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萧临当即如她所愿,坏给她看——拒绝她。
崔兰因的笑脸变成小苦瓜,在萧临身上打了好几个滚,直到对方答应让她亲为止。
萧临摆着张冷艳的俊脸迎她,像朵美丽的迎春花儿,但崔兰因是春风不解意,只把春衫解,眉开眼笑把他剥了个干净,还美其名曰:“我没说亲哪呀。”
她巧笑嫣然的样子狡黠可爱,萧临只能坦然受之。
崔兰因如同战胜的将军,满意地坐在上首,大胆地审视自己的“战利品”。
萧临的皮肤也白,肌肉紧实,温热的肌肤就好像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绸子,摸上去到处都暖滑暖滑。
崔兰因俯下身,没有去吻萧临的唇,只是在他的唇角轻点了下,很快就移到了下巴,然后是脖颈。
她把柔软的吻改成略带野蛮的咬,牙齿在萧临的喉结咬着,力气不大,留不下痕迹,只能带来一些瘙。痒。
萧临的手盖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崔兰因马上又转移了目标,只是郎君的胸膛不好拿捏,她如何推也捧不起肉来,而且那两片胸肌越来越紧实,她没法,只能趴下用舌头去卷吮他的。
完全是学着他之前的方式来,照顾上面的同时,手还往下伸。
萧临呼吸一窒,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掐住了命脉。
崔兰因笑眯眯地抬起眼睛,冲他眨了眨,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得意道:“看来夫君不止是嘴硬啊。”
萧临眼睛微闭,气息一下下急促,胸膛的剧烈起伏。
崔兰因手重他蹙眉,手快他气急。
这种能够掌控他人身体的感觉果然很是奇妙,崔兰因忙得自己也出了一身热汗,当然她还可以继续下去,不过她故意把手松开,道:“手累了,我们还是睡觉吧……”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要上回,萧临把她钓得七上八下。
她也要在他偏偏最沉浸的时候,让他清醒。
萧临眼睛猛地睁开,又微眯起盯着她,像蛇一样阴阴冷冷的。
崔兰因觉得坏的是自己才对,萧临越要生气,她越觉得兴奋,只恨不得往火上再泼一桶油。
她按住那湿漉漉的一头,还不嫌事大,伸出舌。尖往他唇瓣上舔了舔,慢悠悠道:“夫君说过,我们今晚,要节制,对吧?”
萧临不听她的话,捏住她的下巴,张唇往上凑,崔兰因及时伸出手指挡住,不让他亲,格外强调一句:“我们说好了!”
“不是说要我坏么?和一个坏心思的人谈什么节制?”
萧临咬了下她的指尖,放过她的唇直接把她人抓过来,隔着寝衣轻咬住她。
崔兰因不由往前顶起腰,这样反而像是主动把胸主动送进虎口。
这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任凭小羊如何弹跳都无法挣开。
崔兰因不由张开唇瓣,低吟出声。
“啊……好痒……衣服,不要……”
萧临也不客气,立刻抽走她的衣带。
张开手指堆起雪,用舌。尖卷摘红梅。
白的雪红的花,互相映衬。
花润水光艳。色惊人。
崔兰因推了几下萧临的头却没能推动,反而被越缠越紧。
她好像变成一团雪,在他的手下一点点融化。
“夫君的手指……啊!”她被戳到了酸。软的地方,不由仰起颈,反弓着腰,身体绷得紧紧的。
萧临早把她摸得透彻烂熟,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地方。
“不是喜欢‘檀郎’的手修。长,我的比之如何?”
崔兰因心尖猛跳,身体更是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我不知道……”
“不知道?”萧临让她充分感受到三指的长度与宽度,直到崔兰因眼泪汪汪,娇。喘连连。
萧临又把她的腿拉到他腰侧,让她夹好,只用一只手压住她的背,把她整个从床上抱起来,踩到地上。
郎君身高腿长,崔兰因挂在他身上有一种随时要掉下去的错觉,只能手脚用力,像一只抱树的小熊把萧临牢牢抱住。
然最惊险的并不是掉下去,而是下面有人把持着“钝刃”,不怀好意地等着她。
崔兰因头皮一阵阵发麻,如果就这么滑下去的话,那她一定会被贯穿。
以她的重量和这个角度,她都能够想到那绝不会是温柔缓和的一击,她肯定会受不住……
虽然惧怕,但她的身体还是被唤醒了,越是害怕越是期待,越期待越是难忍,她搂住萧临的脖子,在他耳边吹着气,“夫君……”
萧临吊着她,又问:“是‘檀郎’的腰好,还是我的腰好?”
崔兰因脸通红,小声嘟囔道:“都说是书上抄的,我怎么知道谁的好呀,我又没有试过别人的……夫君怎的对这个耿耿于怀呢?”
萧临越听她解释越心中不平。
“耿耿于怀?我不能么?”
她不知道当时他为了这两句话晚上受了多少“折磨”,转头她却笑眯眯告诉他压根没有‘檀郎’的存在……
何其可恶!
萧临不断浅浅的试探,崔兰因管不了许多,立刻呜呜道:“你的好,都是你的好!你不但手好腰好,口口也好!”
