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四顾茅庐 尊卑。
江州军六日收复黄石城再一次震惊了天下。
毕竟黄石城是出了名的要塞、易守难攻。
若不是中州大将军里应外合突袭, 黄石也不会落入中州军手里。
而魏力举在拿下黄石之后便直接定下了要耗死江州一半兵力的计策。
然而黄石城挡住了李飞扬,却没挡住姜寰清。
姜寰清之名再次显赫,只是这一次伴随着姜寰清大名的, 还有崔斌与崔斓兄弟。
整个江州区域都在传,此次能破黄石城是姜寰清与崔斓一同定计、伐木拦截江水倒灌,而后崔斌将军那日英勇破城而入、直接杀死中州将军陈守望。
“这就是【双杰同定计、文武屠将军】啊!”
在回江州城的路上, 姜山和屠门明光已经听到了三次说书先生说黄石城的故事了。
姜山与屠门明光脸上没有表情, 而李飞扬却是要被气死了。
“开什么玩笑!这都是哪儿传出来的流言?!黄石城破明明就和那两个姓崔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怎么好意思和阿山你相提并论?!”
李飞扬越说越大声, 最后还是被姜山按了下去。
“这话说的, 你不是说上山伐木之时崔斓崔斌也带着数千兵马去了吗?
而我指出城墙要塌的位置的时候,崔斓也附和着说了就是那里了呢。”
李飞扬一脸厌恶:“他们就是明摆着要贴着你沾你的光啊!这你能忍?!怎么不降一道雷劈死他们!”
姜山:“。”
“最重要的是,陈守望确实是死在崔斌手里的。”
说到这个李飞扬就更气也更加露出鄙视的神色:“背后偷袭无耻之极!且他根本就是在抢屠门的军功!”
“那时候陈守望已经被屠门给重伤了!根本无暇他顾, 崔斌在背后偷袭砍了陈守望的头、这也能算是他杀的人?!”
李飞扬说到这里头一次恨铁不成钢的看屠门明光:“当时你怎么就停手了?!你眼神不是最好的吗!怎么就没看见他想摘你果子?!”
“对于那种贱人你就该一枪捅死他!或者一箭射穿他的喉咙!”
屠门明光听到这话不但不气,甚至还嘿嘿笑了两声。
“他从墙角冒出来的, 我哪能注意到?”
实际上是他早就看见那个躲在墙角准备偷袭的家伙了。
但他为什么要动手呢?
陈守望没死在他的手中有什么要紧?
他杀死的将军英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陈守望不过是其中不值一提的一个。
但陈守望死在崔斌的手上好处可就太多了——
先是同袍会为他惋惜不甘、再是阿清会对他默默心疼。
没看这回程的几日阿清都主动摸他小手跟他说话多少次了?平日里他哪有这待遇。
最重要的是——
接下来,只要司徒阳敢认下崔斌崔斓的这份不知道掺了多少江水的破城之功, 那他原本不打算赚的江州的兄弟, 至少也能让他赚到十之二三了。
而江州军原本牢不可破的士气与军心, 也会被崔氏兄弟亲手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司徒阳又不是他的主公。
对手在自取灭亡,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他真是开心极了,甚至还想要崔家那两个水货多抢一点他的功劳。
但只限于他。
他们若是敢抢阿清的功劳, 还是趁早去死一死吧。
唔。
蹭阿清的光,也算是抢功吧?
屠门明光想到这里眼神锐利了起来, 啧,有机会的话还是早点了结他们算了。
李飞扬见屠门明光先是不在意的笑然后又锐利了目光,以为他听进去了, “嘿,你终于打算和我一起去跟大哥告状了吗?”
“放心,有我说明事实、还有军中其他兄弟都看到可以作证,上将军的功劳一定是你的!”
说实话,让屠门明光这个名震天下的神箭手在江州军中当个中将军确实是有些屈才了。
以他的能力,别说统领三万军马的上将军,便是直接给他五万人成为大将,怕是他也能应对自如。
只是大哥说的也没错,毕竟屠门明光刚入江州、他们并不能确定他的人品与心性如何,甚至他们也不能保证屠门明光就没有外心,所以只能先让他做个中将军了。
好在屠门明光似乎对于在军中任多大的职位并没有特别的要求,他只要能跟着姜寰清就好了。
李飞扬:“……啧。”
这样一想,屠门明光对阿山好像也有点他大哥对嫂嫂的过分喜爱在意了。
李飞扬迅速摇头,赶紧把糟心的感觉甩出去。期待的看着屠门明光。
结果他直接等来了屠门明光毫不掩饰的一句嘲笑:“小傻蛋,你以为现在的你大哥还是以前的你大哥吗?”
李飞扬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屠门明光不在意地吃了一颗芸豆,“不若你我打个赌,就赌你那好大哥会不会听你的话。”
李飞扬的表情猛然变地冷漠肃杀起来:“屠门明光,休要离间我与大哥的感情。”
“我十三岁跟在大哥身边,我们数次在征战之中生死相托,这种情谊不是你这种冷血之人会懂的。”
哪怕屠门明光表现的总是很开朗随和、甚至和江州大部分的将领都已经称兄道弟成为好友,但李飞扬就是直觉屠门明光是个冷心冷情之人。
或许是他当年那射在他脖颈的那一箭太过冰冷锋利、又或者是他那虽然随和却仿佛不把一切放在眼中的傲气。
总之,李飞扬就是觉得,屠门明光与他大哥是截然不同的人。
他甚至在背里中阴暗的想过——一个能在暴风雪之中、断裂的冰河之上接连精准的射出十九箭的人,怎么可能心有挂牵。
只有最冷静无情的猎手,才会拥有最出色的战绩。
屠门明光看着忽然生气的李飞扬,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自然是不懂那些深情厚义的。”
毕竟在他这二十年的人生之中,他从来孤身一人——
与虎豹豺狼为敌、与饥饿风雪为敌、与所有想要杀死他不愿臣服他的为敌!
举世皆敌。
他不需要什么兄弟情义,只要成为最强的那一个、他便能拥有一切。
屠门明光虽然在笑,眼神却寒凉彻骨。
忽然他微微收紧的右手上被覆盖了一层柔软。
他身形一震。
喉结不可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啊。
他差点忘了,他还有一轮即便成为最强、也不一定会拥有的明月。
只是此时屠门明光抬头,便落入了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瞳。
“这话我不爱听。”
“难不成我与你之间是什么薄情寡义吗?”
屠门明光在这一瞬间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甚至不敢反手去握住那只手。
但却老实地摇头。
“我对阿清全心全意!”
“阿清对我如何都行。”
只是话虽如此,直到今日他才忽然发现,那轮不会为任何凡人停留的明月、似乎已经有些许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姜山扬眉:“对你如何都不会把你卖了。好了吃饭。吃完就回江州了。”
李飞扬:“………………”
妈的。感觉吃了什么让他又撑又酸的东西。
他收回之前的一部分话。
屠门明光这人冷心冷情,但唯独对姜寰清暖到了骨子里。
忽然觉得屠门明光也不是那么不可战胜了,他的致命点就在眼前。
李飞扬:“……”
而后他不可抑制的想到了他的大哥与崔月娘。
可明明都是同样的在意,为什么他觉得屠门明光对姜寰清的在意没有任何问题,却真实的觉得大哥对嫂嫂的在意……有些过了呢?
李飞扬无法解释。
而当他们一日之后到达江州城、在他看到崔斌已经穿上了只有上将军才能穿的金甲之后,那种由心中涌起的不安与不解到达了顶峰。
他直接愤怒的冲到了大厅之中!
“大哥!!你怎能任命崔斌为上将军?!破城之计是阿山想出来的!先重伤陈守望、杀敌最多的是屠门明光!”
“崔斌不过一个在背后趁机偷袭之小人,崔斓不过是一个没有能力却硬碰上来的庸才!大哥你怎能舍贤而近——”
“住口!!”
“李飞扬!发疯也要看看场合!现在主公正在与我等议事!
你一不经通报强闯而入本就违反了军令、二进入之后又毫无尊卑质疑主公的决定、三信口雌黄诋毁同袍!”
“如此不懂尊卑、毫无礼数之行,若不是你为江州老将、主公义弟,现在主公便可直接将你军法处置、脱甲行刑!”
听着一身华服锦袍的崔斓对他那字字句句的斥责,李飞扬僵立在原地。
他缓缓抬头。
就看到了那明明已经听到崔斓话语却到现在也未发一言、同样穿着绣金华服的他的大哥。
此时此刻,李飞扬忽然觉得那上位上座的人变得无比陌生。
他伸手缓缓捂住胸口,某种寒凉从脚底冒出、无声无息浸入骨肉。
“……大哥?”
何时起,你我之间也要一分尊卑了?
司徒阳看着李飞扬的表情忍不住皱眉看了一眼崔斓。
虽然他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但飞扬于他却是可以不必计较这些的。
“飞扬……”
他刚要开口,另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主人还没开口呢、怎么我就听到了狗叫啊?”
崔斓面色一沉便看到了联袂而来的姜山与屠门明光。
开口的自然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屠门明光。
“你说谁是狗?”
屠门明光笑笑:“谁应谁就是了呗。”
“真有意思,于公,李飞扬无论在江州军中资历、功劳、人脉都强于你这水货不知多少。
于私,他是跟着司徒阳十年的生死兄弟。
弟弟和大哥说两句话你还上纲上线扯上什么贵贱尊卑了,哟,照你这说法,我们这些没有家族的土包子都是贱人、就你们这崔家人是尊贵的了?”
“尊贵到你们一来江州军,就能直接代替江州老大说话了呗?”
崔斓面色一变。
“把脑子里的江水倒一倒啊,江州还没问鼎天下呢,你们这两个外戚想夺权也别这么着急啊。”
司徒阳的眼神瞬间一沉。
“满口污蔑,你不过是记恨我大哥得了首功罢了——”
“闭嘴吧傻子,我好稀罕这上将军之位啊?”
屠门明光忽然咧嘴,眼神陡然锋利起来:“就你大哥那草包,别说我现有三万人,只要我有五千人马,我就能干死他五万!”
“你当我屠门明光之名是如你哥那水货一样被说书先生吹出来的吗?!”
然后,他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带笑的看着他的姜山,又补了一句。
“同样的,你以为姜寰清的天下第一,是如你那样硬蹭出来的吗?”
崔斌崔斓:“!!!!!”
看着这两人突然扭曲的表情,满心寒凉的李飞扬终于感觉好受了一些。
而当他看到阿山那略带关心安抚的眼神之时,又鼻头一酸,转过了头。
哪怕他不想承认,但他与屠门明光的那个赌,他好像真的输了。
第72章 四顾茅庐 傻了吧,爷没签合同~
大厅内的气氛一时安静之极,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直到此时司徒阳的声音才终于从主位置上传了下来,一开口就是对崔斓的斥责对李飞扬的维护。
“崔卿说错话了,我知你护我之心甚重, 但飞扬是我如亲弟的兄弟,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的高低尊卑?”
“不管以后如何变化,便是我真的登上了那至尊之位, 飞扬也可以同我说任何话、无需有任何顾虑。”
李飞扬听到这话脸上又露出喜悦的表情, 刚刚的难过沮丧几乎一扫而空。
他就说他大哥不会变得那么快的!那可是他生死相靠的大哥啊!
然而还未等他说话, 他就又听到司徒阳说了一句:“不过飞扬你也是, 不管有多大的事也不要这样大吵大闹的冲进来。”
“咱们本就出身草莽,容易被人轻视,再没有礼数、规律, 怕不是要被魏力举那自诩正统的家伙和天下英雄取笑了。”
李飞扬刚刚露出的笑容就僵了僵。
他本能觉得这话不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反驳。
偏偏司徒阳还在这个时候走了下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认真拍了拍他的肩:“飞扬啊, 大哥是为了你好。你更有样子一些, 才能让那些世家贵女看上你啊。”
李飞扬:“……”
“不过是离开大半个月,飞扬你肉眼可见瘦了许多、实在让为兄心疼。”
“快回去休息!你嫂嫂定然早已准备了你喜爱的饭食热汤为你解乏庆祝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大哥脸上的表情也一如从前那样可亲, 但李飞扬就是一听到“嫂嫂”这两个字就蓦然心生排斥。
而且。
“大哥, 我不着急休息, 但是阿山和屠门明光的功劳——”
司徒阳又一次重重的拍了拍李飞扬的肩膀,打断他的话语:“飞扬放心!此事我自会给出公正的决断,还是阿飞你觉得大哥是个眼瞎心盲的人了?”
李飞扬立马闭嘴并且下意识的反驳:“大哥是最公正重情之人!”
司徒阳笑了起来, “这就是了,放心吧, 大哥不会让阿山和屠门明光吃亏的。”
“那可是我亲自请来的小先生,以及天下第一的神箭手啊!”
李飞扬听到这里才算是勉强真正放下了心。
但在转身看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姜山和屠门明光之时,他又有一种难言的羞愧与无奈。
“我……”
姜山轻笑起来:“这一路上我早就想说了, 你这样子真是埋汰极了,还是快些回去休息休息、打理打理吧。”
李飞扬看到姜山的笑容才心下一松,又看了看自己确实是风尘仆仆。
“嘿嘿,那我去了?”
屠门明光却在这个时候拉着姜山笑嘻嘻地道:“同去同去,咱们三个一起走的,除了我阿清天生丽质不染尘埃,谁还不是个埋汰人儿啊!”
“还是快些把自己捯饬干净,免得你我冲撞了贵人啊!”
司徒阳众人:“……”
李飞扬:“……”
姜山嘴角一抽,没忍住直接一脚踢出去。
闭嘴吧你这个老六,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么阴阳怪气、你是真不怕死啊!
屠门明光被踢之后挠了挠头,看向表情不太好的司徒阳,才仿佛后知后觉得说了一句:“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哎,我这个人其实笨嘴拙舌的,实在是只会打仗不会说话。之前就被好几个主公嫌弃过呢……新主公您可别嫌弃我啊。”
司徒阳有些无奈失笑摇头:“明光立下大功,我怎会嫌弃?”
屠门明光顿时放心地笑了:“这就好这就好,毕竟之前嫌弃我的人最后都死了。”
司徒阳:“。”
大厅里的其他人:“?!”
崔斓差点就要冒出一句“放肆”了!
姜山深吸口气,实在忍无可忍,上脚就一脚接着一脚:“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你长着嘴会吃饭就行了没人把你当哑巴!”
“滚滚滚赶紧给我滚出议事厅!没见过你这么招人烦的家伙!”
于是屠门明光就被姜山给踢出去了。
但也没空说请罪的话了。
司徒阳这才表情好一些,然后对着大厅里的其他人无奈的笑笑:“屠门明光虽然勇猛无敌,但实在是没什规矩了些,诸位见谅便好。”
崔斌声音大又对屠门明光意见最大,仗着屠门明光三人还未走远、直接放大嗓门冷嘲起来:
“主公放心,像那种不通礼数、不懂尊卑、还粗鲁野蛮毫无底蕴的家伙,我等根本就不会放在眼中!”
“还是主公天生贵气、又知礼节,这才是天命之子该有的样子啊!”
大厅之外的李飞扬又顿住了脚步,他眉头拧的死紧,是真的不喜欢被崔氏兄弟时时放在口中的那什么尊卑礼节。
从前他和大哥爽朗肆意、真诚豁达,何时在意过这些玩意?!
难道想要当帝王就一定要装出那好看的样子、才能被人承认、才能不被世家大族鄙夷吗?
