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咬器
电脑屏幕发着幽幽蓝光。
过于宽大的镜框从司晴的鼻梁上滑下来。她咬着烟, 猩红的烟头明灭,她深深吸了一口,含着烟猛得灌了口酒。
“咳、咳咳。”酒液从唇角溢出,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 靠在椅背上放空。
电脑已经快要报废了,是很老旧的型号,显示屏碎了好几块,勉强用胶带拼了一下, 开机花了快五分钟, 在满屏蓝色中发出刺耳的尖叫, 时不时还有一些杂乱的黑色竖线在上面错乱出现。
在刚连上网的瞬间, 自动登录的账号里瞬间塞满了未读信息, 全部来自被她标记为【害虫】的账号。
称呼顶头上司为害虫,她大概是独一份的。
全世界范围内都对菲力公司发明药剂的善举感动不已, 可谁都不知道, 在外人的眼中的大善人会私下威胁司晴, 要是她将药剂的缺陷公之于众,就把司晴供出去挡灾。详细的科研资料全部被记录在案,每一份都签着她的名字。
结局不会是两败俱伤, 而是司晴永无翻身之地。
司晴害怕了。她扛不住铺天盖地的唾骂,她肯定活不下去的。
但好像也无所谓。按照这个活法,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烟灰掉到了手背上,烫出一小块红印。她刮了刮手背, 刮下一层被烫开的皮。
混乱的作息让她的身体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加上抽烟喝酒, 阎王每天都在向她招手。
司晴命不好,但命硬, 硬生生挺着不算康健的身体,绞尽脑汁阴奉阳违。
尽管下不了贼船,用尽全身力气摆烂,她还是能做到的。
她点开后台的观测器,跳出的弹窗很快显示出睡死的牧舟的身影,圆珠笔在虎口上转了个圈,她推了下快要掉下的眼镜。
身体素质不错,比他自己描述的还要好很多。也还年轻,更没有不良嗜好,可以适当加大训练和药剂浓度——
她的思索中断。
在牧舟的思维反应速度上打了个圈。
牧舟看上去是条脑子不太灵光的傻狗。但对外界的变化很敏感,尤其在兽化的刺激下,拥有了和狗共通的快感,必须斟酌药物的选择,不然会造成不良后果……
笔记记了满满当当的十张。等到她搁下笔,头痛得都快裂开了。
窗帘的缝隙里依稀可见熹微的晨光。
司晴匆匆洗漱,缩回了床里。
眼前阵阵发黑,她努力忽略过快的心跳,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意识瞬间遁入了黑暗,身体仿佛被压了重重的东西,死命地扒住她,不让她上浮。司晴出了一身冷汗,睁开双眼,面前杵了一个灰棕色的发顶,睡得乱飞的呆毛翘起两根,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牧舟的下巴压在她的手上,扒着床边看她,见司晴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身后的尾巴欢快地摇了两下。
“下午好,姐姐。”
司晴下意识去看手机,揉着发疼的额角坐起,“没让你上楼,快下去。”
她明明把门锁住了的,这狗是怎么进来的?
牧舟委屈地撑在床沿:“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才上来的。”
破得快成抹布的T恤被洗得发白,他往前一倾,宽大的领口兜不住的胸就全部袒露出来。裤子还是湿的,半夜被他洗了一次,没有干透,散发出一股潮气。
他跃跃欲试想要扑上床,和昨晚一样来蹭她,在司晴凶到马上要捅人的视线里,缓缓将手规矩地放在了大腿上。
他吸了吸鼻子,“你昨天又抽烟又喝酒,今天还能好好工作吗?”
他用那种忧虑的声音问:“姐姐,你不会治死我吧?”
司晴:“……现在还在观测期间,不会让你这么快死掉的。你应该要适应我的工作时间,虽然说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但你应该要知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应该出入我的卧室。”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大概是怕牧舟那副蠢样根本理解不了她的话,她居然把话说得这么“无微不至”。
她拽过被子,挡住露出的肌肤,“出去。”
牧舟没有动作,恰恰相反,还壮着胆子想往床上爬。
“我不是人,我可以不走吗?”他腼腆道,“我是狗,你想看我的身体检查报告吗?我是有正规的医院发的狗牌的。”
司晴无话可说。
被打扰睡眠的阴暗批社畜爆发了。她衡量了一下拳头和茶杯的威力,抄起了枕头砸在牧舟的头上,“滚。”
她骂人也有气无力的,情绪一激动就容易心率过快,头晕恶心。司晴捂着胸口喘息,而牧舟抱着枕头,摇着尾巴看她。
他根本没听进去。
司晴:“……”
她在对狗弹琴。
司晴陷入了沉默,一时间无话可说。
而牧舟却从这阵不同寻常的沉默中解读出错误的讯号:“所以,我能留下来了?”
“你说呢?”司晴已经半点脾气都生不出来了。
据说苏牧是最聪明的狗,牧舟和它搭了半个边,但一点人家的智商都没继承。
研究对象应该像是仓鼠一样宅在隔间里,她说什么就做什么。规则限制得了人类,但却拿狗没有办法。
“狗能和人一起睡觉吗?”
牧舟:“不能吗?”
“要看是人是狗。”司晴下床,吸踏着拖鞋走动,捞起了掉在地上的烟盒。
和下面的杂乱相比,上面要干净很多,空荡的白板间,扔了张床和桌椅,就算作她的卧室。角落里堆着喝光的酒瓶,从名贵的洋酒到瓶装的廉价t果酒,几乎都能开个展览会。
她对瓶子情有独钟,洗干净后把它们摆上了柜子,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整齐的角落。
她将椅子拖过来坐下,牧舟也跟着她到处转,眼巴巴地蹲在她的脚边。
烟盒已经空掉了,她捏扁盒子。
没有烟,身上痒得很,总想抽点什么。她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牧舟的尾巴上。
“你觉得你是狗?”
“对啊。”牧舟肯定地点头,“我有尾巴,但大家都说这是病。”
他膝行上前。
司晴的脚翘着,悬在空中,他握住她的脚踝,拉着踩在他的膝盖上,殷勤地说:“踩这里会舒服一点。”
他的裤子是湿的,然而有拖鞋挡着,还算个不错的脚蹬。
司晴顿了两秒,勾手,“你过来。”
牧舟连忙上前,将头放在她的膝盖上。他吃惊地感受到司晴正在揉他的头发,姐姐的手软软的,还带着一股混着酒精的香味,他呼噜着摇尾巴,又将头蹭过去一点。
要是姐姐能每天这么摸摸他就好了。
脑袋上的动作忽然停止,他抬起头,就见司晴把玩着扁掉的烟盒,随手扔到了三米之外的距离。
她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帮我捡回来。”
牧舟不明所以,刚想站起来,就被司晴踢了踢小腿,“狗是怎么做的?”
“是我惹你生气了吗?”他小声问,不情不愿地趴下。
“你猜?”
止咬器挡着,他没办法靠近,只能用手将烟盒塞进嘴里,嫌弃地用牙齿压着,带回司晴面前,也不主动交出烟盒,就那样看着她,等司晴妥协,伸手去从他嘴里扣。
尖尖的兽牙又抵住她的手指,示威性地留下浅浅的牙印,他故意发出显眼的水渍声,像是不经意地将她的整个手指含在嘴里,像是要一口气吃下去一下,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翳。
司晴拔出手指,沉默地在他身上蹭干净,将烟盒扔进垃圾桶,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继续。”
牧舟秒变快乐小狗,心甘情愿低头,头发又被乱糟糟揉了两把,屁股后翘起摇晃的尾巴忽然被人揪住。
司晴的手指夹住尾巴,这时倒是慢吞吞地从中段开始夹,动作一反常态地耐心细致。她按住牧舟的脸不让他抬起,声音冷淡:“你是狗?”
“嗯……我是。我是姐姐的狗……”
很少有被这么玩尾巴的机会。他忍耐着声音,只小声哼了几下,脸已经红透了,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隐晦地上前挡住自己的下半身。他不断地舔着牙,想咬住什么。喉结滚动着,不断吞下即将泛滥的口水。
司晴在撸到尾巴根的时候忽然停住,只夹着尾巴尖尖。
他今天的表现比昨天好了很多,但她一碰尾椎,他还是会绷不住,甚至还流了几滴眼泪。
“狗呢,只会捡东西就够了,”司晴把人推开,嫌弃地擦着被弄湿的睡袍下摆,“他是不会对着主人发情的。”
“现在清醒了吗?”
牧舟保住了自己唯一一条裤子,蓝眼中全是没有被满足的水光。跪久了,腿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他崴了一下,又恢复了自然。
“是,姐姐。”
司晴欣慰无比。
正常的说理他听不进去,把人弄哭之后居然就听话了。她感觉自己成长了不少,居然懂得训狗了,也许辞职之后的某天,她真的可以养只狗看看。
前提是她活得到那时候。
牧舟自言自语道:“我是狗,不对,我是人……”
他仿佛陷入了混乱之中,一会儿抓着自己的头发,一会儿去抓自己的尾巴,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是……”
他安静下来,似乎想通了什么,欺身上前,膝盖分开司晴的双腿,往上一顶,撑着椅子扶手低头看她,他咬字坚定无比,甚至小小地吠了一下。
“汪。”
姐姐把他带回家了。
姐姐要养他。
姐姐给了他一个房间。
姐姐给他快乐。
所以不管姐姐对他做什么,在姐姐不要他之前,他都是姐姐的小狗。
要是没有止咬器的遮挡,他会马上扑上去,用略长的舌头一寸寸地去舔她的脸,尾巴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我是狗。”
止咬器
司晴没有办法继续吐槽牧舟顽固的自我认知了, 她看着抱着她的腿似乎要继续发表衷心狗狗宣言的牧舟,只想火速干掉公司早点下班。
比工作更难的是和同事之前的交际,比和难缠同事打交道更加让人崩溃的是遇到可怕的甲方或乙方, 还有精神不稳定的小白鼠。
“去去去, ”司晴刚起床,又想倒回床上,“吵死了。”
“但是你该吃点东西,”牧舟说, 他摇着尾巴, 笑容很灿烂, “我很会做饭哦!”
在被调职之前, 她用为数不多的假期短暂地放纵了一下, 一睡就是一整天,晚上喝酒抽烟, 于美好的夜晚干得烂醉, 全然没有之前谨小慎微, 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
以前的同学都惊讶于她的堕落。
变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第一次尝到尼古丁,尝试喝到神志不清,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直至养成习惯,把自己变成糟糕的模样。
与她而言,堕落并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在潜移默化间早已渗入她的生活。
她疲惫地问:“我不饿。”
“等下可能会给你个体检, 今天就结束了。明天恢复正常时间上班,我会很忙, 你没事做的时候可以去外面转转,我不限制你的行动, 但不要被警察发现。”
能被公司选中的病人,危险程度一定不低。大部分都是需要被政府强行送去安置所关押的存在。兽化一旦开始就无法扭转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哪怕无法得到非常好的成效,菲力公司出品的药剂也被人争前恐后抢购。
更可怕的是,哪怕药剂只对五分之二的人起效,菲力也选择将试剂的浓度冲淡,逼迫他们不断购买,产生依赖性。高昂的医药费使得无数家庭在铁索上苦苦求生。
但说实话,周围实在没什么能逛的地方,周围只有一个加油站和便利店。
她强迫自己振作精神。要是研究能成功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她得尽快从这种颓废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终于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下楼。
只是一晚上,楼下的状况完全变了个样。牧舟花了一个上午的功夫打扫,地砖光鉴照人,垃圾统统被扔到了外面。
司晴沉默了一瞬,“你做的?”
