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三顾茅庐 谁家好主公半夜……啊!……
既然已经决定要探清司马腾的真面目, 姜山和宋通达便也不迟疑,对视一眼便各自拢好披风往街上走去。
只是在看到姜山那皮毛被鞣制的油光水滑、看起来就非常暖和的狼皮大氅之后,宋通达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兔皮披风, 顿时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司马腾。
“抠搜的东西!连个狼皮袄都不知道送老夫!”
姜山嘴角一抽,试图为司马腾挽回一下形象:“宋老,我这披风不是司马腾送的。”
宋通达眉角上扬哼了一声:“老夫当然知道!你这披风一看就是熟手制作的, 而且很熟悉你的身形甚至走路习惯。”
“能对你谄媚到这份上的家伙, 除了屠门明光那个有两副面孔的小骗子还能有谁?!”
姜山:“咳。”
那你干嘛骂司马腾啊?
宋通达哼一声往前走了一大步, “老夫骂他还不如那个小骗子有眼色肯花钱!”
“不需要他甜言蜜语送金箭, 只要他也能亲手做一件这么适合我的狼皮披风,老夫就能忍他十几个空饼!”
姜山没忍住一笑。
“然后超过十几个空饼您再送他上天?”
宋通达睨了这小倔驴一眼:“慎言!别随随便便就说送主公上天。”
姜山:“哈?!”
还不是你老一口一个要送司马腾上天!
武城是凉州的都城,便也是凉州最大的一座城池。
相比起南方都城的精致、规整, 武城便显得尤为大气恢宏、简洁。
连街道上的房屋都是由大块大块的的青石建造累积,视觉上便给人一种很坚硬之感。
凉州偏僻, 但武城的主街上却是热闹非凡、什么铺子都有的。铺子中来来往往也有许多百姓。
“如此看来, 至少司马腾把武城管理的不错,街上百姓神色大都不带愁苦、反而颇为坚毅。”
宋通达观察了一下整个街道和行走的路人以及铺子, 一肚子的气总算是消了点、满意的摸了摸胡须。
但姜山在旁边没有吱声。
宋通达走了几步觉得不对, 转头就看到小倔驴一言不发的跟在自己身边:“你怎么不说话?”
姜山清咳一声:“我再看看, 再说话。”
免得话说太早之后被打脸。
宋通达:“?”
姜山走进一家铺子,这家是卖肉的肉铺,猪牛羊兔、甚至狼、野鸡、野鹿肉都卖。
此时铺子里很是热闹, 一群人都围着抢着想要去买新鲜到货的一头摔死的牛。
此时牛作为种田的主要劳力,是几乎不会有人主动杀牛吃牛肉的。而在有些地方杀牛甚至会触犯律法。
不过这头摔死的牛显然不在其中。
“唔。”
他也想买点嫩牛肉在冬天吃个锅子呢。
不过姜山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手拿小金箭的年轻将军, 这还是个熟人——那天和屠门明光一起杀入寨子里、把他给截走截胡了的夏侯远。
“老板!快给我一头羊!要那种嫩嫩的小羊!”
夏侯远举着手里的小金箭对着老板直接喊出声。
不过老板似乎在忙并没有听见他的喊声,夏侯远也不在意又多喊了两声、老板终于听见了赶忙脸上带笑的过来了。
“哎呀!是夏侯小将军呀!您这个月又拿到功臣金箭啦!听说是缴了金豹山的匪徒是吧!真是太厉害啦!”
“嘿嘿,那个也不算是我厉害。算是我们运气比较厉害……”夏侯远笑着挠了挠头。
姜山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是啊, 运气多好截了我的胡呢。
“运气厉害也是厉害嘛!您今日是要什么啊?哦哦!是要为您母亲要一头小羊羔啊!”
“您稍等我这就把羊羔给你扛过来,保证是一头又嫩又肥的小肥羊!”
夏侯远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姜山想了想走到他旁边:“夏侯将军。”
夏侯远一转头就看到了被他和屠门明光截胡的小先生,顿时就有点心虚:“啊、啊哈哈,是小先生啊。小先生也来买肉吗?”
姜山没理他的心虚:“你每日都可以拿这功臣金箭来领肉吗?”
夏侯远瞪大眼睛:“那怎么能行?功臣箭多难得啊,只有那个月做出了大贡献的人才能拿到呢。这是荣耀的象征,怎么能变成买卖的凭证呢?”
“那小羊羔是主公欣赏我、专门奖励我的!也不是和买卖的肉一个味道!”
姜山:“……”
所以平定了一整个土匪窝子,这个月的俸禄就是三石米和一头额外的羊?
那林豹的土匪窝里的金银粮食都够你和你娘吃一辈子小羊羔了吧?!
就这这傻子还在骄傲的高兴着。
姜山缓缓吸了口气:“我在这个铺子上看到了一个马形的印记,并且在街上看到有许多铺子都有这样的印记。”
“夏侯将军知道这印记代表什么吗?”
夏侯远一听这问题整个人都来了精神:“哈哈!那当然是知道啦!有马形印记的铺子都是司马家的铺子。
小先生我跟你讲!你想要买什么东西都去司马家的铺子里买吧!司马家的铺子东西又全质量又好,对于咱们凉州军的将军战士还们便宜些呢!”
姜山听到这话表情又有点懵了,若是这样,好像司马腾还真是在做好事?
