仅要承受丧女之痛,还要日夜操劳国事,他经常会看见她深夜挑灯执笔。


    昏黄的灯火闪烁,恍惚间龙袍下披着的,是一具累累枯骨。


    连书晏一阵胆战心惊,她登基后这几天,他总是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好想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所以他想要宋元安暂缓封后之事,但是……他也希望自己的思虑是错觉。


    “怎么来了?”宋元安揉揉眼睛,眼神有些懵懂,抬头时发现了躲在屏风后的连书晏,“还不去休息吗?”


    “陛下,城中的兵防布置得怎么样了?”


    连书晏忽然提起这个问题。


    昔日,城中的禁军由荀蕙、陈清蕴、以及各大世家把手,宋元安引来荆州军,城中禁军势力重新调整。


    皇城禁军被宋元安重新调整,兵权掌握在宋元安手中。


    其他的西园八校尉在荀蕙手


    中,城外的禁军则是由清河崔氏,崔璨掌管。


    宋元安疑惑:“你是觉得,崔璨此人信不过?”


    崔氏本来也是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可惜当初魏楚交战,崔璨叛投敌国,成了楚国大司马郗麟的走狗,其家人受牵连,要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


    后来郗麟叛逃魏国,崔璨十分戏剧性地又再次跟随主子,为魏国效劳。


    宋元安能够在千钧一发取郗麟性命,夺走他手上的兵权,都是因为提前策反了郗麟这位走狗。


    连书晏说:“两面三刀之人,陛下不得不防。”


    上一世,宋元安没有接触过崔璨,却和崔家人打过照面。


    “四殿下在陈清蕴手中,陈清蕴手握重兵,谁也搞不准他的心思,洛阳城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


    宋元安凝思片刻,道:“孤知道了。”


    第96章 崔氏夺兵权,封后


    次日,宋元安带着连书晏出了宫。


    崔家旧日的府邸,其实就坐落在宋元安曾经的五皇女府不远处。


    洛阳城的名流权贵都爱住在这一块,同在这附近的还有陈家的府邸,荀家人的府邸,足以说明崔氏旧日名望之高。


    只是可惜,昔日的世家大院,如今人烟稀少,偌大的院子百草丛生,崔璨归来这些天才安排人手打扫,但显然有些忙不过来,除了主院,很多地方的杂草都没来得及处理。


    宋元安穿过门庭,来到后院。


    崔璨在后院中,带着几个小辈们玩耍。


    崔家的直系,大多数都被先帝赶尽杀绝,只有一些小辈们侥幸存活,年纪轻轻就被发配边疆。


    崔璨是个年过四十的武将,比先帝还年轻一些,只是先帝直到死都依然顶着一张芙蓉面,他的头发已经发白,脸上带着疲惫和沧桑。


    见到宋元安来此,崔璨带着小辈们行礼,“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平身,”她扶起崔璨,“孤来是为了归还一个东西。”


    她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珏,送到崔璨手中。


    崔璨看了玉,眼光微动,露出隐忍的神色。


    “这块玉,为什么会到陛下手中?”崔璨道,“这是微臣孩儿的随身之物,微臣的孩儿已经……”


    “他已经死在了四年前。”


    崔苑是崔璨的私生子,世家大族的男儿不愿意放弃高官厚禄,不愿意出嫁,崔璨便是其中一员。他的儿子的母亲,或许是家中的女侍,又或者是买来的女奴,反正压根不知道是谁。


    崔苑那年刚满十六岁,在宋元安记忆之中,他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


    十四岁时的宋元安容貌已经初展露,病弱不掩盖琉璃之姿,一张芙蓉面,对她动过心思的,可不止荀莘一人。


    这块玉珏,是崔苑送她的。


    那时候他说:“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凭借这块玉佩来找我。”


    只是送她玉珏不久后,他就因为父亲谋逆而被牵连,弃市街头。


    因为他的这份心意,前世被宋元安记在心里,后来宋元安一并提拔了他曾经的姊妹。


    这一世,换做筹码,用来要挟利用他的父亲。


    崔璨说道:“陛下今日来找微臣,仅仅只是为了将玉珏归还?”


    宋元安微笑,没有接话,只是说道:“生死关头,谁总有退缩的时候,崔大人当年选择,孤可以理解。”


    “崔大人也是世家,世家好为文臣,崔氏一脉世代居于尚书台,与杨氏多有来往,孤祖母当年与汝母共研读《诗》《书》,相为同窗,不失为弈世通好。”


    宋元安提起了杨氏,当年杨家的世交有很多,崔家也在其中,崔璨的母亲当初举孝廉,还是杨家做的保。


    她缓缓说道:“文臣谋定国事,武将征战四方,到了崔大人这一辈,大人却选择成为武将,或许以崔大人心性,做个文臣更合适。”


    崔璨心性的确不够坚定,说他背叛故国害死全家,实际上是因为他胆怯,不敢忍受楚国的重刑折磨。


    说他人冷心冷情,为了孩子留下的一块玉佩,他可以毫不犹豫背弃故主,与宋元安合谋。


    崔璨大概猜明白了宋元安的目的,“陛下,微臣只想问一句,此时府外,有多少人马?”


    若他不同意交还兵权,那么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宋元安微微一笑,“你猜?”


    片刻后,宋元安把玩着崔璨手中象征着郗麟荆州军的符节。


    荆州军一直是郗麟在管,郗麟死后,底下人心不齐,军队也一直处于一种极端分裂状态。


    谁给他们粮草,谁就是他们的头头,只不过因为兵符之前一直在崔璨手中。


    郗麟之前信任崔璨不是没理由,毕竟一条丧家之犬,反复倒腾背弃旧主,人人喊打,除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宋元安抬眼看了一眼附近几个小辈,朝一个红色衣服的小姑娘招招手,“过来!”


    小姑娘身子一缩,宋元安却道:“说的就是你,年纪最大的那个。”


    小姑娘小心翼翼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女崔盈,拜见陛下。”


    宋元安垂眸凝视着她,在崔家的小辈中,她是年纪最大的,但看起来约莫也不过十五岁。


    当初先帝斩首了崔家主支,以及旁支十三岁以上的孩子,她最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今年几岁,可曾念过书?”