牧舟的尾巴甩得欢快,几乎要飞起来,他期待得到她的夸奖,低着头,将毛茸茸的脑袋拱到她面前。
然而司晴只是一言不发,从抽屉里抓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我不喜欢有人动我东西,”她说,“下次别做了。”
要是换成更狠一点的话,就是“再动就剁了你的手”。司晴习惯将东西胡乱放,她的记性很好,就算乱扔也能记得它放在哪里,但牧舟的好意变成了破坏,脑海里的空间顺序全部被打乱了。
牧舟忐忑:“重要的实验数据不会被我弄丢了吧……”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把资料放在这种地方,”她眉头锁得紧紧的,“你打乱了我的暗杀名单,我找不到我最讨厌的人了。”
翻遍了整个记仇名册,有关【害虫】的那一页都不见踪影。
牧舟呼吸都变轻了:“姐姐,以和为贵,暗杀什么的有点过分了,给他套个麻袋就够了……”
害怕自己某天不小心惹恼了司晴,也被莫名其妙做掉,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司晴,没有从她脸上找到发怒的神情,牧舟松了口气。
司晴:“……”
她虽然记仇,但真正记下来的都是一些真正该死的混蛋,还没到杀人狂的程度。
司晴:“算了,先去实验室吧。”
她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暗门,这之后是一台老式的电梯。牧舟顿时想起了不知多远以前看到过的特工电影,他挨在司晴身边,拽着手铐东张西望,“实验室在底下?”
司晴推上眼镜,白大褂服帖地顺着腰身垂下,哪怕被她洗得皱巴巴的,也自带着几分矜持高傲的威严。眼镜后的黑眼圈很深,如烟熏妆似的挂在丧丧下垂的眼尾下,她的睫毛很长,几乎触碰到镜片。
她的面孔看上去很憔悴,有种吸血鬼的冰冷的美丽。
牧舟舔了舔唇瓣。
他有点想咬她一口。
不知道她的血是不是热的。姐t姐身上有一股很浓很浓的酒香,仿佛血管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酒,从薄薄的皮肤下自然而然地发散出来,哪怕只是站在她的身边,他都被熏得醉呼呼的。
颓废的烟香是其中夹杂着的特殊调味品,酒烈,而烟使得她身上的品味变得更加复杂,缭绕着让人放松神经,毒药使得麻醉在飘飘然间。
狗对气味的变化很敏感。
他可以做到分开司晴身上的每个部分的味道。比如头发和锁骨处的香波味更浓,嘴唇和手指上有烟酒的气味。他不喜欢烟味和酒味,但越是不喜欢,越想试试她的味道。
对于食物的好奇几乎烙印在每只动物的基因之中。生存依靠食物,品尝食物也能满足口欲。牧舟忍不住咕咚一下,在狭窄的电梯之中格外清晰。
牧舟身体一僵,几乎不敢去看司晴。
司晴心不在焉地玩着打火机。牧舟的反应再正常不过,她见过不少丧失理智的人类,发病时撕咬着路人或者是自己的亲属,完全沦为了野兽。
牧舟的反应很正常。
电梯停下,她走出,命令道:“跟上来。”
真正的实验室安排在地下负一层,哪怕许多仪器看上去还是破烂,也比上面的情况好了不少,起码这里没有那么多垃圾。
牧舟弯下腰,盯住控制台上一块可疑的深棕色,他伸手去刮,指甲里残留了同样红棕色的碎末,轻嗅,有一股铁腥味。
是血。
电压不稳地跳动两下,身边看起来像是牙医道具的仪器发出刺耳的鸣叫声,牧舟被吓了一跳,夹着尾巴去贴司晴,却被她嫌弃地捅了一胳膊肘。
他锲而不舍,试图将整个人埋她怀里,如同受了委屈呜咽的大狗,低低地控诉:“姐姐,我怕。”
司晴无语:“你应该害怕的是我。”
几秒过后,电灯恢复了光明。
惨白的顶灯罩在她的身上,有种令人发毛的鬼片的既视感。镜片反着白光,她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真有疯狂科学家的模样。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套,乳白色的橡胶在她手背上崩得紧紧的,
她弹掉落了灰的仪器上沾着的毛发,“去那里坐好。”
昨晚勉强收拾出一份针对牧舟的方案,但还得根据他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牧舟生理性抗拒会将他四肢全都束缚的操作台,但在司晴的强硬要求下,还是不情不愿坐了上去。铁锁从挖空的凹槽下弹出,锁住他的喉咙和双腿。
司晴有些犯难地盯着他被铐住的双手。在离开的时候,保安似乎忘记了给她打开手铐的钥匙,不过问题不大。
她放轻了声音,安抚一动不动铐在台上的人:“不要动,牧舟,只是为你检查一下,很快就会结束的。”
她的话音刚落,机械臂上卡住的灯打开,刺得他泪流不止。牧舟恐慌地去寻找司晴的身影:“姐姐?”
“我在这里,”她将牧舟乱动的手按在他的腹部,“放松,看着我。”
他太过紧张了,眼皮一直在颤抖,瞳孔收缩着,几乎观察不出任何结果,好在仪器靠谱,自动打出了报告,在滴滴乱叫的仪器中,他僵直了身体,尾巴都夹在腿间,不再乱甩了。
止咬器挡住了他的嘴部,司晴抽出消过毒的镊子,“张嘴,我看下你的牙齿。”
刚把镊子伸过去,就被牧舟死死咬住,不肯松口。他威胁性地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声,又哀求着说:“我不喜欢这个。”
“只是看看你的牙齿。”
“不要……!”
司晴失去耐心了,纤细的手指卡入铁丝之中,强行捏住他的下颔,逼迫他松开镊子,“乖一点,姐姐喜欢听话的小狗。”
他被弄得呜呜叫,不情不愿地吐出了镊子。冰冷的铁器在他的口腔内巡视,敲敲他的犬牙,又顶起舌头,触碰下面迸起的青筋,或是压住舌苔,捅得他快呕出来,整个人好像不能控制自己,任人为所欲为。
牧舟不知不觉地抓住了按在手铐上的手,汲取温暖似的缠上去,拽得越发用力。
机械臂拍到了足够清楚的画面,司晴终于停下动作,把镊子泡在消毒水里。
手臂被牧舟不知道控制的力气抓出一圈红印子,她揉着手臂,按下按钮放开了牧舟。
兽化人比一般人更加敏感,就像是猫狗打针需要被人控制一样,稍微流露出一点放松的意思,就会冲人哈气乱跑,捆住他们的四肢是最省力的做法。
牧舟出了一身汗,丧气地坐了起来,他的声音已经哑了,不复少年的清亮。
“喉咙好痛。”
司晴给他抛了一罐润喉糖。
铁罐里的糖块只剩下底下浅浅的一层,他心不在焉地摇晃着罐子,扣开顶端,倒出来一粒塞进嘴里。
清凉的金银花缓解了恶心的感觉,他咬碎糖块,囫囵咽下,拖着尾巴跟在司晴身后。
“有别人来过这里吗?”
他闻到了很多人的气息。
松鼠、猫、老虎……残留的气息混杂着,尽管消过毒,但是不经意间残留的毛发和血液还是极大地激起了他的领地意识,尤其在极度敏感的情况下。
他刚经历一场不亚于噩梦的灾难,几乎尾巴毛都要支棱起来,去将其他家伙的气息消抹出去。牧舟更加关心司晴的回答。
“这是个实验室。”她正在看报告,分心回答她的问题。
大型犬站在她的眼前,声音绷紧,“那其他人也睡过那个房间吗?”
“忘记了,”她往后翻了一页,“也许吧。”
经手的样本太多,哪怕这个基地去年才成立,在菲力的安排下,她依然接触了一些兽化程度各不相同的病人。
牧舟握紧了拳头,又发出可怖的低吠声:“他们也叫你姐姐?”
有几个想要套近乎的确实这么做了。
司晴也懒得去反驳。
多数都是比她年纪大的,优雅而体面地称呼她为博士。
司晴的不在意让他骨子里的劣根性一下子爆发,抵住她的身躯,眼中的凶性翻滚:“不可以。”
她终于舍得放下纸,正眼看他,“研究已经开始了。”
狗的独占欲并不比人差,有些人会很难接受自己并不是某人的唯一。可牧舟想要终止也没办法了。她不会浪费她的时间。
然而牧舟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们不可以喊你姐姐。”他磨着牙说。
姐姐是他的。
世界上只有他会那么、那么爱她。
“我是听话的小狗,”他的眼睛一眨,晶亮的泪珠马上滚了下来,可怜兮兮又凶巴巴地说:“只有我一只狗好不好?不要去找别的人了。”
止咬器
牧舟的眼型属于圆润型的, 眼尾自然下垂,勾出无辜的神情,要是尾巴摇两下, 滴下几滴看上去很难过的眼泪, 不管他做出什么坏事,只要靠着这张脸,起码能赚到在场八成人的同情,接着被宣判无罪释放。
但不包括司晴。
她觉得牧舟很难搞。
说到底, 他们之间只是研究员和小白鼠的关系。这个承诺没有必要, 也不会实现。
为了避免之后更加难缠的提问, 她敷衍了几句, 拍拍他的脑袋:“好, 只要你一个。”
样本要是不成功,牧舟很快就会被送回去。
每一年, 至少有两个兽化人送到这里。在牧舟之前, 研究室已经空了好几个月, 她不会放弃这项似乎不可能完成的研究,之后也会源源不断接触新的病人。
实验需要各种不同的病例,只专注于牧舟一个绝对是不可能的。况且, 她也不觉得自己会真的蠢到去当他的主人。
傻小狗被骗了个彻底,还在开心地摇尾巴,耳根红红的,小心抱住她的腰, “你说的。”
“不许反悔哦!”他重重地强调,“我生气是很可怕的!会嗷呜一口……”
“吃掉我?”司晴薅住他的尾巴, 估摸着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
牧舟乖乖地垂着尾巴不动了,还在期待着司晴像是昨天那样摸摸她。
“当然不是, ”他的音调像是在哼哼,咬字模模糊糊的,不知是害羞了还是在斟酌说辞,“我会……嗷呜一口,啵唧在你脸上。”
但他现在就想亲亲她。
牧舟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拥有主人是这样的快乐的事情。被关在监狱里的两个月,不能出去遛弯,发的营养餐也都是素菜和鸡胸肉,他的心情郁闷到极致,咬了好多好多想要用电棍伤害他的人。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逃走的时候,姐姐出现了。
有时候感情就是来得那么不讲理,牧舟一见到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摇尾巴。
尾巴是比头脑更加聪明的部位,在他混沌着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直白t地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彻底。
但要和司晴相处要注意很多很多事情。
不能咬人,不能露出危险的一面。哪怕手上哐啷响的锁链弄得他很不舒服,也不能求着她把手铐和止咬器解开。
姐姐不会习惯野兽,但姐姐可能会喜欢狗狗。
她摸了他的尾巴,还摸了他的头,说一生只有他一只狗。
没有比这更加幸福的事情了。
“哦,那可真是了不得。”司晴找准位置,狠心一拔,手里多了几根带着毛囊的尾巴毛。
圈着她的牧舟身体一僵,小声地抽着凉气,哀怨地抱着尾巴看她:“姐姐,下次拔毛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这不是不想打扰你吗,”司晴将从他尾巴根上扯下的带着毛囊的毛发放进仪器,便无情地把人驱赶到一边,“去吧,这里暂时没有你的事情了,休息一会儿吧。”
得到了一个敷衍的摸头。牧舟郁闷地蹲在地上看她忙碌。
数据库里有详细的他的基因链,通过模拟实验,司晴可以观察药物会对他已经发生改变的基因造成的影响。人体实验是第二阶段的事情,目前,牧舟除了定时体检,没有任何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司晴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需要他。甚至过了这么久了,她连看一眼他的时间都没舍得分出来。
牧舟先前还轻轻晃着蓬松的尾巴,后来只知道皱着眉头,盯着她生闷气。
他知道自己只是突然降临在司晴世界里的一个意外。
她没那么喜欢他,
这件事他憋在肚子里,在她表现冷漠的时候拿出来咀嚼两下,尝尝酸味,但不会明目张胆说出来。
狗和人的爱天生就是不对等的。
所以,他需要比她爱那么多。他的身体比姐姐结实很多,也跑得很快,只要姐姐往前走一步,他能跨过所有的刀山火海,冲到她面前,做她的乖狗狗。
又过了一段时间。牧舟都快打瞌睡了,还固执地盯着她看。
司晴终于分心关注角落里蹲的一坨,“牧舟?”