他心中实在是不解极了,下意识去看姜山,这在他心中无所不知的小先生。
结果看到的就是小先生那嘴角微微向下撇、眼带嘲讽的模样。
而后,那实在让他讨厌的屠门明光又开口了。
“哎哟我的娘,真是笑死我了!”
“要是装模作样、穿的一身华服金银就能当皇帝,那天下首富那个沈家老三不早就当上皇帝啦!还会被魏力举给连家连锅端了吗?”
“呸!长点脑子吧蠢货,我有现在的地位可不是因为我走路姿势好看、或者头发梳得干净衣服穿的漂亮,那是因为——”
屠门明光的声音猛然拔高、凌厉:“那是因为老子能打!杀的人够多!”
在这一瞬间,李飞扬那心中从刚刚就一直破不开的拧结一下子就开了。
他的双眼骤然亮起。
是啊!什么时候开始是看身份、看规矩、看样貌来定成败了啊?
他和大哥、还有他们江州军本就是平民百姓,能到如今都是他们拼命的结果啊!
李飞扬忽然神色复杂的看向屠门明光,偏偏是这个他觉得最讨厌的家伙,说出了他最想要听、最赞成的话。
而此时屠门明光的话还在继续。
“啧,最烦那些光嘴上逼逼叨规矩这规矩那实际上却一点本事都没的高贵废物了。”
“等老子上去一定要找个时间把他们全拉到一起比出一个最没用的漂亮废物天天骂着玩儿……”
说到最后一段话的时候屠门明光的声音变得极小、就像是自我的嘟嘟囔囔。
然后他就忽然感到从身边传来了一股莫名的寒气,忽然一个激灵转头,是笑的非常虚假的小先生。
屠门明光:“……啊。”
一时骂的太痛快忘记他家小先生也是那些“漂亮废物”家族里的一员了。
姜山举手:“你再说一遍?”
屠门明光抱头鼠窜:“阿清别打!啊!别打我脑袋!我说的不是你、肯定不包括啊!我说的是那些没本事还拼命看不起人的废物、啊!”
李飞扬:“呵呵。”
每当他觉得屠门明光不同常人非同凡响之时,他总能在三息之后原形毕露、让他崇敬之意顿消。
之后一日。
司徒阳在早会之上定下了关于黄石之战的功勋归属——
崔斌崔斓并没有如李飞扬希望的那般被取消上将军的任命和奖赏,只不过姜山与屠门明光也被司徒阳给予了和崔氏兄弟一样的奖赏。
姜山得一品公的俸禄、称谓,而屠门明光也由中将军晋升为上将军。
“两位都是我江州军中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阳又怎会无视你们的功绩呢?”
司徒阳说着面上带笑,自觉已经做到了最好。
然而他看不见姜山和屠门明光那敷衍的笑容之下变得疏离的目光,看不见李飞扬愕然瞪视、然后狠狠低下头之后痛苦不甘的神色,更看不到甄贾拧得越来越深重的眉宇,还有其他江州军将领默然不言之下浮动的心绪。
或者说,他看到了却并不觉得会有多大的影响。
不过是一次攻城的功劳认定而已。
日后问鼎天下,凶猛威武如屠门明光自然还有更多立功的机会,此时压一压他的傲气不羁也好。
姜山……小先生手段惊天彻地,更是民心所向,自然也更有扬名的机会,他必然不会在意这一次两次的虚名。
且,二舅兄说得也对。
姜寰清之名在天下百姓之中已有隐隐超越帝王之威的情势,天下百姓现在只知姜寰清能辅佐真龙安定天下,却不知真龙之名。
若长此以往下去……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更何况姜寰清在此之前还有三杀主公的凶名啊。
所以,司徒阳决定先压一压小先生与屠门明光两人。
并非他忌贤妒能,实在是要早做准备、分清主次,才是对他与小先生、屠门明光还有他手下的那些将领都好。
于是,之后的一月时间中,江州军与中州军对战多次各有输赢胜负,但屠门明光战则必胜、姜寰清计出必成,还是让江州军占据了上风。
这是好事,只是屠门明光与姜山的功绩却数次隐隐被司徒阳压下。
他表现的并不明显,对姜山与屠门明光也极真诚无愧,江州的将领们虽然觉得多少有点不对,但最终都没有说话。
一来功绩封赏轻重很难说的太清、有时候全凭主公喜好多寡,二来他们自己的功绩依然是很公平地按照军规升降,三来屠门明光自己都没有开口觉得不公,那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开口了。
只是司徒阳的行为能够让江州大部分的将领接受、甚至让并不在意他的姜山和屠门明光接受,却是万万不能让李飞扬和甄贾接受的。
他们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司徒阳对姜山和屠门明光的刻意打压?!
甚至如今江州军的下层兵士们都已经觉得崔斓之谋不下姜寰清、崔斌之勇或许更胜屠门明光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愚蠢之至!愚蠢之至!!”甄贾在自己的院中狠狠摔了一杯青瓷茶盏,“老夫当初怎么没看出司徒阳是这种嫉贤妒能、不可同甘之人?!”
“可是不对啊!他从前真没有如此愚蠢,行事光明坦荡、知人善用也给予信任,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甄贾说着中年美叔的脸都气的扭曲了,“他这变化是从三月之前大婚之后开始的!那崔氏月娘是有什么神仙手段、还是会巫蛊之术,怎就把他迷成如今这蠢到死的模样?!”
“都道是妖妃祸国,现在看来,真是——”
“师弟慎言。”
在甄贾还要骂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宋通达捋着胡子拿手中的一个点心塞到他嘴里让他闭嘴了。
毕竟此时院中还有姜山与屠门明光,以及心碎的李飞扬呢。
而且。
“师弟最不喜他人以貌取人、且把男人之事归咎于女子。怎么如今却要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你不是总说妖妃祸国说到底都是君王无能、贪图享乐,与那区区一个女人有何相干?
崔月娘虽然美貌知心、偏袒娘家,但若是主公心如磐石,便是再强的枕头风也吹不到朝堂之上啊。”
甄贾听到这话面色忽然涨红,而后咬牙闭口不言。
李飞扬却想要给他大哥挽尊:“可是我大哥爱极了崔月娘啊!”
“……我也不是说嫂嫂不好,她会在大哥累极之时为他奉上一碗热汤、会在大哥疲惫之时说些贴心的花消解大哥的疲惫。”
“大哥有了嫂嫂之后是真的每日都在笑,我从未见过大哥那般幸福的样子。
晨练之时嫂嫂就在大哥身边为大哥做衣绣花、傍晚之时大哥与嫂嫂还会一同散步花前月下。”
李飞扬越说心情越低落:“嫂嫂是真的极好,可……她那两个兄长是极坏的,而大哥太爱嫂嫂,便也忍下了那两个恶人。”
曾经他是真的为大哥娶到心爱之人而高兴,现在却宁愿大哥三月之前不要在长江之畔遇见崔月娘了。
然后李飞扬听到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显而易见来自屠门明光。
他怒目而视。
屠门明光半点不怵。
“若是他心里没有那些想法,天王老子来了都说不动他。”
“譬如你猜崔月娘要是让司徒阳把他屁股底下统领的位置让给她爹,你那爱惨了崔月娘的大哥会不会同意?”
李飞扬面红耳赤:“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哦,那崔月娘问司徒阳要江州一半的军费,你那爱惨了崔月娘的大哥会不会把钱给他?”
李飞扬气得跳脚:“这也是不可能的大事!”
然后李飞扬就看到屠门明光瞬间冰冷下来的目光。
那目光如箭,刺得人不敢逼视。那目光如狼,让人心中生寒。
“笑话。”
“那我为他司徒阳领兵杀敌、夺下城池,阿清为他定计以小博大保江州无数兵士性命,都是小事?”
李飞扬哑口无言。
所以,终归是……他大哥对阿山和屠门明光生了戒备之心吗?
可屠门明光叛逆傲慢不讨人喜被压制无可厚非,阿山却是大哥多次想要邀请、最后还亲自请出山的小先生啊!
大哥怎么能连阿山也戒备起来了?
阿山又只是一个谋士,他有什么好戒备的啊!
“……我说错话了,你与阿山的功劳绝不是小事!我这就去找大哥好好谈谈!”
屠门明光嗤一声:“算了吧,你这一个月不知想找他谈了多少次了。他见你了吗?”
“他看月娘给他做包子呢。”
李飞扬:“。”
姜山没忍住笑了一声。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开口:“好了,阿飞你不必如此生气。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飞扬瞪大眼睛,然后露出了感动之色:“阿山……你如此体贴之后我定让大哥……”
而旁边的甄贾却直接露出一个你小子竟然如此没有骨气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只有宋通达特别淡定的摸了摸胡须。
笑话,这小倔驴能体贴人没骨气?
他才是最有骨气、最受不得气的家伙,不然前面那三个作死的主公都是怎么死的?
他师弟和那李飞扬小子怕不是见这半年来小倔驴都太好说话、没犯过倔所以因为他是个谁都能啃的包子吧?
那可不是个包子,那是个啃一口就会扎的满口鲜血的钢铁刺球儿啊。
果然,下一瞬院内的众人就听到姜山特别轻飘飘、还带笑的开口:
“反正主公已经有了不弱于我的顶级谋士,我这人又不喜拘束、不爱朝堂,便刚好找个良辰吉日牵驴归隐山林罢!”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他恨不得立马牵驴躺平当咸鱼。
谁家有钱富二代喜欢给人当牛马啊?!
李飞扬瞬间色变。
甄贾一愣,然后大笑:“好好好!老夫也觉得归隐山林不错,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便一同走罢!”
就在李飞扬满脸震惊紧张要劝人留下之时,屋外忽然响起一声真切的痛呼呐喊:
“痛煞我也!阿山如何能在此时弃我不顾!千错万错都是我之错!司徒阳愿负荆请罪、只求阿山莫要弃江州与天下百姓不顾啊!”
屠门明光眯眼踢开大门,门外赫然站着满脸泪水痛苦的司徒阳、与表情阴沉扭曲至极的崔氏兄弟。
第73章 四顾茅庐 当院门打开,众人目光相……
当院门打开, 众人目光相对之时,姜山可以保证至少有整整一分钟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尴尬静谧到可怕。
他看着满脸是泪的司徒阳竟然没有一点初见他时那种真诚被打动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可以用脚趾抠出一个隐居茅庐。
但到底是李飞扬心疼他大哥, 看见司徒阳此时明显脆弱心痛的样子非常不舍,便也跟着双目通红地转头看向姜山:
“阿山!大哥他知错了,你真的要离开吗?你别走啊, 咱们都已经是好兄弟了, 你走了日后何时才能再见啊!”
姜山笑了:“虽然天下之大, 但人心紧密。只要想见、只要有缘, 总能见到的。”
屠门明光在旁边特别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吗!
宋通达也在旁边抽了抽嘴角。
他和这小倔驴和反骨仔实在是过分有缘了一些。
李飞扬:“……”
他不知该怎么劝了,毕竟他是真不擅长说服别人啊。
只能转头再次看向大哥,这一看就把李飞扬给惊的差点跳起来——
“大哥!!”
司徒阳竟然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单膝跪下了!
而在司徒阳跪下之后, 崔斌和崔斓兄弟脸上的表情僵硬了瞬间,然后他们极快的对视了一眼、下一瞬全都直挺挺的双膝跪地了。
姜山完全没想到司徒阳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惊愕过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但还是快速弯腰扶人。
而原本心中还带着几分期待的甄贾在看到司徒阳和崔家兄弟这动作之后眉头狠狠一跳、面色也骤然阴沉下来。
若司徒阳此举是发自内心悔改恳求倒也罢了, 若是为了留人而强行如此……
那便是以大义之名行逼迫不义之举了。
下下乘!
“我知小先生对我失望不满,我也知我这一月行为亏欠了先生与明光!司徒阳无以为辩、只求先生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补偿先生改过自新!”
姜山弯腰去扶司徒阳, 可他的力气哪能拉起身为武将的司徒阳。
姜山忍不住皱眉, 还想要说什么,司徒阳旁边的崔氏兄弟就开始抢话、甚至砰砰磕头。
“姜先生,千错万错都是我与兄长的错, 我们不该抢先生与屠门明光的功劳、不该在军中太过宣扬自己的名声!
但这一切都是我与兄长的私心所致,与主公毫无干系啊!主公一直都对先生尊敬且信任、一直都赞叹屠门将军的勇猛克敌!”
“所以一切都是我和兄长的错, 恳求小先生不要把对我们兄弟的怨气怒气放在主公身上!”
崔斓说着就连续磕了几个响头,满脸都是卑微的请求之色:“主公是真心为江州、为百姓、为先生,我与兄长才是那不该留下的小人与恶人啊!”
崔斌不语, 只是又看着姜山和屠门明光,连续而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
那声音和力道之大听得李飞扬心惊肉跳,也听得司徒阳心情复杂。
当崔斌带着一额头的鲜血看过来之时,姜山伸出去扶司徒阳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
他原本没有表情、甚至带着一些愠怒的脸上逐渐的慢慢的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的笑。
司徒阳看着姜寰清收回去的手心中一慌、又忍不住极为恼怒。
他已经为了留人低声下气至此,姜寰清竟还要不顾情理地离开吗?!
天下第一谋士便能如此傲慢吗!
然后司徒阳就听到了小先生相当温柔的声音:
“主公,您真的想让我留下来吗?”
“其实此时江州军势力已成,与魏力举的对战也占具优势。
江州众将领对主公信服、甄先生也有大才,又有崔家以及其他江州世家的财力物力相助,江州军有我无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干系。”
司徒阳迅速摇头:“怎会没有关系?先生这数月来的计策与谋划哪个不是让人叹服?”
“江州军缺了谁都可以,但绝不能少了先生你啊!”
姜山看着那边表情难看的崔斓,笑了一声:“若是主公担心我那跟谁谁得天下的谶言,我亦可向主公保证,此次一旦离开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找到我、也绝不会再次出仕。”
司徒阳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他继续诚恳地请求:“先生还是给司徒阳一次补救的机会罢!”
姜山脸上的微笑第二次消失了。
不过很快他又笑起来,拱手:“主公,我最后一劝。放我离开对主公而言或许是好非坏,而留我下来却不一定能为主公平定天下。”
“主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姜山越是这般说司徒阳越是坚定地摇头:“我相信先生的实力,我也一定会在之后以最好的待遇和态度对待先生,还请先生留在江州!”
