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我不信,你心里一点都……


    第十六章三合一、


    “我只是想, 你外婆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而已。”


    “不用,不需要。


    闻总,闻二少爷, 我知道, 只要是你想办的事情, 就没有办不成的。


    但这是我的家事,我不需要你插手, 也并没有求你帮忙。


    所以你就别管了,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你能听明白吗?!”


    吼完这一通, 谢琬琰的气也并没有顺过来, 一只手捂在胸口,心脏因激动跳得飞快,嘴里似乎又骂了句脏话, 她才把电话给挂断。


    快步走回许芳身边,谢琬琰将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搀起来, 说话的声音带了点鼻音,


    “姥姥,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了,谁惹你了?”


    “没事儿,”


    谢琬琰伸手抹了抹眼睛,


    “都是些不要紧的事。”


    后面, 闻砚初也不知是想解释还是干嘛, 又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


    她依旧在气头上,一鼓气全部都给挂断了。


    默州银爵酒店,顶层总统套内。


    闻砚初随手从酒柜里拿了一瓶威士忌, 倚在倒台上倒酒,再加两块冰。


    他是品酒的高手,动作一丝不苟。


    喝了两口,他砸了下嘴,漫不经心地走回客厅,随意扫视着的眼神却透露着风雨欲来的压抑,昭示着主人郁闷到了极点。


    “闻砚初,你大晚上不睡觉就算了,你别搞我啊,我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


    周禹睡眼惺忪,在床上翻了个身,他不用想也知道,凌晨十二点被闻砚初的电话打醒,准没什么好事儿。


    “她不让我见她外婆……我帮她安排转院到仁合,她也不接受。”


    “呵呵,可能谢律觉得,在家里人面前,你多少也有点拿不出手吧。”


    周禹趴在柔软的枕头上,对着旁边的手机,毫不留情地解析道。


    “不是哥们泼你冷水,人家都这样对你了,摆明了就是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了,你还是趁早放弃得了。”


    周禹这两句话一说,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一点打扰他睡觉的声音都没有了。


    许芳这几天在医院住着,正常作息、清淡饮食,一切都是利于身体休养的,可偏偏午睡前,毫无征兆地晕倒在了洗手间里。


    等护工发现不对劲儿时,她至少已经独自在洗手间里待了二十分钟了。


    闻砚初上了19楼,手里拎着按攻略买的高档补品,步履沉稳地直接朝着走廊尽头走过去。


    1905的门开着,他礼貌地在门上敲了两声,里面没有人应答。


    探身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病人还有看护人员,都不在。


    将手上的东西就地放下,闻砚初沉吟着拦下查房的年轻护士,问道:


    “请问,这病房里的病人呢?”


    “1905吗?这病房的病人刚刚晕倒了,被送急诊了。”


    护士抬头,看问这话的是这样一个绝世大帅哥,语速稍微慢了点,提醒他:


    “急诊室在门诊部的一楼。”


    “好的谢谢你。”


    闻砚初点点头,立刻小跑起来,朝着电梯间奔去。


    急诊室门口。


    饶是内心有着再百转千回煎熬的心情,这里依旧算得上平静,只是有一根弦紧紧绷在所有人的脑子里,根本触碰不得。


    自从赶到医院,谢琬琰便坐立不安,站起来倚在柱子的旁边。


    只有走近,才会发现,她的身体正轻微却不止地在颤抖着,仿佛无法停下一般。


    心里咚咚如鼓,一下一下,敲得极重,却又极缓。


    思绪像上了老旧发条一般,一会儿快速地转动,一会儿又滑不过来。


    真到了这种时候,便不知道是祈求上帝更有用,还是什么都不想,才能避免招至噩耗。


    她抚住脸,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了半圈,蹲下,整个人像是在海上浮沉着,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感无比。


    耷拉着的眼皮,随意摆放的目光,一直到视线里出现闻砚初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后在谢琬琰面前停了下来,也蹲了下来,伸手握住她的小臂。


    独属于男人的气息猛地朝她扑了过来,将她席卷,手上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在极度无助的情况下,很快被解读成了某种可以依赖的力量。


    谢琬琰反过来捉住闻砚初的手,两只手没抓对地方,拇指卡进闻砚初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间,只能虚握住他的半个手掌。


    “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蠕动着嘴唇,嘴里重复着这句话,自己说给自己听。


    闻砚初望着谢琬琰的眼睛,从她的神情中很快判断出现在的情况。


    他没动,任她握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肩上极轻地拍了拍,也说,


    “会没事的。”


    蹲在地上躲避现实的人,却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上下两瓣唇些微地颤着,一声呜咽之后,无助地止住了声音,转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紧牙关,才能不哭出声来。


    心仿佛被一根钢针从头贯穿到了尾,又在里面绞了绞。


    闻砚初粗重地吐出一声呼吸,伸手扶住她的腋窝,将人从地上半抱了起来,几近霸道地将不怎么站得住的人拥进怀里。


    她杂乱的心跳与他沉稳的心跳应和在了一起,两颗心紧紧贴在一处,她的泪水将他的毛衣洇湿,连带着他满腔的热血。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会这样痛苦地哭泣的。


    伸出手指,在她乌黑的发件抚摸着,如同哄孩子一般。


    闻砚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来得竟是这样的迟。


    或许,六年前她外婆动手术的那一天,那个尚且青涩的谢琬琰,也是这样无助地彷徨在手术室的外面。


    可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闻砚初有些煎熬地闭上双眼,将怀中的女人抱得更紧,紧得要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只有最极端的亲密,才能缓解此刻两人心中挥之不走的阵阵钝痛。


    “许芳家属在哪里?”


    终于,如同宣判一般的那扇门打开来,两个护士将一张病床从里面推了出来。


    直到此刻,她紧绷的神经才得以稍稍松懈下来。


    谢琬琰连忙推开了闻砚初,顾不得踉跄,转身冲到病床旁边,坐在另一边的护工和刘姐也跑上前去,搭了把手,一齐将许芳的病床给推回了住院部。


    说是一起推,其实根本不需要谢琬琰使什么力气,几乎都是两个护士驾轻就熟地在操作。


    坐上电梯,穿过走廊,回到病房,原本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病房骤然被填满。


    许芳还没有醒,谢琬琰伸出手虚拦住准备离开的两名护士,很快又收回,连忙问道:


    “请问……我外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我们也不清楚,你得去问主治医生。”


    语罢,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病房,留下她自己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衣角。


    耳边,兀自静了,竟再也没有方才那些兵荒马乱的声音。


    意识也在,缓慢而全面地回笼。


    忙活了好半天,她都将闻砚初这么个大活人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方才进门的时候,几个盒子还挡了道,被她赶紧连踢带拎,放到了茶水间里面。


    现在忽然空下来,才想到这大概是闻砚初拿过来的。


    捂住额头,谢琬琰有些心烦意乱地将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走出了病房。


    第一眼,并没有看到那个算不上熟悉的身影。


    走廊上有几个人走动着,并没有他,看来,他已经离开了。


    她呼出一口气,便收回眼神,回了病房。


    过了好一会儿,主治医生总算来查房了。


    将门打开,缄默的人请李医生进来,实习医生和护士紧随其后,再后面,先前不见的那个身影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跟在队伍末尾,竟然也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手机,进了病房,才侧耳朝着听筒低声说了句“等会再说”,挂断了电话。


    谢琬琰自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闻砚初还没有走。


    但显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情况不是很乐观啊,手术的事情,家属和病人都要尽快做决定,不然后面晕倒的次数只会变多……先开点药吃着。”


    李医生在病历上飞速写着些什么,大笔签下字,递给谢琬琰,


    “找医生的事情,你这边有眉目了吗?”


    “江城吧,我再联系一下那边,尽快先转院过去。”


    那边的林主任,她已经托人将片子带给她看过了,只是林主任只有下个月,才能空出一台手术的时间……


    “仁合的郑宁主任,能做这台手术嘛?”


    丝毫没有存在感的人突然出声,往前走了一步,踏进几人围着病床的讨论圈子里面,语出惊人。


    谢琬琰和李医生都惊讶地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可是郑主任,没有排期啊……”


    离闻砚初更近一点的谢琬琰低声回答道,望着他,实则早已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给打乱了阵脚,傻傻地望着他。


    “郑主任是周禹二叔的同门师弟,”


    闻砚初目光下降些许角度,落在谢琬琰面上,说出的话几乎已经是明示,让人无力拒绝。看见谢琬琰踌躇的样子,他更直接一点,道:


    “去仁合做手术吧,床位我来安排,这几天就办转院。”


    十七章、


    “要是能找到郑宁主任主刀,那自然是最好的,总之,手术要尽快。”


    李医生见状,总结了一句,又随便交待了两句,带着人先行离开了病房。


    “额……琰琰啊,这是你朋友嘛?”