萧临听她一声声肯定,终于放开手,让她重重落了下去。
一整夜,最后谁也没能节制。
/
五月,建康城里春意盎然。
袁家四郎下葬了,他一戴罪之身,墓碑上都没有刻字,袁家对此讳莫如深。
曾经春风得意的世家儿郎死得悄无声息。
袁尚书大病卧床,袁家失去了主心骨,立刻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的潘家也无暇多顾。
潘侍中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得知当日袁四郎出事时身边应还跟有两个亲信。
只是袁四郎死后,那两个亲信随从就下落不明。
不用想,也知是落在谁人的手里。
潘侍中怎么能不气急。
当日听了崔二娘子一顿胡扯,他是昏了头才漏掉了这些重要信息,没有命人好好勘察四周。
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也无法再回头弥补错误,只能大发脾气。
潘弘听着父亲发怒,潘七娘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叔父和叔母一个劝一个求,堂内乱成一团。
“大哥,七娘也不是有意的,这不是看着大哥对那袁四郎委以重任,七娘才信任他,谁知他居然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七娘不过是个小女郎,心思单纯,怎么敌得过他的手段?”潘家二郎为自己的女儿求情,流着眼泪道:“七娘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能去做姑子呢?”
潘侍中早就骂累了,往椅子上一坐,看着下面还在抹眼泪的潘七娘,还是又气又恼。
他与公主成婚后,只生下一个儿子,潘七娘虽然是二房庶出,但一直养在她嫡母膝下,他见这小女郎长得乖巧可人,也当作自己女儿般疼爱,甚至为她跟二皇子牵线搭桥。
将来成为皇子妾室,等皇子继位,她便是妃嫔,此后人生大有可为。
偏偏她鬼迷心窍,不知感恩,非要跟着袁茨厮混,舍本取末,愚不可及!
“你以为做姑子是在罚她吗?那是在救她!”潘侍中厉色道。
潘二郎还是不解,满脸狐疑。
潘侍中又恨恨地拍了拍大腿,“圣人现在身体抱恙,二殿下大权在握,朝局瞬息万变,你这女儿现在还在为情郎哭丧,是嫌命不够长!”
潘二郎听出了长兄话中的深意,一张脸红白变幻,不敢置信道:“难道……二殿下心胸如此……狭隘?”
潘侍中手撑额头,长叹一口气,无力道:“不但是因为这个原因,还因为我……”
“兄长这是何意?”潘二郎往前膝行两步,扒住对方腿,惊恐地望着潘侍中,“兄长莫吓小弟,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外面的风吹草动,人人草木皆兵,潘二郎一直把兄长视为不败的战神,能够侍奉两任皇帝而都得到重用,还在世家的倾轧之下搏出一条属于他们的康庄大道。
他又怎么会让自己,让潘家出事?
潘侍中挥了挥手,皱起眉头,不耐烦道:“用不着你操心,你就费点心,把七娘找个好地方早点送走,别在这里哭哭啼啼惹我心烦了!”
潘二郎看出他是心意已决,张了张嘴,没能再反驳一句。
在家中他一直是那资质平庸的孩子,处处比不上兄长,对他唯命是从惯了,就是此刻兄长要他出家,他八成最后也只能乖乖听话。
潘七娘一边痛失情郎,一边又失去了伯父的宠爱,当即哭得快昏厥过去。
潘二郎摇摇头,让人把她抬溜出去。
等闹哄哄的人都走后,潘弘才面向父亲,问道:“袁四郎落到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那父亲又在怕什么?”
潘侍中头疼还没缓解,忽听儿子在他身边责问。
“你说什么?”
潘弘直视他道:“儿是问,父亲做了什么亏心事,在怕什么?”
旁人或许没有察觉,但潘弘却能发现父亲一日日变得暴躁,好像被什么逼上绝路。
他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原因。
袁四郎手上兴许还有父亲不愿让人知道的把柄,这也是为何那时候他要对袁四郎赶尽杀绝。
而袁四郎又是那么不屑地对他说:“你以为你的父亲又是什么好人吗?”
袁四郎做了这些恶事,父亲当真毫不知情吗?
他若是一概不知,袁四郎又怎么会这么理直气壮?
潘弘紧紧攥住自己的手,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真正的仁善宽厚之人,他不信袁四郎的说辞,但又怕他捏造什么不利于父亲的传言,才答应帮忙。
但结果换来了什么?
只换来长公子对他警告。
换来萧家对他们潘家更多的敌意。
袁四郎死了,事情却没有就此停止。
“你放肆!”
潘侍中大手一扫,杯盏带着茶水一同碎在地上,溅起的水浇湿了潘弘的衣角。
“给我滚!——”
他的恼羞成怒让潘弘心头一寒,也不和他辩驳,起身落荒而逃。
他脚步极快,不辨方向,在回廊上正巧就碰上要外出的陆娘子。
陆娘子见他身上狼狈,不由驻足多看了几眼。
潘弘好不容易把情绪压下来,看见她带着婢女,一副要外出的装扮,不由问道:“你,今日还要进宫去?”