姜山片刻之后叹笑一声:“既如此,那主公请起,我会在江州留到最后。”
司徒阳觉得最后那一句话似乎有微妙的不对,但这种感觉很快就在姜山确定不会离开的喜悦下被冲开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松了口气准备站起,却因为左膝在地上跪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在起身之时跌了一个踉跄。
李飞扬飞快的扶住了他。
司徒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而后又失笑摇头:“不过是一月未上战场,身体便如此无用了。”
李飞扬抿了抿唇:“大哥……”
司徒阳拍拍李飞扬的肩:“这几个月里也委屈阿弟你了,日后阿弟好好看着大哥,有什么话、大哥犯了什么错你都可以直接跟大哥说。大哥绝不怪你。”
李飞扬心中酸涩,用力点头:“嗯。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大哥还是以前的大哥,他们江州、他和小先生,都会好的。
而在这个时候,司徒阳就转身伸手去扶崔斌与崔斓了。
他在扶起这二人之时眼中明显露出了心疼愧疚之色,两位舅兄为了他如此低声下气、折辱自己,月娘见此只怕会泪流不止了。
李飞扬:“……”
姜山却不在意地笑笑,甚至还说了一句:“二位崔兄实在不必如此。”
“虽然你们二人在这一月之内占尽风头、到处抢功、阿谀奉承、不做人事,但想来接下来的所有日子你们都再也抢不了别人的功劳了。”
“惭愧一下就可以,磕头还是太谦虚了。”
司徒阳:“……”
崔斌崔斓:“……”
他们三人原本互相扶着执手相看、都觉得对方受了天大的委屈,结果姜山的话一出来,三人的表情都是一僵、无论如何都委屈不下去了。
偏偏他们还不能反驳,因为刚刚崔斓就是这样说他们自己的。
于是小院之中又陷入了让人难以言说的静谧尴尬。
这次打破僵局的却是姜山:“好了好了,刚刚我的话让主公为难了,不过现在我不准备走了那就准备去吃饭吧。”
“其实就这样离开我也是有些不舍的,毕竟太白楼的河鲜实在美味。”
“主公您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日累得主公屈尊至此,寰清心中实在不安。望主公回去后心平气和、千万不要与寰清计较才好。”
这两句话总算让司徒阳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怎会?为了小先生,司徒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姜山露出假笑,还没说话,屠门明光终于在这时候说出了他们来后的第一句话:
“不不不,司徒阳你是为了崔月娘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而我屠门明光才是为了姜寰清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司徒阳嘴角一抽。
屠门明光昂着脖子强调了一遍: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不要跟我抢,不然我会翻脸弑主哦。”
司徒阳:“。”
他已经从月娘那里知道屠门明光对姜寰清那见不得光的心思了。
但现在屠门明光并没有对姜寰清做什么、且乱世之中连生死都难以保证谁又会管男子间的情爱之事呢?
所以他不跟这个注定断子绝孙、求而不得的家伙多费口舌。
姜寰清可是姜氏一族最优秀的麒麟儿,无论如何姜家都不可能让姜寰清与一男子在一起。
哪怕那个男子是屠门明光。
“……我对阿山只有敬佩之谊。”
屠门明光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然后他特别骄傲地看姜山:“阿清,我请你去吃太白楼的醉虾啊!”
姜山一笑,“再加一盘醉蟹。”
于是两人就这样十分愉快地离开了,而当他们离开后,司徒阳便和院中正用一种特别沉静无波的目光看着他的甄贾对上了目光,忽然心虚耳赤、忍不住低头拱手:
“甄师!之前是司徒阳得意轻飘了,还请先生放心,日后我绝不会再如此行事!定会时时刻刻三省吾身、坚定心性、不偏不倚。”
甄贾看着他的样子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终于露出一个和姜山极像的微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希望你真能如你所说。
司徒阳心中更加羞愧,连忙低头转身便走,崔氏兄弟紧跟在他身后。
这让想要跟上去的李飞扬顿住了脚步,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李飞扬最终强笑着说了一句:
“总算是阿山没有离开、大哥也改了。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他喃喃着,便也离开了。
小院中只剩下甄贾与宋通达二人。
甄贾开始死死地盯着宋通达。
宋通达摸着胡须慢慢有点摸不下去了:“你那是什么表情?盯我作甚?”
甄贾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李飞扬说一切都会好的,你觉得呢?”
宋通达:“……关我何事?”
甄贾再问:“你说姜寰清真的已经心无芥蒂、真心留下来了吗?”
宋通达:“……”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就凭老夫被迫和他共事一年多的经验来看,这小子每次笑的越假越温和,动起手来就越干脆利落。
就刚刚司徒阳那一跪,直接就把那小倔驴给跪假笑了。
只怕从此以后在江州,他都要开始混了。
甄贾猛地吸了一口气,最后贴在宋通达耳边问了一句:
“姜寰清前面的三个主公,都是这样把自己送上了天的吗?”
宋通达啪嗒一下拽断了一根胡须,猛地嘶了一声。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司徒阳还错不至死!”
甄贾却像是失了灵魂的落魄中年丧猫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封不测那老东西真是有毒啊!”
“不是他说的得姜山者得天下吗?!”
“怎么现在谁得了他谁就要死啊!”
“他的测算根本就是错到底了吧?!”
甄贾一边拍桌一边骂骂咧咧:“中州魏力举是个加强版刘阔赵广、晋州赵大熊龙霸天两个憨货!难不成真龙是那个宴崇山?”
“可他只有掌兵之能没有治世之才!姜寰清也没选他为主,放眼天下到底还有谁能与他们一决高下?!”
甄贾忽然狐狸眼一瞪:“别是真龙还没出世、要等到老夫死了他才来吧?!”
宋通达没忍住,狗狗祟祟的笑出了声。
甄贾:“?!”
*
而在这个时候,回到自己院中的崔氏兄弟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
崔斌一脚踢翻旁边案几:“欺人太甚!姜寰清欺人太甚!!”
不过就是仗着神算子那辅佐真龙的谶言逼迫他们与主公罢了!
若不是得姜山者得天下,他们早就把姜寰清给赶出江州了!
“难道就为了那谶言,我们便要一直忍他吗?!”
崔斓许久都没有开口。
崔斌不悦的转头看他,却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张极薄的羊皮小卷沉默不语。
崔斌瞬间瞪大了眼。
“二弟,你——”
崔斓收起了那羊皮小卷,然后抬头露出一个微笑:“大哥,封不测都已经死了四年了。”
“谶言之所以成谶,不过是因为它最终实现了罢了。”
“而没有实现的预测,我们一概都叫它——胡言乱语。”
“得姜山者得天下?”
“若是这世上没有了姜山,那天下就分崩离析、永不存在了?”
崔斓说到这里目光陡然阴厉:
“错!”
“天下永远都是天下!”
“而姜山……不过是一个谋士罢了,死了也就死了。”
第74章 四顾茅庐 寰清已死。
大概是因为司徒阳那一跪伤害力太大、终于让他意识到此时江州军虽然相对中州军占优, 但到底与平定天下还有相当的距离。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司徒阳似乎真的回到了还未成亲前的模样,对待兄弟们更加关爱公正、对待姜山和甄贾极其尊崇。
甚至就连最不会说话的、理论上他该最为不喜的屠门明光,司徒阳也认真道歉、把之前压下的军功毫不吝啬的都给他加上, 让江州军中多了第五个上将军。
至此屠门明光最高可统领江州五万军马。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李飞扬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他大哥的“康复”一起恢复了。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或许江州也还有角逐天下之力。
毕竟江州如今已有十五万大军、比之魏力举的二十二万军马也只差七万人。
但江州还有姜寰清与屠门明光。
只姜寰清一人便可抵五万兵马, 剩下的两万屠门明光能给抹平。
毕竟之前只要是有姜寰清和屠门明光所在的战场, 江州军都是轻易的以少胜多、或者相同兵马伤亡极轻。
所以不过是七万兵马的差距, 对此时的江州来说不值一提。
时间来到闰六月二十九日。
便是南方也到了极其炎热又多雨的夏日。
湿热的天气让人很难适应, 而更让打工牛马痛苦的是敌人在这个时候疯狂开战。
三日之前魏力举亲自率领八万大军攻下太湖、直指汉城。
若是让他夺下汉城,那中州大军便可以汉城为据点、绕过黄石改水战为陆战直下九江,与江对岸的中州剩余十万兵马对江州形成包围之势、极其危险。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魏力举夺得汉城。
而此时的汉城虽名义上已经投奔归属江州, 但真正江州的驻兵只有五千、剩下的都是汉城世家柳家的私兵。
战力不值一提。
于是司徒阳第一时间召集江州将领议会,商讨谁去守汉城、直面魏力举。
议会之中, 李飞扬、常良、马达等江州将领都接连自荐, 崔斌也在其中但表现的却不如其他人坚定热切。
然而面对这些人的请战司徒阳都垂眸没有应允,最终他把目光落在了姜山与屠门明光身上。
姜山面带微笑, 而屠门明光直接低头翻了个谁也看不见的白眼。
“按理说咳、魏力举亲率大军攻打汉城, 我为江州首领自当该领兵与他对战。”
“只是咳咳、只是我三日之前偶感风寒、咳咳咳咳……至今、至今未愈。”
“军中医者说我短时间内不得着风、且与人对战。”
“所以我虽心中焦虑, 却实在不得行。只能先遣一队实力最强、我最信得过的兵马前去、唔咳咳咳!去守汉城!”
司徒阳说到这里之时开始疯狂咳嗽,他身旁的亲卫连忙给他奉上热茶、直到温水入喉,司徒阳的咳嗽才好了一些。
姜山看着他的模样微微皱眉。
之前没有仔细观察, 如今他才发现司徒阳整个人的气势与神采似乎比之前弱了许多。
但观他面色却应该不是中毒,似乎只是过于疲惫与虚弱、才真的生了病。
“所以此战飞扬与阿良要去。”
李飞扬与常良瞬间越众而出、抱拳领命。
而后司徒阳叹了一声, 亲自走下首座、来到姜山面前深深一揖:“没有小先生坐镇我心难安,不求先生施展神通让我军赢得轻易、我江州男儿兵马亦英勇非凡。”
“只求先生能坐镇军中,压制魏大将军之名便可。”
司徒阳话说的诚恳, 要求也不过分,姜山想了想便点头应允。
“主公放心,我自当协助江州军作战。”
司徒阳安心一笑:“有小先生此话,我相信汉城必稳。”
最后他才看向屠门明光,屠门明光站在原地与他对视。
恍惚之间在旁边看着的李飞扬心中蓦然一跳。
看着时不时咳嗽一两声、脸上显露出病态的大哥,和站在他对面身形笔直自有一番迫人气势的屠门明光,他竟有种大哥被比下去的了错觉。
而甄贾也在这个时候忽然看着屠门明光眼中划过一道极亮又带着些惊异不定的光。
这屠门明光与司徒阳相对而站,竟更有云从风起之态!
但凡让一外人来看,只怕都能看出王不似王、将不为将!
甄贾皱眉、疑惑、然后猛然扭头看他师兄。
这屠门明光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咳咳,明光英勇天下皆知,我虽更亲近飞扬与阿良,却更佩服明光之勇咳咳咳、此战败不得,阳便只好把六万江州军全数交托天下第一英勇之将了。”
司徒阳看着这意气风发、比他更加年轻、有力、卓越的男人,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微酸与不甘。
但他最终还是低头双手紧紧握住了屠门明光的手:“还请明光出战!”
屠门明光一顿,而后笑起来:“主公何必这么客气?都是自家兄弟,屠门明光自当为兄弟分忧!”
“只要没有拖后腿的,汉城我不会让魏力举踏进一步!”
而后屠门明光脸上露出一个更轻松的笑:“而且兄弟们都知道我的,阿清去哪我跟着去哪,我可太不放心让阿清一个人出远门啦!”
顿时姜寰清一个袖子甩到他脸上,而江州众将领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他们当然知道姜寰清与屠门明光是生死之交,堪比兄弟。
如此,便是李飞扬、常良、姜山与屠门明光四人领江州六万大军即刻前往汉城守城、抵抗魏力举八万军马。
这几乎是江州军除了司徒阳与甄贾之外最顶级的配置了。
虽相差两万人,但守城一方天然占有优势、再有善战之将、善谋之士,如无意外汉城稳矣。
然而便是这绝不可能出错的顶级配置,却偏偏出了最大的差错——
七月初二,姜山、李飞扬等江州六万军马沿江先致汉城,汉城太守柳平舟亲率族人在城门迎接。
当晚设宴、众人相谈甚欢。
七月初四,魏力举率兵直达汉城、在城门之外初与屠门明光对战。
双方不分上下。
魏力举攻城未果,开始在城外驻扎围剿。
七月初七,乞巧。雨。
柳平舟深夜叛变!
在江州军饮用水源之中下药、同时开城门欲放中州大军入城屠杀江州军。
但途中姜寰清识破、屠门明光一箭杀之!
然城门已开、江州众军几无防备,死伤者众。
同时魏力举令神锋军二十位弩箭手不惜一切代价射杀姜寰清。
屠门明光以身护之、银枪连挡百箭,最终力竭中箭倒地,姜寰清亦同时被数支弩箭命中、重伤吐血。
危急之际,姜寰清以手指天、狂雷骤降、直击入城中州之军,李飞扬、常良趁机整兵驱赶夺回东城门、以惨烈的代价守下汉城。
然,狂雷骤歇之时,姜寰清与屠门明光不知所踪。
魏力举损失四万军马依然在城外大笑叫嚣:“姜寰清中箭已死!天下再无第一谋士!”
举世皆惊。
第75章 四顾茅庐(已修) 天罚——雷霆!……
七月六日, 夜。小雨。
汉城东城门处。
姜山与屠门明光与柳平舟对视,气氛一时凝滞。
*
五日之前他们来到汉城,受到了汉城太守柳平舟的热情款待。
毕竟没有什么会比世家之人更懂得这些收买人心之法。
那时姜山虽然不太喜欢与世家的人寒暄客套, 但还是接受了柳平舟的宴请、吃到了难得的珍馐美食——
长江三鲜、水陆八珍、芙蓉碧粳米、还有新鲜的从岭南运来的红云荔枝。
姜山看着这些菜品都忍不住惊了一下,而柳平舟却笑着说:“招待简薄,还请寰清世侄不要觉得寒酸啊!”
柳平舟是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文士模样, 虽然他的长相平平, 但那一身世家的气质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此时如此谦虚的说话, 本该更让人心喜, 但姜山却微微皱眉。
太过谦虚便有些假了。
就如这些菜品,说是简薄便更像炫耀。
这一顿饭便是三月之前的司徒阳都不一定会舍得吃。
嗯,三个月之后的现在他大概会为了“帝王规格”觉得可以下嘴了。
虽然他也亏待自己的嘴, 但在大敌当前时还能吃成这样、再看看厅内光是伺候柳平舟的仆从侍女就有六人,姜山觉得柳平舟并未真的有大敌当前的紧迫危急感。
这实在有些不对。
但食物都已经摆上来了, 那就要吃。
只是心中有了怀疑、看周围一切就都不对劲起来——
汉城是柳家世代居住之地, 柳平舟为汉城太守、设宴待人之时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人作陪。
通常这个时候世家的家族都会选择让家中出色的小辈与能人一同出席作陪,一方面能显示自家的优秀与后继有人、同时还能为小辈日后前程结交人脉。
但柳家出席的竟然只有柳平舟和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柳家人。
柳平舟的儿子呢?
来之前他已经听闻柳平舟有三子, 可在这宴会之上却不见一人。
就算柳平舟之子有事不能来, 那柳家其他年轻后继者呢?
姜山开口询问, 便得到了一个很值得深思的回答——
“我家大郎常年在外游历,已数年未归了。
小二小三如今也才十岁、四岁,太过年幼就不在寰清面前丢人啦。”
“那族中堂兄堂弟们呢?”
“他们一个个蠢笨无用的, 哪配与寰清相见?”