    刘姐适时开了口,好好瞧了一眼闻砚初,将人上下给打量了一下。


    谢琬琰极快地眨眨眼,有点心虚地“嗯”了一声,反倒是一旁的闻砚初,主动冲刘姐笑笑,自我介绍道:


    “您好,我叫闻砚初,您叫我砚初就可以了。”


    “啊,那好那好,我是照顾琰琰外婆的,我姓刘。”


    “刘姐好。”


    听着耳边两个人当真寒暄认识了起来,谢琬琰眉心止不住地在跳,伸出手拉住闻砚初的袖子,用力一拽,


    “我们出去说。”


    两个人一直走到门外,将门给关上后,谢琬琰才将手给收了回来,双手塞进大衣兜里,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方才闻砚初的话,现在还响在她的脑海里。


    更遑论前几天,她还情绪那么激动地拒绝了他的帮助。


    闻砚初,他这种人跟她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一般不会轻易开口,因为他说的安排,就是真的能帮忙安排好了。


    周禹是他的好兄弟,而郑宁主任是周禹二叔的同门师弟。


    这或许已经是谢琬琰能接触到的,跟郑宁最近的人脉了。


    谢琬琰承认自己犹豫了。


    可是,闻砚初又凭什么这样帮自己呢?


    她一时间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东西,能用作交换,日后来偿还他这天大的人情。


    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很多的情况下,都只有她需要他的帮助,他反过来能用得上自己的情况,实在是有限。


    人际交往,资源置换,忌讳的就是天平两端过度的不对等,她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后来,关于有些事,她从来都没有向他开过口。


    一开始,他们就是纯粹的钱和色的交易,到后来……好像也没多大差别。


    “我问过人,你外婆当年的手术,就已经是做晚了,”


    她思虑的样子,落在闻砚初的眼中,又是另一种解读,他定了定神,尽量软和语气,试探地问道:


    “你难道真的就忍心,重蹈覆辙吗?”


    面前的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有些艰难地咬唇,抬眼望向自己。


    “你别想太多,现在,你外婆的手术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伸出手,故作平常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闻砚初用手抵住口鼻,转过头咳嗽了一声。


    “再说了,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去感谢周禹吧。”


    闻砚初弯了点腰,凑近些去寻谢琬琰的眼睛,望她双睫一颤一颤地眨巴着,带了些许哄人的口气,


    “嗯?”


    身前的人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垂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便算是答应了。


    闻砚初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但压着胸膛的那颗大石头,显然还没有烟消云散。


    他支起身子,掺杂着些许心疼,垂着眼去望她,又想起急诊室门口的那一幕。


    现在,她外婆已经脱离了危险。


    于是那个无助又脆弱的谢琬琰,自然也被她再次藏进了壳子里面。


    可亲眼见过那个她的自己,却没办法收放自如,那么轻易地就忘怀。


    一只手举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闻砚初终究是蜷起了手,收回了身侧。


    喉咙里那些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话,自然也就被迫咽了下去。


    “保持电话畅通,我会让周禹和周阳宁联系你。”


    语调又恢复了一贯的低沉冷淡,他嘱咐了一句,很快接起一个电话,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望着闻砚初逐渐走远,谢琬琰孤零零地立在病房门口,有些无力地抵住身后的墙,闭上了双眼。


    “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出了医院,闻砚初拨通了周禹的电话,


    “我想请仁合的郑宁主任,来做谢琬琰外婆的主刀医生。”


    “豁,可以啊,你这诚心天地可鉴,总算是让你帮上忙来了?


    不过郑主任的排期可是紧张得很啊,再说了,人家谢律领你的情么?”


    “周禹,”


    压抑着呼出一口气,仿佛有些难以纾解的情绪在心尖缠绕着,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他也不希望,在她明明需要帮助的时刻,他不在她的身边。


    周禹的办事效率很高,次日下午,在谢琬琰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之后,就将医院那边的具体床位信息和联系方式发给了她。


    最快本周六就会空出一个床位来。


    经过一夜的挣扎,谢琬琰心中的天平,已经不自主的向闻砚初所说的那边,彻底倾斜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外婆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六年前,她就已经晚了一步。


    所以许芳即使是动了手术,这么多年来,身子依旧算不得硬朗。


    再是还不完的人情债,也可以等到日后再还。


    但自始至终,她都只有许芳这一个亲人了,不是么?


    谢琬琰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决定之后,当天晚上便买了第二天去京州的机票。


    次日一大早,办理出院手续,抵达飞机场乘机,落地后立刻入住医院附近的酒店,没有一点的耽搁。


    利用两天时间在仁合附近的小区租到一个还算满意的房子,周六,谢琬琰带着外婆办理了入院,至此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本以为周禹说的能空出一个床位,是三人间或者四人间里的普通床位,没想到竟然也是vip病房。


    这段时间的求医问道,谢琬琰对于这些事有了更深刻的认知,知道若不是有人替自己费了心,恐怕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事在等着她。


    如果说,之前对上闻砚初,是尴尬与愤懑的心情居多,那么现在,胸膛里更多的是被无法安放的感激给占据。


    促使她快些做点什么,否则就得转化成为不安了。


    手指在屏幕上打下两句话,想发给闻砚初,她纠结了一下,又觉得不太正式,还是从通讯录里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滴度、滴度……”


    他可能在忙,并没有很快接通。


    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僵硬,扣住手机壳的橡胶外壳不动,听筒里总算不再播放手机铃声,转而静了几秒,那头传过来人声:


    “喂?怎么了?”


    “奥,闻总你好,”


    谢琬琰抿紧嘴唇,继续说道:


    “今天我外婆顺利入院了,打电话过来跟你说一声……另外我想问问,您周二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请您和周总一起吃个便饭,正好感谢一下你们。”


    现在还在办公室办公的闻砚初向后抵住椅子,抬眼瞧了下不远处放着的台历。


    提前三天约饭,叫“请”。


    她倒是真讲究。


    更何况,突然听她用这种怯生生的好语气跟自己说话,他怎么就浑身都透出一股子不自在来呢?


    “我都可以,时间地点到时候发我。”


    假咳一声,闻砚初伸手点了点椅子扶手,想了想,还是缓缓补充了一句,道:


    “你放心,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去见外婆的。”


    那头没有立刻答话,几息之后,有些艰涩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极低的一声气音,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下,才挂断了电话。


    周日晚六点,翠苑。


    庭院幽深,曲径蜿蜒,谢琬琰提前到了地方,选了临湖景致最好的包厢。过了一会儿,闻砚初和周禹一起来了。


    真要论起来,谢琬琰要有三四年,没有跟闻砚初还有周禹单独吃过饭了。


    除去回默州的那两年,早在她还在京州的时候,她同闻砚初的这个好兄弟处得就不算太好。


    不过这次动手术的事,倒是将三个人重新给聚在了一起。


    如今,身份不同了,心境自然也就不同。


    三个人都尽力不提起过去的旧事,聊得都是现下时兴的趣事,席上谈笑聊天,有来有回,俨然是和谐的样子。


    趁着闻砚初出门打电话的空当,谢琬琰眼尖,将原先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两提坛子拿出来,放在转盘上,很快转到周禹的面前。


    碗口大的小坛子,一提两罐,总共两提,里面装的是晶莹剔透的鲜花蜜酿。


    “周总,这是兴卢记的桂花蜜,入冬的时候喝挺好的。您一提,给舒主任也带一提吧,听说你们都是默州人。”


    默州家家都有喝桂花蜜的习惯,就算自己家不做,也是要上店里面买的。


    兴卢记是手工制作的店面,人力有限,每年的产量也就那么些,而且限购,要不是今年秋天有人特地给她留了,她也抢不到的。


    给舒主任和周禹这种什么也不缺的人送礼,挑些稀缺难得的家乡特产,总不会出错。


    “谢律师,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


    “你要是单独送礼给我,闻二知道了,保不齐嫉妒我,到时候我就惨啦。”


    “不是的,给闻总的礼物,我也准备了的。”


    谢琬琰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放在桌子下的双手紧揪在了一起。


    “谢律师,你不用不自在。


    “这次的事,与我而言,自有闻二欠我一个人情。


    “至于你和闻二之间,要我说嘛,他这个心思昭然若揭的,你就当他是你的一个追求者,安心接受就行了。


    “至于要不要接受他这个人呢,管他呢,再考验考验嘛。”


    十八章、


    “呃,”


    听着周禹说了一通,谢琬琰面上的假笑几乎就要维持不住,手指在腿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开口道:


    “周总你误会了,我跟闻总……没有的事儿。”


    “奥……哦。”


    谈话以周禹意味深长的一句语气助词结束,闻砚初也差不多回到了包厢。


    吃完饭,谢琬琰结账的功夫,周禹借口有事就先走了,只剩下闻砚初站在门口等着她。


    车停在外面的车库里,两个人出了餐厅,一起步行过去。


    石子路,对于谢琬琰的高跟靴来说并不友好,她不得不将关注力,从尽量忽略落后她半步的闻砚初这件事上移开,转而放在低头看路上面。


    走着走着,思绪又有一瞬间的飘飞,再回过神来,已经是她下意识闷哼一声,有些吃痛地停下了脚步时。


    “怎么了?”


    闻砚初比她反应得更快,跨了一步立刻来到她跟前,看她愣怔的表情,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脚上,


    “……扭到了?”