陆锦儿点头道:“是啊,圣人最近梦魇还是很严重,我给他念念经书,他晚上也能睡得更好一些。”
她的话音里带着些戏谑。
似乎也觉得这件差事有点荒唐。
说来也是让人不解,自从皇帝养病以来,妃嫔一概不见,除了二皇子能经常伴随他左右外,只偶尔召陆锦儿进宫作陪。
倘若不是因为皇帝平日身体康健时就把后宫当做摆设,并不好美色,现在病体难支也有心无力,只怕早就流言四起……
不过看着陆锦儿那张清冷的面孔,潘弘又不免有些出神,他总情不自禁对她生出亲近之情,也是因为她的这张脸,有六分像他的母亲成安公主。
难道皇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皇帝、先帝、成安公主都是一起长大的同辈人,当年先帝与皇帝还是表兄弟的关系,论关系而言,也算是亲近。
若公主没有阴差阳错嫁给父亲,应该会嫁给现在的皇帝……
皇帝对他的关怀与照顾,不得让他疑心是因对自己母亲曾有过情。
陆锦儿没
有时间陪他一直耗在这里,浅浅一笑,对他道:“‘义兄’多多保重吧,我看近日乍暖还寒,只怕还有恶劣的天气要降临呢。”
在如今草木皆兵的氛围下,潘弘听见陆娘子这话,心又狠狠一跳,觉得陆娘子在暗示什么。
他不解,跟上她的脚步,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陆锦儿瞥了他一眼,平静说道:“只是看见‘义兄’魂不守舍,担心不小心受了寒,叫病邪入体,也要大病一场。”
潘弘停。下脚步,身子果然有些发冷,那泼到他腿上的茶水已经渗透了衣服,叫风一吹,遍体生寒。
无论潘弘如何想要逃避。
早有病症的潘家终还是被倒春寒的冷风吹入了邪风,大病了一场!
第62章
萧临举证,御史台联名弹劾。
就连在病中的皇帝都不得不为此撑起病体,重新临朝。
事关十三年前的旧案,许多人证物证都不齐全,萧临为此着实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不但要背着人偷偷查,防止打草惊蛇,还要尽量网罗更多的证据,以防被潘侍中从中找到一线生机,反扑攀咬。
事情在朝廷上传开,不但是世家中人,就连潘侍中一手扶持起来的寒门官员都为此震惊。
但是潘侍中一概不认,只咬死自己是被诬陷。
与此同时,崔兰因和小蛾带着写好话本找到几个说书的先生,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到东西市最繁荣的茶楼酒楼里去讲。
得亏崔兰因看的话本多,才能把故事编的感人肺腑。
说书先生们也都是识货的,看她这话本新鲜,故事跌宕起伏,甚至还贴心地备注了哪儿抑扬,哪儿顿挫,设好了喝茶点,能帮他们多要不少赏钱。
很快新话本就在各位说书先生的嘴里迅速传开了。
故事是以一个弱女子的口吻讲述自己与郎君相遇相亲再到分别。
她的郎君从一个勤恳善良又颇有才华的少年逐渐被贪婪的恶鬼引诱,陷入了纸迷金醉的繁华当中,与各色女子纠缠不清,把家产输得一干二净。
最后伤心欲绝的女子带着孩子离开,郎君才幡然醒悟,想要追回妻子,却发现夫人另有竹马呵护在怀,他的孩儿管了旁人叫阿耶。
郎君后悔莫及、肝肠寸断,又被那恶鬼看在眼中,抛下重饵,让他背主行恶。郎君几番犹豫,还是咬住了诱饵上了钩,想搏一搏富贵,最后酿下滔天大祸,结局只能一根绳子悬在梁上,结束了自己这大起大落的一生。
这个故事男女老少皆宜。
男子看到里面才华横溢的人却也没办法把握命运,过得颠沛流离,唏嘘不已。
女子看见故事里郎君幡然醒悟,卑微追妻却不能挽回,而那妻子带着孩儿改嫁后还能遇到如意郎君十分感慨。
孩子对里面的恶鬼诱人变坏的情节好奇不已,听得津津有味。
老人则从中领会到了人生处处是磨砺,有人点石成金,有人腐烂成泥。
正当朝廷里闹得凶时,市井又有新的流言传开。
原来话本的“恶鬼”是有原型,正是备受百姓信赖的潘侍中!
因为话本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家喻户晓,这一番揭露就以燎原之火迅猛传播,就算潘家发现了苗头也来不及制止。
如此内外施压,皇帝下旨让潘侍中回家养病。
潘府立即闭门,往日门庭喧哗的景象再不复见,满地的麻雀悠哉踱步,可见清冷。
萧府,玉阆院里,崔兰因正和陈媪说道这件事,顺便把自己一夸:“从前傅母总说我看那些话本没用,现在可知,事上并无无用之物,权看人如何使用!”
陈媪忍不住笑,“是是是,也只是夫人这脑袋瓜转得快,谁能有您三分机智,都能成精了。”
这时萧临走进来,陈媪觉得小夫妻感情一日好过一日,也甚是欣慰,拉着还在发呆的小蛾,及时避出去。
小蛾突然被惊醒,差点碰倒了身侧花盆,幸亏她眼明手快才不至于闹出大动静。
陈媪到门外就忍不住开口道:
“你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这边事情不多了,要不回去休息吧。”
小蛾摇摇头,还是心事重重道:“我不累。”
“我不是说你累不累,而是你这个状态不好,是有什么心事?”
小蛾低下头,再次道:“……没有。”
陈媪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个小女郎年纪轻轻老是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操心国家大事呢!”