    崔盈背着手,声音清晰,抬起头,不卑不亢地道:“回陛下,臣女今年十五,已熟读四书,随前些年家道中落流亡在外,却不敢有丝毫荒废学业,如今蒙受陛下恩赐,回到洛阳,等过了及笄,臣女愿应征入朝。”


    “小姑娘倒是口齿伶俐。”


    宋元安弯了弯唇,收起了兵符,转身看向崔璨。


    “崔爱卿,其实孤骗你的。”宋元安和蔼说道,“门外只有郎君,别无他人。”


    崔璨:“……”


    崔璨是助她登基的功臣,她当然不可能以兵刃相逼,不然这样做,只怕会寒了其他帮她的人的心。


    离开前,宋元安问道:“爱卿口舌如何?”


    崔璨哑了一下。


    “算了,闷葫芦也有闷葫芦的好处,辩不出好处也说不出坏处,去尚书台领职罢。”


    她揉了揉崔盈的小脸,“崔小娘子既然决定入仕,孤看御史台是个好去处,正适合你,等过了及笄,去吏部报道吧。”


    拿到了兵权,宋元安出了中门上了马车。


    等离了崔府,宋元安终于长长松了口气,靠在连书晏身上,摸着手中的黑金护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崔璨还算听话,真怕他不听劝。”


    “陛下还有害怕的时候?”


    连书晏也想要摸一摸那块黑金符,却被宋元安火速收回袖子里,连书晏遂敲她的脑袋,“小气!”


    “孤害怕的时候可多着呢。”


    宋元安拉了拉裙子,正襟危坐。


    只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强撑着。


    连书晏知道,她恐惧和害怕之时,是绝对不会将情绪透露半点,哪怕是她最亲近的人,即便是此刻,她也是在夺了兵符后,恐惧消散,才愿意将稍稍敞开心扉。


    只不过,宋元安的忧愁解了,连书晏的心依然放不下来,那种不好的预感,依然没有消散。


    宋元安忍不住凑到他面前,“怎么了?最近看你不怎么开心,还有什么顾虑的吗?”


    连书晏摇摇头,伸手掐了下她的脸,稍稍用力了一些,“没事。”


    “疼,无缘无故动我脸干什么?是不是还在想封后的事情?又或者是陈清蕴?”


    宋元安说道,“孤知道该怎么对付陈清蕴。”


    她反掐回去,马车中又是一阵倒腾,压得连书晏倒在软榻上。


    “好了好了,陛下,我错了!放过我吧!”


    车厢内传来一阵嬉闹声。


    等车过闹市,宋元安才安静下来整理衣裳,她和连书晏的两个人半边脸都被掐得红红的,宋元安道:“再或者说,是最近冷落了你,让你不开心了?等孤这几天忙完,再多些陪你。”


    ……


    全天下最了解陈清蕴,除了已经死去的宋寒山,莫过于宋元安。


    这母女二人和陈清蕴缠斗多年,宋元安最清楚该怎么拿捏他的七寸。


    在长途行军,带着擒获的宋澜回到故乡东海郡的陈清蕴,刚刚和弟弟接头,就收到了洛阳来的信。


    是太后写来的。


    宋元安登基后,封陈皇后为太后,按照辈分,陈皇后还是陈清蕴的长辈,当初他为了陈家的利益联姻嫁给宋寒山,在陈家颇有声望。


    陈清蘅听说洛阳城来信了,火速穿过府邸,来到陈清蕴面前。


    “哥哥,她


    怎么说?”


    陈清蕴把那封信扔进火堆里,“太后让我们回去,以往之事,既往不咎。”


    而且,信中还隐晦透露,宋元安要立连书晏为后。


    他眯了眯眼,陈氏倾注在下一位皇女身上的心血,怎么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就既往不咎?


    宋元安凭什么有资格对他喊出既往不咎?


    “那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陈清蘅问道,“回洛阳吗?”


    陈清蘅没敢告诉陈清蕴,自从得知太后来信求和,东海陈氏的族老们就开始有所松动。


    即便东海才是陈氏的根,但是他们早已经迁居洛阳,归根到底,洛阳才是他们的家。


    宋元安封陈氏为太后,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这是回到洛阳的好机会呀。


    “回,自然要回。”陈清蕴说道,“还要让我们的陛下,亲自来请我。”


    ……


    换了中书监后,又往尚书台安插了自己的人以后,立后的事情终于能够推进。


    谢华穿着红色的官袍,来到宋元安面前,“陛下,这是新拟的旨意,请您过目。”


    是封后的圣旨,宋元安扫过上面清秀的字迹,嘴边微笑。


    “从前不知,谢卿亦是文采斐然。”


    谢华眸光垂下:“不敢当。”


    提拔谢华,是宋元安下的一步棋,她就是要寻求一个突破口,她要告诉洛阳世家,现在朝廷在她手中,顺她者昌。


    朝她靠拢,就会得到好处。


    宋元安看完拟好的奏书,盖上皇印,送去了尚书台。


    这一日,连书晏受封为中宫皇后。


    第97章 月光莫要操之太急


    国丧三年,宋元安没有举办封后大礼,而连书晏早已经入主凝华台,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夜,除了称呼上的改变外,与平日并无差别。


    国丧并没有针对夫妻礼节有什么规定。


    女子最适合生养的年纪就那么几年,由于存慧的存在如今尚未公布于世,对外而言,宋氏皇族下一代依然后继无人,子息衰微。


    礼部虽然不乐趣,还是捏着鼻子给凝华台送了温情的酒。


    宋元安沐浴完,回到寝宫中,就看见床头摆放着酒杯酒觥,还压着小人书。


    她十分坦然地翻书,在她现有的记忆里,她甚至已经是生过孩子的人了,饶是里面的姿势逗趣又大胆,依然看得脸不红心不跳,倒是急切地翻找着想要发掘些什么东西出来。


    “陛下。”


    有人唤她,她抬头,看到连书晏掀起帘子入内,柔软的长发在丝绸衣裳上散落开来。


    事实上,这些天他们都在同枕共眠,今日是册封之日,他应该是用心打扮过的。


    衣服上熏着淡淡的兰花香,脸上未施粉黛,却用尚好的花露洗得纤尘不染,皮肤宛如羊脂玉般秀美。


    宋元安眯了眯眼睛,趴在床上端详着他。


    宫女们都识趣退下,留下他们二人与红烛。


    连书晏拉起衣袖,遮住半边脸,脸色羞涩,“元安……”


    宋元安抬头把书砸他脸上,“装什么害羞?孤和你认识多久了?到孤床上来。”


    连书晏接住那本书,也不装了,笑道:“原来陛下喜欢直接的。”


    他掀起帘子走进去,宋元安立刻从身后抱住他。


    两个人发丝纠缠,连书晏听见她在耳边呢喃,“高兴吗,做了孤的皇后?”