姜山便笑笑不再说话。
然后当夜,姜山坐在屋中便等来了屠门明光。
为保险计, 姜山让屠门明光查柳家剩余族人,尤其是年龄在二十以下的小辈人数。
同时提醒了李飞扬与常良,让他们与在此地的江州驻兵千户统领相见、询问柳家之事。
毕竟柳家不是司徒阳嫡系。不过是因为九江崔家主动归顺、汉城又与九江相邻, 才在那之后主动归顺江州的。
然而无论是屠门明光的调查还是李飞扬与常良面见江州军驻扎统领千户柳北都没有什么问题。
虽柳家确实少了几个嫡系之人,但大部分人都还在。
虽柳北仿佛确实吃多了一些汉城美食,但在守备方面却没有多大的问题。
一切都像是姜山太过疑神疑鬼心忧所致。
姜山一时无言。
恰此时,魏力举八万大军终于兵临城下。
姜山看到柳平舟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找他和屠门明光、李飞扬、常良去城墙之上观敌。
在即将登上城楼之时,柳平舟忽然从旁边的侍卫那里接过了一件白色织锦的披风,披在了姜山身上。
“世侄身份贵重,千万莫要吹了风雨着了寒才好。”
姜山与他对视片刻,而后笑着裹上了这华丽又挡风雨、但却足够醒目的披风。
城墙之上,他一眼就与那城外数万大军的领兵之人对上。
魏力举,大将军王。
乱世的开启者,乱世十五年里兵力最雄厚、最有可能得到天下的第一人。
他比之他想象中的凶残魁梧要差了不少,比起武将、魏力举倒是更像一个身体高大的文士。
他面白无须、此时即便是领兵攻城,脸上竟然也是带着点笑意的。
尤其是,当他隔着细雨与姜寰清四目相对之时,姜山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位大将军王先是挑眉、然后露出了一个似乎很是满意的笑容。
姜山:“……”
再一次的,姜山生出一种即将落入陷阱的不安感。
不是不安魏力举之威,而是不安己方之稳。
直到屠门明光站到了他的身边,说了一句:“哟。那家伙看起来比我老二十多岁、看起来还没我能打。熬咱们也能熬死他!”
姜山:“噗。”
而后屠门明光就像是在专门消解他的不安似的,魏力举还没叫战、他直接骑着他的大黑马跑出城去点名跟魏力举干了一架。
战了个平手。
回来之后李飞扬和常良都在安慰他能和魏力举战平已然相当厉害!
姜山却扬眉看了他一眼。
屠门明光便露出一个灿烂又狡猾的笑容。
于是,姜山也转头笑了。
柳平舟也在笑,那笑容之中似乎还带着点安心的味道。
之后魏力举大军在城外扎营。
江州六万五千大军分别守卫四城门,其中西北两座城门直面围城大军、最为危险,便由姜山与屠门明光领兵守西城门、李飞扬守北城门、常良守东南二门。
柳平舟为表忠心,也亲自披甲带兵、愿与常良一同守卫东门与南门。
如此便该万无一失,然而姜山看着穿戴着金丝锁甲的柳平舟、心中不安更甚、甚至一度想要拒绝柳平舟之守。
然而之前未查出任何异常,此时若不让太守守城便也实在说不过去。
姜山便只能看着柳平舟笑着与常良站在了一处。
此时屠门明光在姜山身旁看到他紧紧的眉头、又看向柳平舟,决定二次去探柳家。
于是七月六日晚,屠门明光表情凝重地在城门之上拉住姜山。
姜山看他的表情心中一跳:“怎么?”
屠门明光直接开口:“柳家二百八十一人,如今还在汉城的还有二百六十三人。”
“这不是与前几日你所探结果一样?”
屠门明光却神色严肃地摇头:“不,虽然柳家在汉城还有二百六十三人,但只怕其中真正的柳家人不足两成!”
姜山瞳孔骤缩,霎时间便想到了一个可能:“替身?!”
屠门明光沉重点头:“原本我所查结果相同并没有再怀疑,但想到阿清你之忧虑便盯着一人一直观察。
而后便看到他家那位小少爷竟然蹲在墙角偷吃粗面饼子吃的香甜。”
金尊玉贵的柳家少爷怎会吃饼吃得香甜?屠门明光找到破绽之后再看其余剩下的柳家之人,便发现他们大都不太对劲——他们即便模仿伪装的再像、也少了真正世家被金银堆砌出的傲慢与松散之气。
于是屠门明光便也瞬间明白了柳家的算计——
家中青壮尽数离开汉城只留老弱在城中,甚至还找了替身伪装族人数量。只怕柳家早就已经背叛江州、此时还在就是为了稳住他们、制造柳家还在的假象。
等待反戈一击!
至此,姜山一直以来担心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
“立即传信给飞扬与常良,让他们戒备!不,不能大张旗鼓发出警备、否则只怕常良必死无疑!”
“若想把危险降至最低、还需你我亲自带一队兵马赶往东城门直接——杀柳平舟!”
姜山说完就拉着屠门明光的手要走,此时西城门已经被屠门明光安排的妥当、剩下的守备副将也是经过屠门明光检验和提拔的勇将,镇守西城门数个时辰不成问题。
但屠门明光却反手抓住姜山的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安。
“我去便可,阿清你留在此处。”
姜山一顿,而后安抚地笑了笑:“虽然柳家所图甚大,想要以汉城之局直接吞掉江州六万大军、斩断司徒阳的左膀右臂,但有你我在、即便柳平舟通敌也能把危害降至最低,守住汉江城。”
屠门明光却还是看着他摇头。
姜山眉头微蹙:“明光不相信自己的实力?还是太高估柳家?”
屠门明光沉默三息才缓缓开口:“阿清,在我看来。”
“一个汉城而已,不足以让魏力举亲率八万大军而来。”
“同时区区江州六万兵马,哪怕加上李飞扬与常良,也不足以让柳家抛弃祖地、反叛江州、甚至可能损失一位家主后还依然坚持反叛。”
姜山微愣:“难道汉城还有更珍贵之物?能抵得上江州中州十四万大军、再加一座城池?!”
屠门明光看着在昏暗的灯火之中依然光芒耀眼的他的小先生,握住姜山的手用力、声音却极轻地开口:
“我眼前之人,便是这世间最珍贵之宝。”
“一人可比天下。”
不过十四万军马与一座城池世家,若能诛杀姜寰清,舍了也便舍了。
姜山浑身一震。
片刻后他才难以置信:“魏力举何至于此?!”
屠门明光却反而笑着轻轻捏了捏姜山的手掌:“不,在我看来,魏力举此举才称得上是杀伐果断、釜底抽薪!”
若他是魏力举、若他也在敌方有一个名震天下、呼风唤雨的天下第一谋士,他必然比魏力举所做还要疯狂。
只要能诛杀姜寰清,江州军便已不攻自破半数!
“所以阿清,你留下,我去屠了柳平舟。”
屠门明光说着便松开手、要领三千兵马准备直奔柳平舟所在东城门。
然而这一次,他的衣袍反被姜山抓住,那力道很轻但屠门明光却瞬间停下脚步关心的看过来:
“阿清还有何要交代?阿清放心,我必无事。”
姜山叹气:“但我有事啊。”
“若魏力举与柳平舟此计为我,只怕你走之后西门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魏力举大军破门。”
他们虽然已知柳家反叛,但现在他们已经很难去探查四座城门周围到底有多少柳家暗探。
说不定城外城内早已准备妥当、就差一个可以动手的时机。
与其把战场定在驻军和敌军最多的西城门,还不如剑走偏锋、带大半兵马以最快的速度直奔东城门、先杀柳平舟,而后守住东门再联合南北二门,之后集结所有力量迎敌。
如果他们速度足够快、提示足够早,就能在四门未破之前无声无息杀死柳平舟,汉城无忧。
……倘若已来不及,至少他可以成为一个活靶子、直接引动中州大军随他而动,到时也更适合反应过来的李飞扬、常良从旁围剿中州军。
“只是不知……魏力举想杀我到何种程度。”
姜山喃喃一句,而后摇头:
“若他倾尽全力、不计代价只为杀我。只怕在我踏入汉城城内、魏力举大军驻扎的那一日起,我便死局已定了。”
“嗤,我说怎么这两日照镜子自觉印堂发黑、恐有血光大灾呢。”
屠门明光却听不得这话:“什么死局已定!若是前方没路,我杀也要为你杀一条路出来!”
“留在汉城没有生机、那便直接出城便可!”
姜山看着屠门明光骤然冷肃凶狠下来的表情忽而一笑:“没错,想要杀我可真没那么容易。”
“就算真是死局……也要给它破开一道生机!”
“走,我与你一起去东城门。”
屠门明光还有所顾虑:“可、”
姜山笑看他一眼:“你不是说小先生能呼风唤雨、撼天动地吗?说不得今日便能让你看看先生大显神威。”
屠门明光一愣而后眼中精光大放:“那便大显神威去!”
半刻钟后,屠门明光带西城一半六千兵马直奔东城门。
同时密令亲兵去往南北二城门警示李飞扬与常良。
一刻钟后,姜山与屠门明光在东城门之前看到满地江州残尸、还有已经开了半面的城门,以及站在城门之前的柳平舟。
他还是那中年文士的模样,依然面带笑容。
“寰清世侄,果然还是没能瞒过你。”
“可你既已猜到此中有诈,为何还要前来呢?”
“你可知,这一来……便走不了了。”
聪敏如姜寰清,若是能够在产生怀疑之时就直接离开汉城,那无论他怎样算计都会功亏一篑。
姜山却叹气:“若城外八万大军皆为我而来,无论我从哪里出逃、只怕都难逃必死之局吧。
且,山既承诺守城,便要守下汉城才好。”
柳平舟哈哈大笑:“好一个天下第一姜寰清!如此境地、如此死局,竟还想要守下汉城?!”
“你真当自己能呼风唤雨、手招雷霆不成!!”
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中州兵马在大雨之中冲杀而入、只是魏力举与其亲兵不在其中。
屠门明光神色一厉、直接带兵迎敌,于是姜山与柳平舟便在这乱兵之中相对而立。
姜山看着柳平舟,神色平静:“君不知我,又怎知我不会呼风唤雨、手招雷霆?”
柳平舟轻叹一声:“虽寰清智计超绝、时运天助,但中州亦有能人、所谓呼风唤雨之能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倘若寰清真乃仙人,何至于殚精竭虑、又在今日陷于此地呢?”
姜山不语,而后问出最后一句:“敢问柳大郎在中州高居何位?”
柳平舟哈哈一笑:“吾儿不才,无寰清之智、亦无明光之勇,腆为中州少将军!”
当他这句话出口,中州那边豁然有声音高喊:“大将军至!!”
原本已带兵压制入城中州军的屠门明光猛然抬头,果然看到大雨之中策马而来的魏力举与他身边的神弩二十兵。
他银枪一扫瞬杀周围乱兵、大步一跨便挡在了姜山身前。
柳平舟见此不惊反笑:“屠门将军,即便你有万夫不敌之勇,但今夜你也护不住姜寰、呃啊!”
屠门明光神色陡然阴鸷,在柳平舟话音未落之前银枪乍裂雨幕、瞬间洞穿柳平舟的喉咙!
“唔、咕,赫赫、能得天下第一谋士与我共赴黄泉,柳平舟此生足矣——”
而后汉江太守柳平舟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二十支带着劲风的弩箭从四面八方同时向姜山与屠门明光激射来!
屠门明光霎时旋转长枪挡下接连不停的弩箭、甚至在当下弩箭之时枪身震动精准扫打弩箭箭尾、借力打力之下竟有几根弩箭被打的旋转掉头反射射箭之人!
“呃啊!”
数息之内,二十个弩箭手围杀屠门明光与姜山,竟毫无成果。
魏力举至此终于按捺不住,狂喝一声:“好猛将!”
但更留你不得!
于是魏力举奔马提刀而来!
屠门明光神色一凛,身体的疲惫与极致的危险感同时袭来。
然而他的表情却从严肃冰冷逐渐露出疯狂的笑容:“好胆!若我杀你,此局自解!!”
屠门明光迎着那奔马不躲不避、提枪而上!
铛!
伊昂昂昂——
一击之下,魏力举一人一马竟生生被屠门明光横枪扫地!
那匹骏马发出惊恐悲鸣,魏力举骇然变色、提刀转身便逃!
前日之战这屠门明光竟未用全力!
屠门明光想要追击却在刚刚迎战魏力举之时连中三箭。
而此时的姜山站在屠门明光身后,虽然奇迹般的未中一箭,面色却已然发白——
他的生命值在迅速减少。
又是避无可避的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
铛铛!
“唔!”
屠门明光再次挡下数箭、却已血流如注、视野模糊。他一个踉跄反手捅穿一个想要挥刀的士兵的心脏,却再也无力挡下剩下的那些弩箭。
即便如此,他在力竭倒下之前还奋力转身一把拉过姜山、把他的明月护在怀中。
他背对着身后的中州大军、半跪在地上希望自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山。
他晕厥之前,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只是无限眷恋又期盼地看了姜山一眼、便倒入他的怀中。
暴雨之中,姜山抬手接住他的孤狼忠犬,也终于避无可避地连中三箭。
他骤然咳出一口鲜血,看向前方与周围的满城之敌。
真该死啊。
这些重伤屠门明光还想杀他的人,真该死啊!
魏力举此时站在中州大军之中,仰天狂笑:“姜寰清!今日便是你的身陨之日!!”
“六万江州军与你陪葬,你可安心去了!”
而后,大将军王就看到那明明在落雨之中已狼狈至极、连中数箭的青年缓缓抬手。
那便都去死罢。
【滴!检测到宿主即将死亡,启动紧急自救模式——】
【滴!宿主更改自救模式为天罚模式,是否以剩余四十二日生命值引动天罚?!】
【已确定。】
【扣除四十二日生命值!】
【引动天罚——雷霆。】
轰隆隆——
在一片让人惊骇欲绝、从未有过的恐怖雷暴之中,姜山拔出射在他胸口、腹部、左肩的弩箭撑着还在流血身体,把屠门明光给拖到了东城墙角边。
“咳咳……咳咳!”
“伊昂!”
狂雷之中,白聪明缩着脑袋从城角出来、在姜山的帮助下第一次驮起了屠门明光。
“走!”
“江州军中必然还有奸细,回去只怕还有人补刀。此乃不死不休之局。”
既然设局之人无论如何都想让他死,那就如他们所愿,先死一死。
反正雷暴一出,一定能让那些想要他死的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76章 四顾茅庐 我那病弱不能自理的狗夫君。……
三日后。
汉城西北凤山。
一身狼狈的姜山正蹲在一棵树上向下看, 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村落。
他今晚得去那里找点水。
三日前他判断江州军中还有奸细不安全的时候,就直接拖着屠门明光走了。
毕竟那时汉城太乱、他和屠门明光又都重伤没有自保之力,他又没有了生存时间。如果要依靠李飞扬和常良保护, 那真是另一种听天由命了。
所以早走早干脆。
他虽然也中了箭,但在拔了箭、抵消了剩余所有生命日后,伤口就很快愈合了, 大概是系统赠送的末日福利?反正至少能走。
姜山原本是想带着屠门明光去汉城东南的小县城养伤躲避, 他身上、白聪明随身携带的驮布口袋里都一直装着应急的伤药、食物和金叶子。
结果还没走到那县城城门处, 他就已经透过雨幕看到了在县城之外奔来走去的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戒备非常、一个个的审查着入城之人, 直接把他给看笑了。
冷笑。
他拉着白聪明掉头就走,直接往西北上了凤山。
一入山林,除了老天, 基本不可能有人抓得住他。
但姜山也难得走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毕竟现在他已经没了多余的生存天数,是真的活一天算一天啊!