    “呃,没事,就扭到一点点……不严重的。”


    闻砚初耐着性子,直接半蹲了下去,将她微微抬起来不使力的那只脚给握住。


    但隔着靴子,也看不出来什么。


    他又站直身子,盯着谢琬琰微微发红的脸看了几秒,伸出双臂,将她拦腰给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闻言,他将眉毛一挑,语气还算不错地反问道:


    “你确定,你还能自己走?”


    “那、那也没有严重到不能走啊,我哪有那么娇气?”


    喉咙里发出有些愉悦的闷笑,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含笑低声应道:


    “是没有……是我怕你自己走,会更严重。”


    怀里的人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出声给他指了路。


    没多久,闻砚初就抱着谢琬琰找到了她的车。


    这辆车是她刚到京州租的一辆代步车,不旧不新,开着刚刚好。


    被闻砚初稳当放下后,谢琬琰从兜里找出车钥匙,将车解锁。


    刚刚没觉得有什么,但闻砚初一说,扭了之后还走,只会更严重,这心理暗示一听,她竟然也不自觉地受到影响了。


    她准备去后备箱里拿带给闻砚初的礼物,于是便左手扶着车身,一蹦一跳地想挪到后备箱那儿。


    大概是看她龟速挪动的样子,实在是太费劲了。


    闻砚初大步向前一跨,伸手拉住她举在空中的手,拧着眉头还算好性地问: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


    他既然主动开口,谢琬琰便也不推辞,心安理得地指挥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盒A2尺寸的拼图来。


    男人将东西拿到手后,快速扫了一眼包装上的画面和信息,盒子下部抵在后备箱的边缘,他一手扶住盒身,一手抚了抚封面,侧头望向自己这边,沉静无比,


    “这盒拼图,你从哪儿得来的?”


    这是1990年发行的一款印象派画家联名版拼图,数量极其有限,时间距离现在太远,留存下来的全新未开封版本少之又少。


    上一次出现,还是某个小型拍卖会,那时候这款拼图的照片只在拍卖会手册第一页的某个边边角角上出现过,因为比起更有收藏价值的雕塑画作,这显然算不上什么。


    毕竟,哪里有人会为了找一盒绝版拼图,好几年来留意市面上大大小小有可能出货的渠道呢?


    两年前的那场拍卖会,她以6开头的六位数,如愿拍下了这盒拼图。


    但等她拿到这盒拼图,想找个合适的时间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连续两周没有联系过她了。


    再一次见到他时,他跟她说,他要结婚了,和外公定下的人。


    彼时集团换届,他的叔伯兄弟虎视眈眈,各方势力杂糅较量,僵持不下。


    时任江城市□□的外公,走了军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他定下鹿氏集团的大小姐。


    不容有失。


    他说,若自己点头,他可以再去争取。


    婚后各不相扰,她大可以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


    但她不愿意,她还有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自然也就一拍两散。


    拼图连同她这四年从他身上得到的所有金银珠宝一起打包,被寄回了默州。


    好在兜兜转转,今时今日能帮上她的忙,也不算一点没派上用场。


    这次来京州,一切准备都仓促匆忙,她也来不及再重新准备别的礼物感谢闻砚初。


    更何况,还有什么,会比她曾经精心准备的,更合适呢?


    谢琬琰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先前因冷风而微微冻红的双颊失去血色,眼里凝着一种漠然的神色。


    而有些东西,时过境迁,便再也没有了提及的必要。


    包括她准备时的欣然与期待,也包括她离开时的愤怒和失望。


    “看来闻总喜欢,那就够了。”


    说完,谢琬琰转过身去,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坐了上去。


    等到关上车门,她又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现在没办法开车。


    心里面有点乱,又有些烦,她握住手机,想找个代驾,却迟迟没有动作。


    先是后备箱的一声轻响,被人力合上,然后是车窗被敲响。


    皱了下眉,谢琬琰有些不悦地降下车窗,往外看过去。


    “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能开车?


    “我来开吧,先送你去医院看下脚踝。”


    “不用了,我可以叫代驾。”


    “谢律,我今天没开车过来,”


    那人的一只大掌扒在车窗上,弯下腰,有点无赖,


    “麻烦你正好捎我一程。”


    短促地呼出一口气,驾驶座上的人无可奈何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男人适时递过来一只手臂搀扶住她,她的脸色也并没有因而变好一点。


    最终,还是闻砚初开着车,将谢琬琰带到仁合挂了个号。


    两个人排了一会儿队,医生简单看了下谢琬琰的脚踝,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


    坚持要来医院看看的那个人从药房窗口取完药,一转身,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等自己的谢琬琰,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


    “小题大做”。


    抿紧嘴,也不做争辩,只是搀着她,走出了医院大厅。


    都已经到了仁合,却没有人提要上去病房看看外婆的事情。


    谢琬琰伤了脚,闻砚初又一直在身边,两个人关于这件事,都心照不宣。


    只是如此一来,谢琬琰便只能让闻砚初把自己送到家里了。


    仁合是市中心的老医院,实话实说,周围的住宿条件并不算太好,谢琬琰租的是两厅三室,还算宽敞。


    这是刚刚搬进来,有些东西还没有整理,算不上太过整洁。


    “刘姐在照顾外婆?”


    “嗯。”


    “需不需要额外再找一个护工?”


    “……我明天就去找。”


    闻砚初“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将塑料盒里的云南白药给拿出来,蹲在坐在沙发上的谢琬琰脚边。


    他伸手,想将她的左脚从拖鞋里拿出来握住,那只脚却像泥鳅一般灵活,很快缩了回去。


    大约是受了惊,她又很快将两只脚都抬起来放在身前,双手抱住,一副保卫自己的样子。


    “不用了,我等下可以自己上药的。”


    含混地笑了两声,尽量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闻砚初伸手将毛衣的袖子往上推了推,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臂。


    那双青筋突起的小臂动了下,拿起茶几上放着的盒子,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喷雾,很认真地辨别起白瓶跟红瓶的区别来。


    两个人都没有动,而后闻砚初趁着谢琬琰不注意,还是上手捉住她的左边小腿,止住她的动作,有些霸道地说:


    “别乱动。”


    意图挣扎的人果然动作幅度不敢太大,乖乖地被他握住脚踝。


    他慢条斯理地将袜子褪下,握住因陡然暴露在空气中而颤动的脚踝,伸手,将喷雾均匀地喷在皮肤上面。


    做完后,他又将谢琬琰的脚塞回沙发上,站起身,自己找到洗手间,洗干净双手。


    “呃闻总,今天谢谢你,但是你看我这状况……也不能招待你,要不然你就先走吧。”


    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客厅刚准备收拾一下的闻砚初直接被下了逐客令,好看的眉毛挑了挑,气定神闲地走过去,坐在谢琬琰的身边。


    “我不打算走了。


    “家里不能没有人,我留下来,正好照顾你。”


    “可是我不需要照顾,而且谁说家里没有人,刘姐等下就会回来的。”


    “但是晚上她不在,你还没吃完饭,而且还得洗漱,而她得去医院陪床,不是么?”


    “……可是,”


    十个脚趾难耐地动了动,出卖了谢琬琰的心理活动。


    “可是你说的这些,你也不合适啊。”


    “你哪里,我没看过?”


    “闻砚初!”


    小狮子一瞬间炸毛,


    “你怎么这样啊?!”


    “我怎样?”


    “总之,你以前,根本不是……这么、体贴的人。”


    小狮子炸起来的毛一瞬间消下去,支支吾吾地,


    “而且我现在也不需要,也不想你这样对我好了。”


    “这么看来,我比起以前有进步,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我又不是要夸你……”


    “我知道,”


    他自嘲般呵笑两声,幽幽地盯着她的眼睛,


    “但是先别急着把我推开,好不好?”


    “不好,”


    女人当着他的面偏过脸去,声线平稳了一些,冷冰冰地划分了新的距离,


    “就像闻总那天说过的,‘重蹈覆辙’。


    “不要重蹈覆辙。


    “你不要我重蹈覆辙,我听了,所以,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玩着巧妙的双关游戏,抱着双腿,没有看她,声音凉的如同室内根本没有暖气一般。


    闻砚初的脸色彻底沉下去,逐渐难看起来。


    追逐拉扯的氛围顷刻间冷却下去,他有些颓唐地将双肩垂下,不信邪似的,伸手将谢琬琰揽进自己的怀里,脑袋固执地放在她的颈窝上,几近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信,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了。”


    第17章 第 17 章 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他。……


    第十七章、


    怀里的人挣了挣, 却摆脱不了他的禁锢,他闭上双眼,不管不顾地将人抱得更紧。


    仿佛只要自己不松手, 他们就还跟从前一样, 不会分开。


    “还有那盒拼图, 你是很早之前就买了的,对不对。”


    听到他的话, 怀里的人的态度非但没有缓和下来, 反而直接伸出一只手, 带着劲儿捶在他弯曲的脊背上面, 恼羞成怒地低声吼道,


    “你管我呢?!”


    “既然那盒拼图,是送给我的,那我就有资格过问。”


    闻砚初放开了手臂, 向前凑近了些,贴着身旁的女人, 沉着声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要在意我喜欢什么,又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买那盒拼图?”