小蛾不由苦笑,陈媪居然猜得不差。
屋内。
“圣人打算如何处罚潘侍中?”崔兰因迫不及待拉住萧临,刚把茶盏端起来还没递出去,生怕影响萧临开口说话又放下。
她很好奇潘侍中会有什么下场。
萧临不由好笑,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潘家在朝影响颇大,就算圣人知道这件事,也一时不敢对他下手。”
崔兰因大失所望,皱起眉头。
“不过,潘侍中在乎他的名声。”
萧临道:“你让人编的故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他会听到的。”
崔兰因这才满意把茶盏重新递给萧临,请他喝茶润嗓。
萧临喝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崔兰因的笑脸,问:“你近来可有和二皇子有过联系?”
“没呀,怎么了?”崔兰因不解。
萧临道:“没事,就是想说,你身边那个小蛾进过几次宫,我不知道她是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崔兰因顿时扑过去,“好啊,你还不信我!我可没有和人暗度陈仓!”
萧临差点被她扑翻了一杯茶,连忙举高了手,另用一只手牢牢抱住她,“没有不信你,只是想你提醒一下小蛾,远离是非之地。”
“是非之地?宫里要出什么事了?”
萧临亲了下她的唇,“别操心了,好好歇着吧。”
崔兰因半信半疑:“夫君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萧临笑道:“是我多心,你别因此多想,想多了晚上又睡不着要我肉。偿。”
崔兰因去拧他的脸,不让他笑,哼哼道:“我睡不着就多翻几个身,可没开口要夫君伺候!”
“是吗?是谁把腿放我身上,暗示我?”萧临要躲她的手,崔兰因非要捏,一杯茶水晃得七七八八,没剩下多少。
“是你想太多了!”崔兰因这会不肯承认,“我就是搁着舒服,不可以吗?”
“可以,那记得下次换个地方搁,不然你又碰到了,有理说不清……”
/
潘家闭门锁院,但人要吃饭,每日新鲜的蔬果必少不了,运货的奴仆总要进出,消息便是这样不断传进去,起初只有粗使的奴仆私下讨论,渐渐连主人院里的下人都在讨论。
即便被三申五令,也杜绝不了好事者在背后议论纷纷。
因为这件事闹大,是关乎他们每一个人生死的大事。
多少权贵被抄家时,家中的奴仆都要跟着陪葬!
一些没有卖死契的都纷纷找门路要为自己赎身,另一些家生子也哭到管事脚边,想要寻机离开。
树还没倒,上面的猢狲就迫不及待要散。
当年揣着宰相门前七品官而得意洋洋的潘家奴都落入了
恐慌的情绪当中,恨不得马上与潘家划清界限。
潘弘想要见父亲,可被他以生病为由推脱了几次。
但谁都知道托病只是一种说辞。
潘侍中还没到被三言两语打倒的地步,他没有病,只是不想再面对指责,尤其来自儿子。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女郎戴着兜帽由人引到潘侍中的院子里。
潘侍中开口就问:“二殿下如何说?”
来人正是陆锦儿。
在潘府人人自危的时候,也唯有她从容自得,进出如常。
潘侍中等的便是她的消息。
陆锦儿慢悠悠摘下兜帽,看着潘侍中如实说道:“二殿下说,他也无能为力。”
“人不会一直幸运下去,走老路显然是不行的,对吧?”潘侍中站起身。
当年他也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危机,正好抓住了野心勃勃的皇帝,他们一拍即合,共谋了改朝换代,又保住了他的十多年的权势,他如今想故技重施,只是齐蛮和他父亲不像,他更像一头脱缰的野狗,总是不肯坐下来和人好好谈判……
屋外灯火大亮,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让潘侍中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微笑,“是圣人找我了。”
陆锦儿颔首,微笑道:“圣人要我来唤‘义父’入宫。”
潘侍中脸上不见一点惧怕,掸了掸衣袖,平静道:“正好,有些事我还要告知圣人。”
/
还未到宵禁时分,街上的行人本已不多,但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人不见少反而越聚越多,都在潘家出门的路两边等着看潘侍中的车架。
潘家侍卫骑着马,一如往常护送着主人的车架。
马蹄声不断踏在青石板上,整齐划一,显示权臣的威仪。
但此刻百姓们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有人突然朝着犊车大喊了句:“潘侍中你当真指使了人破坏水坝,就是为了扳倒世家,独揽大权吗?”
这一声犹如一个石子掉进水池,激起涟漪不断。
“潘侍中当真曾默许袁四郎抄查商户,中饱私囊吗?”
“是不是北胡求娶公主也是你提议的?你和北胡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潘侍中本是闭目养神,不管外面的喧哗吵闹,但那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仿佛所有的坏事都落到了他一人头上。
曾几何时他出行时,这些百姓莫不是顶礼膜拜,对他尊崇敬仰,莫说拦了他的路,就是前面有枯枝烂叶也会主动为他扫净。
他是寒门之人,却打破了数百年世族的垄断,成功跻身权利的中心。
不但为普通人打开了官路,还成为了他们的庇护伞!
潘侍中的手开始发颤,他并不寒心皇帝对他不公,帝王嘛,总是无情的,就算是亲兄弟都有反目成仇。
他能理解皇帝,但却因为这些百姓的话而寒心。
这时,侍卫敲了敲他的车壁,低声道:“郎主,他们挡住了路,走不动了。”
潘侍中一握双拳,怒火攻心,猛地站起,一把掀开帘子出来。
他身穿紫色袍服,脸上是修剪得当的美髯,眼角微垂,法令纹深刻,显出一副凶相。
“尔等无知小民!”