他的眼睛一亮,傻乎乎地弯起来:“我在!”
“门口有东西,你去取一下。”
得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不要盯着她看了。他的视线太过炽热,根本无法忽视,司晴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克制不去摸自己的脸。
脸上应该没有奇怪的东西吧……有也可能只是她的黑眼圈。
“是快递吗?我马上去拿!”
她提醒道:“不要拆开,也不要跟快递员闲聊,签收了就走,听到了吗?”
牧舟从地上弹起来,刚才还用力拍击地面泄愤的尾巴又开始摇晃,“听到了,我马上去。”
司晴收回视线。
还真是和狗子一样好哄。
她稍微喘了口气,喝了口凉水,接着又埋在了数据堆里。
牧舟沿着来时的路上楼,斗志昂扬地朝着门口进发。
门外等着的人催促般地按了好几下,接连不断的门铃声吵闹,牧舟加快了脚步,急忙打开门,“来了!放下就好。”
他接过被递过来的快递盒。方方正正两个手就能拿起来的纸箱,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传出了一股腐烂的臭味。随着移交的动作,箱子颠簸两下,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碰撞,发出哗啦的声音。
牧舟举着箱子:“多谢?”
快递员并没有将手挪开。
牧舟用力拽了一下,没有扯动。
眼前的人肤色黝黑,眼中凶光毕露,他玩味地笑着:“新来的啊。啧,司晴真是好运气,这次又捡回来一条狗。”
牧舟:“你什么意思?”
他不快地拉着脸,狠狠将纸箱抢过来,戒备地看着他:“司晴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快递员气定神闲,将回收的面单塞进裤兜里,“当然有关系啊,毕竟我也是被她养过的狗呢。喂,小子,尝过她没有?我劝你趁这个机会赶紧下手,她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拳风忽至。牧舟不动声色,獠牙已经彻底从唇下翻出,死死咬住威胁的吼叫,手背鼓着青筋,这一拳头力道极重,将快递员掼在墙上,脚跟踹在他的背脊,似乎传来了碎裂了声音,逼得人发出一声闷哼。
冰冷的链条在喉间滑动,男人咕咚了一声,听见牧舟问:“你以前在这里住过?”
“是……住过的又不只是我一个……呃!”
锁链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锁得男人喘不过气,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
牧舟的手压着他的后颈,眼中翻滚着凶煞之气,“不管你是她的谁,都跟我没关系。但只要我从你的嘴里听到关于她的一个字,我都会杀掉你。”
锁链绞住,用力往两边拽。
被压制的男人被夺走了呼吸,发出濒死的虚弱呼声。
“听懂了吗?”
男人拼命点头。
牧舟终于松开力气,从地上捡起落下的签字笔,摔在他的身上,“给我滚。”
男人喘着气从地上站起来。
妈的,他舔舔自己的后槽牙。他还没见过这么凶的狗。
他敢肯定,要是不在司晴家门口,他肯定活不过五分钟。
快递员狼狈地后退好几步,捂着喉咙咳嗽,用嘶哑难听的嗓音说道:“真是一条衷心的好狗啊,也不知道你能在她身边撑过几天……”
见牧舟还要上前,他屁滚尿流地跑了,上了一辆贴着公司logo的车。
牧舟盯着掉在地上的快递盒,站了半晌,把它搬进了屋。
臭味更加浓郁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放在了纸箱上。纸的边缘流着黄色的污渍,分不清是什么液体。他的目光失去了面对司晴时的柔和,变得锐利而冷酷。
牧舟很在意那个人说的东西,那些下流的话,就好像他经历过一样。
真想就那样杀掉他。
荒无人烟的野外,就算少掉一两个快递员也不会有人追究。
可姐姐会发现他身上的血腥味的,所以他放下了这个念头。
鞋底压在地砖上,司晴的脚步虚浮,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牧舟抬头,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姐姐,工作结束了吗?”
“嗯。”
司晴蹲下身,查看了一眼快递的面单,便毫不犹豫地把它推开,抵触之情可见一斑。
她刚想站起身,就被同样蹲在箱子旁边的牧舟蹭了一下,体虚的司晴一下子被顶得坐在了地上。青年跪着,双手撑在地板上,弓起腰凑到她面前,动物似的轻嗅着。
“姐姐,理理我。”
麦色的肌肤性感,他撒娇着在司晴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司晴不得不去撑起他的脑袋,把他推得远一点。
“我理你,快停下。”
她不是很喜欢动。下班之后大多数的活动都是喝酒,面对牧舟这样需要运动来消耗体力的大型生物简直没有任何办法。
她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的铁盒,敷衍地扔了出去:“去捡回来。”
牧舟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捡。”
她没有戒烟,薄荷糖的生产日期是去年。而这盒糖已经快空了。谁在消耗它可想而知。
他的拳头紧了几分,很快恢复了面色,从司晴旁边退开。
“要把这个扔掉吗?”牧舟踢了一脚身边的纸箱。
“对,”司晴疲惫地揉着额角,慢吞吞站起来。
神经一股一股作痛,痛得眼前的世界都天旋地转。
她从抽屉里掏出一板药,掰了四五颗吞了下去。眨眼间,烟已经叼在了嘴里,她去找又不知道扔去哪里的打火机。
牧舟从角落里翻出一个递给她:“我去扔,等我一会儿。”
司晴没有回话,吐出一口烟,半晌才说道:“好。”
牧舟将纸盒抄起,小跑着出门。
等到了没有人的角落,才敢把纸盒子打开。
里面放着一只死掉的老鼠。散在发臭尸体旁的是用血写出的威胁信,撕得粉碎,猩红的字眼尖锐地如一把把碎掉的刀片。
——死。
——死!
——去死啊!
——杀人犯!
所有被寄到菲力的威胁信,全都原封不动地转寄到司晴手里。
怪不得她会是那种反应。
牧舟垂下眼,把纸箱重新叠好,扔进了垃圾桶,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屋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
司晴起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很快过去,又到了晚上。夜幕中,外形和垃圾回收站没什么差别的废旧破楼耸立在旷野之中,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很浓的孤独感。
司晴坐在沙发上,她没有开灯,眼t神虚无地盯着电视机屏幕,烟雾从唇中吐出,消逝在指间。
牧舟轻手轻脚地坐在她身边,忽然歪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
“嗯?”
他的眼中渗出一点水光,轻轻将她的手指塞入口中,安抚似的舔了一下。
“我要一直陪着你。”
止咬器
司晴并不喜欢被人含着手指的感觉, 好像自己是一根没有肉的大骨头,随时可能被当成磨牙玩具咬碎。
而牧舟的举动却像是一只在讨要安慰的大型犬,在博取关注时轻咬, 强迫她将目光投向自己。
他的某些行为确实带有犬类的刻板印象。
司晴尽量把他当成需要被正常对待的病人, 而不是真正的狗。
她夹着烟,手指在他的衣领上蹭掉他的口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去,给我拿瓶酒。”
牧舟不情不愿地挪了一下屁股:“喝酒对身体不好。”
他没敢真的把司晴的话当成耳旁风。打扫卫生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司晴有酗酒的爱好, 角落里堆着的全是度数很高的酒。有些没有打开, 有些被她用牙咬掉了塞子, 往嘴里灌了两口, 放回原位。
也不知道是因为喝得神志不清了,还是只是想尝尝味道。
他左右为难之下, 挑了瓶度数较低的果酒。
对于司晴来说, 基本上就是果味饮料。
她撕开包装纸, 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头发盖住了侧脸,看着有些阴沉。
司晴经常吃速食,身体长期营养不良, 发尾干枯分叉,比牧舟更像是一只弃犬。虽然名字里有“晴”,但她的性格和太阳完全搭不上边。
她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你和他说话了吧?”
“和谁?”牧舟开始装傻。
“送快递的。”
司晴摇晃了两下杯子, 并没有喝。
她正视着牧舟:“他经常管不住嘴,我告诉过你别搭理他了。”
“……”
牧舟闷声闷气问道:“他也是和我一样的吗?”
“嗯。”司晴根本没有看他, 目光虚虚落在电视机上的一个小点,“他原来是我的病人。”
“那他治好了吗?”
“当然没有。”司晴开始笑, 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直咳嗽,“要是治好了就不会带你回来了。”
“他觉得我在白用功,退出了研究。然后偷了我的东西,去换一个快递员的职位。”
被切掉了角刺和尾巴,伪装成自己是个没有生病的正常的人,带着无处发泄的怒气开始为她运送装有威胁信的快递。
司晴觉得他很可怜。
出于同为烂人的微妙同理心,她并没有过多计较他每次上门都往外溅毒汁的嘴。
反正她喝过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眼前空空。
心里空空。
有时候感觉她已经死掉了,不然该如何解释这种无处排解的彷徨。
牧舟取走即将从她手指里掉下的酒杯,轻嗅了一下。有股好闻的梅子味。
他犹豫着,闭着眼睛往嘴里倒了一点。溅开的酒液从金属条上淌下。
味道居然还不错,仿佛吃了一颗已经发酵过,只剩下甜得只剩下苦味的梅子,舌尖上的余甜冲散了牙槽上残留的薄荷味,熏熏然的,柔顺地滑入胃里。
司晴看着他有些发愣的眼神,勾了勾嘴角,摸出一根被压扁的烟。
她的心理医生说她需要尽快停止对病人的过度关注,不然守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死路。
她觉得他们很可怜。
明明病得快要死掉了,还要用那种期望的眼神看她,乞求她加快脚步,在他们丧失成为人的资格之前,给他们一条生路。
司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可兽化是沉淀了三千年才终于爆发的疾病。哪怕再演算,数据也引导他们通往一条绝路。
她是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健康人。有人烟酒不沾,每天都吃早饭,可照样被厄运找上门。
真可怜啊。
于是她伸出手,尽自己可能帮帮他们。给一个像样的房间,假装他们是协助实验的助手,给他们活下去的尊严。
有的孩子年纪比较小,会怯生生地抓着她的袖子,说自己想妈妈。有的是已经在社会上打拼很久的成年人,为了能推动进展,不管她给什么药,都拼命往嘴里塞。
哪怕他们在外可能是用爪子抓破兄弟姐妹喉咙,撕毁女友脸庞的恶兽,在司晴这里,至少能体面地当个人。
可最后,他们都说,她是骗子,所有的好意都是伪善的施舍。
因为她救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
基因病的最后,无非是彻底兽化,成为失去神智的野兽,在发狂到顶点的时候,突然咽气。
心理医生又说,她不是个真正的医生,只是个恰好研究医药方面的研究员。她没有办法救下所有人。
于是她抽烟更凶,喝了更多的酒,泡在不知该称为自责还是懊悔的情绪里。
牧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他摇晃着脑袋,砰一下撞在茶几上,呜呜叫着去摸自己的下巴。
他努力瞪着眼睛,试图找到司晴在的位置,双手胡乱扒拉周围的东西,把自己刚理好的茶几弄得一团糟。
放着梅子酒的玻璃杯里少了一半。也不知道他戴着止咬器,到底是怎么做到一口气喝了这么多的。
牧舟的酒量是司晴见过最差的,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兽化方向是狗的缘故,只喝了浅浅的一点点,就醉得不成样子,抱着花瓶傻笑。
“嘿嘿,姐姐……”
醉了刚好,他没时间烦她了。
可牧舟的鼻子还是很灵敏,在找错好几个“司晴”之后,顺利抱住了她的小腿。
“姐、姐姐,”他的脸涨得通红,满足地贴在她的腿上,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嗝。”
司晴扯了一下,没能扯动。
牧舟察觉到她的挣扎,反而更加扒着不放:“我讨厌,今天来的那个人。”
“他……”脑子转了好几圈,最终憋屈地吐出一个字,他坚定地说:“坏!他坏!”