此时那个非常热情的掌柜提着一头宰杀完的小羊羔过来了,他满脸都是笑容:“夏侯将军!您就吃这只羊羔吧!我专门为您挑的架子大又肥!包准美味!”
夏侯远一看见这整头羊肉就很是高兴,伸手一把就把那头羊给提了过来,姜山在旁边看了一眼、表情忽然一顿。
这羊……看起来不像是小羊羔啊?
虽然只有骨肉,但这羊的腿骨骨节之间明显粗糙不齐,若是养了没多久的小羊羔腿骨光滑细小、羊肉的肉质应该也更浅淡才对。
姜山突然伸手。
“店家,这真的是小羊羔的肉?我看着怎么不像呢?”
那掌柜的听到姜山的话顿时表情一凶:“你懂什么?我卖肉十几年了还能卖出不成?!”
姜山慢慢眯起眼,正要说话,夏侯远就用更大更凶的声音吼了回去:“你怎么对小先生说话呢!小先生可是能呼风唤雨招雷的神仙转世,他说不像就不像!”
“小先生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姜山:“。”
那掌柜表情顿时一变,仔细再看姜山身披大氅、一身富贵公子的气度,就知这事自己惹不起的人。
当下点头陪笑:“啊,原来是小先生!我冒犯了冒犯了!这、哎呀这羊肉确实不是羊羔、是老羊肉呢!
肯定是我那新来的伙计忙中出错、给夏侯将军拿错了肉!我这就去教训他一顿把正确的肉拿过来!”
掌柜的说着就立马扛着羊肉回去了,而姜山已经不想在这店里继续待着了。
只是他临走之时又问了问表情不太高兴的夏侯远:“这种错误经常发生吗?”
夏侯远一愣,开始不知道小先生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表情就变得更加微妙和不好了。
“……也不是经常吧,但是,是有那么三四次,我娘说肉的味道不太对。”
姜山笑了一声。
这可真是。
宋通达在旁边已经连翻白眼了。
“走走走!随老夫去其他店看看!”
然后姜山和宋通达就把这条主街上的店铺都看了个遍,其中竟有六成的铺子都是司马家的铺子。
其中主要是与生活有关的粮铺、布铺、药材铺子还有唯一的两家首饰铺子和钱庄。
而这些铺子里卖的东西明显都比周围的铺子好一些,但也都更贵一些。
这倒没什么问题,但——
宋通达眉头已经皱上天了:“那些铺子里的东西啧!良莠不齐!
也就是对凉州这些没见过世面和好东西的百姓们才显得好了些,实际上质量只怕还不如本地的棉布麻布!”
“还有那药材铺子里的药材……有不少炮制的都不好、缺了药效。这简直、简直!”
宋通达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与民争利?!”
姜山在旁边摇头:“这话要是司马腾听了一定大喊冤枉,只是这种程度倒也算不得与民争利、也算不得欺骗百姓。”
“毕竟,那些东西确实是有些价值的。而药材虽然有些放久了失了一些药效,但到底还是可以用的药嘛。”
宋通达揪着自己胡须中的某一根胡子搓来碾去,心情真是又憋屈又糟心。
半晌他才骂了一句:“这司马腾到这都是什么大疾!”
非得在这些地方抠抠搜搜、做出让人糟心的事情吗?!
就不能大气一点、更为天下百姓一些吗!
而姜山在这个时候也基本上明白屠门明光所说的司马腾“不重视百姓、只重视家族和金钱”的评价了。
凉州城六成的铺子都是司马家的,显然是司马腾这位主公允许并且出了力的。
而铺子里的情况司马腾不可能不知道,却依旧默许了。就说明他重视家族超过百姓的性命。
这……倒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却只是在双方没有发生矛盾之时。
若是,双方发生了必须损害一方的利益拯救另一方的情况之时,司马腾这位主公又会怎么选呢?
若是放置天下,当天下的百姓、安危与司马家族发生尖锐矛盾之时,司马腾又会怎么选呢?
姜山没有说话,但旁边的宋通达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开始摇头:“不可,不可啊。”
“这司马腾怕是只能为守成太平之主。不可让其做出抉择大事!私心太重!”
姜山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天,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沉的,有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
他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雪花,“我还是想要知道,司马腾、还有司马家这么多年抠下来的银钱在哪里、都用来做什么了?”
宋通达松开了他那根摇摇欲断的胡子,“不错,城中粮铺中的粮食已经不多,粮价虽然没有提高但很快就会没有存粮。
城中还有许多卖炭百姓,但凉州山多却树少,今冬的碳火估计也不够。
若是司马腾能妥善的解决百姓的饥寒之苦,老夫……啧,倒也不是不能再多忍他一时!”
姜山笑了起来。
“真是委屈您了。”
宋通达咬牙,他可委屈大了!
但他忍!
然后第二日,宋通达就领着姜山,难得主动在凉州军早晨的议会之中提出了他们看到的问题。
“主公,此时已是冬日,城中百姓余粮不多、炭火不足,主公要警惕注意啊!”
“虽然冬日匈奴很少会来近犯,但若不做好充足准备、只怕会有灾乱!”
司马腾看着一脸诚恳的宋通达,无比感动地站了起来走到宋通达面前握住他的手:“宋老慧眼!心怀天下!”
“我凉州军有宋老这样的谋士何愁天下不定?!”
宋通达嘴角微翘,不过目光一瞥、就看到了翻白眼的姜山。
宋通达:“……”
“咳,主公谬赞。老夫子是提出问题罢了,重点还是主公要如何解决这问题呢?”