他振臂一呼,四周的声音转弱,同时无数的眼睛都望向他。
潘侍中道:“我潘仁晦是什么出身,诸位难道不知道吗?”
他拍着胸口,义愤填膺道:“我与尔等一样,寒门庶族,出生就注定一辈子就要被人奴役,被世家践踏,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获得如今的地位,我为了什么?我为的是重开太学,让与我一样出身的人能够入朝为官,能够改变寒门的命运,能够与世族抗争!为的是让更多的普通人能够有话语权!”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不少人已被他的话打动。
但依然有人问:“为此哪怕牺牲掉一些无辜之人也是可以的吗?十几年前盈水泛滥,离安被毁,生灵涂炭,那些人的性命便不是性命,都是潘侍中投石问路的垫脚石?!”
一些人摇摆不定,听罢也附和道:
“是啊是啊,谁的性命不是命,当年那惨案我们都听闻了,很是可怕呢!”
“对啊,他不把人命当回事,从前能够舍弃掉一整个离安,以后若有需要也会舍弃我们……普通人这么多,又不是谁都可以去当官享福!”
“我们哪有那个命,我们就是踏脚石!”
“潘侍中你说啊,你说为了我们还是为了自己,当官的是你,享福的是你,我们有了什么?”
“你们被狡猾小人给利用了却还愚钝不知,把我当敌人对待就大错特错!”
潘侍中因他们的话激动起来,大声说道:“我没有做错什么!所谓不破不立,不采用极端的方法,如何能够快速达到目的?!我也不惧怕史官如何书写,是非对错留给后人评判!”
“这么说,潘侍中是承认了对盈水坝动过手脚!那么庞能之事想必也是你的手笔咯!”有人在人群里嚷。
并非所有人能够领会到潘侍中这种“舍小取大”的精神。
就如同在将军的眼中,士卒只是他能够调用的一组棋子,骑兵冲杀、弓箭手护阵、长枪兵刺马,无论死伤多少都不能动摇他摆兵布阵的决心。
对将军而言,一两个士兵微不足道,死了就死了。
但对士兵而言,个体的性命就是全部,死了就没了。
所以他们眼下听见潘侍中知错不认,强词夺理,便早忽视了潘侍中曾经做过什么好事。
只知道他会牺牲掉他认为可以被牺牲的人,不管他们是不是无辜。
真正能够做到大公无私的人是少数,圣人之所以能是圣人,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他们是反人性的存在,可世上数量最多的不是圣人,而正是这些普通人。
上边权利的交替未见的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显而易见好处,反而在斗争之中被牺牲、迫害的就是他们。
说他们平庸也好,无知也罢。
难道普通人只想太平地活着,有错吗?
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沸反盈天,潘侍中身子摇晃了两下,扶着车壁险些摔倒。
他知道自己是失了民心民意……
但他依然喃喃:“我没有错!”
潘侍中心里念着,直到进到显阳殿里面见了圣人,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
圣人、先帝与自己都对世家深恶痛绝,他之所以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也是因为和皇帝的想法不谋而合。
削弱世家、摧毁世家,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
“非白啊,坐吧。”
显阳殿里皇帝还是一脸的病容,抬了抬手的功夫就皱了眉,情不自禁捂住胸口。
潘侍中盯着皇帝灰黑的脸色,惊疑不定。
就是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都能看出他这是重病之症,恐怕还与毒有些关系。
皇帝中毒了?
他再一扫周围的几人。
二皇子齐蛮、长公子萧临、陆锦儿,再加上一个他,分外奇怪的组合被皇帝叫到了一块。
“今日这些事闹成这样,不是吾想看到的。”皇帝摇了摇头。
潘侍中盯着萧临,眉心紧锁。
难道皇帝不是找他定罪,而是要他与萧临再次握手言和?
即便他肯,萧临会肯吗?
萧临开口道:“潘家我可以不动,但是请侍中拟罪己书,卸官袍,以死谢罪。”
齐蛮站起身,说道:
“且
慢!长公子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不听听其他大臣的意见,岂不是就成了你的一言堂了?”
萧临转过脸迎向他,微笑道:“哦,二殿下有什么高见?”
/
街上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萧府,崔兰因听见心中觉得畅快。
潘侍中道貌岸然,欺上瞒下多年,享受了荣华富贵还誉满天下,可他的功绩却是建立在无辜人的血肉之上。
小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随便附和崔兰因的话。
崔兰因觉察到她这几日精神不好,总是说着话就走神,仿佛有很多心事,她关心道:“是不是这几日下雨降温,你穿少了衣服受寒了,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就早点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说着,还要把自己的披风盖到小蛾的肩上。
小蛾摸着披风的带子,又看着满眼关心自己的崔兰因,眼圈一红,突然拉住她的手道:“盈盈,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事关紧要,我担心……”
崔兰因反手握住她的手,“什么事情你都能告诉我,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我劝过他了,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劝过了。”小蛾泪流满面,崩溃道:“盈盈你想办法救救蛮哥吧,他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今日他打算逼宫!”
崔兰因大惊,不由站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可夫君刚刚才进宫去了!”
第63章
小蛾很少哭,但是现在眼泪却停不下来,她用袖子大力擦了擦,哽咽说道:“恐怕长公子已知道这件事,景澜调动府兵,已经出门去了!”