    在这种事上,两人大部分时候都有着一种默契。


    前世连书晏没少用这些事情来换取宋元安对族人的一再宽厚赦免,这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后来宋元安身体变得更加孱弱,连书晏往往会节制,即便她心里有想法,也会劝阻她。


    这一世也是等她身体恢复,连书晏才敢做出僭越的举动。


    大多时候连书晏努力在迎合宋元安的需求,宋元安这段日子忙,容易劳累,连书晏也识趣不会往她身上凑,夜里安分守己地搂着她入眠。


    她今夜是主动的,看来她心情还不错。


    他能够成功封后,说明宋元安已经在朝廷上获得了一部分支持。


    “陛下欢喜,臣侍也欢喜。”连书晏看着她,眼神迷离起来,“陛下,作为回报,让臣侍来伺候你。”


    连书晏想要起身,被宋元安按到被褥中。


    两人一折腾起来,直到半夜才停了下来。


    宋元安让人传来热水,沐浴更衣后,宫人们都换了被褥,屋内的暖香也换成了淡淡的清香。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宋元安已经想不清,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如今日这般尽兴的时候。


    从前的她,所有的情绪,吃穿,都要压抑着,无从释放。


    这些天,她感受着几乎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健康的滋味,好像鱼儿终于找到了水。


    她甚至并没有特别害怕陈清蕴,因为她身体康健,她可以有很多很多时间陪陈清蕴折腾下去。


    只是,连书晏究竟是怎么找到让她恢复的方法的?


    “连书晏,”宋元安侧过身子,推了推身侧的连书晏:“你要不和我说说,上一世的事情?”


    连书晏翻身问她:“陛下想知道什么?”


    “在我死后,你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好好活着?”


    这一夜月光如雪,照得凝华台中的水池泠泠发亮,锦鲤摇着尾巴,懒懒地沉入湖底。


    连书晏对着烛火,苦笑一声:“陛下可真是好狠心。”


    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了,宋元安看见他眼里有泪。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上一世临终前唯一放不下他,她给他递了迷药,装作毒酒引他喝下,将他送走,自此彻底斩断他与自己的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殉葬,事实上宋元安的陪葬中,只有连书晏曾经穿过的衣裳,此后哪怕连书晏身死,也与她再无关系。


    她用那么决绝的方式,逼他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厚道,也不再逼问,连忙摸摸他的脑袋,伸手搂住他,“我错了,我不问了。”


    “这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宋元安坚定地道,宛如承诺,“我们都会活到老的,我们还能相伴很久很久。”


    ……


    陈清蕴的回信在封后之后第三天。


    彼时,宋元安正在武场射箭。


    宋元安身体恢复后,处理政务之余,便开始学习骑术,并且摆弄弓箭等兵器。


    她学着拉动重弓,这与她往拉动的轻弓不同。


    木制的轻弓最多也就只能防身,想要一箭射穿头骨什么的,也就只有沉木做的重弓能做到。


    从前宋元安身体弱,身边侍从根本不敢让她碰重弓这种杀器。


    现在……


    连书晏代替武场指导的校尉,站在宋元安身侧,用一只黑羽箭抬起她的手臂,比划道:“陛下没练过,能抬起弓已经很不错了,是拉不动弓的,不如先扎马步,等把步子扎稳,肌肉练好了,再试着拉弓。”


    宋元安试了好几次,憋足了劲,脸色都涨得通红,还是没能拉开弓,弹回的弓弦险些划破她的鼻子。


    她灰溜溜地收回手。


    连书晏笑了笑,温柔地道:“你看,这就要受伤了。”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半侧脸笼罩在如痴如醉的光圈中,红色发带落在肩膀上,随着风轻轻扬起,少年气十足。


    这句话激起宋元安好胜心:“孤就不信……”


    连书晏丢开白羽箭,伸手托住了弓,“莫要操之太急……”


    这个动作让宋元安想起了一些往事,忽然怔愣,“连书晏,你箭术如何吗?”


    “陛下曾经见识过。”


    宋元安知道,他是楚国皇族培养的帝王,若论阴谋算计,连书晏不一定比得上她,但是若论君子六艺,文治武功,兵法布阵,她这些从小偷懒耍滑的,还一定不如连书晏。


    宋元安忽然觉得,将他放在这里当个金丝雀,未免也太屈才了。


    连书晏接过厚重的沉木弓,宋元安以为他要卖弄自己的射技,他却只是轻轻地放下,又转过


    来,“陛下在想什么?”


    “孤在想,孤应该封你做亭侯,让你替孤去征战沙场,等天下安定,再入后宫。”


    连书晏微微一笑,“陛下不能把牛马往死里折磨,白天征战四方,夜里还要为奴为婢,伺候陛下休息,陛下太看得起在下了。”


    “而且,陛下就一定会笃定,臣侍会誓死效忠陛下,而不会领兵谋逆的?”