然后所有凉州军的高层就看到司马腾先是连连叹息十几声、然后目色通红捶胸:“百姓之苦我心甚疼!”
“可凉州苦寒之地,粮食和炭火本就缺少啊!这几日我已为此事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
这样说着,司马腾就把目光转向了姜山,眼中都是无比真诚的期待!
姜山:“???”
“小、”
赶在司马腾开口之前,姜山双手平举越众而出:“将军!凉州缺少粮食和炭火,但与凉州相邻的南边蜀州有粮!西边晋州有炭!只要将军派遣商队去这两州买粮买炭,定然能让凉州百姓过一个暖冬!”
司马腾:“……”
司马腾空了三息,再次摇头叹息、捶打胸膛:“我心疼百姓,可实在囊中羞涩,只能请小先生——”
姜山再次迅速抬手:“将军!城中都是司马家的铺子、这月的军中将领几乎都没有领米粮之外的俸禄,将军怎么会囊中羞涩呢?”
司马腾:“……”
司马腾又空了三息,然后忽然举起袖子羞愧的遮住了脸。
在其他将军们同情、王云星一脸麻木的表情中小声道:
“哎!小先生有所不知!我、我有些愚孝。”
姜山:“……啊?”
这和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吗?
“城内的司马家铺子是我家族产业,我只能尽量让他们做到价钱略低、不与民争利。但铺子的盈利却都归家族所有、是我父亲在掌握。”
“我、我这不受宠的继室之子实在无法让司马家的银钱为我所用啊!”
姜山:“。”
那还有你抠下来的那些军中将领和战士的俸禄呢?
哦。不用回答了,那些钱你都用在买粮食、军备上了,所以出不起了是吗?
毕竟你只是一个人在养一支军队,整个司马家的钱都和你无关啊!
姜山简直是想直接大声指着司马腾的鼻子说一句:“艹!”
谁家争霸天下整个家族不倾力相助的?
怎么就你家你一个拖着整个家族走啊?!
你当你是谁啊,自古以来没有家族相助的、甚至还拖后腿的争霸者,就只有一个天纵奇才的哭包成功了好吗!
姜山深吸口气,在司马腾第三次开口说“小先生”的时候,他也第三次提前拱手:
“那将军!之前屠七和夏侯远收服靖远县、还有剿灭金豹山匪所得钱财至少有千金之多!这些银钱总够采购米粮和炭火了罢?!”
司马腾:“……!”
司马腾第三次停顿了三息。
然后再大厅内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终于面色纠结、神色艰难地开了口:
“这、这……这些银钱确实可以用来采买粮食,可寰清不再考虑考虑吗?”
姜山一脸懵:“还要考虑什么?”
司马腾一脸郑重:“如今天下战乱未停、匈奴对我凉州虎视眈眈,这征战不知还需要持续到何时!
那些银钱总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啊!”
姜山:“……”
姜山声音都高了三分:“将军!如今凉州百姓与兵士都将无粮可食、无暖可取,这还不算是关键时刻吗?!”
司马腾还是一脸肉痛:“但是本将觉得,多少还是可以、可以忍一忍——”
这次不用姜山说话,王云星在旁边砰的一声拿弯刀劈开了她坐着的椅子,然后刀尖指着司马腾大骂:
“你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抠抠抠你要抠到什么时候!老娘麾下的兄弟姐妹们都在担心今年存粮过不了冬!你还叽歪个屁!”
司马腾:“!”
最终,司马腾在所有将领期盼的目光中艰难的开口。
“既、既如此,那我明日就遣商队去购买米粮。”
“至于炭火——”
司马腾再次渴望地看向姜山。
这一次姜山总算没有说出什么让他肉疼的话,终于说出了他期盼的话。
“将军,金豹山那里有我无意间寻得的一处煤山。”
“煤山中有黑色如石头般的炭火,可用于冬日取暖。不过用这黑炭石取暖需要保持屋内空气流通、便是需要开窗露出一条小缝。否则容易中炭火之毒、窒息而亡。”
司马腾大喜:“好好好!先生果然是天下第一谋士!一来便解我燃眉之急啊!”
姜山实在是想不出要用什么表情面对司马腾,最后只能对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怎么说呢,这位主公虽然极其不舍,但最后还是拿出银钱来要买粮食了不是吗?
至少不是赵广那样的死不悔改。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对他眨眼的屠门明光。
小先生眼睛一眯,就知道这家伙要冒坏水了。
果然,半夜三更之时,他的窗户被人敲响。
在白聪明小声嘟嘟囔囔的喷鼻声里,屠门明光的脑袋冒了出来。
“你要做甚?”姜山坐在床上双手抱臂看他。
屠门明光一看小先生衣着整齐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阿清果然与我心心相印、心有灵犀!”
姜山后仰:“别叫的那么肉麻!所以到底要做甚?”
屠门明光嘿嘿两声:“阿清要去看看新主公现在在做什么吗?”
姜山:“?”
“三更半夜,他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难不成数钱吗?”
屠门明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诡异僵硬,然后重新笑起来:“阿清随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姜山半信半疑,姜山半疑半好奇,最终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姜山一个咬牙站起来做好被扛的姿势:
“走!我倒要看看他在干什么!”
然后屠门明光一个大笑伸手在小先生腰部一揽、另一只手顺势一抱,便把他的小先生抱在怀中了。
“阿清身娇体软,还是抱着吧!”