“嗯。”
“只想和姐姐住在一起,不要有那么多讨厌的人……”
他把司晴垂着的手放在蓬松干净的脑袋上,软绵绵拖长音:“好不好嘛。”
有点,太会撒娇了。
司晴收回手,坚定拒绝:“不好。”
她的回答让牧舟发出心碎的哽咽声。
司晴:“……”?
怎么个事?
她什么都没做吧?
“没关系的,姐姐做什么我都接受,”他乐观地为司晴圆场,“就算姐姐某天看不惯坏人,想要干掉他,我也要帮忙刨坑埋尸!”
司晴:“……”
她只是阴暗,不是真的杀人犯。
她又试图扯了一下自己的腿。
这次成功挣脱出来了。
烂醉的牧舟失去倚靠物,晕乎乎地倒在地上。
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看上去像在发呆,尾巴也跟着轻点。
司晴把杯子洗干净。牧舟拿来的那瓶酒被她塞回原位。
她反倒成了滴酒不沾的那个人了。
灌了点温水,她重新回到沙发边缘,把水从止咬器的缝隙里倒进去。
牧舟紧闭着嘴,毫无反应。
“张嘴。”
他晃了晃尾巴,“姐姐。”
“干什么?”
“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们吗?”他执拗地看着她。
司晴:“我刚才差点把水灌你鼻子里。”
“但是你在给我喝水,”牧舟很懂给她寻找优点,“我醉了,姐姐给我喂水,姐姐好,狗坏。”
司晴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好像她踩死一只蚂蚁,或者拆了袋方便面没有撒出粉末,都能被他变着花样夸一样。
牧舟抓住她的袖子,“他们都住过那个房间,那他们有跟你这么亲近吗?”
没等司晴回复,他又失落低语:“在说到你的实验和坏人的时候,你的话总是很多,对我却不肯多讲一句……”
“不管是他们还是你,我都清楚的知道我们只是单纯的利用关系,”司晴深呼吸,“而且,我们才刚认识两天。”
“但对我来说不是简单的两天。”
他的身上也开始发烫。
粉色在麦色的皮肤上晕开。
“我想……简简单单地,认识你,然后,越来越喜欢你。”他咬字越发模糊轻柔,“就这样的两天。”
他知道自己的神经大概是有点不正常的。越是疯越是感觉自己走上了正轨。他心甘情愿。
“然后……”
司晴迟迟没等到下文,再去看他,发现这家伙已经睡熟了,正婴儿似的蜷缩着身体,司晴一动,他就颤着睫毛,睁不开眼睛,还是要固执地将脑袋转向她。
司晴没有办法。她推不开身,现在也没有到她睡觉的时间,刚拿起烟,又被在梦游一t样坐起来的狗寻着味摘掉,扔到远远的地方。
他晃晃悠悠地爬到沙发上,湿掉的T恤贴在胸前,哐一下跌在她身侧,像是砸下来一块洗足水的海绵。
牧舟抱住她的袖子不撒手,哼出两声:“该睡觉了……姐姐。”
他的呼吸声很匀称,听久了司晴也开始犯困。
不知什么时候,她跟着闭上了眼睛。
身侧的呼吸声浅浅,牧舟睁开眼,湛蓝的瞳中全无睡意。
他的确醉了。
但之后很快就醒酒了。他的代谢能力一向很好。
司晴靠在他身侧,黑眼圈挂在那张只有巴掌大小的脸上,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她的手指微弯放在胸前,呼吸带起垂在胸前的头发,不知是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连梦里也在紧紧皱眉。
他下了沙发,找了条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外套盖在司晴身上,下巴压在沙发边缘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伸手比了比她的手腕,大概只有他的半个那么细。
好瘦!
不正经的心思从她的手腕一路转移到手指上。
不知做了多久的思想准备,他心虚地伸手,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
她的手是干燥的,掌心温暖,手指有些冷。
他红着脸,悄悄地笑。
身后的尾巴摇啊摇,溢出的快乐让他的眼睛也仿佛闪着光。
好喜欢姐姐。
好喜欢。
止咬器
沙发是软的。一觉醒来居然还挺舒服, 连早就僵硬的肩胛骨也松了一松。
司晴抓起快要没电的手机看了一眼。
很好,八点四十分,离上班还有二十分钟。
居家办公意味着她不需要严格按照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 可要是她放纵下去, 很快就会赶不上进度。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倒是习惯了从下午到半夜,同样八个小时,她遵照的是阴间的工作制。
好久没有睡这么好了。
司晴下床, 把盖在身上的棉被扔到一边。
牧舟不知在厨房里倒腾什么玩意儿, 飘出来一股香味。
司晴翻出药片, 往嘴里塞了两粒。去楼上洗漱。
再下来的时候, 牧舟端着盘子出来, 殷勤地拉开塑料凳,“我用了冰箱里的东西, 尝尝?”
司晴看着非常中式的早饭, 陷入了沉默。
一碗面, 配了一个边缘焦黄的荷包蛋。
她习惯早上喝美式啃面包,主要是这两样不需要开火就能吃到。这么有家常气息的伙食,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你吃了吗?”
意识到司晴在关心他, 牧舟弯起眼睛:“吃过了。”
司晴并不这么做饭,煤气罐里的气体还是满的,许久不用,刚刚打开气阀, 火光就冒了出来,他控制不好火的大小, 第一次捞出面的时候,白色的面条坨成了一块。他飞快地吃掉了捞糊的面, 和并不完美的溏心蛋。
等到司晴下楼时,看到的已经是第三次的作品了。
司晴拿起筷子,只吃了三分之一。她的胃口不算好,每次吃东西都很勉强。
“以后我还给做给你吃好不好?”牧舟问,“我学东西很快,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什么都行,我不挑食,”司晴放下筷子,“我不吃葱姜蒜,不许加香菜,酱油味精少放,不吃含盐量高的,肉也不怎么吃。”
牧舟:“……姐姐是全部都挑呢。”
她打了个哈欠,拍了两下脸保持清醒。
“你昨天回房间里睡了吗?”
牧舟猝不及防被问道,心虚回答:“嗯……因为你不允许我去楼上,我就给你找了被子。然后我就回去睡觉了。”
“做得不错。”
分寸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她很高兴牧舟终于学会了这一点。
牧舟埋头收拾了简陋的餐桌,没敢告诉司晴真相。
昨天,他看了司晴一夜,还偷偷握了她的手,最后熬不住了,也是在她的脚边睡着的。
尾巴摇晃着,他没敢表现得太开心。连忙收拾了碗筷。
结束用餐,刚好九点整,司晴带着他重新回到地下实验室。
照常检查后,牧舟又没事情做了。
他坐在转椅上,问:“所有,你昨天还没有告诉我,他们到底有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你说的是哪种?”司晴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再废话我要把你赶出去了。”
“就是给姐姐做早餐啊什么的……”他满脸嫌弃,“我能要一点清洁剂吗?感觉门口沾了脏兮兮的东西,都变脏了。我还要打扫一下房间,一想到被子和枕头被那种人用过,浑身都开始发痒了……”
知道所有人都待过他现在住的客房,牧舟巴不得给它从头到尾都杀一遍毒。要是能趁机提出去司晴房间睡觉更好,哪怕是睡在床底,可像是昨天那样也不错!
司晴终于抬起头,她挑了下眉,“清洁剂在厨房里,但没什么必要。被子我都让人换过了。那个房间基本没什么人用。”
“可是……”
要是牧舟有耳朵,应该已经耷拉下来了。
不管怎么弥补和说服自己,司晴确确实实也养过他们。
比起自己不是唯一这一点,还是从这里离开的病人还会持续骚扰司晴更加让人烦恼。
他的长腿耷拉在地上,蹬着地面,把椅子滑到了司晴身边。
司晴正在观察毛发样本,顺手又抓住他的尾巴,用镊子拔下来几根。
牧舟心疼地抱着尾巴:“姐姐,下次可不可以,提醒一下我……真的好痛!”
“不管提醒不提醒,它都是会痛的。”
“不一样,我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他往上撩了一点T恤,转过身,将尾巴根立起的毛给她看,“尾巴也会害怕的,受到惊吓会使劲掉毛。把它养得这么光滑我也是很不容易的。”
他的牛仔裤为了方便尾巴的活动,故意拉得很低,臀肌的线条流畅,隐隐能看到侧面凹下去的人鱼线。麦色的皮肤上落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像是在故意勾引谁,尾巴翘得老高,露出下沿的黑色裤边。
司晴回想了一下,他好像被接回来就没有换过衣服,这两天也没有提醒过她去取备用的衣物。牧舟被从监狱接出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些破烂的杯子牙刷,还有一套病号服。
昨天地上好像还有条纹的抹布,在地上滚了一圈,快要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可见他是真的不喜欢被关在监狱里的感觉。
哪怕没有衣服换,他也尽量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身上没有任何异味,反而弥漫着一股从尾巴和头发上散发的海盐味。
“我下次会注意的。”司晴盯着他的脑袋看了两秒,突然脱下手套,抓起了自己的长发:“要是能把你的毛收拾出来做一顶假发就好了……”
这么光滑的假发,戴上去一定很自然吧?
谁都不懂她的心酸,长期的社畜生涯,在从公司独立出来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废了大半,曾经的发量王者,如今也只能盯着狗的尾巴眼冒绿光。
牧舟身体一僵:“姐姐,你别开玩笑了。”
他小心抱着尾巴,害怕真的被司晴抓起当假发素材,找了个借口从位置上溜走,去了另一个能够清楚看到司晴又不会被挡住的角落。
他往后倒着走,直至靠在了一块铁制的钢板上。奇怪的是,周围的地面都是白色的瓷砖,只有放置铁笼的周围,地面一片漆黑。
他蹲下嗅嗅,闻到了一股铺天盖地袭来的恶臭。
抓痕在地上凹凸不平,血迹和尿液混杂着,哪怕用消毒水清理数遍也无法掩盖。
巨大的铁笼足足有近三米高。不知要安置多么高大凶猛的野兽,才需要专门定制一个这样的笼子。不锈钢的外皮已经被抓得扭曲了。
牧舟的眼前,笼子并不是空洞的。而是装着不知多少发狂的兽化人,他们咆哮着,一次次撞着铁栏杆。
他转过身,司晴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站在他面前。
“我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好心的。”她的语气很平淡,“没办法控制他们发病啊,就只能把他们关在这里,看着他们挠栏杆,痛苦翻滚,还要克制语气,放下身段求我,说‘放我出来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烟被咬得快破掉了。
“放他们出来,死的就是我了。”
她只能残忍地看着他们咆哮,一次次打上麻醉,给他们喂下药,推动研究继续。
上面的房间确实没多少人居住过。牧舟忍过第一晚也足以让她惊讶。
离开公司,她找到的病例无一例外是濒临崩溃的完全兽化体。很少人会走投无路到这个地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无论是谁都不愿放弃自救的可能,更何况是把性命交给一个风评不好的研究员。
心理医生也许说错了。她没有善良到那种地步。也许一t切都只是因为天分不足而导致的自我憎恶。
病人是她的解药,是她的棋子,也是手中能用来衡量的利益。她尽全力去拯救他们,也期望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能彻底破局的可能……说真的,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
平底鞋落在地面上,发不出一点声音。
牧舟下意识往后靠,脊背抵到了铁笼上,剐蹭下来的碎屑落在蓬松的尾巴中,寒气从脚底板涌上来,他垂着尾巴,双手不知所措地举在胸前。
司晴说:“乖一点,牧舟。让我温柔一点对待你。”
“不要对我太好,也不要试图违抗我的话。好吗?”