    宋元安突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在这件事上,两人算是对对方知根知底,连书晏知道,宋元安永远是大魏的皇女,她对这份身份的责任感比她的情绪感情都要高。若是当初灭国的是大魏,她恐怕会直接以身殉国。


    宋元安知道,连书晏早就明白楚国已经没有翻身那日,连氏皇族这一辈子息衰微,以至于让裴家把控天下,他付诸的努力全部都成了裴氏的垫脚石。


    若非当初大魏灭楚,楚国也会沦丧在裴氏手中。


    他要赎的罪,早就在上一世赎清了。这一世,他只会为了自己而活。


    说到底,宋元安的禁锢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他,而是两人身份的使然,宋元安更不想让他为难,那就断绝他接触权力的机会,让他彻底失去复国的选择。


    宋元安抬手拔掉他的发带,“挑衅孤?”


    连书晏去抢,却被她闪开,将飘逸的发带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冷哼道:“这是对你的惩罚。”


    “陛下,陛下!”宋元安在武场外看到荀蕙,就知道东海来信了。


    “他疯了吧,要孤亲自去迎他?”


    宋元安翻看着信件,直接甩在书桌上,冷笑出声。


    荀蕙说道,“陛下不能离开洛阳,若是您前往东海,就如同羊入虎口,等到了他们的地盘,便是会任人宰割。”


    “孤明白,陈氏盘踞东海,不受招安,也不谋反,反倒要令孤去见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元安分析道,“陈家人手里有多少兵力,若是以强兵压之,胜算几何?”


    荀蕙道:“陈氏镇压夏侯氏,吞并了幽州数万众,若是倾九州之力与之抗衡,胜算还是有的,只不过,陛下,你真的要……”


    这些天荀蕙与宋元安接触良多,这对君臣对彼此了解加深。


    宋元安不敢对陈家动武,一来是为了求稳,二来是纪念着上一世欠陈清蕴的一个人情,三来…她的父亲还在陈清蕴手中。


    无论从何角度而言,宋元安都不愿意和陈家交恶。


    两人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宋元安道:“让太后写信,再谈。”


    ……


    宋元安处理政务同时,连书晏也开始以皇后的身份,协理六宫事物。


    远在西蜀的存慧,已经学会了爬和扶着墙走路。


    宋元安是失去过孩子的人,即便那个孩子不是存慧,她对存慧的保护也远超寻常母亲。


    陈清蕴的事情一日没有摆平,她都不可能将存慧接回自己身边。


    第98章 去东海“那不走寻常路呢?”……


    连书晏叹了口气,将繁琐事务安排下去。


    宋元安要召见大臣,下午还没有回寝宫。


    已经快是晚秋季节,宫女支开窗户,有冷风吹了进来,连书晏感觉到有些恍惚,忽然想到,宋元安外出时,有没有记得添衣。


    就在这时候,心口传来一阵刺痛。


    他冷汗直冒,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君上?”


    有人喊他,他却径直冲了出去。


    ……


    宋元安此时刚到太后宫中。


    宫变时,陈太后元气大伤,至今没有好起来,被移居别宫,卧床养病。


    宋元安到时,六皇子并不在寝宫中。


    “小六呢?”宋元安随便问了一句,宋添锦这几日忧心父亲茶饭不思,这个时候不在宫中,有些难得。


    “太后见六殿下守得辛苦,让他出去和世家公子们走动走动,互相散散心,六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能和哪家小姐看合眼缘,就更好了。”


    听了宫女回答,宋元安眉头皱起,“皇子才十岁,婚姻之事,不必操之太急。”


    虽然如此,但是宋添锦毕竟是太后的儿子,婚嫁由太后做主,她说不得什么。


    她走到床前,太后裹着厚重的被褥,艰难地抬头,示意宫女扶着他躺下,不必起身。


    宋元安行过礼后,坐在她身边,“太后病情好些了?”


    陈太后摇摇头,有些忧伤地道:“这次只怕是生死难料,我已无太多留恋,只是可惜我的添锦,我无法见到他出嫁。”


    宋元安替他掖被褥,安慰道:“太后福寿安康,定能挨过此劫。”


    寒暄得差不多了,陈太后大抵也知道宋元安的目的。


    宋元安愿意待他礼遇有加,一方面是因为心疼六皇子,爱屋及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还有通过太后,联络陈清蕴。


    “太后,您的侄儿说,让孤亲自前往东海,去迎他归京,你说,此事该当如何?”


    陈太后微笑,“清蕴这孩子,自小就有主见,我还记得,小时候想要让他听话,必须要给他拿出一些好处,比如说,要拿着块点心,等他大一些,不吃点心了,就要那木雕玩具,金银珠宝,再大,得要是用珍藏的典籍,才能哄得他听话。”


    “以利诱之,陛下哄不懂他,是因为给的好处不够,若走寻常路,陛下只怕将整个天下送给他都不够。”


    陈太后出言不逊,宋元安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毕竟她说的也是事实。


    她轻轻挑眉,“那不走寻常路呢?”


    “陛下,您还记得大殿下吗?”


    宋元安的眼神凝了一下。


    “当初,大殿下身死,他将自己反锁于屋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后是家里仆人砸了门,强行给他灌流食才让他活下来,说他感情寡淡,实际上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感情是他不能放弃了。”


    太后声音很缓,娓娓道来地说道:“但是他又似乎比任何人要长情,长姐早逝,姐夫重女轻男,从小忽视他,他一出生就没有体验过太深刻的爱,大殿下与他年少相识,陛下您又与二公子自幼相识,当初他逼着你与二公子,或许正是因为想到了他自己和大殿下。”


    自己没有完成的圆满,强行安在别人身上,宋元安腹诽,难不成就不是为了他陈家的利益?


    “孤知晓,太后还想说什么?”


    陈太后长叹一声,“帝王后宫,妃妾三千亦是常有的是,陛下已有皇后,此事无法更改,陈氏需要有人入宫。”


    绕来绕去,原来最后还是落在这里,宋元安挑眉,“所以,说到底你还是来替他做说客的?”


    “陛下有没有想过,求娶的是……清蕴。”


    太后说道,“清蕴只要入了宫,卸兵权,保全陈氏一族,陛下亦无需再有压力。”


    宋元安笑了,让陈清蕴入宫?