好在系统没有那么不做人, 在使用了大招之后给他加了点幸运。
他在山林中走动一没有被雷劈、二没有突然踩进大坑、三没有突然冲出来的猛兽毒蛇要咬他, 他平安地在山林中走了三天、走到了凤山的西南处。
然后白聪明找到了一个暂时空置的山洞、总算在这里稍稍安顿下来。
可惜屠门明光晕到了现在都没醒过来。
而他储备的净水已经告磬。
就只能在今天晚上冒险露一露面了,但……还得做做伪装。
姜山返回山洞, 看着躺在披风上依然紧闭着双眼的屠门明光, 慢慢走到他身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明光, 屠门明光?起来吃肉了?”
屠门明光毫无回应。
姜山抿抿唇,又用更大的力量拍拍他的脸:“屠七,快起来吧, 再不起来你赚到的兄弟就要都跑了。”
屠门明光依然紧闭着双眼。
姜山:“……屠门老六。你心上人也要跑了啊?”
躺在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姜山这才点点头,确实还是深度昏迷, 不然这三句问话怎么也该让他努力动动眼皮。
姜山就伸手招来白聪明。
“伊昂~”
白聪明体贴地用脑袋蹭了蹭姜山,然后趴卧在他身边,用身体给他取暖。
“白白啊, 咱们再来做做伪装呀,一会儿要去讨水喝呢。”
最好还能再有一锅热热的汤药,不然的话屠门明光身体可能会撑不住。
虽然他已经用携带的伤药给屠门明光做了紧急处理,但这人三天只喝了一点水、山林中又潮湿不利于养伤,屠门明光就算是健壮如牛也要好好整理一下补充营养了。
“希望这村里都是好人没有坏人。”
姜山一边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一边喃喃。
他是真不想再用刚刚积累起来的两天时间再搞一次小天罚逃命了。
而且,只有两天的时间,【天罚】估计最多就只能劈出一道小雷吧?
姜山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面板。
【天罚】图标还亮着,但明显感觉不如还剩五十多天的时候耀眼。
【天罚】是姜山那次在成功观测了益州地震、晋升为“呼风唤雨神棍”之后默默出现的一个系统能力。
姜山当时并没有发现系统多出一个能力图标,直到之后跑到凉州、窝在村里猫冬的时候才无聊发现了这个新出现的【天罚】图标。
一看之下直呼卧槽——
用全部剩余的生命天数在指定区域内引动天灾惩罚,天灾类别根据当时气候、地利、自动选择最强灾难。
简单来说就是:神棍的同归于尽。
在有了这个技能之后,他倒是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呼风唤雨”了。
但毫无卵用。
姜山当时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疯狂吐槽:“我是傻了才会把自己剩下的所有生命值换成天灾!”
他又不是要争霸天下的主君,也没有爱好当真正呼风唤雨的神仙。
这个技能他是永远都不会用的。
然后就在汉城打脸了。
之后说不定还会继续打几下。
姜山:“。”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感叹一句,系统出品,真是末日级别的精品啊。
想到汉城雷暴那时的画面,姜山自己都抖了一下。
只怕东城门周围还有城门外的中州军……都得团灭。
姜山愧疚地叹了口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然后许愿:“把魏力举也一起劈死吧!”
“伊昂?”
姜山揉了揉白聪明的脑袋,“好了,伪装已经做好。天色暗了下来、还下着雨,咱们可以下山了。”
“伊昂!”
白聪明甩甩尾巴转头就走,结果走了几步没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转头驴眼瞪大:“昂?!”
主人,你怎么在盘头发昂?!
姜山听见驴叫动作微僵、然后磨了磨牙继续给自己盘发髻。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安全,既然要伪装那就伪装的更爹妈不认一些为好。
还有什么是比女装大佬更有欺骗力的呢?
姜山一边给自己在头上盘了一个微微歪斜的倾髻、然后用一根木簪扎好,一边重新对着自己的匕首照了照、黑炭描眉、朱砂点唇。
别问他为什么有朱砂红纸,哪个神棍和地质勘探矿物收藏家没点私藏!
“嗯,应该……认不出来了吧?”
姜山对着匕首又照了照,转头去看白聪明:“白白啊,你看我像是柔弱的小女子吗?”
白聪明:“……”
呆若木驴.jpg
然后姜山披着防水的披风、带着白聪明就下山了。
临走之前把山洞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堵在洞口,这样野兽短时间内也不会造访。
山脚下。
凤临村一片静谧。
此时已经是戌时,大概是夜晚七八点左右。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上门闭户、该睡觉休息的时候了。
凤临村里大部分的屋子里也都熄了灯、漆黑一片。
不过还有在村落当中、村长家的灯还亮着。
姜山没有犹豫,直接走到了村长家院门前。
而后有节奏的、伴随着细雨声轻轻地敲响了院门。
院中瞬时响起狗叫,但很快就被人呵止。
而后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内询问:“谁?”
姜山深吸口气、清了清嗓子:“……劳驾,我与夫君出城郊游落难,我夫君……伤了脚无法走动,我们又没有吃食,想向村老与大哥买些热水与饭食。”
片刻后院门打开,姜山看到了带着斗笠拿着灯火的一个中年汉子、还有他身后虽然苍老但目光清明又颇有些锐利的两位老人。
“……咳、咳咳,实在打搅了,只是、奴、奴家现在真的没有办法……”
然后他就被那位老妇人拉进了院子,白聪明这个杂毛驴紧跟其后,警惕地看着院子里的人。
“伊昂!”
“小娘子别怕,我们凤临村没有坏人,大家都很好。”
“这风大雨急的,你一人前来求水必然是走投无路了,我们怎会为难你?”
“快进来歇歇脚、先喝口热汤,然后再带我们去找你夫君、把他一同带来就行。”
姜山慢慢挣脱这位老妇人的手,只是低头婉拒:“奴、我只需要一竹筒热水、一些热的汤饭便可。”
“……若是可以,还希望向老人家买一些干净的布和衣衫。”
姜山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碎银。
幸好还有碎银,而不都是金叶子。
只是即便是这个成色很好的碎银,也让那个眼神锐利的老村长多看了姜山几眼。
此时那老妇人还想再劝,却被村长按着手摇了摇头:“既然小娘子你执意如此,那便请稍等。”
姜山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这老村长,慢慢点头。
大概还是被他看出了什么。
不过……没有恶意。
两刻钟之后,姜山带着一竹筒热水、一筒热热的红糖姜汤、十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和包裹好的几件衣服离开。
虽然那块碎银买这些东西足足还有余,但光是那一桶红糖姜汤就已经物超所值了。
更能说明那位村长和老妇人的细心。
且,最关键的是——他走之后无人跟踪。
姜山一路回到山洞,看到山洞里的火稍微弱了些、但还燃烧着,而屠门明光也还好好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活像个死尸。
“啧,我这柔弱不能自理的残废夫君啊。”
姜山一边说着一边解下竹筒,然后拿出竹制的小吸管插进屠门明光嘴里、给他灌掺了止血药粉的姜汤。
“嗤,要是狗血电视剧的话,这会儿我就应该脱了衣服主动亲上去喂水了吧?”
姜山撇嘴,暴力灌水:“想得美!”
灌完汤药和热水之后,屠门明光的面色明显红润了一些。
姜山这才轻轻松口气。
而后和衣躺到了他的身边。
*
就在他熟睡之时,一队人马半夜冲到凤临村,惊醒了所有人。
“把你们的村长叫出来!本军爷有事要问他!”
凤临村的村长满心忐忑地走出来,看着这些凶悍的大兵微微发抖:“军、军爷,我就是村长,您要问什么?”
那为首的兵士看了看周围:“这凤山脚下是不是只有你们这一个村子?”
村长点点头:“是的是的,方圆百里就我们这一个村!”
“那你们这三日有没有见到两人一驴?一个特别好看的年轻男子、一个身材魁梧的像是将军的男人,还有一头纯白色的毛驴!”
“那两人应该都受了箭伤,急需药品和食物。”
村长闻言垂下眼,认真想了想,然后连连摇头:“哪有呢!没有啊军爷,这三日我们村一个外人都没有来,更没有受伤的两个男人了。”
瞬间,那军汉把手中铁刀架在了村长的脖子上、目露凶光:“你再想想!有没有那样的两个人?”
村长瞬间抖如糠筛、苦着脸直接就给那军爷跪下了:“军爷!军爷啊!真没有那样的人啊!老朽绝对没有说慌,您要是不信可以在村中寻找查看,咱们凤临村绝对没有外人在!”
那军汉见刀已架在村长的脖子上他依然没有改口,心中便信了八分。
而后他又带着自己的小队挨家挨户的把这整个村落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确认确实没有外人在的痕迹、就要冷着脸离开。
只是当他走到村子临山的地方时,忽然看到了几个泥泞的蹄印。
他猛然蹲下身用手丈量那蹄子印,然后豁然转身、再次拔刀放在老村长的脖子上:“若是没有外人出现,这驴蹄印又作何解释?!”
老村长浑身一颤,然后又跪了下来:“军爷!那是一个小女子为夫君求水,不是男人啊!”
这领头的兵士眯起眼,抬头看向山中。
“呵!笑话!怎么会有女子半夜下山求水,她是山鬼不成?!”
“走!我倒要看看那到底是男是女!”
*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姜山从熟睡中猛然惊醒。
而后便听到了山东外不远处那依稀的人声。
“糟糕。”
他的运气不至于这么差吧?下山一趟就被发现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个山洞。
姜山一咬牙,猛然站起、拿着披风就冲出了山洞。
他在山间速度极快,很快就迎上了那队人马、并且被人看到。
“老大!前面好像有人!”
顿时这一队人马大喊着追了过去。
“前面的人停下!让我们看看你是谁?!”
姜山不听继续跑,但最终还是被他们追上、包围住。
领头的军人猛然掀开姜山挡雨蒙头的披风,一声悦耳的惊呼、他便看到了——
一个绝色美人。
“军爷……我、不知军爷为何要追我?”
顿时这一队人马都露出惊讶之色。
“头儿!真是个女人啊?”
“还是个美人!”
“哈哈,不如头儿你就笑纳了吧?”
但那为首的兵士却依然警惕的看着姜山,拔刀用刀尖指着姜山:
“小娘子,你那伤了脚的夫君在哪呢?”
姜山心中一紧。
下一瞬,一支飞箭破空而来,瞬间没入那为首领队的脖颈!!!!
“什么人?!”
林中很快响起一个愉悦至极的男子笑声: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小美人的夫君啊~”
姜山:“。”
草,狗东西!
第77章 四顾茅庐 你们怎么知道我有娘子了?……
没醒之前, 屠门明光是姜美人口中的“瘸腿不能自理的残废夫君”。
醒来之后,屠门明光就是一箭一个小喉咙、杀敌不眨眼的霸道将军了。
屠门明光是在姜山走后不久突然睁开眼的,乍一睁眼他头脑还混沌着、却已经下意识的绷紧身体、手摸索着通常都会放在身边的银枪。
但摸了个空。
他漠然起身警觉的看向左右, 发现是一处山洞时有些呆滞。
甩了几下脑袋记忆回笼又重新紧张起来——他记得他和阿清在东城门应对魏力举的大军和二十个该死的弩箭手,魏力举以多压少又不敢和他正面对战、最后还是射伤了他。
依照那时的情况,他们应该很难离开才对。
怎么忽然就出现在这山洞之中了?
难道是汉城大败、江州军都没了四散奔逃, 阿清也带他逃出来了?
但怎么想都有点不太对。
“……难道守住了?”
但就更不合理了, 除非他家阿清真是个神仙。
屠门明光想到姜山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后他看向周围准备好好感谢一下阿清奔波逃亡都不忘带着他。
他必定一路上吃了很多苦, 但他还是坚定地带着他!
嗯?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带着他出来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都倒在阿清怀里了,阿清怎么可能再把他扒拉开自己走呢。
而且,醒来就闻见一股驴味儿嘛。
屠门明光一转头, 果然就看到了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杂毛白聪明。
“哟,几日不见, 白聪明你似乎清减了几分啊。”
“伊昂伊昂伊昂伊昂伊昂!”
白聪明看这家伙醒了醒来就开始讨厌嘻嘻的笑、看到自己还阴阳怪气说它不健壮。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驴为什么会瘦!还不是因为驮你驮了三天!
你就扛了驴一次, 驴驮你三天!驴亏大了!
但现在是你笑的时候吗?!白聪明一边不高兴的叫一边对着屠门明光撂蹄子。
那白色的驴蹄子都快要跺到屠门明光的脸上,“伊昂!!!”
踏踏。
它又用蹄子踩了踩地, “伊昂!”
主人为了你跑出去了, 再不去救人你老婆就没了!
屠门明光听着白聪明不似以往的叫声直接皱起眉头, 再往周围一看山洞中除他空无一人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霍然起身,看到山洞墙角放着的银枪和弓箭二话不说背起弓、走到白聪明踩地的地方看了一眼。
“这脚印带有滑影、显然是奔跑出去的。”
“你是不是想说阿清跑出去了?”屠门明光问了这一句话之后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因为有追兵?”
“伊昂!!!”白聪明连连点头。
聪明人!不废驴劲!
屠门明光瞬间就进入备战状态支楞起来,他拍了拍白聪明的脑袋:
“好好躲在山洞里看家, 我去去就回!”
便满身杀气的冲了出去,哪怕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屠门明光少年之时几乎可以说是在山林中长大的, 对于山林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更兼耳聪目明、人声雨声林中之声,他只需稍稍侧耳便能轻易的区分。
此时虽有落雨,但在那如背景音的落雨声之中还能听到刀剑砍伐树木的声音、以及……人的呼喝之声。
屠门明光瞬息锁定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他在林中狂奔疾走, 身形似豹如狼。
不多时便听到那呼喝之声更加清晰、大约是一支七人队伍。
但屠门明光向前冲的步伐猛然停了一下,因为他听到了那极似女子的惊呼、还有那一队兵士调笑的声音——
是个美人儿。
不如头儿你就笑纳了吧。
屠门明光皱眉,林中怎会有女子?
下一刻他轻嗤一声神色冷淡地便想要转身而去。
其他人死活关他何事?
他又不爱女子。
但拔刀声与喝问声一出,他最终还是上树挽弓准备杀人。
毕竟阿清若在,必会心软救人。
只是在看到那所谓“美人”面容的瞬间,屠门明光自七岁之后拿弓从未再抖的手非常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说呢,他觉得他可以为了那位美人再挡个十箭八箭、哪怕自己被穿成刺猬也能含笑九泉——
啊哈哈哈哈!
那就是天下最美的绝世美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他的小娘子,他是瘸腿的夫君啊!
于是,不消半刻钟,这一队原本气势汹汹的追击兵马就被屠门明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送上了天。
之后一直到冲到姜寰清的面前,屠门明光浑身上下都是飘着的。
开口就是一句:
“娘子!”
姜山毫不犹豫的赏了他一袖子大逼兜。
“清醒点,发什么癫!再看我是谁?”
屠门明光脸上被抽了一袖子水,却依然喜笑颜开:“娘子!!是我啊!我是你伤了脚的夫——”
姜山第二次抬起了袖子,气势汹汹。
只是那白玉的面容因为跑动而微粉、柳眉细挑、唇若珊瑚点珠,便是瞪人发怒也只能让屠门明光笑得越发不值钱。
“咳。是阿清。”
屠门明光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快乐的想笑,恨不得跑到大街上说他有个小娘子、是绝世美人。
但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猛猛拍了拍自己的脸,那声音大的姜山都觉得疼。
屠门明光转身蹲下:“阿清上来,我背你回去。”
姜山哼了一声,俯身趴到他身上,问了一句:“今天怎么不扛了?”