世家都养有部曲府兵,平素不会轻易动用,除非遇到非要见血的大事。
这正是小蛾害怕的地方,齐蛮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并不是天衣无缝。
若是长公子知道,那皇帝是不是也知道?
换言之,他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谁知有没有黄雀在后?
崔兰因听完,也明白小蛾担心之处。
如果失败,齐蛮就再无退路。
“皇帝不是病重,齐蛮为何要在这个时候……”
崔兰因皱着眉头想不通,他就算再想当皇帝,熬到皇帝死的耐心都没有吗?
齐蛮也不是这么简单冲动的人。
再者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冲动之下就能做到的,若没有个长久计划……
越想越不对劲,崔兰因正色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齐蛮这么着急,肯定有别的原因。
事到如今,小蛾也不再隐瞒,如实交代,“其实蛮哥从前也不是这样的,自从三年前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北胡公主之子,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崔兰因不由愕然,齐蛮的长相与普通晋人男子不同,从小就被别的孩子取笑杂种、胡奴,以至于被取名叫蛮,本就带着侮辱性。
原来他是真有一半北胡的血统。
“皇帝以为他不知情,但是有人告诉过蛮哥,皇帝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却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蛮哥心里怨恨,如今才走到这般地步,我真的不想他变成这样……”
崔兰因睁大眼睛,吃惊问:“皇帝知道他?”
果然说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居然能够如此狠心放任亲身骨肉流落,难道他与那北胡公主欢好的时候就不知道可能会留下子嗣吗?
即便齐蛮身上有北胡的血统,难道又不是他的孩儿了吗?
她都能想到齐蛮会如何看待皇帝。
无非是因为另一个儿子腿断了不行了,这才想到还有个流落民间的血脉。
倘若大皇子一直好好的,那他只能一辈子做个蛮奴。
也不怪他会怨。
“那北胡呢,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小蛾咬了咬唇,“北胡联姻是假,恐怕想要趁虚而入才是真……”
崔兰因头顶冒寒气,狠狠打了个哆嗦,心慌意乱!只恨当时萧临无端提起齐蛮时,没有多问几句,以至于现在心里没底。
她扯住小蛾,“走,我们去找阿姐。”
景澄百般不愿,说什么也不肯带崔兰因出门,长公子早吩咐过今夜要闭府。
崔兰因严肃道:“今日要出大事!”
景澄眼珠转了转,面色有些不自然,挠了挠脸,“哪有什么大事……”
崔兰因最会察言观色,当即大喝一声,“好啊,你们果然都知道,偏瞒着我!”
景澄吓得一咯噔,心虚得要命。
他此刻非常羡慕景澜那个死面瘫,若是他的话,就算心里虚得冒火,脸还能做到毫无表情。
崔兰因只为达到目的,不想找景澄麻烦,说道:“我们不去宫里,只是要去找我阿姐。”
听见崔兰因不是要进宫找长公子,景澄稍稍放下心,“夫人找崔大娘子做什么?”
崔兰因不回答,只道:“你若不带我们出去,我与小蛾也会想别的法子出去,你考虑一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景澄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小蛾有本事,上次把夫人带出去府,连只鸟都没惊动。
弄得景澜在长公子面前到现在都抬不起头。
他在心里一阵掂量。
与其让夫人悄无声息自己溜了,不受控制,倒不如在他眼皮底下看着,护着。
若真的出了状况也能及时找到援助啊!
景澄准备好车,把崔兰因快速送回崔家。
听完崔兰因的话,崔芙宁犹豫道:“我不知道大殿下会不会愿意出面……他已经很久没有理过这些事了。”
大皇子受伤后就抑郁寡欢,心烦意闷,所以特搬到最偏僻的宫室居住,不主动和人来往。
若不是皇帝不许,只怕早就挪到哪个山中观里去了。
她起初还怀有希望,以为皇帝把二皇子找回来能刺激大皇子。
谁知他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如死水一样沉静。
“眼下只有大殿下能够帮我们,倘若事情真的发展到那般地步,不但建康有乱,大晋也会危险。”
崔芙宁道:“你说我都明白,但是他……”
崔兰因心急,扯住崔芙宁道:“你我先去求见大殿下,其余的事情我们当面再说!”
崔芙宁实在拗不过崔兰因,被她扯住往外跑。
崔母听下人报二娘子来访,匆匆赶来,就撞见崔兰因要把崔芙宁往外带的一幕,连忙拦下相问。
崔兰因也没时间再细致地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只说道:“我与阿姐有些事情,母亲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守好府门,今晚陪着祖母……”
崔母蹙眉不安道:“今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父亲兄长刚刚也被皇帝口谕传进宫中……这大晚上的,眼看着就要宵禁了,你们两个女郎又要去哪也不说个清楚?”
“父亲兄长也进宫了?”
嫂嫂在崔母边上点头,忧心忡忡道:“是啊,这太奇怪了……不但是我们家,旁边几家都是差不多时间收到了口谕,都是沐浴梳洗过又巴巴换了朝服进宫去了。”
若说萧临早觉察端倪,进宫还有所防备,那其他人呢?
崔兰因虽然和父兄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知道他们两人是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很少掺和进乱七八糟的争斗中去,定然不会和人密谋什么大事。
而且皇帝的口谕说不定都是假的。
崔兰因当即道:“阿嫂带着我母亲和祖母留在家中,倘若外面有人来请,就说祖母和母亲生病动弹不了,嫂嫂要留下照顾,总之谁人来请,都别出门去!”