    她都没敢想,太后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太后,剑走偏锋,可不适合你那侄儿。”宋元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除了以利相诱,还可以以权为逼,陈氏家族,不可能葬送在陈清蕴手中。”


    陈太后却道:“对不起,陛下……”


    宋元安还没反应过来,忽然门口传来连书晏的声音,“陛下……”


    宋元安抬眼望去,心想他怎么过来了,全然没有留意身后被褥中闪过的一丝冷光。


    一声“小心”,连书晏几乎是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来,将她搂进在怀中。


    下一刻,刀刃没入肉中。


    宋元安感觉到面前的人身子微微颤抖一下,瞳孔猛地睁大。


    “陛下!”


    “君上!”


    宋元安看见太后的刀刃刺入了连书晏腹部,连忙伸手捂住伤口。


    “等等,不要拔出来!”


    侍从们已经一拥而上,将太后控制住,宋元安惊诧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六皇子还留在宫中,他怎么敢?


    陈太后笑了,瞳孔却开始涣散,“若非添锦在他们手中…我亦是,迫不得已,你待我很好  ,我对不起你……”


    说着,宋元安察觉到了什么,“拦住他,他不对劲!”


    侍从强行撬开他牙齿时,他已经咬碎了毒药,吞入腹中,喉口源源不断涌出鲜血,堵住喉管,发出喑哑的声音。


    他救不回来了。


    连书晏的情况也不太好,宋元安抱着他,看着他发青的嘴唇,心中陡然震颤,她感觉自己的双唇都有些不受控制直念叨,也不知道是安慰连书晏还是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他们已经去叫御医了,刺得不深。”


    她一垂眸,对上他的眼睛,眼眶开始发热。


    连书晏的手指头动了动,朝她伸了过来,“别哭。”


    “幸好赶上了,这次没错过……”


    这句话好似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刚刚说完,手就重重摔落。


    “连书晏!”


    宋元安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御医也赶到,连忙给他止血,捆绑绷带,宋元安双眼放空,呆愣愣地站在一边,完全失去了方向。


    侍从们来来往往,由于太匆忙,好几次撞到她的身上,她都浑然不觉。


    许久之后,御医终于暂时歇了下来,走到宋元安面前。


    她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双手在袖子下交织。


    “如何?”


    “君上失血过多,陷入了昏睡之中,伤势暂时稳定了下来,只是,殿下……”


    宋元安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刀上有毒,是西域特制的‘七日散’,若想要解药,唯有东海陈氏有。”


    宋元安闭上眼睛,湿润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知道了。”


    在凝华台安顿好了连书晏,宋元安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陛下!陛下!”


    声音急切,宋元安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出事了,站起来往外面走去,只是她没有想到来的是荀蕙。


    荀蕙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看到她一身血迹,先是一惊,然后拉着她的手,道:“陛下,荀莘失踪了。”


    宋元安脑子轰的一片空白。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陛下,已经查到了,六殿下外出的马车忽然被劫,现已搜寻不到踪迹。”


    太后刺杀,连书晏中毒,六皇子失踪,荀莘现在也失踪了。


    宋元安来不及想陈清蕴是怎么做到了,他总是可以这样,绝地反击,反客为主。


    陈清蕴一出手就是找准了宋元安的命门,宋元安告知自己要冷静,她握紧荀蕙的手,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眼睛微红地道:“孤必须要去东海一趟,若是孤遭遇不测,又或者陈清蕴挟持孤以命相逼,不必救孤——”


    “去蜀地,替孤接一个孩子回来。”


    ……


    变故来得太快,六皇子和荀莘可以慢慢想办法接回来,但是连书晏的毒等不的。


    连书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由于伤势和毒性,他的身体此时格外虚弱。


    宋元安坐在他的身边,落日洒满她的裙摆,好似水波般荡漾着。


    “殿下……”连书晏有些恍惚,以至于称呼都喊错了,他又再次唤了一遍,“陛下。”


    “终于醒了。”


    连书晏逆光抬眼望她,她的脸上还有着两道痕迹,他抬手替她擦去,“陛下哭了?”


    宋元安想要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只是握住他的手,忽然发觉,“你的手好冰。”


    她在连书晏病榻前待了一个下午,终于能够明白从前她生病时,连书晏如火烧般的心情,什么也做不下去。


    她轻轻地说道:“没事的,你伤了身子骨,需要好好养着,这些日子,都别离开凝华台了,过阵子天气转冷,记得要穿衣裳,御医开了补血的药,你要每天喝,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了很多很多,多到连书晏打断她。


    “殿下,你想要做什么?”


    他虚弱的声音中全是担忧。


    她平日不是多话的人,连书晏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如今的叮嘱的异常。


    宋元安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终于笑出来了,“没什么。”


    没什么。


    她终于能够理解,前世到最后,自己抛下他,令他活下去,是如此残忍的决定。


    她想要救他,抛下一切,不顾一切地救他。


    如果她能拿回解药,那他们就一起活下去,如果拿不到解药,她也不必回来了。


    她忽然俯身,去亲吻他的唇。


    亲吻这种事情,好似她从来很少主动,她小心着,生怕伤到他。


    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唇,短暂接触,又分离,然后起身,磕磕碰碰地道:“我…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先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她往外面走去,不敢回头看。


    绕过庭院,流风已经在等她了,手里拿着她的披风和她的剑,“陛下,你真的要……”


    宋元安接过佩剑,“走吧。”


    第99章 谈判“陛下,美人计是没有用的。”……


    东海郡距离洛阳城,车马日夜奔袭,也有大约十日左右的路程。


    宋元安一刻不敢耽搁。


    连书晏的“七日散”从中毒到毒发暴毙,只消七七四十九日,若她取不回解药,连书晏就得死。


    此时,东海陈氏府邸。


    陈清蘅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六皇子和荀莘,命令道:“放了表弟。”


    于是侍从们解开了六皇子的捆绑,宋添锦缩在角落,露出一双水灵灵大眼睛,依稀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这边请。”


    他懵懵懂懂,被侍从带去休息了。


    对于死对头荀莘,陈清蘅可没有那么好脾气,荀莘嘴巴里被塞了棉团,说不了话,就瞪大一双眼看着陈清蘅。


    “瞪!再瞪,把你眼睛挖了!”陈清蘅恶声恶气道,“我可不会放了你!”