屠门明光稳稳背起人,轻笑:“明光怕唐突了美人。”
姜山:“。”
呵!
“那怎么不抱了?”
屠门明光:“美人倾国倾城,就怕多看一眼,便移不开目光了。”
姜山:“……”
咳。
这花言巧语的老六。
“你要这么说,我姜氏族中也是有几位倾国倾城的族妹的。”
屠门明光立马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庸脂俗粉,不能和我的小娘子相提并论。”
啪。
屠门明光的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屠门明光看着前方的路,咧嘴笑的无比开心。
“阿清别打了,仔细手疼。”
姜山翻了个白眼,终于消停了。
“你还记得汉城之事吗?”
屠门明光脸上的笑容微收:“阿清你是如何带我逃出来的?汉城败了?”
姜山想了想自己最后那属实有点不要命和离谱的操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大概是魏力举天命不够,那夜风大雨急、我稍稍引导了一下,他们便被雷劈了。”
“我便带你趁乱出逃。”
屠门明光没觉得这话里有半点不对,阿清当然是能引雷的,他见过好多次呢。
“你我出城是对的,柳平舟能提前那么多日设计送出家人,只能说明他确定你会去汉城。”
屠门明光说到这里声音陡然转冷:“江州军中有叛徒。”
真是该死啊。
“若是这般,就让魏力举和李飞扬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也是活该。”
姜山:“嗯……飞扬应该不知情。”
而且,大概率在那雷暴之下,李飞扬和魏力举也很难斗个你死我活了。
“汉城应该能够守住。”
屠门明光扬眉:“李飞扬竟然有那本事?”
他显然没亲眼见到“雷暴”恐怖的画面。
姜山轻咳一声:“我原本带你走的是江州方向,想找一县城养伤。但城门之外有人巡逻,我便带你上了凤山。”
“如今……汉城、中州、江州不知是何情况。”
“而你昏迷三日,我带你逃走之后只怕魏力举会大肆宣扬你我皆已殒命的传言。”
“……晋州、益州还有你打下来的湖州陕州,你……可有把握稳住?”
屠门明光顿时明白了姜山的担忧。
当下便洒然地笑了一声:“阿清放心,不过三日而已,他们怎么敢动?”
“就算是我失踪三月,只要一日不见我尸首,我那群兄弟们就都不会乱动。”
姜山微微挑眉,这话说的可有些太过自信了吧。
屠门明光没有转头都知道他家阿清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说大熊与龙霸天都是重义重信之人,便是我那便宜大哥宴崇山一人便能压制那些心有异动的兄弟半年。”
“最重要的是,”屠门明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姜山下意识身体前倾、温热微湿的胸膛贴在了他的脊背上,让屠门明光身体猛然一僵。
他紧绷过后又刻意放开,但那隔着湿薄的布料身体相接触的地方,却依然让人难以自控地燥热起来。
“是什么?”
偏偏此时耳畔还有他的呼吸之声。
屠门明光深深吸气,他开始有些后悔背着他了。
“问你呢,是什么?”
屠门明光握着姜山双腿的手陡然捏紧,然后迅速放松:“我、我也是有嫡系兄弟的。”
他声音干哑,姜山却没在意,倒是想到第一次逃跑之时这人说的他要是跑了会连累他那七十八个兄弟。
“他们不是你在赵广麾下赚到的新兄弟?”
屠门明光笑起来:“还有六人是跟着我一起从林子里、破庙里、乞丐堆里、人贩子手里、猪肉铺子里一起冲出来的老兄弟们。”
“只要他们在,一日不见我尸身,谁敢反我,谁就得死。”
姜山愣了愣。
然后难以置信:“可我似乎从未见过他们?”
“你出来赚新兄弟,都不带这些老兄弟的吗?”
他们也放心?
屠门明光嘿嘿一笑:“他们有的不敢见人、有的一根筋、有的脑瓜子不太聪明、有的太聪明却怕死、有的光想吃饭不想干活……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只有一点,他们从小到大,都只听他一个的话。
“所以我便让他们留下,看着我们的江山了。”
姜山:“……”
他原以为自己家的那两个堂弟就够奇葩的了。
没想到屠门明光竟也有听起来就很离谱的兄弟。
日后高低得要见见那六个人。
“……那现在你要如何?”
屠门明光把心上人往上颠了颠,又难以控制地咧开嘴角:“凤山已经濒临湖州、算是我的地盘了。”
“只要随便找到一个县城城门边的乞丐聚集之地画个圈,我那乞丐堆里的聪明兄弟就能循着圈儿找到咱们了。”
“不会有人比他找人更快了。”
姜山眨眨眼,听到这里也松了口气。“那个聪明却怕死的兄弟?”
屠门明光笑着点头。
“只是……”
屠门明光突然吞吞吐吐。
姜山皱眉,下意识觉得这家伙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只是什么?”
屠门明光扭扭捏捏,耳朵微红。
姜山眯起眼摸了摸手指。
“只是什么你说?”
屠门明光清咳一声:“只是现在,江州军中有叛徒想要杀你、魏力举在你我出逃之后定然也不会放弃追杀。”
“天下知晓此事之后,想要寻到你我、奇货可居做一笔泼天富贵的世家、势力必定也不少……”
姜山一下子揪住屠门明光的耳朵:“说人话!”
屠门明光浑身一个激灵,用力喊出来:“阿清你、你、你在你我确定安全之前,还做我娘子打扮罢!!!”
然后,屠门明光的耳朵就被姜山给拧了一百八十度。
“屠狗!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屠门明光被他揪的到处乱窜一下子牵动了中箭的伤口、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却也不愿意放手、不愿意改口。
“阿清轻点,咳咳!唔,我还伤着呢、咳。
天下、天下皆知你我在一起逃亡,定然会找两个男子和一头白驴。
咳、若是、若是一对夫妻携驴而来,肯定谁都分不出的!”
姜山在屠门明光第一次咳出声之后就收回了手,差点下意识的想为他拍拍背。
但最终还是矜持的收回了手,不过也没再反对他说的那一对夫妻携驴同行的话。
而后,看着那人通红的耳朵,姜山忽然问了一句:“若你兄弟找到你,之后,你待如何?”
屠门明光顿住脚步。
他自然明白姜山话中之意,他又笑了一声,只是这一声笑就带上了几分狰狞杀意。
“阿清是想问,我待江州如何、待李飞扬如何、待……司徒阳如何罢?”
“我待他们如何,便要看他们待你如何。”
“若司徒阳能在我那兄弟找到我之前揪出江州叛徒并在全军面前当众杀之,我便放他一马。”
“若他再愚蠢包庇、妄想粉饰太平。”
屠门明光看着前方逐渐初升的金轮,一手折断挡路的树枝。
“那我便只能亲去江州。”
“杀上一杀了。”
姜山许久未言。
第78章 四顾茅庐 将倾。
江州城。
七月十二日, 多云。
议事大厅中,司徒阳面色疲惫、双目通红地看着半跪在下方的李飞扬,沙哑着声音询问:
“飞扬……阿山他真的、真的殒命汉城了吗?”
在四日之前他从飞鹰传信中听到【姜寰清已死】的消息之时, 就已经神色大变控制不住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恢复、在接到传信之前的前一刻,他还在笑着与月娘说等身体好了就立即登船领兵直击汉城、与魏力举一决高下。
然而满腔的雄心壮志、兴致勃勃都在接到那一封传信之后被被浇熄了个干净,他甚至连一点伪装和多余的想法都没有时间思考, 便不可置信地大吼: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信中说谁死了?姜寰清已死?天下第一谋士已死?那个人人都坚信的能够辅佐真龙、结束乱世的小先生已死?!
不说司徒阳很难想象有谁能够杀死在屠门明光保护下的、能够有能力呼风唤雨姜寰清, 只是光“姜寰清已死”这五个字本身都仿佛透着几分世人绝不会信的荒诞。
那可是姜寰清啊。
无数人会相信他长生不老, 都不会相信他竟会身死汉城。
可传信却说姜寰清死了。
司徒阳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于是原本好的差不多的身体又因怒极而再次病弱起来。
但此时司徒阳已经没有时间去在意自己的身体了,他只想知道七月七日未明的黑夜之中、在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李飞扬在初步稳住了汉城的防守之后,独身策马狂奔三日直抵江州城。
并非李飞扬不准备再守汉城, 那日柳平舟突然反叛虽然来得突然、也让东南城门部分守军死伤惨重,但在那铺天盖地的恐怖雷暴之下, 本已占尽优势的中州大军顷刻之间便死了三万之众。
双方的兵力几乎在瞬间拉平, 而江州军因为姜寰清和屠门明光的重伤愤怒之极士气拉满、中州军却因为姜寰清招来的雷暴而几乎毫无斗志。
在那一刻,从北城门赶来的李飞扬甚至亲眼目睹了幸存下来的中州士兵大喊着跪拜叩头、希望神仙不要降罪于自己的画面。
显然那他从远处看都心惊胆颤的狂暴雷霆在那些亲身经历的士兵心中造成了多大的震慑与畏惧。
那时李飞扬应该是高兴的, 毕竟如此神仙手段也就只有他们神仙般的小先生可以做到了。
但李飞扬又忍不住担忧忐忑——如此大的天地异象、真的是能够挥挥手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招来的吗?
然后他便听到了身形狼狈但依然还活着的魏力举的大笑狂吼:
【姜寰清已死!世间再无天下第一谋士!】
嗡的一声, 李飞扬便感到大脑晕眩、几乎站立不住, 要不是身边副将同样面色震惊地伸手扶住了他,他只怕会当场踉跄倒地。
而反应过来之后李飞扬便只剩下了满腔愤怒,还有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担忧。
“胡言乱语!霍乱军心!”李飞扬一声爆喝直接提剑而上:“你魏力举还苟延残喘, 姜寰清怎会死在你之前!”
而后便是愤怒的江州军几乎是摧枯拉朽地驱逐出了在汉城内的所有中州军。
中州军还存活的士兵们几乎已经没有了战意,而魏力举也没有继续在汉城耗着的打算。
他此行带八万大军亲身入局, 为的就是杀死姜寰清。
如今姜寰清与屠门明光皆身中数箭、他亲眼见到姜寰清胸口中箭口吐鲜血。
哪怕因为天怒狂雷他没有办法亲自确认那两人的死活,但魏力举绝不相信还有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活着。
即便——
姜寰清最后以手指天的模样,还有他最后的话语是真的让他心中惊骇震颤。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
姜寰清还是死在了弩箭之下、死在了他的算计之中!
只要姜寰清死, 他还活着。
汉城一局他便是大胜!
不过才四万人换姜寰清与屠门明光两条性命,最后魏力举是大笑着离开汉城的。
趁他病,要他命。
接下来,他便可以跨江直杀司徒阳了!
而在中州大军离开汉城之后,李飞扬与常良用最快的速度在雷暴最可怕的东城门处寻找姜山与屠门明光的身影。
然而东城门的景象却实在太过骇人——那满地的焦黑尸体甚至还有尸骨成灰的“人”实在难以分辨面容甚至是身形。
最终李飞扬也只能带着无比震撼的心情,下令把所有难以分辨的尸体一同拉去城外掩埋。
自然的,他并没有找到姜山与屠门明光的“尸体”。
有那么一瞬间李飞扬是真的心生痛苦与绝望,想要痛哭出声了。
但在他将哭未哭之时,他忽然看到一匹用来运送尸体的白马。
犹如一道闪电劈在了天灵盖上,李飞扬第一时间狂奔到姜山住的小院中,在看到院中华丽的驴棚子里空无一驴之时,李飞扬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笑着哭出了声。
“幸好!幸好啊——”
虽然他不能确定阿山是不是还活着,但白聪明绝不会忽然自己离开驴棚。
它既然跑了,那就说明阿山很有可能还活着、带着白聪明跑了。
总之,没有找到阿山的尸体,那他就一定活着!
确定这一点之后李飞扬总算从那大起大落、难以思考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而后他的脸色就开始变得难看。
他就坐在驴棚之前,下意识地反复摩挲腰间佩剑。
开始思考这一晚所有的一切。
比如——早已反叛的柳家、姜山在哪就追到哪里的魏力举、还有魏力举离开之时疯狂得意的大笑。
就算李飞扬没有如姜山、甄贾的过人谋略,但他也并非蠢人,仔细思考片刻便已经得出了最糟糕的那个答案。
“叛徒。奸细!”
李飞扬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此时已想通整个汉城之战都是为了杀死姜寰清的陷阱。
可笑他们还毫无知觉的踏了进来。
但,魏力举又如何能够确定,姜山一定会来汉城?!
于是在接到密信之后,李飞扬便单枪匹马回了江州。
此时他半跪在大厅之中,看着数日不见似乎又憔悴陌生了一些的大哥,心情复杂至极。
他的大哥当然不会送最厉害的天命谋士入死局,所以叛徒一定就在他们身边。
李飞扬的目光几乎是在瞬间就锁定了现在站在大哥身边最近位置的崔二郎身上。
不知何时,崔家人所站的位置竟然已经比甄先生距离大哥更近了。
而比起明显神色憔悴心伤的大哥,崔斓崔斌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半点痛苦之色,想来不光是阿山的“死”不能让他们伤怀、连汉城那殒命在叛徒手中的三万将士也打动不了他们半分!
“飞扬?咳咳、飞扬你开口说句话啊。”
李飞扬骤然回神,深吸口气,他先是看了一眼司徒阳,而后目光扫视整个在大厅内的众人。
他看到了同样满面焦急的其他兄弟将士、看到了从前在江州随心所欲从不忧心的宋先生脸上也露出紧张探听的表情、更看到了曾经大哥尊为授业恩师的甄先生那数日不见就白了半数的华发。
但最终他抬着头看着司徒阳、余光死死钉在状似不经意看着他的崔斓身上。
“大哥不必忧心,阿山应该未死。”
司徒阳在听到这话的瞬间目光陡然一亮、“真的吗?!”
然而李飞扬所有的注意力却在那瞬间色变、露出不可置信又扭曲表情的崔斓的身上。
哪怕崔斓只是错愕恼怒了瞬间,但也足以让李飞扬暴起拔剑:
“果然是你!叛徒该死——”
崔斓猝不及防之下直面李飞扬的手中长剑、几乎连躲避都来不及只能伸手惊呼一声挡在身前。
但最终李飞扬这一剑还是没有成功杀死崔斓,崔斌在他冲过来之时便大喝一声举刀挡住了那极危险的一剑。
铛!
“该死的,李飞扬你要作甚?!”
大厅之中所有人也都震惊色变,司徒阳更是连连咳嗽、表情难以置信:
“飞扬?快住手,你在做什么?”
李飞扬猛然抬头看向司徒阳:“大哥!!”
“大哥你莫要再纵容包庇他们了!”
“汉城之战根本就是为了专杀阿山的一个局!”
“因为魏力举不想让大哥你有姜寰清辅佐成为真命之主,他就用柳平舟和汉城、还有他那八万大军换姜寰清一命!!”
司徒阳骤然目光一厉,哪怕这些日子身体有恙,但他到底是江州之主,瞬间便想明白了此局之危——
魏力举先杀姜寰清、把姜寰清已死之事宣扬的天下皆知,便可在无形之中重创他与江州军的心力、同时还会在他的身上蒙上一层“绝非天命之主”的阴影。
姜寰清凉州之战后几乎已让天下百姓归心,哪怕是路边的小儿都知道姜寰清一定能辅佐真龙结束乱世。
可这样一个善待百姓、心怀天下之人却在他麾下时陨落……
司徒阳深吸口气,他已经能想到自己的名声岌岌可危。
但更可怕的是魏力举只怕会趁此良机集结大军正式与江州对战!