她为牧舟破了不少例。脑子不太好的小狗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被弄成标本,蠢笨地想要贴她,试图赢得她的目光。
主人和狗。
司晴和牧舟。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种关系。
她重新开始吃药了,同时也戒了酒。为了能够更好地集中精力研究牧舟,同样的,作为突破的关键,牧舟也应该拿出全部的精力去调养身体,别给她添乱。
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能够延续他的生命,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
司晴满意地看到牧舟的身体紧绷着,表现出明显的警惕。
接下来他应该不会想追问之前的人到底去哪里了。
加上昨天,牧舟试探了她起码五次。是个人都要被问烦了。
烟掉在了地上。
牧舟走到她面前,撩起她的头发,放在鼻前轻嗅,“说够了吗?姐姐。”
和司晴在意他的头发一样,牧舟也对司晴的头发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要是没有止咬器阻拦,他没准会用舌头去舔。
他的眼中像是沉着一汪湛蓝不见底的深渊,蹲在地上,抱住她的腰身,“那是他们该死。”
“我不一样的。”
“你会发病,然后我就会把你关进去。你和他们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司晴轻踹了一脚,牧舟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她。
湛蓝的瞳聚着过分苍白的日光灯,好像有宝石在其中凝聚,剔透地不像话。而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宝石,而是风暴眼,卷着所有沉淀的欲色,和海水一起上升。
“姐姐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的,”牧舟看着她的鞋轻轻压在自己的尾巴上,微微弯起眼,“这样的痛感,威胁不到我的哦。”
他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一声是思索。
两声是表示喜悦。
很多下说明他即将进攻。
司晴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观察系统。牧舟的很多行为在她眼中无处遁形。
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放过不小心压到的他的尾巴。并不是她故意想要伤害他的,而是他的尾巴字乱甩,飘散的尾巴毛好像一根鸡毛掸子。她都要怀疑牧舟是故意把尾巴送过来的。
而她刚刚抬起脚,牧舟就握住她的脚踝,重重压下。
尾尖传来刺激感。
“唔。”他的喉结滚动,“姐姐还是太瘦了。”
他又往前倾斜身体,将司晴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下次再用力一点吧。不用担心伤害我的。”
他的耳根浮了一层薄红。
不像是被惩罚了,而是得到了奖励。
裤子又往下掉了一点。
他勾着尾巴,手臂上的线条漂亮流畅,圈着司晴的膝盖。
“姐姐,你对我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我只会更加喜欢你。”
止咬器
酒是甜的, 是苦的,是酸的,也是辣的。
司晴的骨头被酒泡得入味, 也散发出微醺的甜苦味。
她像是一株空心的植物。不管灌下去什么, 都能从身体上反应出来。摸久了牧舟的头发,指根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清新的海盐香气。
牧舟很喜欢在她身上留下的悄无声息的小记号。但更喜欢司晴强势地宣布自己的归属。
要做她的狗,单方面一厢情愿是不够的。
有主人的狗,一般都拥有自己的项圈和狗牌。司晴只是牵着他的锁链, 随时可能会松手。
他握着的足腕入手冰凉, 似乎还在尝试着逃脱。
姐姐是真的很怕把他踩坏。
真是温柔啊, 姐姐。
他舔了舔牙槽, 润湿干燥的唇瓣, 似乎快要压抑不住骨子里的恶劣。
司晴:“你松手。”
她的头皮发麻。
她从来都不认为能伤害别人的行为上获得快感。教育牧舟是一方面,被牧舟按着强行教育他又是另外一方面。
总有一种即将压制不住他的感觉。牧舟并不像表面那样的听话, 不然很难解释他寻求安慰的办法是如此极端。
见到牢笼的瞬间, 反而是兴奋占了上头。
兽化人都是畏惧铁笼的, 不管是多么凶猛品种,见到铁笼的瞬间就乖乖听话,要么就是发疯似的乱跑。
司晴看着跪在地上的牧舟。
青年的头发凌乱了, 褐色的头发翘起,尾端带着不太能看出来的卷曲,他四肢着地,像是某种优雅的大型猛兽, 身姿舒展,丝毫没有局促感。
他抬头看她, 摇了两下尾巴。
被踩着,他看起来比往常更加兴奋。
荒谬的场景让她产生了一种向下坠落的脱轨感。
司晴自认为她已算是离经叛道的类型, 撞上牧舟时却还是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还年幼无知,她很想这么说服自己。牧舟的眼睛弥漫着单纯又清澈的愚蠢,他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求好,而是在求欢。
像是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大约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对□□的渴求吧。
藏在缭绕的烟雾之中,沉淀于舌尖的苦涩酒液之中,宛若从来都藏不进任何人的眼神永远都是冷淡疲倦的。
她踽踽独行在这条路上,知道该怎么做。见鬼的肉/体和灵魂早就在开学典礼上奉献给印在教科书上早在百年前就作古的老头子。
比起彻底堕落,清醒地腐烂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惩罚仪式。
神说,人生在苦难之中。
她想,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怎么不来救救她?反而派出一只会摇尾巴的狗,破坏她的平静。
牧舟只会给她添乱。什么都不懂,还要强硬挤进她的生活。
只会让她酸得憋不住自己的毒液。
这个年纪真好啊,还年轻,又什么都不懂,最难能可贵的是患病了还四处散发光芒,眼里满是朝气。
好像把她当成了全世界似的,一睁眼,眼里满是光。
被研究折磨了近十年的司晴拿他没有办法。
“不要,”他胆子忽然大了起来,“除非你给我点奖励。”
“姐姐,想要我听话很简单的。”
他松开司晴的脚腕,任她后退好几步,背后灵似的跟着她,不管去哪,都要贴着她走。
“以后多摸摸我好不好?”
自己偷偷试了几次,但都没有出现被司晴抚摸时那种电流窜过,爽到七窍升天的快感。
他的目光充满了渴望。
也不知道在渴求什么。
司晴会觉得他很愚笨。
明明还不懂感情是什么,就已经追寻着快感迈入一条死路。
他迷恋的是她的手指和身份,也许随便来个人带他走,都能贱到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跟人走。
傻狗。
“……”
“或者说,让我舔舔手指。”
止咬器禁止了牧舟和大部分东西的接触,只能塞进去食物和小号的杯子。
狗喜欢咬东西,牧舟又恰好自控能力不太行。要不是会随便咬人,他真想撕烂该死的止咬器。
“……”
他还挺能想。
司晴抄起放在旁边的资料,打了他一下,骂道:“人不聪明,想得倒挺美。”
牧舟突然挨了一下,委屈地呜呜叫。
“可是,别人家的狗都是有奖励的。我连狗窝都住的是二手房!”
司晴烦躁地抽出烟,“你又不是真的狗,给我乖点。”
“你答应了?”
“我说——你想得美,”
真笨啊,这狗。
司晴踢掉椅子,把他抵在办公桌上,“你搞清楚一点,你落在我手里,我想对你干嘛就干嘛,把你活剖了也没人替你收尸。”
“那你会吗?”
“怎么不会?”
司晴随手抄起手术刀,抵在他的喉结上,浅浅划出一道血痕,“你想试试吗?”
在嗅到血味的时候,牧舟的瞳孔竖成一根,假意保持着柔顺:“不想……但是姐姐,你真的会下手吗?”
止咬器下的嘴唇模糊弯起,让人不寒而栗的獠牙亮得突出。
他下垂的圆眼满满都是信赖,摇着尾巴讨好:“姐姐,你会吗?”
司晴本来只是想吓吓他。
再说一次:她不是杀人犯,也不是变态。可对付牧舟这种脑子不太清醒的病人,必要时她可以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对方毕竟是比她强t了不知数倍的兽化人,随便一拳就能送她上西天。
她还私下准备了许多违规的武器,以免遭遇病人暴走把她撕烂的噩梦发生。
当然要是被人透露出去,她这辈子也走到尽头了。
司晴把刀插回原位。
“怎么做才能闭嘴。”
她抬手,顶了一下牧舟的止咬器:“一直唧唧歪歪的,烦死了。”
牧舟眨了两下眼睛,主动将自己送到她手上,甚至发出来呼噜声。
“可是狗是不会唧唧歪歪说话的,姐姐。”他笑着,“你想听我学狗叫吗?”
“不想,闭嘴。”
司晴的话短暂精炼。
她审视着牧舟的止咬器,往空缺的地方勾了一下,立马有濡湿的东西舔过来。
他的舌头带着倒刺,摸上去粗糙无比。
她并未就此终止,而是一路摸上他的牙槽,像是对待一台老旧仪器那样,动作丝毫不温柔,甚至是粗暴地压了他的舌根,弄得牧舟差点吐出来。
他含着含泪,喘息凌乱,还是努力冲她笑:“……这也是,奖励吗?”
司晴:“不是。”
她甩了甩手,从身后的保温箱迅速取出一件东西,狠而快地扎在他的脖子上。
牧舟只感觉到一点飞快闪过去的尖锐痛感,世界立马天旋地转,他想要伸手,却见司晴擦着手看他,微笑着推了一下眼镜。
高大的身体落在地板上,震得司晴站立的位置都在抖。
牧舟努力保持清醒,但眼皮却越来越重,直到只能从余光中看到司晴的鞋子。
黑色的平底鞋,本来是有根的,又被她生生敲断,当作平底鞋来穿。
走起路应该是不舒服的,不知她为何顽固地留着这双鞋。
“姐……呜。”
嗓音嘶哑了,他没办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司晴把手里的针管扔进回收盒。
她蹲下来看他,目光称得上是温柔,手指卷着他的头发。
牧舟下意识挪着,凑到她手里。
“听话,或者不能说话,你选择哪一个?”
牧舟的发质柔软,又不失韧性。她的手指从头发滑到了眼角处,蹭掉还温热的眼泪。
眼皮下的眼球动了动,他的喉咙里翻涌起细小的呜咽,很快失去了意识。
就猜到他撑不到这么长的时间。
司晴神清气爽,眼前乱舞的数据也变得可爱。
没有烦人的牧舟,进度瞬间快了一倍不止。房间内只剩下轻快的敲键盘声。收尾时,连指根酸痛都舍不得停下。
嘴唇干涩,她往旁边一摸,灌好的温水送到了她手里。
牧舟静静地看着她。
“你还要问我一遍刚才的问题吗?”
“……”
“我听你的话,但你不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意,目光中的凶性不加掩饰地暴露出来。
“我会闭嘴。”
司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需要的是效率,而不是跟牧舟玩过家家。又这时间玩狗与主人的游戏,不如多看两页报告。
作为一家无证经营的地下研究室,所有的成员只有她一个。要是耐下性子来一个个哄过去,她不如去开家幼儿园。
挺好的,幼教除了累和工资少,能给她添不少活人气。
她冷眼看着牧舟气愤转身,提醒道:“水杯带走,仪器旁边不能放水。”
牧舟的背影一僵,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来,把水杯拿走。
脚边的地面啪嗒蓄了两潭浅浅的水。
他身体一僵,转身就走。
真是经不起骂。司晴摇头,她怎么纵容他这里都不提了,只知道记得她的坏了。还没怎么说他就哭得眼泪汪汪。
这样也好,周围清净了不少。
司晴悠闲地翘着腿,把剩下的部分收尾。
计时器关闭。
她脱下白大褂往椅背上一扔,刚转过头,又见牧舟眼巴巴的杵在她面前。
看上去还有点不快,但头已经诚实低下。
“……我做了晚饭。”
“做的不错?”