    荀莘气急,身子扭成麻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带他下去,关起来,可不准让他逃了!”


    “是!”  :


    安置好二人,陈清蘅回去找兄长。


    路上,他猛地撞见一个人。


    是挺着大肚子的裴望舒,两人拐角处相遇,险些撞在一起。


    “你来这里干什么,吓我一跳!”陈清蘅道。


    裴望舒的胎儿已经有好些月份了。


    她救了陈家族人,即便假装怀孕,陈清蕴也没有把她怎么样。只不过……


    陈清蘅凝视着她隆起的腹部,不知道她怎么做到,居然真的怀上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如果说是陈清蕴,那绝对不可能!


    陈清蘅脸色极臭,他可没他哥那么沉得住气,可以忍受自绿,也不可以忍受他哥被绿。


    “记住你的身份!“陈清蘅没好气地道,“别到处乱跑!”


    没想到裴望舒却径直欺身压到他身前,掐住他的下颌,“小公子,我是你嫂嫂!”


    陈清蘅吓了一跳,将她推开。


    “你干什么!你疯了!”


    看着陈清蘅逃走,裴望舒的眼睛变冷,冷哼,“没出息。”


    她扫向远处,关押荀莘的牢房。


    裴望舒过目不忘,认人也是如此,只一眼,记忆判断出那是曾经在大魏庆功宴有过一面之缘,六皇子,荀莘。


    她抚摸着小腹,抿紧双唇。


    她记得见到陈清蕴那日,陈清蕴对她说,“既然你‘怀’了我的孩子,那可以选择‘流产’,也可以继续怀下去。陈氏需要一个继承人,你若是能够生下她,今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庭院内排着一行陈氏家族的青年男子,供她挑选。


    裴望舒挑了一个看得最顺眼的。


    救了陈家族人,获得诞下陈家继承人的机会,自此高枕无忧?


    裴望舒可不这么认为。


    陈清蕴阴狠不可信,这个孩子落地,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的死期将至?


    ……


    这几日陈清蕴在府中沐浴焚香,在庭院中自己与自己对弈,一点也不心急,就好似知道宋元安一定会来找他。


    果


    不其然,很快就收到了宋元安入东海郡的消息。


    “敢问公子,需要拿下吗?”


    陈清蕴微笑,“不急,她自会来见我。”


    虽然没有将毒下在她的身上,但是连书晏对她而言那么重要,加上荀莘也在他手中,宋元安不可能不来。


    果然,不出两日,他就得知了宋元安抵达的消息。和他抢回六皇子以及荀莘的时间,不过只是前后脚的事情。


    日落之后,宋元安上门求见。


    陈清蕴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里看书。


    他清楚,宋元安肯定是急了,不然不至于一抵达此地,甚至都没落地驿站休息,就连夜求见,于是故意不紧不慢地道:“客房收拾妥当,让殿下前去休息……”


    说到一半,他突然间戛然而止,似乎想起来什么,又笑道,“不,现在是陛下了。”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这个命令是拦不住宋元安的,加上陈府里的人没有刻意阻拦,片刻后,宋元安出现在书房门前。


    裹着一身黑色披风,风尘仆仆,许是多日赶路,脸色累得有些难堪。


    她声音沙哑地道:“孤来了。”


    “陈清蕴,如你所愿。”


    虽然早已得知她病情痊愈,当真的见到她时,陈清蕴依然有些意外,微笑道:“陛下的身子安好?”


    他挥手,让侍从端上一杯茶,“陛下不妨喝杯茶,歇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润如玉,不急不缓“你的嘴唇都干了,先润润,别的事情,不值得您那么费心。”


    “你想要什么?”宋元安推开茶杯,茶水洒落在陈清蕴手上。


    他淡然拂袖,扫去水渍。


    “孤说得明明白白,你只要愿意回京,从前之事,既往不咎,孤与你,还能保持先帝与你之间的关系,你还是当朝太傅。”


    宋元安说道,“孤不是母皇那种喜欢卸磨杀驴的人,孤已经杀了褚兰,你陈氏依然可以是第一世家,或者你有忧虑,不甘心回京,若是安分守己,孤可以容忍你在东海郡当个郡王。”


    她几乎要掀桌子,“交出解药,还有孤的父亲和荀莘。”


    陈清蕴笑了笑,“陛下,谈判的时候,将所有条件都摆上桌,可是不成熟的举动。”


    宋元安有些气:“你想要什么?”


    陈清蕴拐了个弯子,才说道:“这样吧,陛下,那一味‘七日散’从中毒到毒发,满打满算,也要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如今皇后已定,我亦左右不了大局,清蘅若嫁于你,只可为妾,日后处处低人一等,但若是陛下的长女身上带着陈氏血脉,那就不一样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内,若是陛下能够怀上清蘅的孩子,那么,解药,殿下的父亲,荀莘,都会送回洛阳。”


    宋元安惊诧,“陈清蕴,你还不死心?”


    还是想要促成她和陈清蘅的婚事,他真的是疯了。


    陈清蕴垂眸喝茶,将考虑的时间留给宋元安。


    宋元安默了默,忽然笑了,“陈清蕴,你这样做,是为了陈家,还是为了你自己,亦或是,为了你的私心?”


    陈清蕴说道:“殿下此话何解?”


    太后临终前说的话浮现在宋元安耳边。


    陈清蕴年少时就不受父亲疼爱,那时候只有大殿下愿意陪着他。可是后来,为了保住陈氏,也为了保住他自己,他亲手将毒药端给了宋善溦。


    宋元安从不知道陈清蕴对她长姐是否动过真心,又或者他只是想要通过单纯通过依附她长姐,成为太女妃,进而成为皇后。反正最后在权力和她长姐之间,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可是这些年来,他阴魂不散地缠着宋元安,拼了命把他弟弟往她身边塞,若说是单纯为了陈氏,他还能想出更多提拔陈氏子弟的方法,为何近乎执拗地沉迷于此,屡败屡战?