生死之战即将到来。
在司徒阳瞬间想到这些之时,那边崔斌已经开始怒骂:
“笑话!不说你这说法从何而来、有何根据,就算真是如你所说、那姜寰清之死便是他自己时运不济、命中有此死劫关我们何事?!”
而后,李飞扬豁然抬头:“因为他的死劫并非天命,而是小人所为!!”
“你与崔斓就是那背主反叛之人!!”
一语毕,满厅落针可闻。
三息之后,崔斌怒喝出声:“败军之将!也敢如此血口喷人——”
顷刻之间他便与李飞扬战作一团。
而崔斓也在这时面色极为难看地看向厅内所有人:“诸位,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我们崔家已倾尽全力辅佐主公,绝不能忍受如此污蔑!”
“李飞扬!我知你与姜寰清关系匪浅、情谊深厚,但这也不是你空口无凭污蔑我们的理由!”
“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里,若你认定我与大哥有背叛之举、连累了汉城三万军马与姜寰清,便拿出证据来!
否则我与大哥定会和你拼个不死不休!”
他说完之后又一脸义愤填膺地看向司徒阳:“主公!我们崔氏忠心苍天可鉴!此事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清楚的结果才行!”
崔斓说出这话之时面上看起来无辜有力极了。
他心中更是半点不慌。
他所有的行动都无比隐秘,也扫除了所有的一切痕迹,此时无论谁来查都只会查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崔家。
他心中笃定,看着司徒阳。
等待司徒阳开口安慰、呵止李飞扬的行为。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司徒阳那一双格外深沉冷静的眼瞳。
“……崔氏忠心,苍天可鉴吗?”
崔斓心中一跳,身形紧绷后点头。
“不错!苍天可鉴!”
“若我等真做了背叛江州之事,便万箭穿身、死无葬身之、”
崔斓那面不改色的毒誓还没有从口中完全说出,忽然一个有些沙哑却温和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十三日之前,我与师兄江钓,见一养鸽人对着鸽群发出奇怪的音调、仿佛在交谈传递信息、颇为有趣。”
崔斓身体陡然僵硬,头皮发麻。
怎么可能?!
没事、没事,那养鸽人已死!死无对证。
“而后数日,那养鸽人都未再出现在江上,让我与师兄都十分可惜。”
崔斓的身体猛的放松下来。
不错,那人已死,绝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
但属于甄贾的那该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我这人好奇心重,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总要弄个清楚明白、刨根究底才行,所以啊……”
崔斓心中大起大落,骤然转头瞪视甄贾目光阴沉至极。
“所以什么?!甄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甄贾看他的模样嗤笑一声:
“所以我便暗中找人盯着他,恰巧救他一命。”
崔斓眼瞳骤缩下意识开口:“这不可能!”
他派去的人明明检查过那养鸽人死得——
豁然之间,崔斓看着面上带笑的甄贾神色一滞,而后闭上嘴一言不发。
他中计了!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去看身边陡然气势森然的司徒阳。
司徒阳此时已经握住手中长剑。
“崔、”
然后大厅之外忽然闯进一个丫鬟,那丫鬟面带喜色与忧色,在司徒阳还未开口之前就喊道:
“主公!夫人晕过去了!请了大夫,大夫说夫人有喜了!”
司徒阳一愣猛然起身,先是大喜而后看向崔氏兄弟,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第79章 四顾茅庐 他们绝不可能是姜寰清与屠门……
司徒阳站在院外已经许久,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推开院门、去面对刚刚有孕的月娘。
今日飞扬所说的话直接定了崔氏兄弟的罪,虽然崔氏兄弟极力反驳甚至许下毒誓,但当甄先生开口之时、当崔斓因为那个养鸽人被救而陡然僵硬的脸色, 就足以说明一些事情。
司徒阳微微闭眼,他当然知道崔氏兄弟羡慕甚至嫉妒姜寰清与屠门明光之才。
那是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赞叹、甚至自惭形秽的两个极致。
但人心总是如此,又有谁能够保证心如琉璃、澄澈无垢呢?
那样的圣人在这乱世也是活不下来的。
只是司徒阳万万没有想到崔氏兄弟的嫉恨已经到了如此程度, 到了哪怕是背叛江州、也要置姜寰清于死地的程度。
他也没有想到魏力举竟然有如此魄力、愿意用八万兵马和他自己换一个姜寰清。
虽说飞扬说了姜寰清和屠门明光生不见人死未见尸、还有那头白聪明也消失不见极有可能人还活着。
但……
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五日之久, 江州区域的城池却都没有收到他们半点消息。
司徒阳再次叹气。
这又是相当糟糕的发展。
因为这代表了两种可能——
一是姜寰清与屠门明光真的……无力走到江州临近的县城府城求援, 那么他们的身体伤势岌岌可危又或者根本救无可救。
还有便是……他们离开了江州的区域, 去往了相邻的湖州。
那就说明,阿山已经不再信任江州军了。
叛徒。
真该死啊。
那是他亲自邀请、寄予厚望的天下第一谋士、与天下第一勇将。
就因为那可笑的嫉妒而不知所踪、就因为崔氏兄弟的私欲而葬送了三万江州同袍。
想到这里司徒阳额头青筋暴起,忍住胸腔中的咳意、深深的看了一眼他以往总是迫不及待就推开的院门, 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吱呀一声,门忽然从内而外打开, 一声轻柔带颤的“夫君”便让司徒阳陡然顿住脚步。
司徒阳霍然转身, 看到的是眼圈泛红、脸色苍白,却努力对他扬起笑脸的崔月娘。
“……月娘, 你……外间风大你回去吧。”
崔月娘忽而落下泪来, 反而向前走了几步、越走越快最后直接扑到司徒阳的怀中。
司徒阳下意识伸手把人接住, “你身体虚弱、还有孕在身怎能如此、”
“夫君。是我哥哥们惹你生气了吗?”
司徒阳陡然噤声。
“夫君不要瞒我,虽然我与夫君只相识一月、相伴百日,但我满心满眼皆是夫君、怎会不懂夫君喜怒?”
“夫君不愿见我与我们的孩儿, 那定然是我们犯了大错。”
司徒阳深吸口气:“月娘,此事与你和孩儿无关、”
“怎会无关呢?我是崔家女, 享了崔家的富贵供养、便要一同承担崔家的罪责。”
崔月娘抬头目光盈盈的看着司徒阳,“这是我该付出的。”
“只是夫君,无论哥哥们做错了什么、有多大的罪孽, 只求夫君能够秉公处理他们可好?”
“月娘不求夫君对他们为月娘徇私,但若要、若要责罚他们总要有理有据。”
“夫君,月娘也敬佩小先生的才华。更知道二哥总是拿自己与小先生做比,常常愤愤不平。
但他绝不会因此而背叛江州!他的心是江州的。”
崔月娘握住司徒阳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崔家与江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不会如此愚蠢的。”
“夫君,哪怕你真的要处置大哥与二哥,也要把证据放在他们面前、才会让他们心甘情愿。”
“否则我爹爹不会同意、支持江州的世家大族也会心生惧意的。”
司徒阳感受着手下那柔软的温度、以及仿佛微微跳动的新的生命,听着月娘无比诚恳的话语,最终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找到确实证据之后再动他们。”
崔月娘顿时喜极而泣:“多谢夫君!只要如此便好,夫君不必循私、只要给我哥哥们自证清白的机会与时间,或者……找到他们确实该死的证据,就好。”
司徒阳看着崔月娘这样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抚着崔月娘的长发:“好了,如此你便不担忧了吧?之后要好好保重身体才好。”
还好月娘并没有求他饶恕崔氏兄弟,只恳求他找到证据再动手。
哪怕是她如此担心自己的至亲,却也不愿意为难于他。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他怎舍得让她心伤。
那就等找到证据再公开处决崔氏兄弟,这样也好让江州所有世家大族无话可说。
到时候无论阿山是否还活着,他都算是对他与屠门明光有个交代了。
而在这期间,便让崔氏兄弟暂时卸任、反思一阵子吧。
司徒阳这样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另外一个可能——
若是崔氏兄弟已经把所有证据尽数毁灭、或者找不到直接的可以证明崔氏兄弟背叛江州的证据呢?
那此事就这样一直搁置下去吗?
司徒阳没有深想,也不愿意深想。
于是在第二日李飞扬知道他的大哥只是让崔氏兄弟卸任,没有直接处死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责罚的时候,他期待着、向苍天祈求了一夜的心,终于死了。
他在此刻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坐在那高位之上的人已经不再是从前他心目中果断公允、理智清明的大哥了。
“……人心,怎能如此善变啊?”
* * *
“该死的屠狗!人心怎能如此善变!你到底有完没完?!”
凤山山洞之中,姜山一脚踹在屠门明光的腿上、拿着手中的棍子砰砰砰直敲屠门明光的头。
“一会儿说要扮货郎夫妇,让我穿粉色女裙我忍了!”
“一会又说货郎不好要走街串巷见的人太多容易被发现,还是扮演一对病弱夫妻,我也忍了!”
“我刚盘好头发、画好妆容你又说两个人病弱太刻意,还是一个人病弱一个人坚强吧!又想让我换成坚强小白花打扮了?!”
啪啪啪!
姜山把棍子敲的梆梆响,“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进城!你是想看奇迹姜姜吧你?!”
屠门明光被打的抱头鼠窜,在白聪明幸灾乐祸的驴叫之中为自己辩解:“没有没有!不是不是!阿清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在想最不会被人发现的装扮呀!”
“之前追兵都已经到了前面那小村,那再往前的云梦县城一定查的更严,咱们当然要伪装的更像一点才更安全、啊!咳咳、咳咳!阿清别打了、别打了,我伤口疼了。”
屠门明光说着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任由姜山往他身上招呼了。
但他这么一躺一卖惨,姜山手中的棍子就又很难打下去了。
最后姜山冷笑一声:“既如此,那就听我的。不就是要伪装的爹妈都认不出来吗?”
姜山看着屠门明光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屠门明光:“。”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伊昂昂昂昂昂~”
白聪明在旁边笑得驴直打滚。
然后姜山就看向它,语气深沉:“白白啊,你也得做个彻底的改造才行。不然这次的检查只怕难过。”
“昂?”白聪明的笑声戛然而止,突然驴也有种了不祥的预感。
一日之后。
云梦城外。
想要入城的百姓们都在东城门排队,等待进入。
如今天下已有十三年战乱,各地军阀、世家势力各自为政,在城池的管理之上便有不同的处理方法。
原本进入府城县城需要查看路引,但现在天下没有一统、可能这方势力的路引那个城就不认了,所以许多城池入城都变得简单起来——
交钱就好。
云梦城显然也是如此。
哪怕它隶属于湖州、按理说现在应该算是屠门明光的地盘了。
但天高皇帝远,晏崇山又是刚刚打下湖州没多久,云梦城还是以前的县主管理着。
姜山坐在泡了药浴、连驴皮都变成阿胶色的棕聪明背上,后面拖着一板车的山间野味。
而屠门明光顶着一张麻子刀疤脸、瘸着半条腿、一身黑气的牵着驴。
在他们前后左右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地,只因为这牵驴的汉子又丑又瘸又凶,但还是许多人控制不住往这边看,那是因为这汉子的小娘子真是又美又娇。
大家往往先是一眼就看见了那骑着驴的漂亮娘子、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赞叹一声就看到了那黑着脸的瘸腿丑汉子,强烈的对比冲击之下大家一会儿看看美人洗洗眼、一会儿被迫看看丑男糟糟心。
没一会儿众人就讨论起来了。
“哎哟哎哟。这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呀!这么貌美的小娘子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瘸腿的丑夫君?”
“谁知道呢,说不得是这小娘子家里欠了钱吧?不然就是她肯定是逃荒来得,不然怎么会让那么个家伙捡了便宜?”
“那可不一定!别看那汉子又丑又瘸,但他身子板儿看起来可壮实呢!而且那驴车后面还拉着一车子猎物!若是都是这汉子打的,那这汉子也算是有本事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小娘子跟着丑汉子,至少衣食无忧啊。”
“没错,至少人家还有头那么健壮的棕驴呢!”
姜山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嘴角扬了扬。
看看,这伪装多好?没有一个人把他们和天下第一谋士、第一神箭手联想到一起呢。
而屠门明光这是越听越脸黑,一会瞪瞪这个一会翻翻那个白眼,一群土包子!他哪里丑了?他不过就是脸上多了条疤、眉毛粗了点、还被阿清点了几个对称的小麻子而已。
他这么完美的身材这群人都看不见吗?
还说阿清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笑话!他认真起来也是天下第一帅好吗!
这样想着,屠门明光把手里棕聪明的牵绳牵的更紧了一点,驴背上可是他的小媳妇儿,谁都不能抢!
很快就到了城门口要缴纳入城费的地方。
不过这几日云梦县城门口又多了一队穿着甲胄的军爷、这一队总共有十八人,个个精气十足、目光锐利,显然不是普通杂兵。
甚至领头的那个士兵队长面容严肃硬朗、行走之间颇有一股气势,只怕更有来头。
入城的百姓除了要交七个铜板的入城费之外,还要接受这一队军爷的检查。
尤其是带驴的要检查的格外仔细。
姜山看着前面那坐着驴车的一家子男人被对着画像翻来覆去的看、连驴都被一个兵士拿着沾水的刷子狠狠搓了搓背,心情不太美妙。
他当然预料到魏力举没看到他和屠门明光的尸体还会派追兵追击寻找他们,但他可以肯定他在雷暴之中的行动很难被人看到、他之后选择离开江州掉头往湖州的方向走也是当机立断。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想要追踪他和屠门明光的人应该都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判定他们的死活、去向。
可就是这样,他刚落脚凤山、就有追兵追到凤山脚下的小村。
而他和屠门明光决定要在附近的一个县城联络自己人,云梦县就有这么一队装备精良、检查严格的中州军检查。
就好像早已断定他和屠门明光会往这个地方来似的。
“……这可有点儿快太太准了些。”
姜山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只怕中州有能人啊。
“哎!到你们了!你、那小娘子从驴背上下来!我们要检查你的驴!”
姜山正想着,就被那队士兵中领头的人给喊住。
这人手中还拿着一把大毛刷子正在滴水。
姜山伸手摸了摸白聪明稍微有点紧张的脑袋,然后转头看屠门明光。
屠门明光一秒变脸,从满脸凶恶变成满脸温柔带笑、努力站直了腿把自己的小娘子给抱下了驴。
所有人:“……”
这画面真是莫名的没眼看!
尤其是他们站在一起使那强烈的对比,让拿着画像的士兵都只是羡慕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屠门明光就摆摆手准备让他离开。
而此时那个领队已经用沾水的毛刷在白聪明的背上来来回回的刷了好几下,然后仔细扒开白聪明的背毛、确定它的皮是阿胶色、身上的毛也没掉色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
驴通过了、男人也通过了,就可以进城了。
不过在屠门明光把姜山重新抱上棕聪明的背上后,那领头的兵士队长忽然抓住屠门明光的手臂。
屠门明光身形一顿、下一瞬就哎哟一声、控制只要身体微微向一侧踉跄了一下。
“军、军爷,您干嘛扯我啊?”