然后在姜山没能骂出的骂骂咧咧里,屠门明光快速闪出屋外、而后跃上房顶。
最终姜山还是被屠门明光扛到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夹杂在两个院落之间、从表面上看完全不像是一间屋子、更像是墙壁的屋子顶上。
因为两手抱着实在是无法应对越来越难走的房顶和巡逻护卫。
姜山:呵。
所以刚刚装什么逼!
他还是被顶住了胃!
不过这个屋子建造的这么隐蔽,一看就有猫腻。
这时候屠门明光轻轻掀开了这房顶上的一个瓦片、一脸分享秘密的笑着对姜山勾了勾手指:
“阿清来看。”
姜山矜持了一下,不过很快还是伸着脖子趁着光从屋顶往屋内看去,这一看直接把他给看气笑了——
在满屋金碧辉煌之中,他那位白天说着囊中羞涩、要把一金一银都用在最关键之时的新主公,现在可不就坐在那一堆金银珠宝、布匹绸缎之中快乐的一块一块地数着手中的钱吗!!!
这一屋子的钱够买不知道多少人的口粮和炭火了。
“淦!”
借用宋先生的话:此人果有大疾!
第52章 三顾茅庐 请小先生疼我~
姜山不可置信, 姜山满脸离谱。
人怎么可以……到这种地步?!
司马腾有着这一屋子的金银财宝,到底是怎么在今天白天说出“囊中羞涩”、“家族钱财与我不相干”的话的?
这一屋金银哪怕没有堆满到屋顶也堆高了将近半个屋子。
或许这并不够养整个凉州军吃用装备太久,但如果能够把这些金银全都投入到民用和军用相关的经营之上, 至少是可以良性循环三到五年的。
而一旦形成了良性循环,还怕之后没有收益吗?!
或许最开始的一年会亏损一些、或者减少一些自我的收益,但司马腾可是凉州之主啊!
凉州的百姓就是他的百姓、凉州的军队便是他的军队, 他克扣百姓与军队不就是在克扣自己吗?!
如此克扣下来, 就算是他再能说画饼也断然长久不了啊。
姜山:“……他真不是有大疾吗?他肯定是有什么宁死都不愿花钱的毛病吧?!”
姜山的表情相当难看, 因为以他的脑子实在是想不出如此抠搜着、守着金山银山就是不给自己的军队和百姓花的大王的想法。
想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这人有病”的一个解释了。
姜山看向屠门明光, 打算听听这个三朝同事的判断。
屠门明光看到姜山又生气又无语的表情和眼神,没忍住弯了弯嘴角然后狠狠点头。
“不愧是算无遗策小先生。”
“据我这一个月多的观察,司马腾确实有病。”
姜山拧起眉又把头往屠门明光旁边凑了凑:“真有病?什么病?”
屠门明光清咳一声, 微微也让自己的身体和嘴唇靠近姜山:“抠病。”
姜山:“……”
没等姜山一个白眼翻过去,屠门明光就继续道:“真的是抠病!我可没骗小先生啊!”
“普通人若只是守财, 大都会对其他人吝啬、对自己总会是慷慨的吧?”
“但司马腾不是, 他对他自己也一样的吝啬。不然他怎么能骗到那么多凉州将领呢?”
屠门明光想到这些就忍不住露出无语的表情:“若是阿清多观察几日,就会发现司马腾身上穿的衣衫并不昂贵, 甚至和家中稍微富庶一些的将领们穿的都稍显寒酸。”
“我给阿清手制的是狼皮大氅, 宋先生都能身披新制的兔皮披风, 但司马腾身上穿的还是几年之前的破旧披风。”
姜山:“……”
“除了衣衫之外,司马腾生活也相当节俭——“”他每日只用两餐,早餐三个馒头一碗粥便可, 多吃一碗咸菜他都要感叹一句百姓比我还苦。”
“晚膳他几乎也不怎么沾荤腥、除非哪天有人给他送狩猎到的野物,他才会把那野物连吃几天, 直到吃的一点不剩。”
姜山:“…………”
“最后,司马腾在其他的花用上更是简朴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咳,我就说一个例子罢!”
姜山听到这里下意识觉得可能会遭遇点精神暴击, 没忍住把身子向后仰了仰。
“什么?”
屠门明光又小声咳了一声:“我跟了他足足十日才确定这件事。”
“嗯嗯?”
“司马腾他如厕用的厕筹都是同一个!十天都不带换、唔唔唔!”
话没说完屠门明光就被受到暴击的姜小先生给直接捂住了嘴。
“快闭嘴!大晚上的说这么糟心的话,你是想让我做噩梦吗!”
说完之后姜山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这真是有病啊!有大病啊!”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司马葛朗台吗?!
就是不知道这位主公即将挂掉的时候,会不会嫌弃多点一根蜡烛浪费啊?
姜山整个人都陷入新主公是个一毛不拔的、对自己也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的焦虑和糟心中。
而这个时候司马腾已经相当满足地数完了他这一屋子的家当,脸上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和幸福、看这劲头大概还能再抠一百年。
然后他左右上下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和意外之后,才满足地从地板上拉开了一个暗门、直接走入了地下。
姜山眼睛都瞪大了,“我说这个屋子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别扭、从外面看似乎就像是不存在似的,而且连门窗都没有,他竟然挖地下道?!”
然后姜山猛然转头用更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屠门明光:“司马腾都把自己的小金屋藏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能找到这里?!”