“……嗯。”
尾巴晃了两下。
他在开心。
止咬器
牧舟服软, 但牧舟很倔,强撑着好几天没开口跟司晴主动讲话。
仅仅相处了一两天,他们根本没有培养出来什么默契。
他硬梆梆地做饭, 一声不吭地挨扎, 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不小心睡着的司晴盖毛毯。
偶尔想回过头,对她笑,也要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尾巴,死死咬住下唇, 不想泄露一点弱势。
司晴觉得他这副样子, 闹了脾气反倒更加合心意。
话听多了也是会烦的。
尤其是对于她这种一工作起来三句不离“有事吗你”、“没长眼睛吗”、“滚”, 的, 耐性不算好的人来说。
每次数据出错是心态最崩溃的时候。
她灰败着脸, 看什么都不顺眼。
牧舟在这种时候跟她犟其实还挺好的。起码不会被怼到怀疑人生。
但他一声不吭也很烦。
坐在哪里,不是玩手指就是梳尾巴, 头垂得低低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神色, 像一尊活佛,得供着才能不散发冷气。
气温变凉,她的手指也跟着变得冰嗖嗖的。敲在键盘上像是冰柱在敲击另一块厚实的冰面。
这时候她终于想起牧舟来了, 招招手,让人站在她眼前,然后搓搓他的尾巴,把毛尖上的静电全都蹭到自己手上, 才搓热乎。
她满意地挥手:“回去吧。”
牧舟的尾巴被撸得歪七八竖,他哽了一下, 又是闹情绪般的一眼,“哦。”
他拼命压制住冲动, 但还是没有忍住,将司晴的椅子转向自己,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来势汹汹地逼问:“你不能这样。”
司晴反问:“哪样?”
“不理我。”
“早餐的时候。”司晴提醒。
她说了句好吃。
牧舟:“……”
“这又算什么说话!我说的不是这种!”
微妙的气氛让他的心痒了一下又一下。挣扎着想要拉下脸认错,硬哽着一口气没低头。
他不认为他和司晴之间是那种关系。
他们明明可以更加亲近的。像是家人一样,不要她做什么,只要肯回头看看他就好。
狗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兽人一直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他们是政府管控的病人,某方面丧失了一部分人权,私底下,甚至有人贩卖兽人,把他们当成可以玩赏的奴隶。
牧舟在笼中生活了几年,终于逃了出来。
宠物狗能被主人抱在怀里,而他只能东躲西藏,食不果腹。
真好啊。
真好啊真好啊,嫉妒到快要让他吐出来。
要是给他一个机会,他能比它们做得更好!
牧舟急于表现自己,但在司晴这处屡次碰壁。
不就是摇尾乞怜,比爱自己更要爱她吗?
哪里做错了?
他热得快要发疯,而司晴给点甜头都不肯。
明明,她也不是那么冷漠的,不是吗?
若即若离才更让人欲罢不敢,更何况是他。
他很聪明,不是头脑聪明,而是敏感到聪明。
“那天,你为什么要摸我的牙?”
“为了知道你的年纪。”
“原来你熟练到这种地步,连年纪都能通过手指摸出来。”
“不行吗?”
牧舟的双臂用力,头颅下垂到她的视线处,冰凉的止咬器碰到司晴的鼻尖,肌肉从破烂的T恤下隆起明显的阴影。
湛蓝色的眸中阴晴不定。
脾气好时,他是凑过来舔鼻子的小狗,脾气发作了,他随时能扑上来撕咬。
除了那双下垂的狗狗眼,他的五官看着其实很凌厉。眉毛浓密,眼皮褶子很深,深邃的眼部放松时像是会放电,紧紧蹙在一起,就显得凶悍无比。
司晴支着腿,不带感情地思考:所以说关于研究人员是可消费品的言论一点都没说错。
菲力总部今年就被抬着送走好几个。
研究别的能被夸一句人才,研究兽化病只能苦笑着嘲讽短命鬼。
司晴踏入这个领域并没有想到这之后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
如今抽手已晚,更是无路可退。
她举着手,手指空悬着。烟盒落在了楼上,她只能夹着笔。
苍白的光打在她的头顶,正脸是晦涩不清的。好像光线也挣扎着想要从她身边逃脱,不情不愿地点缀在凹下去的侧脸处。
她的脸细看是有一些纹路的。不是美得那么惊人,眼圈黑得出奇,不知熬了多少夜才能沉淀成这样浅浅的灰色,唇角咬多了死皮,唇纹一条条分布,还带着一颗没有结痂的血痕。
带着厚茧的手稳稳地支着,带着那支被当作香烟夹起的笔也似在顶端处燃起了袅袅烟雾,模糊她的面孔。
资历年轻,不够沉稳,但她见过很多市面,刚进大学的时候就被公司挑中,被当时还不是菲力掌权人的老板t手把手教。
养出这副恃才傲物的德行,也得益于当初的经验。
司晴除了对人生恨到过极致,还没对谁轻易服软过。
指尖轻点了点,司晴呵斥道:“我不喜欢仰着头和人说话。”
牧舟下意识蹲了下去。
等视线从司晴的脸变成她的膝盖后,他又开始懊悔。
“你那天明明检查过我的身体。”牧舟放轻自己的呼吸,“你知道我需要多大剂量的药物,但你还是……”
司晴:“一时兴起。”
牧舟狠狠地盯着她:“你对谁都是一时兴起吗?”
“对我?对所有人?”
他握住司晴的手,“你摸了多少人?像你说的那样,我永远都不是最后一个,也没有可能成为你的唯一。”
“你的研究不会停步,所以在我死以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兽化人出现,你又会像是对我一样和他们亲热。”
“这公平吗?姐姐?”
他的语气开始哽咽了,“我难道只是你的‘一时兴起’?还是单纯的你的消遣?”
司晴的左手被他抓得有点痛,夹着笔的右手啪一下敲在他的止咬器上,震得他鼻子发痛,止咬器下的嘴都不自觉咧了一下。
“要搞清楚状况的是你。”
“我是有职业操守的人,不会那么容易一时兴起,”司晴的语气淡淡,有股即将脱力的疲倦感,“难道不是因为你想要吗?”
“我只是顺着你的心意,顺手的事情。”
“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她的语气像是纯粹的疑惑。
她屡次三番拒绝牧舟的示好,为了让他离得远一点,故意晾着他,用自认为粗暴的方式对待他。
可他还是眼巴巴凑过来,要抱抱,要摸摸,不管做什么都用星星眼看她。
司晴觉得实在迈不过心里那道坎。牧舟还年轻,甚至有认知障碍,喜欢把自己当成狗,哪怕他的尾巴摇得再欢也没办法接受。
他是个人,不是狗,更不能用喜欢狗的方式去回应他。
司晴对待感情的方式很粗糙,在做了几件错事后忽然顿悟“啊,这样好像只能让他病得更加厉害”,但又忍不住手欠,顺手呼噜了一把。
他想要,她就给。
不是奖励吗?拿去啊。
她又不吃亏。
谁知道牧舟马上就发作了。
但他的威胁方式又着实有限,又要冷着脸,又要给她做这做那。
司晴都搞不明白,他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天降对感情的影响占比这么大的吗?
现在还红着眼睛质问她,司晴都不知道该答什么。
“……”
牧舟狼狈承认:“是。”
“那……他们呢?”他颤抖着嗓音说话的样子太可怜,司晴都忍不住开始怜惜了。
她收回手,无趣地回答:“他们不会主动勾引我。”
牧舟:“……”
他缓缓地抬起头,像是要从司晴脸上寻找这句话的解释。
“看看你的尾巴。”
她顶了一下舌头,褐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将目光偏移到他身后,分明是满含下流且带有暗示性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却有种读报告般的工整。
“每天都摇这么欢,不留神就往我手里蹭,还想被我摸到憋不住?”
他眼睛眨也没眨,迅速用手压下尾巴。
“没有,你什么也没看到。”
司晴:“我又不是瞎子。”
她摘掉了眼镜。
近视的度数有点高,还有些散光,一摘掉眼镜,眼前就变成色团的世界。
失去镜片的笼罩,失焦的目光反而更具攻击性。
“我只是近视,什么都看得见。”
牧舟无力地低下声音:“我没有……勾引。”
大概这个话题对他来说过于劲爆,就算司晴没戴眼镜,也能看到他从脖子开始一路红到耳根。
明明一开始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什么都行”的话,好像自己很有经验一样。
暗戳戳提想被摸摸,想舔她,实际上真含在嘴里,什么都不敢做。哪怕真有感觉,只敢硬憋着。
实际也就这点招数了。
牧舟手抖不知道往哪里放。
司晴转了一下笔,又在止咬器上轻敲了一下:“去做饭,我饿了。”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同手同脚往外走,进电梯时还被绊了一下。
司晴:“……”
她是不是,在祸害良家民狗?
真是一团乱账。
她哧了一声,甩开手里的笔。
到底做条狗,还是当个人,她把问题全部抛给他了。
狗是不会对主人起龌龊心思的,对不对,牧舟?
止咬器
牧舟把碗筷放入水槽之中。
应该算是和好了吧?
他垂着眼。
司晴说的话他还是云里雾里的, 难以启齿真实的想法。
干脆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他心里有司晴,眼里也只有司晴,那就跟着她走吧。反正肮脏的, 澄澈的, 她全都见过了。
既然已经收留他了,那么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能完全地接受他吧?
眸中暗沉沉地蓄了一□□雨。
他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歌,利落地收拾好残局。
他擦干沾着水珠的手, 磨磨唧唧挨到了司晴身边。
女人正在抽烟。
“姐姐, 今天怎么喝酒了?”
她停酒有一段时间了。自从接回牧舟之后, 她就很没有再碰过酒。她会时不时神经痛, 病情一度达到了不吃药就无法保持清醒的地步。
断酒也是无奈之举。
“上次的都被你喝了, 我只稍微沾一点,”司晴嘲笑道, “这次不要再当作水不小心喝下去了, 我都怕你闻一闻味道就会醉。”
牧舟:“我哪有。”
见司晴兴致还算好, 他试探性地把头靠在了她的腿上。
“烟和酒,你更喜欢哪样?”
“我是什么瘾君子吗?非要让我在这两样里选?”司晴放下酒瓶,掏出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 在牧舟捂鼻子从她腿上弹起后,微弯起眼睛回答,“那还是酒吧。”
她确实记得,他小声抱怨司晴总让他吸二手烟的事。
她很少有放空思绪专注思考前路的时间。
一辈子很短, 但也很漫长,走到这里已经疲惫不堪了。
她不敢奢望再获得更多。只能埋头于工作, 期望早日能解决心魔。然而改良版的试剂,她迟迟没能研制出来。
牧舟没有说话, 将脊背自然放松,靠在她的腿侧,“不管哪个我都不喜欢。”
但现在能勉强接受得了一点酒。
“不过比起装在盒子里的和罐子里的,姐姐身上的味道更好,”他认认真真比较两者的差别,“姐姐的手指上留下的烟味会变成鼠尾草的味道哦,酒精的味道也会让味道发生变化。”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手背上,像是下一秒就要迷恋着吻舔上来。
司晴总觉得自己是他的食物。牧舟看起来就是那种非常挑剔食物品质的类型。
“好过分,”他委屈地叫道,“我不吃人的。”
“只是天生喜欢味道而已。”
他的嗅觉很灵敏,因此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对待食物也很挑剔,要是有一点脏兮兮的东西落进去,宁可饿肚子。
可哪怕他不喜欢烟酒,司晴身上的味道也让他着迷。
不知是否是强行戒断的口欲期再度爆发,他现在很想塞点什么进嘴里,去弥补空空的嘴巴。
“你真的吃人,我就不会带你回来了,而且你也活不到这时候。”
牧舟:“嗯?不一定哦。”
“要是我是吃人的恶狗,就算被打死了,也要爬到姐姐的家门口,”他用单纯的语气说,“姐姐会看到我的尸体,然后把我埋起来。”
“这样,我又是姐姐的狗了。”
司晴无法评价他扭曲的价值观。每当感觉他有点正常的时候,牧舟就会病给她看。
可要是在半路上出了一点差错,牧舟可能真的会沦落到那种地步。鉴于之前伤到过不少关押他的守卫,他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不想和姐姐分开。”
他的眼里全无高光,但语气信赖无比,像是将全部的热情都交给了司晴一人。
就算变成那样,他也一定会有机会遇到姐姐的。不知为何,牧舟确信无比,不管是怎样的相遇,他和姐姐是注定无法分开的。
就像姐姐注定把他从牢里带走一样。
牧舟将这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称为命运。
司晴看了他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拍拍他的脑袋:“快到你的发病日期了,早点回房间休息吧。忍不住就自己去实验室待着。”
牧舟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
他很久没有发病了。
在戴上止咬器之后,发病的频率下降了很多。它好t像是无声的威慑,阻止牧舟陷入无意识的狂暴状态。
此前,他的发病日期都很稳定。一个月五次,算得上是自控能力比较优秀的了,要不然当初保安也不会直接带着司晴到牧舟面前。
发病了也许就不能和她一起生活了。
司晴不需要只会撕咬的野兽,她需要的是能配合她好好完成实验的病人。
牧舟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撑了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闷不作声地将自己锁在了小房间。
半夜,熟悉的潮热果然席卷了全身。病发伴随着而来的疼痛让他咆哮出声,甚至维持不住干净爽朗的声线,出声已然变成了兽吼。
肌肉充血,双眼前一片红色,他痛苦地撕扯着止咬器。双指用力划拉,十指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好痛!