屠门明光站稳之后有些不高兴但又有些气弱地问了一句。
那领队看着屠门明光的脸,忽然用沾水的手去抹他脸上的麻子。
没抹掉。
他眯起眼,又去抠屠门明光脸上的伤疤,屠门明光这可不乐意了,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却又恰好让这人的手抠到了他伤疤的最下方,然后嘶一声就叫起来了。
“哎呀军爷!您到底在干什么啊!哎哟我的脸好疼!我这疤都被你抠出血了啊!军爷你怎么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啊、啊!”
陈百岁嘴角一抽,迅速放下手往旁边的士兵衣服上抹了抹,一脸嫌弃:“滚滚滚!谁有什么癖好!老子是在检查你脸上是不是做了伪装!”
屠门明光委屈巴巴:“俺这是天生的小麻子和从前不小心狩猎伤的疤,哪里是什么伪装啊!”
“幸好军爷你没给我把疤给抠坏,不然我娘子就不会觉得我威武雄壮了!我娘子这么待见我,就是因为我长得特别有英雄气概啊!”
周围顿时传来男人们难以置信地呕声和唏嘘声,女人们也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姜山。
这小娘子长得虽美,但实在有些眼瞎啊!
姜山:“……”
姜山一脚踢在了屠门明光的屁股上:“闭嘴!快走!”
屠门明光便咧着嘴笑嘻嘻地牵着驴走了。
而陈百岁看着那乍看不匹配的、但一旦开口说话就又像是一家子的小夫妻,彻底把自己刚刚的怀疑按了下去。
刚刚在屠门明光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一刹那,他身体猛然紧绷、常年对战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了异常的凶险与威胁!
一个普通汉子怎么可能会让他有这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就算他是个见过血的猎手,也不至于让他陈百岁感到威胁。
所以他出手验证了一下,国师大人说姜寰清很擅长改头换面、做伪装,他们一定会在面容上做些手脚,万一这个瘸腿猎户就是他们伪装的呢?
但无论是被抓之后那猎户下意识的踉跄、还有伤疤被抠掉之后流出的鲜血,都不是假的。
还有,嗯,这一对小夫妻之间那黏黏糊糊甜甜蜜蜜眼神也不是假的。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是姜寰清与屠门明光!
陈百岁叹口气,转身继续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后面所有要进城的人。
第80章 四顾茅庐 先生出,满城静。
夜晚, 云梦城城门。
在大部分的人都已经陷入沉睡之时,屠门明光悄无声息地来到城门的拐角处,拿出阿清给他的匕首在贴近地面的地方画了个带三个起伏的波浪线。
这条线乍一看上去就像是调皮的孩童无聊拿着石块在城墙上划的痕迹, 但仔细观察的话这条波浪线的末尾还画了一个极小的小圈。
这就是屠门明光和他嫡系兄弟们用过无数次的联络暗号了。
屠门明光在云梦城的四个城门角落都画上了这样的一条波浪线,然后便拍拍手回到了今天和阿清一起租赁的小院。
他们租赁的这个房子在云梦城的西街区域,并不是南街大富大贵人家聚集的地方、也不是北街其实家有良田的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
西街住的大都是做小生意的人家, 有些小钱、却也因为经商而身份不高。
原本屠门明光是想要带着他家阿清住最好的客栈、或者去南街租环境更好一点的院子的。
开玩笑!
现在他可是要养媳妇的一家之主哇!他那么高贵漂亮的娘子一定要吃住用都用最好的!
虽然他大概还没有自己家的娘子有钱, 但他屠门明光!绝不会用娘子的银钱养家!
他那一车的猎物足够卖个不错的价钱了。
但姜山对于恨不得把尾巴摇到天上去的屠门明光又连连打了好几巴掌后背。
“蠢货蠢货!现在这个时候讲什么舒适奢侈, 最重要的是融入整个城中不被人发现明白吗!”
“你一个猎户还想住最好的客栈、租南北街的房子?!给我去西街租房子!要那种小一点破一点、价钱便宜一点的!!”
屠门明光:“……”
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不可置信模样。
“那些地方我家阿清怎么能下脚啊?!”
阿清本人:“。”
一脚踢过去, “我说能就能!快去!”
于是屠门明光只能不情不愿地租了一个西街第二等的干净带水井的小院落。
姜山一看见这个小院就叉腰不满意,“死老七!我不是让你不要花那么多银钱吗?!谁让你租这么好的院子了!”
屠门明光站在院门前低头缩着脖子不说话,明明那么高大的身体、看起来却憋屈的很。
姜山被他的样子给气笑了, 上去又踢一脚:“说话啊!”
屠门明光倔强抬头:“不行,我娘子不能住那么差的院子, 这个院子就是底线了!”
“以后我会让你住最好的院子!”
“现在这个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换的!”
姜山:“……”
旁边听见动静已经探头探脑出来看热闹左右邻居们:“……”
原本以为是一场小夫妻大战呢, 结果他们听见了什么?
哎哟喂~听听那又丑又高大的男人说什么吧:
我娘子不能住那么差的院子!以后我会让你住最好的院子!
啧。小丑竟是他们自己。
虽然那小娘子确实漂亮得紧、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一看就难移开目光,但这也忒肉麻了!
那丑猎户租的院子可是这条接上第二好的房子了, 要是这房子都配不上他家小娘子, 那他们这些住的更差的算什么?
“哼, 看起来那么凶还硬朗,没想到是个耙耳朵!”
真是给男人们丢脸啊!
有同住这条街的汉子不屑的撇嘴。
但又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那叉腰竖眉的小娘子,要是他们也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他们也耙。
“哎哟!”
“哎哎哎!死婆娘你干嘛揪我耳朵?!”
然后男人们就被自己家的婆娘揪着耳朵往回拖, 同时骂骂咧咧:“看什么看!人家驴车上拖着一车好猎物呢!还这么宠媳妇儿,你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就知道憨吃憨睡!”
你还不如人家那瘸腿的结实汉子呢!
于是, 姜山和屠门明光这一对“小夫妻”住到这巷子里的第一日,就引发了西街甜水巷的各家夫妻小小的骂战。
不过是一对新入住的小夫妻而已,虽然那小娘子过分漂亮了些、那郎君丑了点儿又瘸了腿, 但也没有引起甜水巷其他住户的太多在意。
乱起多年,来来往往、生生死死的人太多,他们只顾好自己便已然用尽全力了。
只要这一对小夫妻好好过日子、不要打扰连累他们就行了。
然后第二日那脸带刀疤的瘸腿汉子就去扛包了。
这是个很正常又普遍的选择,他虽然带了那么多猎物但住在城里开销很大,在他不上山时自然要找点别的活计干。
只不过甜水巷的汉子们都觉得这个走了大运的瘸腿丑汉肯定扛不了多少包、赚不了多少铜板。
只怕又要被他家的小娘子嫌弃。
结果让甜水乡的汉子们又一次心中发酸的事情发生了——
那漂亮的小娘子竟然在日头最烈的时候、带着煮好的凉茶和肉饼去看那丑瘸腿了!
天知道小娘子出现的时候扛包的码头上都好像亮堂了几分。
那小娘子竟然还给那死瘸子擦汗!还让那死瘸子不要太累,不想干就回去歇着!
啊!
天啊!
这死瘸子怎么这么好命!娶了个天仙不说,天仙还疼他!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屠门明光的眼神都冒着绿光,而屠门明光在阿清给我擦汗、还心疼我的飘飘欲仙的情绪中瞬间膨胀,看着一众妒忌他的愚蠢的汉子们冷笑一声。
当场当着码头上众人的面,大吼一声直接扛起了十个包!
他其实可以再扛二十个。
但怕被阿清疯狂打后脑壳,所以暂时就先展示一下这点小力气。
顿时心里觉得我也可以的、骂屠门明光死瘸子的全都闭了嘴。
然后悻悻转身。
娘的。
这瘸子有几分本事,他们不和一个瘸子计较!
而看了全程的姜山:“……”
又想到了在赵广那里这屠狗每天围着他举石锁的糟心日子。
这个念头一起,姜山忽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他看着自己逃了七日也只积攒了三天的剩余生命时间警惕的向四周望。
然后下一秒就听到一个惊呼:“哎呀那小娘子快闪开!马惊了啊!”
姜山还没反应,屠门明光就瞬间扔掉身上扛着的那十个包、双腿一用力直接把姜山拉到怀里向旁边撤退好几步,勘勘躲过发疯的马车。
不过他在动完之后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情急之下他直接用了双腿跑步,会不会被人发现?
屠门明光一边拍着姜山的背,一边用余光警惕的扫视周围。
还好大家的目光都被那驴车吸引了过去,没几个人看他们。
不过也有人对着他喊了一声:“好汉子!”
反应这么快的救下自己的娘子,活该这样的人有漂亮老婆!
屠门明光对着周围笑了笑,然后就被同样警惕的姜山拉着袖子往回走。
口中还称:“今日受惊了,不干了!回去歇着!至少歇三日!”
又引起一众汉子的羡慕。
三天之后屠门明光应该就能收到回复的消息了。
而事实上屠门明光那嫡系的兄弟们比姜山想象的还要靠谱许多、速度也更快——
就在第二天晚上屠门明光去城门探查的时候,就发现他在四个城门城角下画的暗号已经全部被抹除了。
而在他原本画暗号的旁边,又多了三道随意的竖线划痕。
这就代表他他的消息已经传递出去,最少三日、最多七日,他屠门明光的人就能来接应他们了。
暗夜之中,屠门明光露出一个笑容。
哎呀呀。
想想这几天的日子,竟还有些舍不得呢。
屠门明光心情愉快地回去把消息告诉了姜山,姜山也松了口气。
最多七日时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变故了……吧?
肯定不会!
然后第三日,屠门明光和姜山出去买肉买菜、顺带打探消息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从西城门接连进入云梦城的至少三千人的军队。
姜山:“……”
艹。
他以为他运气变好了来着啊!
原来在这等着他吗?!
然后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三千人的军队和城门的那一队人马汇合、走进县衙里直接把县主给拉了出来。
“从今日起整个云梦城戒严!”
“不许任何人外出!”
“严查所有城内新入住之人!违令者杀无赦!”
哪怕云梦城是湖州宴崇山的势力,但这个小县城暂时没有驻军、县主能动用的只有县衙里的几十个衙役,哪有胆子和力量与三千兵马对峙?
当下屁滚尿流地连连点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姜山猛然握住屠门明光的手。
麻烦了!
他再次皱眉,魏力举到底是如何确定他和屠门明光会在云梦城的?
或者说,中州,到底有哪个能人异士在?!
但现在姜山来不及细想这些,只快速拉着屠门明光回家。
他要把他们的伪装都再做一遍,他自己最好也再涂黑一层皮肤。
还有……
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若被发现、他们必定要冲出城门。
西街甜水巷距离城门相当近,若是白聪明全力奔跑、只要三分钟就可冲到城门处。
那时候若城门的守卫反应不及、大概是有机会冲出去的。但,还要做一些准备。
趁现在那些中州军只搜人,没时间详细调查各类药铺,要早做准备。
七月十五日,中元。
中州军魏子贵带三千兵马封锁云梦城,相邻的白沙、应城也都被中州军相应封锁。
城内百姓人心惶惶。
七月十六日。晴。
魏子贵、陈百岁开始彻查云梦城内所有人,最先被查找的就是客栈与南北两街新入住的人。
此时西街。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军爷突然来了咱们县城?他们要抓谁?”
甜水巷的人们也在讨论。
“据说是在找天下第一谋士。”
“哪个天下第一谋士?”
“就是那个在益州召唤地龙翻身、在凉州召唤水龙灭匈奴、前些日子刚刚在汉城召唤雷霆的天下第一谋士啊!”
“啊哟!他们说的是小先生啊!可是……不都传小先生已死吗?”
“可闭嘴吧你!乱说什么?小先生怎么可能会死!那可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专门来协助真龙安定天下的!
他招招手就呼风唤雨了,还能用雷劈人,怎么可能会死啊!”
“全天下人都死绝了小先生都不会死!不然这些军爷们干嘛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啊!”
大家连连点头,忽然有一个汉子一拍大腿:“哎!这样一说,那呼风唤雨的小仙人不就很有可能在咱们云梦城吗?!”
另一个人忍不住笑道:“没错,说不定小先生就住在咱们甜水巷子里、然后突然有一队军马找到了这里、突然跪下,小先生就从咱们甜水巷子里出去啦哈哈哈!”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那以后咱们就不叫甜水巷子,就叫仙人巷了!”
“可惜咱们这条街新入住的就只有一对儿小夫妻、和一家子磨豆腐的啦!”
众人轰然而笑,然后各自散去。
七月十七日。阴。
中州军查到了东西二街,姜山心中虽有忐忑,但已提前做好了准备,没有被查出问题。
七月十八日。晴转多云,偶有阵雨。
魏子贵已带兵封城三日,毫无所获。城内百姓逐渐开始不满。
而魏子贵本人却比城内百姓更加焦躁阴鸷,他谨记国师之言——
若在七月十八日之前未能抓住姜寰清,从此凤凰飞天、游龙入海,中州便再也没有机会问鼎天下了。
这怎么可以?!
魏子贵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魏家从叔父开始称王之时距离天下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
如今十三年过去,乱世将终,凭什么他们魏家不是最后的胜者?!
现在连江州司徒阳都已经失了锐气、乱了军心,难以与中州抗衡,还有谁能在这时候横插一脚夺了他魏家的江山?!
还有那姜寰清!
该死的姜寰清!
跟了四任主公都不愿意来他中州!
叔父已经邀请了他数年!
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
“既如此,那便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魏子贵冷笑一声,“去!给我随便去街上抓几百个老弱妇孺!”
“然后给我传话。”
于是一刻钟后,在甜水巷的姜山看到了满脸惊慌、痛哭流涕冲回来的一个大娘。
“当家的!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啊!中州军在城内乱抓人,把咱们家小宝和阿奶抓走了啊!”
瞬间,小院内姜山深吸口气,站了起来。
他倒是不觉得意外,甚至还有心思看一眼脸色陡然阴沉的屠门明光:
“司徒阳输的不亏,无毒不丈夫。光这一点他比不过魏力举和魏家人。”
屠门明光冷笑一声。
“我可不是司徒阳那被糊了脑子的软蛋。”
然后整个城内都响起了中州军的呼喊声——
“姜寰清,云梦城一百二十三位老弱妇孺请先生出!”
“姜寰清,云梦城一百二十三位老弱妇孺请先生出!”
“姜寰清,云梦城一百二十三位老弱妇孺请先生出!”
在这三遍呼喊之后,声音忽然停顿片刻,而后震耳的呼喊再次响起:
“姜寰清,云梦城一百二十二位老弱妇孺请先生出!”
“姜寰清,云梦城一百二十二位老弱妇孺请先生出!”
“姜寰清,云梦城一百二十二位老弱妇孺请先生出!”
姜山眉眼陡然锐利,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屠门明光也撕掉了脸上的刀疤伪装。
只白聪明还是棕驴的模样,暂时变不回来。
姜山骑在白聪明背上,声音极冷:
“屠门明光,一会儿,给我直接射杀魏子贵。”
屠门明光嘴角一扯,翻身上墙:“得令!”
于是,在甜水巷一众居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新落户的第二家小院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从内走出了一位风光霁月、恍若谪仙的小先生。
西街兵士呼喊之声戛然而止,而先生所过之处,满城皆静。【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