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卷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


    他恐高这件事,虽然不是小卷直接害的,小卷却也脱不了干系。


    而且就算不是小卷的错,在纪恒心里,大概也早就把账全都记在小卷身上。


    当初在大泽边,被大黑狗追的那一次,小卷带着受伤的翅膀回营房时,立刻被大家围住了。


    小卷的五哥不在,沿着边境巡查去了,他的兄弟们却都在。


    大家连忙把营里的大夫叫来,仔细看了看,一边翅膀皮开肉绽,好在没动到筋骨。


    营房里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可爱的小不点,突然伤成这样,一圈人全都心疼得要命。


    小卷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抱怨,“不知道是谁养的大狗,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咬。”


    “还有谁,就是对面白虎的营帐里养的呗。他们巡逻人手不够,就养了一批这种没脑子的东西。据说训的时候,从小就专门让它们咬鸟。”


    太阴险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把白虎族骂了一通。


    两族边界不太平,大大小小的摩擦天天都有,两边营房的人,三不五时就找借口打一架,打得鼻青脸肿,彼此恨之入骨。


    要不是三千年前,这一代白虎王和青鸾王签过不进犯彼此地盘的约,大概两边早就真打起来了。


    有人突然说:“敢咬咱们小卷?小卷说紫烟萝丛里有只小白老虎崽子,不然咱们把它抓来,也给他们一个教训?”


    小卷吓了一跳,“等等,我可是那只小老虎从狗嘴里救出来的!”


    “白虎族哪会有那种好心?说不定是假装救你,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一群大人完全不理小卷,蜂拥而出,一起去大泽边找小白虎去了。


    小卷催着大夫把翅膀包扎好,也赶紧跟出去。


    还好那只小白虎不知去哪了,他们一群人扑了空。


    他们锲而不舍,一连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小卷人太小,怎么都劝不动他们,只得一心等着五哥回来。


    可是第七天上,五哥还没回来,却真给他们捉到小白虎了。


    小卷收到消息,赶紧飞出去,就看到四五只大青鸾化成鸟形,叼着一张大网,网里就是那只叫纪恒的小白老虎。


    小白虎不甘示弱,虽然困在网里,却呲牙呜呜地吼着,又抓又咬。


    可惜网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坚固无比,挣不出来。


    小白虎一眼看见小卷,忽然不吼了,眯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小卷,眼神复杂。


    他一定以为是小卷告诉别人他会去紫烟萝丛里玩。


    他想得没错,也确实是小卷说的。


    小卷顾不上这个,“你们要把它怎么样?”


    “放心,我们可不像他们白虎族那么坏。”大青鸾们飞起来,“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几只青鸾带着网,腾空起来,向雪山那边飞过去。


    大青鸾们飞得快,小卷翅膀上的伤还没好全,在后面使劲追着,很快就追不上了。


    小卷努力拔高,绕着那片雪山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分辨出,连绵的雪山上,最高峰顶会动的小白点就是那只小老虎。


    雪山顶太陡峭,小老虎被扔在上面,正在试着想下来。


    山上都是冰雪,爪子抓不住,小老虎观察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往下滑,刚试探了两步,就从料峭的冰崖上翻滚下去。


    叽里咕噜滚了一大截,才好不容易停住。


    冰棱太锋利,他好像是受伤了,雪白的皮毛上冒出血来,不过还是爬起来,默不作声地往下看,继续找路。


    山那么高,峭壁立陡立陡的,让他这样往下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卷俯冲下去,“纪恒,你别乱动!掉下去会摔死的!”


    小老虎听见声音,一抬头看见小卷正在往下落,忽然吼了一声,一爪子拍过来。


    小卷反应快,一个疾转把距离拉远,才没被他拍到。


    “你抓我干什么?好心没好报!”小卷生气。


    “我才是好心没好报。早知道让狗吃了你。”小老虎不理小卷,继续找路。


    “行,你就在这儿慢慢找死吧。”小卷一振翅,拔高到天上。


    不能让他这么乱走,得赶紧找他们白虎族的人来帮他。


    白虎族的营房就在大泽的另一边,小卷努力朝那边飞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穿着白虎族兵士的衣服。


    小卷小心地降下来一点。


    “看,一只青鸾小崽子!”有人喊。


    “胆子真大,敢跑到咱们这边来了,咱们烤了它!”


    小卷生气:大家说得没错,他们白虎族就是一群神经病。


    “你们听我说,有一只小白虎……”小卷努力对下面喊。


    话还没说完,一颗石子就凌空疾射过来,嗖地贴着小卷的翅膀飞过去,射飞小卷好几根羽毛,刮到翅膀上受伤的地方,一阵钻心的疼。


    有人用弹弓打小卷。


    石子带着劲风,力道不小,估计就是专门用来打鸟的。


    小卷躲开石子,气疯了,只得重新拉高拉远。


    “这就吓跑了?”