一时不知道该说是司马腾抠病的更离谱还是屠门明光这挖人隐蔽的能力更邪门。
姜山突然想到之前他也只是跟屠门明光大致说了一下他猜测的刘阔放小本的位置,屠门明光却一下就明白了他说的点、甚至来回不到两刻钟就把那箱子带了回来。
那时他还觉得是自己观察敏锐,现在想想只怕都不用他说,屠门明光在那个屋子里转上半天、就能自己找到那个小箱子了。
“嗯?阿清为何用如此眼神看我?”
“哎呀,这屋子其实挺好找的。毕竟我连续跟了司马腾十日嘛。
他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打开地道的门消失半个时辰,那我自然好奇那个地道会通向哪里、藏着什么小秘密。”
“就算是再谨慎小心的人,被人连续跟了十天总也会露出一些本性和马脚的。”
屠门明光说到这里脸上还是一脸无害的笑容:“毕竟,我虽然想要多赚些兄弟、有那么一点点的野心、但阿清知我,我可是从来不滥杀好人的正人君子呢。”
姜山:“…………哈。”
“那我还要夸夸你这么劳心费力的调查这个新主公能不能杀啊?”
屠门明光羞涩一笑:“先生夸我,让我心花怒放。”
“先生还可以多夸我两句,我愿为先生挖出所有人的小秘密!”
姜山:“!”
姜山战术后仰、双手环胸:“大可不必!我没有那种糟心的毛病!”
然后姜山就用异常复杂的眼神盯着屠门明光,他就说想当大王的谁还没点毛病啊?
之前他觉得屠门明光也就是过分开朗自信、喜欢在他面前举鼎射箭、有时候说成语总是乱七八糟而已。
这些小毛病和赵广、刘阔、司马腾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甚至在某些时候还可以当加分项。
在他都差点以为屠门明光确实可以当一个基本完美的主公的时候,这家伙不就爆雷了吗?!
他竟然喜欢挖别人的小秘密!
他还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别人的藏宝地!
他甚至还能目标坚定的跟着一个人十来天不被发现!!!
姜山越想越心塞,然后他突然想到,这屠门明光还有个最大的爱好——当别人的接盘侠!
甚至,他已经成功的接了两个盘子了。
姜山:“。”
姜山又往后仰了仰、一个不小心直接把自己仰过了头差点像倒栽葱一样的栽下屋顶。
屠门明光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就把人给捞在了怀里,“阿清小心。”
姜山嘴角抽搐问出最后的问题:“你有没有……连续跟我十天?!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没有?”
屠门明光眨眼,然后委屈地撇了一下嘴:“阿清怎能如此疑我?我心甚痛。”
姜山面无表情:“就问你有没有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姜山眯着眼等待屠门明光否定的回答,结果发现这人竟然看着他的双眼、慢慢地、心虚地往旁边移开了目光?!
“卧槽!你看见什么了?!”
你这接盘大王你竟敢偷偷看我?!
屠门明光赶紧回头:“没有没有!阿清误会了、”
“喊什么阿清!喊我先生!”
“好吧好吧,先生误会我了。我可指天发誓,绝没有窥探他人秘密的不良嗜好。”
屠门明光看到姜山表情真的要凶起来也立马直了身子、表情郑重了起来。
“我咳,观察司马腾不过是要确定他性格如何、该不该杀。”
姜山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能不能接盘。
“但平日里我还要习武、领兵、看看史书,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人?”
说到这里这扎着狼尾的青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倨傲起来:“小先生,我也有我自己的目标与野望。”
“不是谁都值得我跟他一跟的。”
他说着这话,倒是有几分枭雄之气了。
但姜山还没有放过他:“那我刚刚问你有没有跟我,你为何心虚?”
顿时,刚刚还霸气小漏了一下的屠门明光又猛地心虚气短起来。
他看姜山一眼,又看一眼。
最后在姜山默默从袖子里抽出寒光凛凛的匕首的时候,才咳了一声:
“都怪赵广。”
“他让我时时守着小先生嘛。”
“那、和小先生同起同卧,阿清也知我天生目力极佳、就总有、总有不小心看到什么的时候。”
姜山没把匕首收起来,反正往前送了送:“比如?”
屠门明光此时的表情已经不只是心虚了,他的脖梗和耳廓也逐渐染上了一些红色。
原本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姜山应该是看不到他这泛红的样子的,但。
姜山的眼神也太好了点,还能在黑夜中无障碍视物,于是就看到了逐渐发红的屠门明光。
姜山:“……”
艹。
小先生敏锐地感觉到这话他不该问!
“算了我们现在离、”
屠门明光却已经难得紧张小声的开口了:
“比如,阿清沐浴之时……看到了你如玉的肩膀。”
姜山:“!!”
“还有,阿清泡脚之时……看到你纤纤玉、唔唔唔!!”
“快闭嘴!!!”
“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谁让你记得这么清!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梗着脖子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借着月色,面色通红的屠门明光便看到他如玉的小先生的面庞之上也染上了与他相同的绯红。
他心如擂鼓,搂着姜山的手不自觉想要收紧却又害怕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便惊扰了怀中之人。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除了通红的脖颈与耳廓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只是看着姜寰清认真地道:
“阿清说的没错,我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是偶见一片炫目的月光罢了。”
姜山陡然面色通红。
“你、你个、”
老六!