    多亏太后提点,宋元安才完全确定了,他对长姐,是有感情的。


    这仿佛他心中永远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宋善溦和他,宋元安和陈清蘅,他想要在宋元安身上复刻一遍宋善溦没有死,登基以后的他与宋善溦的另一种未来。


    宋元安闭了闭眼睛,想清楚之后,她笑了,“何必要陈清蘅?”


    她忽而扯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微笑道:“清蕴,我娶你如何?”


    陈清蕴这才发现,宋元安此时穿着一条粉蓝色的花边裙,这种样式的裙子不像是她通常的穿衣风格,而且布料似乎放了很久,显得陈旧发黄,有的地方已经有些褪色了。


    陈清蕴呼吸一滞,“你穿的是什么?”


    宋元安大概知道,她和长姐的样貌相差无几。


    加上岁月容易模糊记忆中容貌的痕迹,她长姐的样貌已经渐渐褪色,在还记得她长姐的人眼里,她的这张脸应该能够以假乱真。


    她和宋善溦最大的区别就是,宋善溦待人总是那么和善,笑容单纯而明媚,温柔亲切。而宋元安眼中,总是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比长姐更聪明,更机灵,只要故意去学习,在加以模仿,她几乎能将长姐的这些气质学个八成像。


    这件衣裳,是她从旧日的库房里找出来的,是她长姐的旧物,多年以后再次穿在她的身上,尺码大小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宋元安明显察觉到,他的神色动了动,于是一字一顿地道:“孤娶你,一样可以全了十年前你与长姐的遗憾。”


    陈清蕴恍惚着,这一刻,似乎过了很久,宋元安紧张地等待着,却只见他一笑,所有的理智回归,“陛下在开什么玩笑?”


    他入宫了,那么谁来主持陈家?


    他比宋元安想象中的,还要理智。


    他抬手,轻轻触碰宋元安的脸颊,明明是笑着,声音却如此冰凉,“陛下,美人计是没有用的。”


    就在这时候,忽然门口传来“啪”一声响动。


    两人齐齐望去,只见裴望舒站在门口,地上是不小心撞倒的花瓶,似乎是准备进来时,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见宋元安。


    陈清蕴冷声道:“出去!”


    裴望舒退了下去。


    陈清蕴吩咐道:“今天夜深了,陛下去休息。”


    话罢,便起身退去。


    第100章 夜行如果你还想经历一次寒疾的痛苦……


    宋元安被带到了客房之中,整个东海郡都在陈家人的掌控之中,犹如大魏的国中国。


    宋元安被迫和侍从分离,还有陈家仆从如影随形地盯着她,就好像是活在金丝笼中的一只玩物。


    “奴来伺候陛下就寝。”见她就要休息,有两个女侍走上前来,就要替她脱去衣衫。


    “滚开,”宋元安转过身,“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碰孤!”


    她躲进屏风后,可侍从却跟了进来,她们虽然低着头,但是目光却一直往她身上瞥,纹丝不动。


    宋元安怒斥道:“还不快滚!”


    两人道:“公子让我等跟在陛下身侧伺候。”


    那就是陈清蕴让她们寸步不离盯着她的意思,宋元安拉开衣带,假意避开他们脱去衣裳,陡然拔出衣袖内的匕首,“滚开,今夜不需要你们守在这里!”


    刀刃出现,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在衣中藏到,两人也是吓了一跳,即便害怕,但是依然是摇头,“陛下,公子吩咐了,今夜必须要有人陪在你身边。”


    “孤不要你们!”宋元安将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孤即便是死,也不会甘愿受此折辱,你们去通告你们公子,要么都退下,要么把裴望舒给我换上来!”


    “可是……裴夫人…夫人有孕在身。”


    两人还在犹豫,宋元安举刀就要自刎,两人这才连忙去通报。


    陈清蕴听后笑了,“伺候陛下亦是夫人本分,既然如此,那就委屈夫人了。”


    ……


    对峙到半夜,宋元安见到裴望舒进屋以后,才稍稍松懈。


    她的脖子上被刀刃压了一条红痕,鲜血顺着滴落,她却因为精神紧绷,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陛下,找我来何事?”


    比起宋元安在洛阳城里见到的她,她体态丰盈了不少,想来是有孕所致。


    宋元安将刀压在自己身侧,目光依然带着一丝警惕。


    随着裴望舒靠近,屋内的人也终于是退去。


    宋元安抬头凝视着她,“不是你想要见孤吗?”


    从她摔碎花瓶的那一刻,宋元安就猜到,她是想要来找自己。


    裴望舒微微一笑,“陛下凭什么这么以为,我是公子的侍妾,还怀着公子的孩子。”


    宋元安说道:“陈清蕴颠覆皇权,你应该知道,在大魏,女子可以封侯拜相,然而在陈家,你只是他用以生孩子的工具。”


    ……


    夜深了。


    陈府之中,守卫森严。


    在一行巡逻队经过后,宋元安果断找准时机,翻过墙头。


    裴望舒的话萦绕在她心头,她一边说着,一遍用茶水在桌面上描摹着地图——


    “荀莘,你父亲,还有六皇子,他们三人被分开关押,他知道六皇子对你没什么威胁,所以看守得宽松些,我见过荀莘,他在西边的柴房里,你父亲应该在东边,但是具体方位,我并不确定。”


    “四公主和夏侯氏的叛贼被关押在外面的地牢里,重兵把守,不在府中。”


    “至于解药,那是陈清蕴自己才知道的,也不知道陈清蘅知道不知道……”


    她父亲精神失常,六皇子年岁尚小,这两人都帮不上什么忙,宋元安打算先去找荀莘,翻过墙头往西边而去。


    深夜,柴房门口守卫也倦怠。


    大概是因为荀莘被五花大绑,加上府内有人巡查,门口的两个守卫也放松了警惕。


    宋元安躲在屋后,等待时机,不久后,有个守卫内急,说道:“我先去方便一些,你继续守着。”


    “知道了,快去快回!”