    那盒拼图,他找了很久也没有寻到,但她却买到了。


    凡事, 只要有心, 就能做到。


    但此时此刻, 闻砚初才深刻无比地感受到,那份她加注了的心意,究竟给得多么沉甸甸。


    所以, 她的心里有自己,他要得到一个答案。


    闻砚初的目光太过认真严肃,谢琬琰甚至有些恍惚,自己曾经是否也被他这么诚挚地对待过。


    但她想不起来了,或许从来都没有。


    她竟然有些怜悯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扯了扯嘴角,用很认真的语气告诉他:


    “闻总,我并不是心里一点都没有你了。


    而是,从来就没有过。”


    说完,冲着闻砚初铁青的脸,她勾唇俏丽地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看上去有多么耀眼,落在闻砚初的眼里,就有多么地刺眼,多么地残忍。


    如同一把刀一样,将他的心给划出了血淋淋的伤口来。


    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就没有提及过爱。


    是他最最可笑,率先犯规。


    所以,不怪她,不怪她说,‘从来没有’……


    闻砚初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连沙发上的人都没有再看一眼,拿上大衣,直接打开门走了。


    “彭”的一声,是门被甩上的声音。显然,他没有收着力气,像是带着怒火一般,把大少爷脾气全部发在了可怜的门上面。


    谢琬琰偏过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一动,随之而来的静,对比那么的强烈。


    有点凉,她将双腿放了下去,伸出手环抱住上半身,微凉的指尖在胳膊上摩挲了好一会儿,自己将自己给哄得平静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她摸索着站起身来,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面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部恐怖电影播放起来。


    跟谢琬琰预料的一样,之后几天,闻砚初都没有再出现过。


    他那么傲气的人,当然不会再来她这儿找苦吃。


    再次见到闻砚初,是在周禹组的饭局上。


    谢琬琰、闻砚初和周禹一同出席,周禹的二叔舒凡主任作陪,主要是为了宴请郑宁主任。


    闻砚初到得几乎和谢琬琰一样早,看上去刚刚打理过,一张脸清爽干净,发型也一丝不苟,可眼下的乌青还是出卖了他的近况。


    正在包厢里忙前忙后的女人转过身来,礼貌性同他打了一声招呼,他耷拉着眼皮子,并不搭理,恹恹地走到下座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很快,周禹和两位长辈来了,他总算变得正常一点,正常应酬了起来。


    只不过,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之间却没有说过话。


    反倒是坐在谢琬琰和闻砚初中间的周禹,担当起了活跃气氛的角色。


    吃得差不多了,郑宁主动提出要看看许芳的片子。


    谢琬琰连忙站起身,将提前准备好的片子和病历拿给郑宁,弯腰站在他旁边等着。


    郑主任看完了片子,向后一仰,又翻了翻病历,推了下眼镜,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包厢里响了起来。


    “我看之前的病历上面写了,六年前的第一次手术是拖晚了才做的,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呃”


    站在旁边的人愣了一下,没料到郑宁会问这个,硬着头皮,如实道:


    “呃,当时……确实是,手术费的问题。”


    “奥……是这么个情况,行,我知道了,那你回去等通知吧。”


    “好的好的,谢谢郑主任,实在是麻烦您了。”


    谢琬琰接过病历,鞠了一躬,很快将东西放下,又和周禹一起将两位长辈给送走。等回到包厢,闻砚初已经走了。


    她抬起眼,同周禹对视,似乎在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闻砚初怎么了。


    “害,别管他。”


    周禹耸了下肩,倚在墙边,等着谢琬琰把东西收拾好。


    两个人一起走出包厢,往地下车库走去。


    周禹落后谢琬琰三四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地下车库里走着。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长大衣,周禹抬起头,看得见被顶灯拉长的她的身影。


    两个人走得都很慢,一直到谢琬琰的车旁。


    “周总,你开车了吗?”


    她将东西放进后座,又脱了外套放下,支起身子问他。


    他摇了摇头。


    知道今晚要喝酒,他自己就没开车。


    “那我送你吧。”


    他点点头,从善如流,绕到副驾上坐了上去。


    “哪儿来的车?”


    坐上车,周禹调了下椅背高度,随意开口攀谈道。


    “……租的。”


    “奥。”


    他不再言语,接过谢琬琰递过来的手机,在导航上输入了自己的住址。


    车内的氛围很快静谧下去,一如没有飘叶的冬夜。


    车子在路上行驶四十分钟后,停在离临云湾不远的一处别墅群外。


    谢琬琰也是开着开着,才发现她其实并不需要导航的,因为周禹住得离闻砚初很近。


    想到这里,思绪就远了,有些怅然地盯着方向盘望着看。


    副驾上的人解了安全带,却没着急着下车。


    “谢律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六年前,你外婆的手术费,是闻二给的?”


    “……嗯。”


    “所以,你们在一起,是?”


    犹疑的目光投向谢琬琰,她注意到,扭过头与他对视,然后又转回来面向正前方,坦然地“嗯”了一声。


    气氛短暂地凝滞了几分钟,谢琬琰耐心地等着周禹自己下车去。


    “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也有吧,”


    她有些郁闷地长呼出一口气,还算坦然地说道:


    “可能去裸贷?不知道,但总有来钱快的办法。”


    所以,闻砚初,只不过是当时所有的办法里,她选择的那个。


    右边彻底静了,他没有动弹,却也没有再说话。


    谢琬琰有些奇怪地望过去,与他沉静得像一泉潭水般的眼睛对视上,他斯文的脸上,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她看不明白。


    于是,驾驶座上的女人转过了头,避免了继续与他对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谢琬琰又鬼斧神差地揪住手指,默默道:


    “但是手术费,我早还给他了。”


    “嗯。”


    旁边的人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面,好像丝毫不吃惊。


    “你知道?……是他跟你说过的?”


    “是我可以自己想像。”


    他侧过脸朝向她,抬起眼皮,慢悠悠地纠正道。


    “奥。”


    谢琬琰不知道被浇灭了的那股子期待从何而来,她只知道,或许那个人,确实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这个吧。


    无论是开始,还是后来。


    右边的车旁忽然打开,冷风灌进来,令人不免瑟缩,门外传来周禹的声音。


    “走了,你注意安全。”


    饭局结束地早,闻砚初走得也早,但他并不是回了家,而是去了醒春。


    周禹刚洗了澡,身上的水汽还未蒸干,就接到闻砚初的电话。


    “来不来醒春?我在,程嘉阳也在。”


    电话那头的人是千杯不醉的性子,晚饭喝了白的,下一场,还能接着拼洋酒。但他倒不会,莫名其妙地如此贪杯。


    “闻砚初,少喝点吧。”


    “你不来就算了,还劝我不要喝,没有你这样的。”


    “闻二,你借酒浇愁,又有什么用?一句话不跟人家说,就显得你厉害了?


    “但我怎么看,该出席的,你不是照样老老实实地去帮人家撑场面么?”


    “少在这说风凉话,你爱来不来……”


    周禹无奈地摇了摇头,兀自笑了一下。


    在以往,就算现在是夜里十点半,他也会去。


    但这夜里,中庭的黄色腊梅开了。


    倚在岛台上面,他灌了一口矿泉水润喉,对着听筒那边,忽然出声,问那头的人,


    “你到底有没有弄明白,你跟谢琬琰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京州,谢琬琰一向都是在家里的餐桌上办公,但有些东西并不是线上就可以解决的。


    趁着等手术排期通知的空当,她准备回一趟默州。


    临走之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给周禹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接通得倒是很快。


    “喂?”


    “周总你好,是这样的,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情,可能得回默州一趟,所以跟你说一声……”


    “那,这边有什么新的动向,我及时通知你?”


    “好的,麻烦了……呃,”


    “怎么了?”


    谢琬琰咬住唇,不知怎么开口,沉默着僵持在手机旁。


    “你是不是不放心外婆?”


    “嗯……”


    “这样吧,这几天我有时间的话,去医院帮你看下外婆,OK嘛?”


    “好的好的,太感谢了。”


    哪成想,谢琬琰这一回默州,待了便有整整一周,至今未归。


    周三原本是周禹和闻砚初一行人约定俗成的赛车日,几个喜欢赛车的人只要这天下午没别的事,就会聚到一起。


    随便跑了一圈半,周禹便在一个岔路口下了道,溜之大吉。


    看得紧跟在他那辆白色布加迪后面的闻砚初也差点被带偏,果不其然,不到两分钟,手机上就接到了闻砚初的电话。


    “怎么回事儿,这就走了?”


    “嗯,我也就今天能空出时间来,下午得去一趟医院。”


    “你去医院干什么?”


    最近因为谢琬琰外婆的事情,闻砚初听到医院,都会下意识多留心些。


    “奥……我替谢律去看看她外婆。”


    “她人呢?”


    “呃,她有工作,临时回趟默州。你不知道?”


    闻砚初呼吸一滞,连忙靠边停了车,整个人朝椅背一仰,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


    “你觉得呢?”