姐姐!姐姐……
救救他!姐姐!
如同烈火在血管中奔腾蹿溅,火蛇经过的地方像是燎开了血泡,在皮肤之下蔓延。
被召唤的原始野性使得他扭曲着四肢跪下,如同真正的野兽一般低嗅着房间中的气味。
衣柜成了他重点关注的地方。
司晴为他置办的新衣服大多数来自于某二手网站和其他人留下的东西。牧舟嫌弃地把它们洗了好几遍,在据理力争后,成功得到了一件司晴穿过的外套。
大概狗都是有点奇异的收集癖的,牧舟也不例外。
女式外套挂在衣柜里,他喜爱极了,每天都要拿出来嗅嗅。舍不得抱着睡觉,甚至连捏一下都怕皱。
明明人就在自己眼前,却只能睹物思人。
尤其是在冷战的那段时间里。他无数次都把外套当作司晴本人抚慰。
但此刻,他攥着已皱的面料,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唾液让布料变得沉甸甸的,低吼声从喉间呵出。
是香的。
像她手指上的味道。
他满足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但还不够。
无机质的蓝眼空洞地注视着门框。
他无声地从衣柜中钻出,晃晃悠悠地到达门口,用身体撞着门,企图从房中闯出去。
门锁早已被他上了多重保险。
身体感受到疼痛,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他的手指放在门把手上,深吸了口气,又强行忍住邪火,坐在了角落里。
谁也帮不了他。
他不想被关在笼子里,也不想被扎针了。找到研究所,被选为小白鼠,他就好好好吃药,好好活着,才能长长久久地陪在姐姐身边。
可兽化的症状哪里是光靠忍就能渡过的。
不一会儿,牧舟就浑身发抖,呜咽着缩成了一团。他没办法咬别人,就只能咬自己,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吃得满嘴都是血腥味。
不同寻常的高热在破晓前堪堪停止。他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毫无睡意,强撑着站起来,推开了锁得严严实实的门,如同幽灵一样荡上了二楼。
他跪在司晴的床头,将脑袋抵在床上,小声唤道:“姐姐?”
本该在睡觉的人睁眼,眼中的神色清醒无比。
她悄悄放下了藏在枕头底下的木仓。
“你又上楼了,牧舟,我说过不能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脱掉脏衣服,全然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就靠在她的手边,“可怜可怜我,我病得好重,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就算胆大包天到忤逆司晴,牧舟还是没敢上床。
他就跪坐在床头,“我现在很好,只是……大概没办法给你做早饭了。”
“姐姐,你应该自己学着点下厨的。要是我不在的话,你一个人要饿死的,”他扯了一下嘴角,“虽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欢这种假设。”
司晴:“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那什么样子的比较像我呢?”
“像是‘我要给你做一辈子饭’之类的。”
“哈哈哈你说的对。”他有些难过:“但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姐姐,其实我不在意是不是活着。我的寿命本来就不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兽化人很少有活过36岁的。我不觉得自己是例外。所以,我在想,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好了,尤其在遇到你之后……”
“总感觉每一天的时光都是偷来的,”牧舟放轻了声音,“所以我只要活在当下就好。给我个机会吧,我和你以前遇见的那些人不一样,你不能就这样拒绝我……”
“那就不要想着偷,你给我好好活。”
司晴喉咙有点痒,咳嗽了两声,点了根烟。
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人叫起来,不继续睡而是想着抽烟提神,她也觉得自己的脑袋出了点问题。
“我又不是说没办法救你。只是现在研究才刚开始。”
牧舟很累了,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我睡一会儿,你别赶我走。我睡地毯上就好。”
司晴没出声,吸了口烟的功夫,牧舟已经靠在床沿睡着了。
这小子没睡的时候承诺得好好的,睡着了就开始反悔,硬扒着上了床。
眼窝凹陷,睫毛不安地轻颤。
他的止咬器下全是血。
司晴刚把手指伸进去,就碰到了流淌下来的液体。
嘴角被咬得破破烂烂,她一蹭,犬牙被顶了出来,靠在她的指节上磨蹭。
司晴抓了两张面纸给他擦了下。
牧舟的睡姿称得上乖巧可爱,他蜷缩成一团,尾巴也老老实实贴合腿部的弧度,绕在小腿上。
司晴把枕下的武器掏出来。
小巧的俄式手木仓,被熟练地卸了弹匣,一连五颗子弹乖顺地落在她的手心。
她把子弹全都扔进了抽屉里,留着一把空木仓甩到床头柜上。
一双手自动环绕住她的腰肢,脸也跟着贴到了她的腹部。
司晴敲了敲他的脑袋。
狗能上床睡觉?便宜他了。
止咬器
牧舟是被烟味唤醒的。
一早起来, 他光着膀子躺在地板上,司晴坐在椅子上抽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事后场景。
但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
他迷眩了两秒, 站起来, 感觉腰那块痛得厉害,下意识按了按,发现腰侧多了块明显的青紫。
牧舟很糙,耐揍, 不知道司晴到底有多暴躁, 才能用出这么大的力气。
本来就抱一下, 牧舟即使撒手她不是不能让出半边床。看他这可怜样, 都像是司晴在家暴。
可她稍微一分神, 牧舟就差点活活把她腰掐断。
社畜腰不好,身体硬得像块脆弱的砖头。司晴在那一瞬间, 感觉半条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尤其是他的止咬器, 硌得她难受至极, 像是在身后烙了块铁一样。
牧舟死死不撒手,司晴干脆把他踹了下去。
她将烟抖在烟灰缸里。
“醒了?带上你的破烂,下去。”
牧舟看了眼被脱下后便不管不顾的衣服, 又是血又是水,湿淋淋地堆在角落里。
他忽然又些庆幸,至少他是清洗过双手才走上来的。
司晴一定不喜欢看到他像个刚死过一次的血人一样走上来,没准会连地板也不想他睡。
他把头发往后捋了一把, 像是在唤醒身体那样双手交叉着抬起,往后弓起腰深深吸气, 然后迅速挺直身板,“早上好, 姐姐,快到上班时间了,想吃点什么吗?”
他捡起被撕得破破烂烂的T恤。
“现在还有二十分钟,我去给你冲美式?”
司晴透过窗户,看到楼下停泊的汽车,“不用了,有人给我带了。”
牧舟歪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是朋友吗?”
“不是,”司晴将烟掐灭,“是死敌。”
她站起身。
牧舟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比平时更早起床,甚至已经换上了工作服,黑框眼镜衬得掺着点灰的眼睛更加冷淡。
明明是死敌,却还记得要给对方带上早餐。
牧舟默默咽下不需要说出的话,圆眼无辜地看着司晴:“姐姐,我去帮你拿鞋子吧。”
“倒也不必……”
“就是要,”牧舟难得执拗地说,“仪式感不能不要,对付敌人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没等司晴回复,他迅速捞走了司晴脚下的拖鞋,“等我回来。”
他很快冲进了自己房间,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还用水抓了抓看上去有些凌乱的头发。
过了半晌,他揉乱过于工整的发型,特意营造出不经意间刚起床的慵懒感。
不知道是哪样的“死敌”。
牧舟舔了舔犬牙,发出一声轻啧。
他慢悠悠地下楼,等到了门口,恰好等到门铃声响起,他抱着手臂等了几秒,才前去开门。
“来了,”他慢悠悠地拖长语调。
门外是一张十足斯文的脸,和牧舟截然相反,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眼型往上勾起,一笑便是花落。清瘦且英t俊,看起来还很有钱。
他的个子和牧舟差不多高,看体型也觉得是常年锻炼的类型。
“你好,”他微笑着问,“我找司晴。”
“姐姐还在楼上,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司晴谈事情的,”他说,“不打算请我进去吗?”
“如果我说不呢?”牧舟故意问道。
“你只是她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替她做决定?”来人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麻烦你把司晴从楼上叫下来,我给她带了早餐,”
“哦,”牧舟看起来没有生气,湛蓝的眼甚至微微弯起,“那你再等等吧。”
他砰的一下把门关上,掀起的冷风成功让外面的人黑脸。
牧舟带着司晴的鞋和被他带走的拖鞋又上了楼。
“回来了?”司晴的目光焦距在平板上的资料,“见过外面的人了吧。”
牧舟一声不吭地把鞋子放好,“见过了,人还挺好的,他说,我是你的狗。”
“你不是如愿了吗。”司晴穿上了自己挚爱的鞋,“不满意?”
“不满意。”
牧舟知道狗和狗之间的差距没有那么大。四肢行走和跪在地上求生的狗,都是为了求生。
被司晴选中那一瞬间,好像前路有了盼头,在人与兽之间徘徊的牧舟发生了一点奇妙的变化。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区别。
但那个人的视线让他觉得冒犯,轻蔑的语气像是在评价一件劣等的造物,不快至极,牧舟差点凶到想拧断他的脖子。
“他一直都是那副嘴脸,不用管他,反正也留不了多久。”
“你要让他进来?”
“不然让他一直吹冷风?”司晴无奈,“他是我老板啊,死了谁给我发工资。”
她的老板让人牙痒痒的同时,还不自知自己到底有多讨人嫌,硬要凑上来找事。
牧舟跟在她身后,刚想说什么,又死死抿住嘴。
司晴把门打开,照例嘲讽几句,“老板好啊,老板大驾光临,我这厂房都蓬荜生辉了。”
“厂长说笑了。”他没有恼怒,而是笑意盈盈地将纸袋送上,“买的你最喜欢的那家。很久没吃了吧?我特意早起去买的。”
他绕过司晴,熟练往里走。
“终于干净了,看来你捡回来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转过身,“怎么样,想好了跟我回去吗?”
司晴抱着手臂,抠出一根烟,“你忘记我是怎么用脚底那双鞋给你开瓢的了吗?”
“硬生生被打断鞋跟,刻骨铭心。”他抬眼,“我不计较。”
司晴哧了一声,“你不介意?我介意啊。大老板,真当我做慈善啊。能吃的好处全给你占了,书里写的是你,电视上放的是你,历史上记载的还是你,怎么样,当个吃人血馒头的的英雄,爽不爽?”
“我不吃人血馒头,”他笑得很文雅,“我只是个成功的生意人。”
他的目光转移到牧舟身上:“比如……你身后的,是最劣等的商品,而你,是无价之宝。”
“回来吧司晴。公司需要你。我保证,这次成果由我们共享,我提供尖端的科技和实验体,你只要贡献你的才能就好,其他的全都不用操心。”他的嗓音极具诱惑力,“我们一起名垂青史,不好吗?”
司晴:“……”
司晴:“……真当我是白痴吗?这年头连大学生都不信这种话了。你其实是搞传销的吧?”
她指着眼上的黑眼圈:“什么生意人啊……就是黑心资本家。真当我的命不是命?”