    “会飞了不起吗?咱们追,就不信它不落下来。”


    下面的人居然哄笑着追上来了。


    小卷心想:咦?这倒也是个办法。


    小卷干脆引着他们往雪山的方向走。


    小卷飞得不紧不慢,如同在故意逗弄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受激,真的跟上来了。


    一颗又一颗石子射向小卷。


    小卷飞得歪歪扭扭的。


    翅膀上的伤口一阵阵地疼,保持石子够不着的高度很不容易,真掉下去,说不准要被下面的老虎们炖成鸟汤。


    小卷给自己鼓着劲,引诱着他们,总算带着他们上了雪山。


    雪山不太好爬,白虎族的人开始纷纷打退堂鼓。


    小卷心里着急,努力一圈圈在他们头上打着旋儿,这时,遥遥的山巅上,忽然传来小白虎的吼声。


    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这次那群白虎顾不上小卷了,纷纷化成虎形,往顶峰的方向冲去。


    小卷大大地松了口气,绕了个圈,兜到另一边悄悄看着。


    大白虎们连滚带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爬到峰顶,把那只小白虎崽叼了下来。


    这天之后小卷就再没见过他。


    等离开大泽后,才听哥哥姐姐们说,白虎王的儿子爬到雪山顶上下不来,结果大病了一场,从此以后多了个恐高的毛病。


    这件事让想飞多高就飞多高的青鸾们笑了好久。


    他不肯说是被人捉上去的,大概是觉得没面子。也好在他没说,两族才没因为这件事,真的起什么争端。


    这件事上,小卷确实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太多,这些年一件件一桩桩,不停地垒起来,到底谁比较对不起谁,好像也很难算得清楚。


    纪恒把白酒当水喝,就算呆在这个悬空的包房里,也看起来越来越放松了。


    小卷知道他彻底醉了,叫人来买单。


    纪恒懒洋洋支着头,还记得去摸钱包。


    “说了我请,不用你付。”小卷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卡。


    纪恒感慨:“我们小鸟就是有志气。可是你一定不记得了,你卡上的钱都是我每个月打给你的。”


    小卷拿卡的手凝固了,有点尴尬。


    所以虽然是形婚,还是在被他养着?


    纪恒眯着眼睛转了转杯子,“想什么呢?笨死了。我是你老板,你的工资当然是我发的。”


    小卷很想踢他。醉成这样还不忘整人。


    付好账,纪恒伸出一条胳膊:“夏小卷,我站不起来,过来扶我一把。”


    小卷不理他,拿出手机,把司机老王叫上来。


    老王把纪恒半架半抱地扶起来,小卷帮他戴好帽子和口罩,自己也全副武装好,才出了包房。


    纪恒人高,比司机老王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老王一路艰难地架着他下了楼,回到车里,把他放在后座。


    他坐得东倒西歪,小卷只得在他旁边坐下,帮他找了个靠得稳当的地方,警告他:“要吐回家吐,千万别吐我身上。”


    老王还没发动车子,忽然看看后视镜,紧张地对小卷说:“那边好像有狗仔。”


    小卷回头看看,停车场一大片车,完全没看出所以然。


    纪恒舒服地半躺在后座上,语调轻快:“老王师傅说有就是有,他经验可丰富了。”


    然后坐高了,向后车窗外挥挥手,愉快地打了个招呼:“嗨!”


    小卷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来。


    小卷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两个人绝对不能分开,难道就这么公然把车开回纪恒家?


    说不定明天什么“纪恒深夜醉酒携神秘女子同返家中”的报道就会满天飞。


    不回家去酒店?感觉更说不清了。


    这种事,小卷自己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反正过两天就走了,可是纪恒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立好的人设就要完蛋。


    小卷又看看纪恒。


    他喝多了,和平时不太一样,懒散随意,一副年龄减了二十智商骤降一百的样子。


    小卷忽然想起雪山顶上那只在冰崖边试探着下不来的小白老虎,有点心软。


    小卷拿出手机,打了一圈电话,想再拉人过来,多几个人看起来正常点。


    可是李天和米粒的手机双双关机,聂长风倒没关,可惜没人接,小卷只好给他发了条短信,写了四个字——“江湖救急”。


    小卷想了想,跟老王说:“送我们回公司吧。”


    回公司,说起来怎么都比回他家好一点。


    回avant的路上,后面果然有辆可疑的面包车一直跟着。


    到了avant地下车库,外人进不来,几个人才放心地下车,上了顶楼。


    老王把纪恒放在长沙发上才走。


    纪恒把帽子口罩全都扯下来,扔到旁边,深吸一口气,“闷死了。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吃个饭。”


    小卷懒得搭理他,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进这行是你自己选的,又没人逼你。”


    “是我吗?是我选的?”纪恒疑惑地转了转手上的粉戒指,偏头看着小卷,好像有点想不清楚。


    他喝了这么多,脸却一点都不红,反而比平时更苍白,一双眼睛倒是不再凌厉,带了点朦胧和不羁。


    “水。”他松散地靠在沙发上,把领口扯开一点。


    小卷挑挑眉,“您这是叫谁呢?”


    纪恒勾一下唇角,凝视着小卷,改口一字一顿地说:“青鸾公主殿下,请,你,帮,我,倒,杯,水。”


    小卷瞥一眼饮水机,诚恳答,“太远了,五步之外,够不着。”


    纪恒叹口气,只得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往饮水机那边走。


    他动,为了和他维持五步之内,小卷只好也跟着站起来。


    纪恒人那么高,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路过小卷时忽然一个踉跄,扑了下来。


    小卷冷不防被他带倒,和他一起摔在地毯上。


    他醉了,整个人不客气地压在她上面。


    “看,连杯水都不肯帮我倒,惹出多少麻烦来。”他压着小卷,用手指捻了捻她头顶那撮小毛,低声抱怨。


    小卷瞪他,“你故意的吧?赶紧起来,你找揍呢?”


    纪恒毫不在意,“我被你揍得还少么?没关系,你随意。”


    说完,一双长长的眼睛眯起来,目光滑落到她的唇瓣上,停住不动。


    他打算干什么?这是在酒后乱性吗?


    小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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