    那头适时噤声,没有回答。


    闻砚初将车窗降下来,冷风像刀子一般凉飕飕地贯进车内。


    脑子里过了些话,但那些情绪又被他强行压住,实在是没忍住,又确认了一遍,


    “所以,她不在京州的时候,你可以去见她外婆?”


    “……嗯。”


    “呵。”


    闻砚初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还能哼笑出声来,手机在掌心转了转把玩起来,好半晌没吭声,然后才将电话挂断了。


    第18章 第 18 章 身体力行地堵住她的嘴……


    第十八章第三版、


    年前的最后一次会见, 谢琬琰从看守所里出来,看见郑云合正抱着她自己那个大公文包,从门口朝自己一步一步地快速挪动过来。


    她又穿着连裤袜配乐福鞋, 外面是一条羊绒半裙, 跑过来的动作又很受限, 远远望去,十分像是一只企鹅,


    忍俊不禁, 谢琬琰呼出一口热气, 很快在空气中化为了水汽, 落在围巾上, 仿佛围巾都潮湿了一点。


    理了理围巾,谢琬琰大步朝着郑云合走去,跟她汇合。


    将车停回律所, 谢琬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因为出外勤,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你如果不用放东西的话, 就先回家吧。”


    听到她发话, 副驾上的女孩很快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好的谢律!”


    谢琬琰也勾唇笑了一下,伸手从后座上拿了某奢牌的小纸袋,


    “新年礼物。”


    “啊啊啊,谢谢你谢律,新年快乐!”


    坐在车内, 透过车窗, 看见那只小企鹅蹦跶着离开了, 谢琬琰也很快下了车,穿戴好大衣围巾,拿起东西, 朝着律所办公楼走去。


    对她来说,现在的时间还很充裕,她有好几个小时可以整理卷宗。


    过了下班点,律所已经没有人了,前台的小姐姐们也下了班。


    从电梯里出来,她只顾低头点亮手机的照明灯,丝毫没注意到玻璃门外倚着的那个身影。


    高大的人一动不动的抵在墙上,直到自己的鼻尖捕捉到浓烈的烟味,她才反应过来。


    是他一贯抽的哪款烟,烟味有点呛人,里面还掺杂着有些甘苦的酒味。


    不知道是抽了多少根,又没有开窗通风,实在称得上是烟雾缭绕。


    闻砚初耐着性子等到现在,总算等来了出外勤回来的某人。


    其实他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回律所,还是直接就回家了。


    但他就是在这里等着,从起初坐在大厅里等,到后面下班了,人家锁了门,他也就只是挪动了几步,在律所外面等而已。


    或许急切想见到的并不是她,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心里那股复杂的思绪。


    闻砚初很快直起身子,从墙边起来,他步子很大,只走了半步,便能和谢琬琰面对面地站着。


    “闻……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闻砚初听罢却也在心里笑了一下,对啊,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自己都回答不了自己。


    自然也回答不了她。


    眼睛是紧紧盯着那一双有些犹疑的眸子没有动的,很克制的几次空气吞吐之后,闻砚初总算开口,语气很是寻常的样子,


    “吃过晚饭了么?”


    “还没。”


    女人张口只答了一声,便有些嫌弃地捂住口鼻,快步走到最近的窗边,花了些力气在窗户边缘的旋钮把上,显然是想先将窗户打开来透透气。


    但又很明显,她平时,并没有进行过类似的尝试。


    闻砚初比她高一些,看她一手拎着包,仅用另一只手,试图去转动旋钮,但并没有成功。


    他沉默着走上前,伸手越过她,右掌覆在旋钮的把上,与她的手算不上交叠,但有些许不可避免的触碰。


    两个人一起使劲儿,堪堪将旋钮给扭开。


    但很快,身前侧的人就如同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将手给收了回来。


    闻砚初注意到,但还是抿紧唇,完成了剩下的动作,用双手将那扇向上打开的窗户给推开,朝上推了30°左右。


    风很快灌进室内,席卷着先前的烟味离开,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温度。


    早就绕到自己身后的谢琬琰用背朝着那扇窗,脊背微微抖动了一下,寒冷促使她快点解锁密码门,进到律所,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


    旋钮上有些灰,大概有些日子没清洁了。


    手拍了拍,却不可抑制地想到她冰凉的指尖。


    她的手很好看,没有一点多余的肉,纤细,修长,唯一不足的就是身体不太好,一到冬天,手就跟冰冻过一般。


    再往下,便不该再想了……


    走廊的灯很快打开,“哒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近及远,很快便听不见,被走廊尽头的那一扇门给隔绝。


    闻砚初呼出一口热气,跟着走上前去。


    门被她从里面带上了。


    他迟缓地后退了一步,抬起眼皮,又看了一遍门边的门牌。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下午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了的。


    所以这是她的办公室,他早就知道。


    “咚咚。”


    还是伸出手,礼貌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办公室里却没有任何应答声。


    闻砚初耐着性子,又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大有一副敲到她开门的意思。


    在他抬起手即将敲第三次的时候,门内传来了她的声音,清清冷冷,


    “门没锁。”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打开门,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原来她的办公室长这样,不大不小,进门的地方有一个衣帽架,中间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办公桌,往右边去是茶几和沙发,再靠墙是两张大大的资料柜。


    他走进门的时候,谢琬琰正站在资料柜前面,手上抱着两卷文书,指尖捻起封面,正在辨别具体信息。


    见她已经开始忙了,闻砚初便没有说话,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身体陷进沙发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很快又消失,室内只余空调送风的声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谢琬琰像是彻底将他给忘记了一般,垂着头在那个资料柜前翻找着,将低下的卷宗拿出来,又沉吟着放到上面去。


    因为太高,她甚至取了放在窗下的三步书梯子,脚随意地踢过来,再悠然地站上去,把自己想要的卷宗给放上去。


    终于整完这一趴,她手拿着一捆卷宗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台灯,在暖黄色的灯光中摊开卷宗,开始翻看。


    时钟难耐地在表盘上划过半圈,伏案的人有些累了,伸出手去寻自己的薄荷糖。


    清新的糖果在口腔上绽放开来,大脑成功得到一瞬间的放松,身体也就顺势往后一仰,靠在人体工程学椅上。


    她抬头的瞬间,不可避免地,与闻砚初同时投过来的目光交汇,有些尴尬地愣了一瞬,嘴中咀嚼了一下融得不剩什么的硬糖。


    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各种方面。


    好看的眉头拧起,桌子后面的人正思索着怎么开口,才能将毫无自知之明的不速之客给赶走,对方却先她一步出了声。


    “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嗯?”


    “那先去吃晚饭吧,我也还没吃。”


    男人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契合点,镇定自如地起身,走到谢琬琰的办公桌对面,


    “走吧。”


    “你……自己去吧,我可以点外卖。”


    女人低下头,装作立刻要继续工作的样子,用行动避开他的邀约。


    “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吃。”


    闻言,谢琬琰神色有些古怪地又抬起头,定定地望了他一些,支起身子,


    “闻总,我没有时间出去吃,我今晚需要把这些事都做完才行。”


    见她这样说,站着的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走到沙发前坐了下去,冲着她说:


    “那我来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闻总,马上就要到年底了,你们公司一点都不忙吗?”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带刺地问出了这一句。


    听到谢琬琰的话,闻砚初低低地笑了一声,向后一仰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面,悠悠地摇摇头,目光流连在她的方向。


    当老板就是不一样,看来她实在是多余问他这一句。


    “那你请便吧,我自己点自己的。”


    撇撇嘴有些无奈的样子,她拿出手机在上面划了划,可能是在点外卖,很快又放了下去,继续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闻砚初将手机握在手里把玩着,动作熟练地转着圈,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室内的静谧陡然被一阵电话铃声给划破,那边的人接了起来,很快连着“嗯”了几声,顷刻间就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有些难熬的五分钟,终于随着她回来的脚步而结束。


    那个外卖袋看上去不算大也不算小,如果她点的是小份炒菜,可能有他的份,但如果是其他的,大概就是没有了。


    闻砚初的眼神随着谢琬琰进来的身影漫不经心地移动着,她走到沙发这边,将袋子放在茶几上面,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伸手娴熟地拆开外卖袋,拿出了一盒白米饭,以及一大盒冒菜。


    最后放下的,是一次性餐具。


    所以真没他的份。


    闻砚初说不上心里面什么感觉,但眼睛却没动,反而正大光明地盯着谢琬琰的脸在看。


    “看我干什么?我只点了一个人的份,你要是也饿,就赶紧去吃饭。”


    “啧”了一声,闻砚初换了条腿翘上来,倚在沙发上,有点不情愿地点评道:


    “你天天就吃这个?”


    “这个怎么了?”


    刚把塑封膜撕掉的人不乐意了,抬眼给了他一记白眼,顺手将一旁的一次性餐具包装袋拿起来撕开,从里面拿出了筷子,“呲呲”的磨筷子声像是没有言语的抗议。


    “……没怎么。”


    他扯了扯衣领,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谢琬琰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瞥了一眼,却又收回眼神,自顾自吃起了她的晚饭来。


    “你外婆,一切都好吗?”