说完,崔兰因和小蛾带着崔芙宁往外跑。
“阿樱!阿樱!”
崔母还在后面喊。
但崔兰因没有回头。
崔芙宁却忍不住看向崔兰因,只见女郎面上一派冷静,没有动摇。
坐上犊车,崔兰因立刻道:“去启徽宫。”
景澄大惊:“不是说好不去宫里吗?”
崔兰因道:“是我阿姐要去见大殿下,请你行个方便。”
“……不好意思,景护卫,麻烦你了。”崔芙宁是建康出了名的美人,人长得漂亮,性格温婉,说话也是温温柔柔,让人不忍拒绝。
景澄:“……”
果然以前长公子不让他跟在夫人身边是有道理的,他耳根子软,不会拒绝人啊!
启徽宫偏僻,属于旧宫。
因而不但与主宫殿群相隔一段距离,还有一道便于出入的宫门,面朝着外面的桃林。
崔芙宁身上有大皇子送的令牌,再加上她时不时会来探望,守卫对她已经十分熟稔,今日她要带妹妹进宫,也只是派人来搜
了下有无携带武器就放她入内。
“今日的守卫变多了。”崔芙宁低声说道:“以往他们都是几班倒的,这里并非主要宫室,一班十四人足矣,但是刚刚分明有两班以上的人同时看守此处。”
崔兰因道:“其他地方说不定也戒严了。”
姐妹俩握住手,一起往前走。
崔芙宁对这儿熟悉,带着崔兰因、小蛾轻车熟路走向大皇子的宫室,一路上遇到的宫婢都很淡定地向她行礼,显然是对她已司空见惯。
一路上都很平静,只是在大皇子宫室外还有几个内宦在庭院里徘徊。
崔芙宁拉着崔兰因躲到一边。
“是圣人身边伺候的宦官,怎么会出现在这?”
眼下不好再节外生枝,崔芙宁又带着她们绕路而行,特意避开人,去见大皇子。
大皇子见到她们这个时候过来,好像也不是很吃惊,应该是早听到了什么风声。
崔兰因也顾不上跟他寒暄客套,直抒来意,希望能够得到大皇子的襄助。
听完崔兰因的话,齐毅坐在轮椅上没有出声,若不是他还有喝茶的动作,都要让人误以为他睡着了。
“殿下……”崔芙宁不得不出声,说道:“听说很多官员已经被圣人口谕召入宫中,倘若大家都是一无所知,岂不是危险了。”
“我的腿已是这样,这些事与我有什么干系,他们要争要抢要夺,各凭本事……你也是,这个时候不待在府里出来胡闹什么,若是宫室内真的起了纷争,谁来保护你们无恙?”
“殿下……”
“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说,我本就已经是个废人……”
崔兰因听不下去,猛地放下茶盏,站起身道:“殿下这么说就不对了!”
崔芙宁一惊,想要拉住她以来不及。
崔兰因嘴动得快,“殿下坏的只是腿,脑子又没有坏,何必天天在这自怨自艾,孙伯灵受膑刑后还能以军师的身份助将军打赢胜仗,并著写《孙膑兵法》,影响后世。殿下素有才名智慧,也知道眼下我们要面对的并非小打小闹之事,若不及时应付,届时影响的何止是殿下这双腿残疾之人,还有我阿姐,还有公主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殿下是皇子,难道就没有学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①,还是说毕竟不是祖传的皇位,并没有放在眼里,宁可看见它烂掉也不肯低头捡一下。”
最后她还扫了下大皇子的腿,好像是没说够,毫不留情道:“若是殿下的脑子是长在腿里,那我也无话可说,那您的确是没用了!——”
她一口一个残疾,一句一个没用,让崔芙宁吓呆了。
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无不小心自己的言语,就连跑、走这样的字都不太敢在他面前提,唯恐令他再想起断腿,伤心难过。
但崔兰因不管不顾,痛快地数落了一顿,也不理会大皇子的脸色如何难看,拉起崔芙宁道:“阿姐,我们走,再想想别的法子。”
崔芙宁左右为难,但是她到底没有崔兰因力气大,就一小会的时间里就被她拽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齐毅双手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胸腔剧烈起伏,他想要大声斥责崔兰因无礼,但是几番张开口都没有声音能够吐出来。
抬眼看见崔芙宁扭着脑袋,蹙着眉,一双眼睛含着泪光,对着他欲言又止。
崔芙宁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可她心里难道不也会这样想吗?
想他一个七尺男儿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击败,从此一蹶不振。
他从前意气高昂、雄心壮志,通通都折在这双腿上。
从此他站不起的是人,也是斗志。
崔兰因的话就好像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痛到灵魂都在颤抖。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并不是他的腿,而是他的学识与见识。
他也想过要继承先祖遗愿,永远守护好这一片国土,利用他的才智,治理好国家,让国家强盛繁华,让百姓能够远离战乱与纷争……
“……等等。”
他操控着轮椅往前滚了几圈,崔兰因已经把崔芙宁拽到了屏风处。
他不得不扬高了声音喊道:“等等!”