屠门明光坦然地和姜山对视,眼中此时多了两分敬意与倾慕。
“先生,正因我见过太多表里不一、伪善狠毒之人,才在见过先生之后惊为天人。”
“先生与我日日相对一百七十二日,屠门明光从未看到姜寰清有任何虚假卑恶之行。
反而多见一日,便多看到一分真诚美好。”
“姜寰清在屠门明光眼中,便有如天上明月。高不可攀、贵不可侵、见则心喜。”
“我本将心向明月。”
“不敢冒犯。”
“望明月一缕垂怜。”
姜山:“!!!”
第53章 三顾茅庐 哈!
清晨, 姜山偷偷摸摸打开院门向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某个人的身影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白聪明在他身边阴阳怪气地驴叫了一声。
“伊昂。”
你不对劲,你从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不对劲。
姜山被白聪明的驴叫惊了一跳, 反手就握住白聪明的嘴筒子:“白啊!这个时候可不兴乱叫啊。不能把奇奇怪怪的家伙给招过来呢。”
白聪明歪了歪驴脑袋。
奇奇怪怪的家伙?
谁?昨天晚上把你送回来还蹲在墙角不肯走一脸要饭的样子看着你的、扛驴射手吗?
姜山呼了口气,在寒冷的冬日喷出了一小片白雾。
“……真是有些头疼啊。”
昨晚从屠门明光开始跟他说“日日相对一百七十二日”的时候他就已经闭嘴没有开口说话了。
直到说到最后,什么什么垂怜, 姜山更是仿佛直接遭受一记直球暴击, 开始学屠门明光之前的样子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人了。
姜山原本以为以这家伙的性格怕不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非得一个答案。
谁知他没有回答屠门明光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非常明显的如九曲愁肠般地叹了口气、再故作轻松地道:
“阿清不必为难,世人皆向往明月,但明月高高在上何须理会地上凡人?”
“但阿清也莫要对我疾言厉色, 只要我能伴在阿清身边、为我心中明月增添光彩、护他周全,我便也心满意足。”
“毕竟, 这天下的事哪有两全其美的呢?”屠门明光越说语气越哀怨:“能在阿清身边做个献媚之犬我也很是喜悦。”
姜山:“……”
姜山心中微微震撼。
这就是、这就是曾经网络上万人唾骂的终极舔狗吗?!
这个品种竟然在古代也有啊!
“不过我也是阿清身边守护的第一恶犬, 谁敢怠慢先生,我必上去第一个咬死他!”
姜山:“!”
仿佛还有毒唯成分!
真是、真是有点难搞啊!
反正最后姜山是一言不发被屠门明光给抱回来的。
屠门明光在姜山的院门口还可怜巴巴地、非常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喷嚏, 显然是想要更进一步。
但他的诡计如何能骗得了姜小先生呢?
“别装了, 之前在赵广那里你光膀子淋了一整天的雨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现在连小雪都没下你还穿着狼皮披风,你是狼毛挠住鼻子了才痒痒的打了喷嚏吧?”
屠门明光:“咳。”
“还是阿清知我。”
“那,阿清你好好休息, 我明日要去带兵挖炭石,怕是不能守着你了。”
姜山:“好好挖煤, 以你的体格一定能多挖几框的!”
然后姜山迅速关门,他急需回去平复心情,思考一下今晚发生的事。
而屠门明光就如白聪明所说的那样, 蹲在墙角半天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而姜山思考了一整夜,最后得到的答案就是——
管他呢!
首先他不一定确定屠门明光所说的意思就是男女情爱中的喜爱与垂怜。
万一那老六七只是被他的才华智慧和美貌折服,不是喜爱,那这就完全不是问题。
谁还不想要一个能打能扛、会看眼色、有时候还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的超级粉丝呢?
如果有一日这粉丝登顶,他绝对是国师级别的待遇!
但万一屠门明光真的是那个意思。
咳。
他倒是也不、不反感。
姜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但他也不喜欢女人。
至少在昨日之前,他从未想过和谁相伴一生。
他与这个时代的人终归是相隔了太多的时光与思想,他不可能娶一个被这个时代固化了的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
也不会为了传宗接代而进行形式上的婚姻或者政治联姻。
所以姜山一直想着便是若生命无忧、天下太平,那就走遍这大好山河、画一张他眼中的世界,然后终其一生都自由自在。
姜山从未想过娶这里的女子,而如今倒是多了一个希望他垂怜的男子。
姜山没忍住笑了一声。
实在是屠门明光那副样子太过绿茶和造作。
不过,他也要承认此世十八载,屠门明光便是他看过万千生灵之中最独特的一个。
在他之前最独特的,便是他的白聪明。
他与这灰扑扑的世界、与绝大多数灰色的人不同,是鲜活明亮的色彩。
若屠门明光对他真的是想要相伴一生的那种情爱欢喜……
姜山看着天空洋洋洒洒飘下来的雪花,也摇头轻轻失笑了一声。
“不过是少年慕爱,惊鸿照影……而后终不能全。”
倘败军之将,身死沙场,何谈情爱。
若霸业终成,为天下之主,又怎会为一人所留?
所以说到底,昨夜的那场剖白不必当真。
待天下大定,是真心还是假意、短暂痴迷还是情有所衷,到那时便可最终揭晓。
不需要他回答,时间与大势便会给出最终的结果。
“伊昂伊昂!”