    “……嗯。”


    “我听周禹说……你不在京州的时候,拜托他去看外婆?”


    话锋一转,闻砚初想不到更委婉合适的措辞,还是单刀直入,偏偏又语气沉沉,故作寻常。


    “嗯。”


    咽下一口米饭的人,回答得温吞。


    “你都不让我去看外婆,为什么他就可以?”


    听到他蛮不讲理的话,本打算快点吃完饭继续工作的心思歇下去,谢琬琰默了一瞬,然后抬起头,和满脸踌躇的闻砚初对视上,抽了抽嘴角,


    “难不成,叫我拜托你?”


    他可以变换自如,摔了门又跟没事儿人一样出现在自己跟前,但她却不一样,更何况……


    她还没想完,思绪便被闻砚初给打断,他有点心虚地反问道:


    “不可以么?”


    谢琬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斟酌着说道:


    “闻总,你也看到了,我很忙,而且我会一直这么忙下去。


    “我不像你闻总,如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飞来飞去,随时都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城市,我需要工作,我也没有时间招待你。


    “所以、”


    话音未落,闻砚初比她更早地出声,声音有点闷,埋怨一般,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琬琰噗笑一声,翘着二郎腿,一手支在膝盖上,歪着头,用漂亮多情的眼睛望着闻砚初的脸,


    “闻总,你是不是想说,以前我没有这么忙,或者说,那个时候,我明明是随叫随到的?”


    对方没有应声,但她就当他是默认了,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只是因为我们关系特殊……


    在我看来,你就像是我的老板,不论你的要求有多不合理,我都会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满足你。


    你现在想想,是不是这样?”


    那头的人偏偏不走寻常路,捕捉到另类的重点一般,鹰隼一样盯着她,问:


    “所以你当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有些愣住,不想说得太明白,却又在看见男人面庞上的神色后,突然来了点心气,哼笑一声,望着他幽幽地说道:


    “大概是……金主跟情人的关系?”


    “谢、琬、琰!”


    坐在对面的人总算忍无可忍,咬着牙拔高了音量,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


    “……不要说这种话。”


    见他反应有点大,谢琬琰自然不会再与他硬碰硬,撇撇嘴便不再说了。


    本以为他会起身就走,但他没有,整个人僵在那里不动,脸色难看得很。


    说了这么一通话,如愿惹怒了那个人,但相应的,她的心里也没有升起多少爽快来。


    反而因为不怎么愉快的谈话,心里更加难以忽视办公室里存在着的另外一个人。


    拿起筷子又尽量吃了几口,始终觉得索然无味,谢琬琰便将筷子朝外卖盒边一靠,抽了张纸擦擦嘴,突然就不想再吃下去了。


    站起身,却被人给拦住了去路,高高的身影笼罩住她,他遒劲有力的大掌握住她的双肩,并不将她掰过来面对他,反而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站着。


    但他主动俯下身去,凑近她的耳畔,醇厚的声音如同情人的低语,透露着不解和难堪,


    “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一声嘲讽的哼笑,她眨了眨长睫,望向眼前的地面,


    “我说得难道不对么,你闻总,难道不是将我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吗?”


    指节在她单薄的肩头摩挲了两下,他只觉喉咙一阵发紧,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尤其显得诚心不足,


    “至少……后来不是。”


    “后来是哪时?”


    一声短促的笑声应和他的回答,谢琬琰扭过身来,毫不留情地将他双手拂开,残忍地将他谎言戳穿,


    “想不起来了对吗?”


    “我……”


    他默了好一会儿,伸出双手去寻谢琬琰的手掌,想与她十指相扣。


    “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和好吧。”


    “不会有和好了,再也不会有了。”


    “回到我身边吧,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琰琰。”


    他的语气太诚挚,脱口而出的许诺又太贵重。


    脑中思绪一闪而过,很快串珠成链,她微抬起头来,目光审视着他,语气凉得如同夏日的薄荷过冰水,


    “所以,你以为我想要的,是做华亨的合伙人?”


    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因而静默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有些无奈地动了动手指,解释道:


    “我只是想让你回到京州来。”


    谢琬琰冷笑了一声,满腹苦涩地问他,


    “我回京州做什么?谁不知道你闻二公子娶了别人,我早就是令人耻笑的过去式了,回去任他们笑话我么?”


    “没有人会笑话你,我不许,没有人敢……


    “回到我身边吧,琰琰。”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了。”


    “不会的,过去我做得不够好,以后我会改的。你不想当华亨的合伙人没关系,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回来。”


    “算了吧,”


    谢琬琰别过头,鼻音嗡嗡的,


    “我要的,你给不了的。”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先告诉我行不行?”


    看着他近乎执拗的眼睛,谢琬琰忽然失去了心气,她望着闻砚初,竟然敛去锐利的尖刺,只是轻声地问他,


    “我到华亨工作满一年的时候,还给你的那二十五万,那张卡,现在在哪里?”


    “我……”


    望着闻砚初疑惑不解的神情,他长久的迟疑,终于将她的心彻底打落,跌入了谷底。


    她甚至想,不管他用这笔钱干什么了,只要他能说出个大概所以然来,就可以,就好了。


    可是他只是拧紧了眉头,缓声质问道:


    “这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你看,我说了,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在华亨的第一年,她赚够了清清白白的二十五万。


    把钱还给他的那天,是她去临云湾找他。


    他接过了卡,起初是有点惊讶,但很快又随意把卡放在茶几上,好像并不在意这点钱。


    她有点失落,但也是第一次有勇气,问他,


    “闻砚初,我算不算是你的女朋友?”


    他愣住了,没有回答,但她还以为,那是默认。


    如果他说的“后来”真的存在,或许本应该是那时,可是,那时并不存在。


    那四年的结尾,就是他最后娶了别人,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分手费,如同将一张支票拍在她脸上一般,宣告她被“包养”的四年终于终结了。


    “所以闻总现在来找我,是要跟我和哪门子的好?


    你伏小做低这么些时日,不就是为了让我回去,继续给你做情人么?


    那这次闻总又想玩上几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让我猜猜,这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再一次一脚把我给踹开啊?”


    “不许再胡说!”


    男人猛地捏起她的下巴,不算温柔地用拇指揩了揩她的下颌。他的手指算不上光滑,不够细腻的触感尤其强烈。


    不等谢琬琰反应过来,他已然低头凑近她的唇,身体力行地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任何一句话。


    四瓣唇肉相贴,他紧紧临摹着她唇的模样,半晌贪香,将所有梦中的眷恋都藏在这个吻里。


    女人的下巴被他控住不得动弹,却丝毫没有反应,更不用说配合,只用目光冷冷地审视着他。


    闻砚初心脏骤然一紧,却只当没有看见她的眼神,伸出手来将她彻底给揽进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好好深吻下去。


    本该交换舌头的空隙,如同圣诞节醒来时没有发现袜子里礼物的小孩子,闻砚初难得地红了眼,露出眼底的血丝来。


    大掌的虎口摩擦着谢琬琰的腰身,用有点可怜、甚至称得上卑微的语气说:


    “不要对我这样无情,琰琰。”


    “对了闻总,其实我忘了告诉你,当年那二十五万,如果不是你,我也会去找别人,可能是周总,或者是程总,说不准,但都有可能……”


    “别说、了。”


    闻砚初咬紧后槽牙,脸色霎时变得铁青,松开了她,很快后退了一步,小腿碰到包裹着皮革的沙发脚,有些僵硬地止住步子。


    “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看待我们那四年的?”


    “不然呢,”


    终于摆脱了男人的拥抱,摆脱了她早已不熟悉的温度,谢琬琰有些疏离地抚了抚手臂,语调冰冷,


    “那四年,除了钱,我还从你闻总身上得到了什么其他东西么?”


    比如思念,比如爱。


    他伸出手去牵她,却被她如同鱼儿一般溜走,空了的掌心在半空中举着,艰难地开口,


    “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呵,如果闻总觉得是的话,那就是吧。不过,那你还真的是一个完全不合格的男朋友呢。”


    闻砚初犹疑地望着她的后脑勺,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狡辩,


    “……可你从没提过,我还以为,我们相处得很好。”


    “呵。”


    一个人尽力去迁就另一个人,他们当然会相处得很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天衣无缝,十分合拍。


    但是不会有了,她那样迁就他的日子,已经彻底过去了。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我错了。”


    闻砚初上前一步,从后面拥住谢琬琰,将下颌轻轻地放在她的颈窝上,小心翼翼地圈住她。


    胸膛里掀起的海浪拍打着他的心脏,让他迷茫那些未知的过去回忆,又催促着他顺从内心的声音,抓住眼前仅有的那么一点儿可能性。


    他们的开始,确实不够光彩。若他闻砚初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他就算想要她,他们也不会以那么难堪的方式开始。


    可是一切都太唾手可得了,她自己找上门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开始,他是算不上认真,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不应该走心。


    但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他没想过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开始的时候果真是漫不经心,到后来,也是真的习惯了她的存在。


    舍不得,也是真的。


    她走之后,这种感受挖空了他的心房,明明仿佛已经空荡荡的心,失去的感觉却到处都是,填满了他,愈发清晰。


    但他明白得太晚。


    “我们是相爱过的……那几年,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感受到。”


    第19章 第 19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第十九章、


    是相爱过的吗?