    他离开没多久,就在这时候,宛如鬼魅般的身影闪过,忽然捂住剩下那个守卫的嘴巴,抽刀割喉动作宛如行云流水。


    守卫眼睛陡然瞪大,然后涣散,宋元安头回这么杀人,没有经验,又利落地朝他心窝窝捅了一刀。


    眼前人的身子僵直倒下,她才放松紧惕。


    宋元安拍拍裙子,然后去摸他腰间的钥匙,打开门后,里面的荀莘被瞬间惊醒,月光下洒满宋元安全身,点亮她带血的衣襟。


    荀莘眼泪都快出来了。


    “嘘——”宋元安示意他小声,马不停蹄上前去割断他身上的麻绳,她不知道另外的守卫什么时候回来,只想着赶紧带他跑,刚替他松绑,就拽着他往外奔去。


    然而,也就是在此刻,四面霎时间燃气点点火光,明亮如白昼,无数人举着火把鱼涌而入。


    荀莘惊诧道:“陛下!”


    宋元安下意识将他拉至身后,只见有一人从簇拥的火光中走出来。


    陈清蕴的脸色阴冷,与炙热火光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宋元安死死凝视着他,以及挺着小腹,默默站在他身后的裴望舒。


    “陛下还真是不听话。”他说道,“你凭什么认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孩子的母亲。”


    宋元安仰着头,不卑不亢。


    或许是认为帮助宋元安还是不切实际。裴望舒临时变卦,将地点告知宋元安之后,转过头来就通知了陈清蕴。


    “既然是交易,陛下还是拿出点诚心来”


    陈清蕴走上前来,宋元安和荀莘顿觉危险,荀莘想要上前护住宋元安,却被人死死扯住,“你想对她做什么!陈清蕴!”


    下一刻,陈清蕴揪起宋元安的长发就往外拖去,剧烈的疼痛让她尖叫出声。


    “陈清蕴,你疯了!”


    两人力气悬殊,宋元安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


    荀莘见此,双目赤红几欲滴血,大喊道:“陈清蕴,你放开她……唔!”


    侍从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现在正值秋天,天高气躁,屋外放着蓄水的大缸都是满着的,陈清蕴揪着她的头,用力按进水中,宋元安半个身子几乎悬挂倒进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涌入宋元安的喉咙之中,她瞬间陷入短暂的昏迷中,连反抗都来不及反抗,被陈清蕴揪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湿哒哒的,身子不住颤抖,虚弱得甚至无法站立。


    “陛下,眼看又是冬季,你体内的寒疾大概才刚治愈,但是如果你还想经历一次寒疾的痛苦的话,我不介意在这里为你搭一座水牢。”


    陈清蕴几乎失去了耐心,“本来还想宽限你几日让你想明白,但是如今既然你还是不听话不听话了,一心只想着捣乱的话,那么,就定在明天吧。”


    “让清蘅过来,今夜我有话要跟他说,至于陛下——”


    他松开双手,失去支撑的宋元安跌落在地,虚弱地咳嗽,十指深深陷进泥土之中。


    “带陛下回去沐浴,别冻着了。”


    ……


    宋元安平生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被人抬回来,泡浴热水,整理干净之后,她彻底失去了折腾的力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装死。


    另一边,已经睡去的陈清蘅被兄长叫到书房之中,看见的,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件嫁衣。


    他一惊,“兄长,这是?”


    陈清蕴说道:“你明日,就可以和陛下成婚,诞下子嗣。”


    嫁衣应该是很早就准备好了的,陈清蘅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给宋元安,只是没有想到,婚期来得这么快。


    “之于男女之事,今夜你要多加温习,尽早让陛下怀上陈氏的血脉。若是能够让陛下诞下长女,就算一时得不到中宫之位,今后也有的是机会。”


    陈清蘅问道:“可是…陛下愿意吗?”


    陈清蕴轻蔑一笑,“轮不得她不愿意!”


    陈清蘅不可置信,“她不愿意,那兄长的意思岂不是让我逼迫……”


    他抬眼看着自己的兄长,声音带着颤抖,“可是,这有意义吗?”


    陈清蕴说是为了陈氏着想,但是陈清蘅想不透。


    用这样的手段,即便拿到了中宫之位,即便是生下了嫡长女,和宋元安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他们凭什么能保证控制宋元安一世?又或者是,宋元安若是不受控制了,他们还能弑君不成?


    “你忘了先帝和大公主吗!”陈清蘅竟是按耐不住脱口而出,“陈氏一再逼迫,是想要做下一个杨氏吗?兄长,一旦这样做了,我们就是乱臣贼子!”


    “宋元安只要活着,十年,二十年,迟早会报复回来。就算今后她真的生下了有陈氏血脉的孩子,也不能改变什么!”


    陈清蕴愣了愣。


    他还是头一次被陈清蘅这么顶撞。


    “你在害怕吗?”陈清蕴安抚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这个人,哪怕有所恍惚,也会很快恢复镇定,他按住书桌,止不住笑声。


    “那能有什么办法,除了这条路将她与陈氏绑定,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说道:“你们成婚了,生下了孩子,今后就算她不顾念你,她恨我,她也会顾念孩子,有了皇子皇女,今后陈氏回到洛阳,才有立足之地……”


    他早就因为一个念头,不顾一切前行,偏执走到了尽头,他已经无法再回头。


    陈清蘅看见,兄长眼里,闪过了一丝泪光。


    陈清蘅喃喃道:“可是兄长,我不是你,陛下她也……从来不是大殿下。”


    ……


    这一夜,陈清蘅做了一个恒久的梦,梦中,他似乎真的嫁给了宋元安,成了她的皇后。


    梦中似乎一切都按照他兄长所安排的轨迹前行。


    可是……


    宋元安爱的人是连书晏,她每日只需要连书晏陪伴,她收养的孩子,也是由连书晏教导,最后死去的时候,也是拼尽全力,替连书晏打点前路。


    宋元安病重,死得很早,他兄长未几也因旧伤复发而离世。


    新帝封他为太后,高高在上地敬着他,却大刀阔斧地对陈家动手,修剪陈家枝叶。


    他不是他兄长  ,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穿着华服在深宫中穿行,看着天空中落下的白雪,他觉得自己宛如天地中的一粒尘埃,孤单地飘零。


    除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其实,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