发什么愣下雪了呀,快出去溜达、或者回家暖着呀。
姜山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白聪明的脑袋:“走吧,天寒雪大,要好好囤粮过冬呐。”
总觉得司马腾不太靠谱,他先跑一趟河平村吧。
从武城到河平村,姜山骑着白聪明走了两日。
当姜山出现在村口之时,大冷天还不在家里猫着在外面玩雪的村中小娃娃们当场就尖叫起来了。
“啊啊啊啊!是先生!先生回来啦!”
“哇哇哇!爹娘!爷爷!先生回来啦!你说的天下第一的先生回来啦!”
孩子们尖叫着笑着扑向姜山,围着白聪明转来转去、时不时伸着小手摸摸。
“呀!黑旋风!原来你这么白!你白色的样子比黑色好看多了!”
“我爷爷说黑旋风原来是叫白聪明的,白聪明一跺蹄子就会山崩地裂呢!”
姜山没忍住失笑,而白聪明也很给面子的昂首挺胸、扬了扬蹄子。
很快姜山就被虎头迎着来到了村长家,村长早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当看到姜山那张明显俊雅贵气的容貌之时,村长和周围的村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便是天下第一谋士。
传说中只要得到他就能够平定天下、结束乱世的人啊。
这样的神仙人物之前竟然在他们村子里当了一个月的……说故事教字的先生呢。
不过,果然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仅凭一己之力就不动声色的几乎杀绝了靖远县主三年都没能平定的匪山,他果然就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来结束乱世拯救百姓的吧!
“这、啊,先、先生!您、您怎么突然来了啊?”
村长元谷仓一边搓手一边想要把人往屋里迎,却又担心屋舍寒酸、不能接待名震天下的小先生。
姜山也不在意,他见多了这样的拘谨知道怎么说他们都不会放松的,所以干脆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包金叶子。
“哇!”
村民们:“?!”
“我知道村中有商队,元大叔每隔十几日就会出去行商。今日前来是有事所请。”
“我观一月之内必有暴雪大寒,凉州此时已无收获之粮。若一月之后大雪封路,想要再采买粮食便会变得极为困难。
所以想请元大叔的商队再走一趟,用这些金钱多买些粮食。”
姜山说完话,一众人便都看向村长旁边站着的那个身子魁梧的壮汉。
这位胡须浓密、多少有些胡人血统的汉子在金豹山匪徒被剿的时候也随着军队一同上山了。
事实上也是他在和商队回来之后发现村中家人亲朋都被匪徒所绑、第一时间就去靖远县求救、甚至最后求到了屠门明光和夏侯远带队的凉州军前。
所以哪怕靖远县不愿归顺,屠门明光和夏侯远也会去金豹山剿匪的。
元山听完姜山的话当场拱手:“小先生是我们河平村的大恩人,若不是先生力保、只怕现在河平村已名存实亡。”
“莫说是去买粮,只要先生有所差遣,让我们这一队人去赴刀山火海也必不敢辞!”
姜山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你们愿意就好。这三片金叶子是你们的酬劳。一定要拿着,不然我就不找你们了。”
“剩下的金叶子你们能买多少粮食就买多少粮食,全都运回你们村子就好。”
“若我有需要的时候,会来找你们取的。”
“虽然此时蜀州温暖粮草必然不缺,但此去蜀州行路崎岖、不如去晋州便易。
所以元大叔你们就去晋州买粮吧,我会写一封书信回家,到时候你们在姜家粮铺只要提一提我的名字,便能以最便宜的价格买到粮食。”
姜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若那时姜家有人要与你们一同运粮回来,不必拒绝,带上也可。”
元山再次拱手:“小先生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姜山便笑起来:“我相信诸位都是百姓之中的好汉英雄。”
被天下第一的小先生这样一夸,饶是元山这样实诚硬朗的汉子也禁不住脸红起来。
孩子们更是大笑着拍着手喊好汉英雄,此时的村子又是姜山初到之时的平静美好了。
之后的日子,姜山就在武城等买粮的粮队回来、还有囤货猫冬。
十月二十六日。
姜山每日上街一逛,发现武城的三家非司马家的粮铺关了门,门上挂着“今日无粮”的牌子。
十月二十九日。
司马家四家粮铺关了一家。
此时距离二十三日司马腾同意派商队买粮的时间已经过了六日,若是速度快些、路上无事,此时买粮的队伍应该已经开始回程了。
又过四日。
司马家四家粮铺只剩两家还在经营。
姜山发觉城中的百姓脸上明显带上了不安之色,哪怕司马家的粮铺标价很高、也有不少百姓挤着去买。
而此时凉州军中发下的饭食明显比之前少了不少。
从前每个兵士每日都有六个粗面馒头和一碗菜粥,当日有巡逻练兵、挖矿的兵士还能再得两个馒头。
但进入十一月,每个兵士的馒头都减少了一个。
姜山看着在风雪之中还大声呼喝着运送煤块的、身体被冻得通红、目光却坚毅的兵士们,慢慢抿唇。
屠门明光站在他身边,眼中的寒气逐渐聚集。
“……阿清,今天他们吃的馒头比之前小了一圈呢。”
“城中快要无粮了。”
而司马腾每天还在数着他的满屋金钱。
姜山:“……没事,且忍一忍。再过三日,运粮队就该回来了。”
“司马腾再有病,也不会让城中兵士与百姓无粮可食的。”
那是自毁长城之举,司马腾能统领凉州到现在,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屠门明光却嗤了一声。
“阿清。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好了些。”
“若我有这些凉州军,只需一半人马,就能带着他们推进中州、和那位天王大将军争个中原问鼎。”
“可惜有人拥有整个凉州军,却只会用他们挖煤、剿匪、在风沙雪地之中连饭都给他们吃不饱。”
姜山:“……”
“凉州不与其他州县相同。就算是你日后能够接手此地,怕是也不好带走凉州军。”
屠门明光转头看向姜山,这几日受削了一些的面庞上带上他看他时惯常的笑容:“阿清又小看我了。”
“就算我得了凉州也不会动他们分毫的,顶多带走一支队伍去刺激刺激大熊、我义兄他们。”
“就算日后我有朝一日真能与大将军争一争天下,凉州军也永远都是凉州军。”
“他们驻守边关,便已经是这天下最大的功绩。”
屠门明光冷笑一声:“我才不会像司马腾这个脑子有疾的蠢货。我只会心疼凉州军、给他们发最高的我能给得起的钱粮!”