她再度抄起身边趁手的道具,想再度给老板一点以下犯上的刺激感。
手腕一沉,牧舟递上来的是他用来煎蛋的电饼铛。
司晴面无表情:“你别太离谱。”
牧舟期待的眼神迅速失去了高光,把电饼铛换成了根本没怎么用过的擀面杖。
司晴一把扔了出去,砸在了他的肩膀处。
男人的面孔变得阴沉。
他本可以躲开,但没退。
“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我随时等着你后悔。”
“要是你知道我会后悔,就不用现在来找我了。隋汴。”
他冷笑着,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迅速推门进去。
牧舟把弄乱的东西整理好。
“张嘴。”司晴喂了块东西到他嘴边。
姐姐很少有这样主动接触他的时候。牧舟看着她的眼睛,怔忡地站在原地,虔诚地张大了唇角。
犬牙上黏着的银丝断裂,他吞咽着突如其来的饥饿,仿佛不能承受腹中汹涌的空虚感,迫不及待地合上牙关。舌尖从她的指腹上虚虚滑过。喉咙咽下深深一口喟叹。
他克制住没有将牙齿抵入其中,而是装出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松开了。
培根被烘焙得微焦,配上面包发酵的麦香,有种不可思议的好吃。果然是不用做饭了。
司晴抽出手指,但指尖仿佛仍然残留着潮热。她捻着指腹,试图将那种感觉从手指上去除。
司晴吃不完,大部分都分给了牧舟,看他吃得狼吞虎咽,自己则喝着热美式,眉头皱得紧紧的。
美式和中药没什么区别,都是苦的,吸入方式她选择一口闷。
要不是为了保持清醒,她是绝对不会喝这种东西的。
在进实验室之前,司晴站在牧舟面前:“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进行药物检测了。但模拟的数据不是很理想,做好准备。”
“我知道。姐姐你讲过很多次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爽,不带一丝犹豫的:“我不怕死。”
牧舟已经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但你要保证,姐姐,如果我死了,我会死在你的身边。”
他拉起司晴的手,手心有些出汗,是司晴熟知的那种潮热。牧舟的体温天生就要高出普通人一些,暖和得像个火炉。
“不要把我扔掉,好吗?”
“如果……是的话,当然。”
“但如果实验不理想,我快要死了,这将是我一辈子最后的时光了……我能提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司晴试着抽出手,但失败了,叹着气说:“你说吧。”
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景。
“你昨天没有拒绝我,所以,以后我都能上来睡吗?”牧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我睡地板也是可以的!”
止咬器
哪怕很少被人礼貌对待, 牧舟也很渴望拥抱。是人就有两只胳膊,他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过来就能实现梦想。
可那样不行。
要是姐姐的胳膊环住自己,会是怎么样的场景呢?他的尾巴摇晃起来。
也许是在睡前, 嗅着淡淡的烟草味, 她揉揉他的脑袋,给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
二楼在牧舟眼里有着更加神圣的地位。司晴的个人空间充斥着满满的神秘感。
她只在实验结束以后会在客厅小坐一会儿。以前她是会在哪里随便吃点外送的,也不知道加了多少小费才让骑手把东西送到这种犄角旮旯来,但现在, 牧舟会给她做饭, 遍地的外卖袋也能随时清理, 司晴没什么时间在荒凉的仓库里创造历史。
她总是在实验室熬, 从实验室出来后又在二楼熬。一楼彻底成为摆设。
可在她自己的空间里, 随处可见她不经意透露的小习惯。
她喜欢用笔卷起长长的头发,洗澡完出来, 发间都是蒙亮的水珠。牧舟没有见过那样的一幕, 他是嗅到的。枕上和笔杆处的香气如出一辙, 都带着新鲜的、热腾腾的水汽。
牧舟剩下的时间不多。
他想离她更近一点。
司晴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了唯一的真理,像是洗脑一样刷着存在感。
要爱姐姐。
爱姐姐爱姐姐爱姐姐爱姐姐。
只有爱她, 才能领悟到那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他贴住司晴的手,自然地跪坐在了地上。并非是习惯了被俯视,而是这种身高差会让他有莫名的安全感。
从他的视角出发,司晴是巨大的。如神一般矗立。
而他是跪拜在她膝下的渺小人类, 或者说连人类都算不上。他是一只无忧无虑,每天只知道傻乐的小狗, 每天虔诚地朝着他的神祷告,得到神明怜悯的一顾。
神像并不是洁白崭新的, 而是布满龟裂疤痕,随时如山峦崩塌,星火碎裂。
他将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脑袋顶。
没有拥抱,至少能得到一个并非是虚情假意的抚摸。
“只是睡在地板上,姐姐,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从昨天的表现来看,他睡觉只是不安分,并不会起别的坏心思。
“而且天气冷了,二楼的空调不太好用,我可以帮你暖床哦。”他眨巴两下眼睛,“你的手也太冷了,不需要免费好用的热水袋吗?”
这一下直击司晴的心脏,她陷入了可疑的沉默t之中。
电热毯是极好的,空调开起来就太闷。但自从她去年干爆整栋楼的电闸,试图给仪器加点倍率失败之后,二楼幸存的就只有一盏不太亮的顶灯了。而一楼的小房间……几乎没几个人能撑到冬天,同样也冷得像个冰窟。
每到秋冬就开始手冷脚冷,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哪怕是在春夏,她的皮肤也冷得像冰块。一到冬天就格外畏寒。
医生说是她自己弄坏了身体。
司晴活该。
她挨了骂,但一点也不知悔改。可一到冬天,她肉眼可见的丧失了活力。
要是他能帮忙暖床……也不是不行。
司晴屈服于自己的欲望。
“你睡地板,我会给你铺床。但先说好,暖完必须下去。”
“好哦。”
灰褐色的脑袋被司晴重重搓了一把,他笑着抓她的手腕,湛蓝的眼珠里仿佛有星光闪烁,“姐姐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青年宽大的骨节流畅,麦色的手背隆起道道分明的经脉,明明一下子就能攥紧她的手,握人时偏偏知道克制,她稍微一抽,就断掉了藏着纠缠的相握。
司晴:“我平等地讨厌世界上所有人。”
“这算是什么回答?”牧舟抱怨,“姐姐不是人吗?至少喜欢自己一点吧……”
司晴转身,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是不讨厌狗的意思。”
快要上班的点了,她抓紧时间前往实验室。身后是紧跟上来的脚步声。
牧舟的声音听着有点开心,“那我晚上能一直上床睡吗?就算被窝暖了,身上也是冷的——”
“想都别想。”
“两分钟呢?也不行吗?”
“两秒都不行。”
“那就一秒。”
“……你还是下去睡吧。先给我暖床,然后下去睡。”
“用完就甩,超过分啊,姐姐。”他的尾巴坏心眼地勾了一下司晴的小腿,“至少用得彻底一点嘛。”
司晴开始好奇他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了。更可怕的是,她甚至开始习惯。
她揉了两把狗尾,挑起唇角反问,“怎么用?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流程吗?”
尾巴被松松握在虎口,厚重的茧磨着尖尖,压起一阵阵的战栗。
尾椎被揉得酥麻,牧舟说话不自觉带了点喘:“姐姐会教我的吧?”
电梯一顿,悬浮的厢体终于落到了实处。
司晴勾着他的下巴,摩挲着他的下颌,“那么,今天你会好好表现吗?”
牧舟晕乎乎地点了头,然后晕乎乎地被带进了实验室,灌下了一把药。
好骗得很。
司晴看着正在放空的牧舟想。
要是有人说骑着扫帚能变身成为女巫身边的狼骑士,从此实力大增摆脱基因疾病,他说不定也会去试一试。
牧舟试的药是她去年开的新配方,具体的效果还要经过观察才能得知,并且根据牧舟的身体情况一点点调整,直至找到新的突破方向。
不过,也有可能,牧舟的身体排异反应严重,马上暴毙而亡。
好在,他并不是不幸的五分之三。
“你还清醒吗?”
“嗯。”
“你的名字叫什么?”
“司晴。”
真正的司晴停笔抬头:“……?”
“牧舟,这是几?”她伸出两根手指在牧舟面前摇晃。
他的状态像是喝醉了。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实验体。
“这是……”他转动眼睛,缓慢地将视线集中到司晴的手上,无比肯定道:“姐姐的手!”
他嗷呜一口咬了上来,啃了她一手口水。
司晴差点也跟着狂咬他的手。但是她忍住了。
发疯是针对上司的,不是针对面前这个傻子的。牧舟的精神状态甚至还要领先她十几年,完全卷不过,如果她也跟着疯,这里就没有正常人类存活了。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用牧舟的头发擦干净了自己的手。
灰褐色的头发沾了奇怪的不明液体,但看着还是蓬松得像是没有被擦过口水一样。
她拍了拍牧舟的脸:“喂,醒醒。”
牧舟懵了两三秒,视线渐渐聚焦:“姐姐?”
“这种药好像对你有致幻作用。以后我会确定效果再斟酌用量。如果你还有别的感觉,第一时间告诉我。”她将笔记放下,用史上最和蔼温柔的语气问道,“你听懂了吗?”
牧舟:“听懂了……不过,什么感觉都要说吗?”
司晴的笑容变得用力:“最好是这样。”
话音刚落,她的表情瞬间消失,疲惫地叹着气,黑眼圈凝聚着浓浓的怨气,重新坐在了转椅上。
失败复失败,loser何其多。
药可能没有对牧舟起作用。她抽了牧舟的两管血,又拔了一点毛,分析的内容还是老样子,结果显示的数据一个字都没有发生变化,甚至刚刚服药后,细胞数也没有发生增减。
司晴头疼地直磕头。
一天就死耗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干。下班的时候只觉得人生空虚,恨不得马上按下快进。
客厅灯没亮。
饭在微波炉里。
牧舟的房间被关得紧紧的。她问完状况没多久,他就说自己困了。司晴头疼得厉害,一挥手让他走人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司晴站着吃完了饭,盘子里还剩了一大半的咖喱,全被倒进了垃圾桶。
走到房间,她自然地在桌前坐下,看了一会儿从别的地方搞来的药理研究。等到眼睛酸痛才想着上床睡觉。
她带着一身水汽,发间插着的圆珠笔尖端滴下一颗饱满的水珠,在浅色的地毯上泅出深色的圆印。
掀开被子,里面睡了一只香喷喷的牧舟。
他双颊生起了诱人的粉色,白色体恤被卷得上翻,露出结实的小腹,正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司晴感受到了世界对她强烈的恶意。
有人在为工作发愁,有人却能睡得这么香。她悄无声息伸出了罪恶的魔爪,轻捏住了牧舟的鼻子。
尽管她的动作很轻,在靠近的一瞬间,牧舟还是惊醒。他打着哈欠抓住她的手,放在止咬器前隔空亲吻,然后起身,“你来了?被窝已经暖和了,快去睡吧。”
司晴被他塞进了被窝。
牧舟靠在床头,看着被包裹成蚕茧的司晴笑:“姐姐连翻身都做不到了,那就不会踢被子了。”
“我根本不踢被子,”司晴无语,“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小孩子,为了避免感冒,姐姐还是忍一下吧。”牧舟故意拖长声音,“因为姐姐的任性,现在身体已经比小孩子都差了。”
牧舟四个被子角都要检查,全部压好后才在她的脖颈处贴了一下,止咬器下的唇角微弯,“晚安,姐姐。”
他熟练地卧在了地毯上,甚至都没有盖一床备用的被子,抱着膝盖蜷缩着,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司晴没有虐待病人的爱好。
她坐起来,脸上没什么情绪,“上来。”
压抑的两个字几乎花光她的所有勇气。
她大概是疯了。和牧舟待得太久,染了和他一样的疯病。
她重新躺下:“算了。”
本来已合上眼的牧舟如同豹一般轻盈落在她的身侧,隔着被子轻轻拥住她的后背,将脸贴了上去。
“我听到了哦,姐姐。”【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