两个女郎才站住了脚,齐齐回头看向他。
在那两道目光中,齐毅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变得滚烫。
恼怒、羞愧、悔恨齐齐涌上心头,他刚刚才饮过茶水的咽喉又变得干涩,声音低哑道:“把事情……再重新跟我说一遍。”
崔芙宁捂着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而崔兰因终长出了一口气,又握紧崔芙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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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阳殿。
皇帝坐在龙床之上,脸色灰黑,唇部青紫,但精神尚可。
齐蛮站出来说道:“诸位大臣已按父亲之命,在太极宫等候,随时可以命人传他们进来。”
皇帝冷哼了声,“你都敢假传圣旨,是看着我离死不远了。”
齐蛮道:“儿岂敢,父亲命硬着呢,做了那么多恶事,还能活到现在……”
皇帝把手边的茶盏猛地扫下,温热的茶水随着四溅的碎瓷片一同砸在齐蛮的脚边。
“圣人息怒。”萧临安慰了一句,又扭头对齐蛮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潘侍中一人之过,不祸及家人,已经是圣人宽宏大量的结果,只要潘侍中认罪……”
潘侍中两眼如炬,望着皇帝坚持道:“我没有罪!”
皇帝捂着唇猛咳了一顿。
外面有人道:“潘侍郎求见。”
皇帝挥了下手,“让他进来。”
潘侍郎进来,先看了眼父亲,然后走上前对皇帝行礼。
“我愿意代父亲认罪伏法,请圣人允我父亲白衣还乡!”
潘侍中一听,登时目眦欲裂,扬手给了潘弘一巴掌,“谁说我要认罪了!何须你来替我认?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就往你父亲头上扣!”
潘弘玉白的脸上浮出鲜红的巴掌印,他的眼圈红了,唇瓣不停颤动。
不远处的陆锦儿都为之动容,她眉心微蹙,又转眼看向皇帝。
皇帝静静观望,并没有打算阻止。
潘弘卸了身上的力气,双膝软倒,跪在地上,他红着眼睛,说道:“父亲教我做人仁善正直,为官要清廉宽厚,可为什么您要做这样的事呢?你让世人以后如何看待我们潘家?看待儿?”
潘侍中恨恨道:“你啊你,到现在还不懂为父的心!”
“都说父荫子蔽,父亲若以这样的方式替儿遮蔽,儿宁可不要!”潘弘再次对皇帝再次道:“潘弘愿代父亲认罪……”
“潘侍郎先别忙着认罪。”
萧临温声说道:“不妨先问问成安公主的事再说吧。”
潘弘一愣,“……我母亲?”
他扭头去看潘侍中,见他面色青中带白,两眼震颤,好似被人突然踩中了痛处。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昔的记忆涌了回来,他眼睛惊恐睁大。
“我母亲怎么了?”潘弘先是问萧临,然后又盯着潘侍中,伸手扯住他的衣服下摆,“父亲说我母亲是唯恐连累我,自缢而亡……难道……不是吗?”
萧临早有准备,让人拿出验尸单。
“成安公主死后,有人特意请经验丰富的仵作重新为她验尸。你母亲不是自缢而亡,而是被人勒死才伪装成自缢的,至于为何,我想你当能够猜到。”
潘弘抢过验尸单先仔细一扫上面的年月日,正是他母亲薨逝的那一段时间,再看上面的记录:脖颈绳印相绞,有挠痕,手指张开不成拳……断是人为勒死。
“父亲!”潘弘不敢置信道:“我母亲心中只有你,她当时还怀有你的骨肉……”
他泪流满面,又看向面前的皇帝,又看回父亲,最后他摇着头,“若是如此,你为何不把我也杀了……”
潘侍中动了动唇,最后还是紧闭着齿关。
萧临道:“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你乳媪一路带着你隐名埋姓躲藏,她为了保住成安公主的血脉,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舍弃了,最后你才被圣人救下,他便只好作罢,从此好好抚养你长大。”
潘弘记起了些片
段,对萧临的话又信了几分,垂下脑袋,悲痛欲绝。
皇帝又咳了几下,慢慢站起身,道:“世人都以为我是为了这至高权位,可以逼死情如兄妹的成安公主、杀掉亲如兄弟的先帝,就连你,潘仁晦也是这样错以为的。可是我没有杀他……我没杀他!”
陆锦儿深皱起眉头,忍不住道:“你说谎!”
他看向陆锦儿,眼神有些悲痛,“那时候他已经得了重病,因膝下无子,便立下圣旨要把皇位传我,我不肯,古时也有女公子继承父业的,他说这重担不舍让幼女承担,只能委屈我。我道皇室虚弱,世族兴盛,如此情况之下王权易位恐不能服众,他也无颜见下面的先祖。我便在他死前发兵攻打,抢了他的皇位,重兵压境之下,世族权贵不得不忌惮,果然平稳顺遂许多,我坐上了皇位,并没有想过对皇甫氏赶尽杀绝,然皇妃并不信任我,还是带着皇女避走他乡,我本想她们一无所知,但能够远离这一切过平静日子,未尝不是好事。但不想有一日你重新回到建康,想为你父亲复仇。”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陆锦儿心跳如擂鼓,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觉得眼前的皇帝一脸死气仿佛真的快要变成厉鬼。
“为什么要容你给我下毒药?”皇帝微笑着看着她,又慢慢转头望向站在一侧的齐蛮,“当然是因为他。”
齐蛮忽而被皇帝的目光锁定,身体不由一震。
明明都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不知道为何那道目光还是那么锐利。
像一把刀,一寸寸划开他的皮肤、切开他的肉,直到血肉淋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