    她不知道。


    被闻砚初坚实的手臂揽在身前的女人向前倾去, 似乎想要挣脱他的掌控。


    在心里,却已经轻摇了一次又一次的头。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吧——他也爱过她的。


    围炉取暖,又怎么会感受不到火光的存在呢?


    如果没有感受到过像“爱”的那种东西, 遇见他的一年后, 还完钱的自己,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如果没有感受到过像“爱”的那种东西,两年、三年乃至四年, 为什么和他一直在一起, 一留就是四年?


    所以, 或许真的感受到过爱吧?


    没有那么一星半点不敢确认的爱, 她又要怎么才能捱得过, 感情里每一次不确定的寒夜呢。


    从一开始,只是交易。


    到后面,感情和交易的界限就不明显了, 开始牵扯不清,究竟是哪一天开始, 好像不再是那么地泾渭分明了, 她已经记不清。


    但关系,就是这么囫囵了下去。


    可是,她是那么讨厌不清不楚的关系,让她进一步为难,退一步伤心, 于是进退维谷。


    守着一个名分, 却做不了更多。


    但如此束手束脚, 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他没有向她开放更多的权限,也使她没有更多的底气。


    挣扎的动作停了,谢琬琰近乎僵在那儿, 好像再没有更多力气去抗争,去摆脱什么。


    看上去像是被说动了,是妥协了。


    可那颗依旧跳动的心还在感受了,还在缓慢地回忆着,给出反驳的意见——


    说到底,就算她感受到过爱,又怎么样呢?


    他闻砚初这张考卷的反面早就写好了答案。


    她只是一直拿着正面,在试题上修修改改,自以为拥有接近正确的答案罢了。


    头顶上明明悬挂着一柄随时会掉落的剑,她却握着他所谓的那点“爱”,自欺欺人地希冀着。


    或许那些日子,她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她以为自己够份量,让闻砚初选自己。


    最后她等来的是什么?


    只不过是一败涂地。


    而现在,两年过去了,当初该割舍的,都已经差不多要忘却,可他却又出现。


    像从前一样,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要同她和好?


    可是,闻砚初,我的青春又有几年呢?


    或许你根本不明白,又或许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


    你给的那点爱,等到需要抉择的时候,就被排到了最后面。


    买了这只股的人,自然也就输得一败涂地。


    你闻砚初的爱,实在是太过一文不值了。


    她或许确实是感受到过他的爱,但她始终不知道,他真正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她的幻想之中,至少,他不会让那个人输得那么难看吧。


    勾唇笑了笑,好像是想通了什么,谢琬琰的心中又很快升起一种不可掌控的无力感,站在镜子的另一面,嘲笑起了自己。


    痴心妄想。


    “闻总,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你的话哪些是真情流露,哪些是虚情假意。但是两年也已经过去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说完,她伸出手去掰闻砚初的手掌,一根一根手指地去掰开,他默默地抗拒着,她也不让,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固执地做着眼前的这件事情。


    “那我问你,你让我放下的东西,你就放下了么?”


    身后坚实的胸膛猛地靠近,牢牢地揽住胸前,将她从后给抱住,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晦涩和留恋,


    “告诉我,难道你就放得下么?”


    谢琬琰无望地闭了闭眼,


    “闻砚初,我们本就是一场交易……


    更何况,两年前,你不就做得很好么?”


    “琰琰,你还在怪我对不对?”


    声音凑得更近,他炙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脖颈上,让人难以忽视。


    “原谅我,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心一紧,像是一整颗柠檬被攥紧,从里面榨出酸涩无比的汁水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扭动着身子,转过来仰面望着闻砚初,眼中凝聚了些许泪水,将落未落。


    “闻砚初,你还说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现在这种行为,不就是把我当成随便的一个玩偶,你想得到,就要得到的吗?!”


    “那我的心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它会不会痛,它会不会难过呢?”


    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心里有想要据理力争的话正汇集成段,但心气却先泄了,情绪像是溺亡的海,逐渐将她吞没,将她掌控住。


    胸口微微起伏着,无法平静,难得的,她竟也有理智被情绪影响驾驭的这一天。


    可是,或许爱本来就是情绪化的。


    爱上这样一个人,便更是错上加错,从某一天开始,只要有关于他,她就再也没有清醒过。


    温热的下颌忽得被两只手掌握住,身前高大的人俯身下来,亲吻她躲避般合上的眼皮。


    皮肤亲密接触的那一瞬间,原先凝在眼眶中的泪也彻底滴落下来,砸了下去。


    她没有动。


    两个人之间隔着些许空,除了他低头在她面上印下小心翼翼的吻,谁都没有更多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谢琬琰主动后退了一步,仰面望向方才直起腰的人,一开口,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就这样吧,闻砚初,两年前,你没有跟我告别,今天,就当是好好告别了。”


    语罢,对面的人脸色不大好地回望过来,与她对视着,似乎不愿她给了这样的答案,放缓了声音,有些无措地继续说,


    “能不能不要这样?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能的。


    她摇了摇头,又后退了一步,俨然没有一点要信任他的样子。


    结束了,他们就到此为止了。


    她要的并不多,爱她也没有很难。


    她从来想要的,都只是一点点爱而已。


    但他连这个都搞砸了。


    “闻砚初,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感情上的事,那你还是趁现在赶紧离开吧,我不想讨厌你……也不想去恨你。”


    她说得近乎决绝,眼前人听到这话,有些艰难地望进她的眼里,而她脑海中理智逐渐回温,过去的那点吉光片羽也被眼前的景象接替。


    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她自己一个人,不用惴惴不安地去面对不知道会不会被选择的未来,也不用在感情里患得患失。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不要现在,就跟我划清界限好不好?”


    她的手被他上前一步捉在手心里,覆在他砰砰跳动的心上,


    “我知道,是我让你伤心了,那你打我好不好,只要你能消气……”


    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眸,谢琬琰望着闻砚初,竟然觉得现在的他真可笑。


    “我不想打你,闻砚初,就算心里有气,两年都过去了,再多的气,也散了。”


    就算要朝他发火,也得趁气还没消的时候。


    他来得也太晚了些。


    时至今日,消散得何止是气,还有所有相连的一切,对他的感情,也散了。


    听出她话中的暗含之意,闻砚初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便是他再怎么去抓,也用手抓不住了。


    抓不住的,就会彻底消散。


    棘手无比。


    也愈发衬得他异想天开。


    这么多年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得有些东西需要筹谋着去得到,最后也会掌握在手中。


    只要是他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但他唯独忽略了她,忽略了从前与自己并肩走着的人,并不是他公司里拿薪酬的下属,任他安排调遣。


    他忘了考虑她的感受,忘了去看她温柔的双眼,静下心来听她说过的所有隐秘的话。


    或许早一点就应该发现了。


    早在两年前,他要用婚姻去交换利益的时候,她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了她的想法。


    她要的感情,分明不是单纯的依偎。


    她也不可能,没有名分地跟他继续在一起。


    就算他结了婚,跟鹿咛互不相扰、各玩各的又怎么样?


    鹿咛的那个青梅竹马能等,甚至在婚内帮她把孩子都弄出来了,也没有放手。


    但谢琬琰不是,他们显然不是一种人。


    一直以来,都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甚至于以为,只要他离了婚,恢复了单身,她就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他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再续前缘。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眨了眨眼,那神情好整以暇,似乎在用这动作赞同他一般。


    “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闻砚初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已经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已经到了再也挽回不了的时候,自己忽然变得健谈了起来。


    从前以为自己明明不用说的那些话,现在却愿意耐下性子向她去解释。


    但可笑的却是此时的时机,她已经不愿意再听,听他的这些话,也变得没有一点意义了。


    “我……我总以为,等到尘埃落定,还会有机会,再去弥补,再去考虑感情的事情。”


    至于总裁,他实在是太势在必得了。


    他布局谋篇,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之余,还是不够,依旧用婚姻增了一层保障。


    他们闻家这一家子,从祖辈到孙辈,上上下下,每个不姓闻的,都是门当户对、非富即贵,所以婚姻在他看来,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但他唯独忘了考虑她。


    或许是她太好,也太乖顺,从来不和他闹,让他觉得,她会理解自己。


    届时他当然会和鹿咛离婚,一切便能回到原点。


    这些话他本该说给她听的,但那时候的她太失望了,做下离开的决定也太迅速,本来两个人该商量的事情,一下子变了味,成了针锋相对。


    那些服软的话,他也就没再低过头,说给她听。


    眼睁睁放任着她,离开了京州。


    又或许,他心里隐约清楚,她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


    他这么做,势必会失去她的。


    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永远。


    所以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确认,他害怕。


    第20章 第 20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第二十章、


    那种害怕太隐约也太捉摸不透了, 像是隐在黑暗洞穴里伺机而动的蝙蝠,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始终挥之不去, 久久留存在了心底的暗处。


    自她离开的那一天往后, 便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


    那一年的冬天,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工作没办法麻痹他,想要找事去忙当然也不难, 但一空下, 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来。


    明明是新年, 应酬酒局不绝, 他在闻家和白家两头赶, 两边的家里人都聚在一处。


    室内的温度随着人气不断攀升,最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他却觉得那么寂寞, 那么孤单。


    在默州的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的感受呢?


    不, 可能不是吧。


    毕竟每年过年, 她都是要回去陪外婆的,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年后,她就不用再回京州了。


    她不用再觉得新年的七天假太短暂,也不用记挂着要回来……见他了。


    她短时间内……都不会再见他了。


    所以, 他甚至没有再去锦城花园看上一眼, 便在一种隐约的后怕之下做了决定。


    也顾不得让人去办, 自己联系了那套房的房东。


    多少钱他不在乎,只要他能把那套房子卖给自己。


    房东起先不愿意,但他可以加价。


    所以后来, 那套房子很快就办了过户手续,到了他的名下。


    可是买到手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也没有让人去打扫过,那套房子,两年来没有任何人踏足过,徒留在那里落灰。


    他依旧是不敢,不愿,不想去看看。


    就好像谢琬琰在默州两年,事业做得别开生面,他也没偷偷去过默州,没去看过她。


    他做了不可原谅的决定,他没有脸面去见她。


    望着她沉静漠然的眼睛,仿佛这件事就永远过不去,他的伤害,他的问心有愧。


    他早就明了,早就清楚,但他还是一意孤行,选择了那个选择。


    所以今时今日,他如愿以偿,坐拥自己曾梦寐以求的位置,不能也不可能再从头来过了。


    错过了的,就是错过了的。


    做错了的,也永远不能弥补了。


    今时今日,一锤定音,将所有野火般逃窜着的小小希望给浇灭,也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两年前,他曾经做过的那个选择。


    破镜终难重圆,而这面镜子的第一道裂痕,正是由他自己亲手劈下的。


    或许他真的错了,是他选错了。


    又或许他没错,他只是选了自己更想要的,只不过代价是他不愿意承受的——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选了最想要的,他就要失去她了。


    错和不错,又怎么分得清楚呢?


    一望从前,忆起万般从前心绪。闻砚初周身僵硬,手脚发麻,想出声再说一句什么,却发现艰难无比。


    再说不出什么道歉的话,那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事。


    他确实是对她不起,但重复一句事实,是多么得可笑又徒劳无益。


    站在那里,闻砚初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看闻砚初这架势,谢琬琰耷拉下眼皮,语调微凉,


    “闻总,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我,”


    看着那双明亮如初的眼睛,闻砚初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惭形秽”。


    他做了那样的事,伤了她的心,他还有什么颜面说“和好”呢。


    他就不应该再来打扰她。


    “抱歉。”


    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再多说,兜兜转转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眼睛里第一次凝聚了忧伤和愧疚。


    这是两年前的他不曾有的,或许这一次,他将这个也补给了自己。


    谢琬琰望见了,叹了一口气,竟在此刻生出一种释怀的错觉。


    她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望着这个曾经熟悉,重逢后依旧会勾起她回忆的那个人,轻轻地对他说,


    “没关系的,闻总,你只是选了你更想要的,没必要觉得抱歉。更何况,那几年,你闻总的人脉资源,对我也并不吝啬。


    “真要算起来,我还要感谢闻总对我的照拂呢……”


    又到了她喜欢说场面话收尾的时候,闻砚初听在耳边,却十分不是滋味。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握住她的双肩,用动作打断这些听起来嘲讽的话,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对她说:


    “不要这样说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希望我可以做得好一点。”


    可惜没有如果。


    谢琬琰有些落寞地想,但还算庆幸,自己最后的那个笑容还算潇洒,一直保持到目送那个背影缓步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闻砚初走后,她才提起步子有些虚浮地坐到了办公桌后。


    人体工程学椅向后一滑,抵在墙上,她坐在上面,静静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彼时窗外开始下雪,黑夜之中万籁俱寂,更显寂寞。


    孙燕姿的歌仿佛在耳边响了起来,那句词唱的是:


    “我该相信你很爱我不愿意敷衍我


    还是明白你已不想挽回什么?


    想问为什么我不再是你的快乐


    可是为什么却苦笑说我都懂了?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 把爱都走曲折


    假装了解是怕真相太赤裸裸狼狈比失去难受


    ……”


    她还是这么爱说言不由衷的话,或许先将利刺展示出来,自己便能避免受伤。


    闻砚初离开了谢琬琰的办公室,一直走到马路上。


    只有路灯照亮着天空,眼睛得以视物,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落在脸上,他仰面感受着。


    或许是雨吧,但耳边的声音又实在太小了,他无暇多想,失魂落魄地沿着路的边沿向前走着。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手机在衣兜里面振动着,他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


    信息塞满了锁屏,一眼望不到头。


    是周阳宁的电话。


    他接起来。


    “喂,闻总,见到谢律了吗?”


    那头的人显然是一时嘴快。


    他来默州时,分明只说是来默州,并未直言,到底是来找谁。


    不过也确实是掩耳盗铃,连周阳宁都猜得到,他是来找她的。


    “见到了。”


    他的声音低而沉闷。


    那头止住话头,没再接话,转而说起了重点来。


    “之前谢律外婆的病历,您不是让我留意嘛。


    我今天看到一院马上有一个外国专家交流的项目,里面有一个Simone医生也是心脏方面的专家。


    最重要的是,他的简历里面有一例跟谢外婆的病历很相似,我觉得如果能请他来跟郑主任一起会诊的话,手术肯定会更稳妥一下。


    您觉得呢?”


    闻砚初停止转动的大脑总算开始缓慢地转动了起来,他眨了眨眼,道:


    “嗯,你去办。”


    挂了电话,他仿佛总算回过些神来,停下了脚步不再彷徨,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天空,伸出手接了一片天空坠落的雨,才发现,那其实是雪。


    这是今年默州的第一场雪。


    闻砚初没有多做停留,第二天,积雪只堪堪到脚底的时候,就出发去了机场,回了默州。


    那个他千里迢迢赶来也要见的人,也没有再多停留几天——外婆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了,她得尽快回去。


    赶着时间将节礼送了一遍,又交代了郑云合几桩要紧事,她也在一个傍晚飞回了京州。


    京州。


    有暖气的室内总是四季如春一般,奥特兰大酒店的包厢里更是全部采用鲜花,转盘中间是美轮美奂的盆栽造景。


    今天这场饭局,做东的是京大郑卫国校长,据悉他与Simone医生由共同的一位学生兼弟子联系在了一起,维持了数十年左右的学术交流。


    郑卫国本打算办一场极小的私宴,奈何Simone医生盛名在外,又难得来华,太多人想尽地主之谊,他又身在京州局内,有些人情世故不好推脱,便办成了一场十五人左右的酒局。


    闻砚初对这场饭局很重视,提前就定好了闹钟,确保自己能提前二十分钟到酒店。


    等了不多时,郑卫国与一个金发蓝眼约五十岁左右的外国人走进包厢来,应该就是Simone医生。


    他已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上去同为首的两人寒暄。


    郑卫国作为中间人,自然向Simone介绍道,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闻砚初闻总,还记得吗,他之前给你的助理发了邮件,希望你能参与会诊一场心外科手术,但是你时间紧张,貌似拒绝了他。”


    站在Simone身后的翻译向他翻译了郑卫国的话,Simone面露惊讶的神情,双手做出无奈的样子,偏头对着助理,嘴里念叨着:


    “So which one?”


    闻砚初耳尖,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


    所幸Simone的翻译亦是他的助理,两个人应该只是在商量,待到他反过来向另外两个人翻译的时候,说得已经是可以详谈的意思。


    见状便安下些许心来,几个人朝桌边走去入座。


    几分钟内,剩下的人陆陆续续也都来了,最后到的是舒凡和周禹,先去上首与郑卫国和Simone打招呼。


    今天闻砚初这个辈分算是最小的一辈,自然坐在下手。


    虽然离大门也有些距离,,但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


    沉思着挑了挑眉头,他意味不明地盯着上座的方向望着。


    过了一会儿,周禹果然也朝他这边走过来,挑了张离他不远的椅子坐下去。


    隔着中间的人,闻砚初将眼神扫过去,过了一会儿,正在喝茶的人若有所感,将头抬起来,与他交换了一下眼神,还伸手打了个招呼。


    他努努嘴,没说什么。


    酒过三巡,饭局接近末尾,郑卫国让其余人先走,还剩下舒凡、周禹和闻砚初,此时便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个人大约是为了同一桩事而来。


    Simone一声拍了拍大腿,


    “啊,原来你们是为了同一个病人来找我,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得去参加这次会诊。”


    闻砚初和周禹将Simone一行人和郑卫国各自送上车,又与舒凡告了别,站在门口等彼此的司机来。


    今天总算是有收获的,但闻砚初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中高兴。


    京州的冬天依旧冷得让人想跺脚,他盯着远方的某个彩灯看了一会儿,突然扭过头来,望向并肩的人,有些迟疑地沉声问道,


    “是她……请你帮忙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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