姜山扬眉,然后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只会心疼哥哥呢。”
屠门明光:“?……!”
小先生莫非是开始心疼我了?!还喊我哥哥!
十一月七日。
本该运粮队回来的日子,这一日从早到晚、四个城门的守卫军们,却没有一人看到应该回来的队伍与粮食。
在城主府的大厅中,司马腾面色憔悴、一脸痛心地道:“怪我犹豫太久,运粮队传回消息,路遇大雪、要耽搁两日才能回来。”
“这两日只能苦了诸位和我凉州兵士与百姓了!”
姜山冷眼看着自己也瘦了一圈的司马腾,越来越觉得此人真是有大病。
而大厅中的众将领虽然面露失望之色,却也没有一人抱怨指责什么。
十一月九日。
运粮车队依然没到。
城中最后一家司马家的粮铺早已关门,城内早已不见之前还算热闹的景象。
也没有小儿穿着厚实的棉衣在雪中奔跑。
姜山站在一片白茫之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忽然有铃铛声响起。
姜山寻声看去,竟是一辆无比豪华、镶金挂玉的马车在雪中行走。
而在那金玉之间一枚金色的马型印记格外明显。
马车前方有四个穿着厚实面色红润的家仆一人拿着一筐在前方的雪地上撒盐。
而拉着马车的两匹白色骏马、身上还裹着厚厚的马披。
马车上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从包裹着毛毡的窗户探出头来,这孩童脸颊丰润、玉雪可爱。
他左看右看,一会儿感叹雪大、一会儿伸出小手接住雪花、一会儿又说街上无人白茫茫一片没有什么意思。
“啊!白茫茫的,我可以画画呀!”
他一拍小手,便从窗户往外扔红色的梅花糕点,扔出一个雪地上便多出了一抹艳丽的红。
片刻之后,他就扔了一盘子的糕点、在地上画了个圆。
“哈哈!有趣有趣!让我再画一些!”
便是在这时,突然有两个瘦小的身影从街角不知何处冲了出来,冲向那埋在雪中冰凉的梅花糕,连带着雪花一同塞进了嘴里。
姜山:“……”
“该死的臭虫子!谁让你们动我的画的?!祖母,打他们!”
姜山:“……哈!”
第54章 三顾茅庐 举掌,而后呼之!
当那孩童的话音落下, 便有衣衫厚实、体格粗壮的仆人从车后冲出,举拳挥向那两个冲出来的饥饿的小孩。
好在小孩机灵、又或者是早就已经习惯,在把糕点塞入口中之后便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就跑, 像是早知这样的举动会惹怒贵人、招来打骂。
可即便他们反应的再快到底年幼且无力,他们脚上穿的还是完全不保暖的只塞了一点破布的草鞋、露出的脚趾被冻得通红肿大。
哪里跑得过身后向他们追来的、穿着靴子的凶恶的仆人呢?
这两个孩子就像惊慌的小兽边跑边四处张望,在看到斜前方站着的姜山之时, 他们的目光猛的一亮。
下意识向这边跑了两步、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无他, 小先生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衫虽不如马车中的贵人那样昂贵华丽, 可哪怕他只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衫、披着灰色的披风站在那里, 就无端让人生出了一种高不可攀、贵不可言的气势。
他那双清冷的目光看你一眼,便是再自命不凡的人都会生出几分自惭之心。
这也是一个贵人啊。
若是向他跑去,会不会被贵人的仆从抓住再打一顿呢?
在两个孩子犹豫之时, 他们却看到那在雪中独立、犹如仙人的贵人对他们招了招手。
一个咬牙,姐姐便拉着弟弟冲了过去。
至少求求贵人不要让弟弟挨打。
然而他们的迟疑还是让他们的速度慢了一步, 在他们即将跑到姜山身前、在身后马车中那个孩童越来越尖利愤怒的叫声中, 追过来的两个壮仆已经伸出大掌抓向他们的脖颈后背。
年纪小一点的弟弟已经害怕的忍不住哭了起来,而姐姐咬牙、把弟弟往前狠狠推了一把。
至少到仙人身边, 那些人肯定就不敢乱动手了。她挨一顿打也没关系的, 反正刚刚吃了好几块点心、她一定还能撑得住。
不过——
“去。”
“伊昂!!!”
姜山先是伸手抓住那即将扑倒在他面前的头大身子小的小男孩, 而后手中金链一甩、那女孩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金链、也一下被他拽至身后。
此时白聪明已如猛牛般冲了出去,它有力的脑袋和脖子先是直接顶翻了一个壮仆,在另一个仆人越过它想要继续追打小孩的时候猛地喷了一口鼻息、后蹄一蹬!
“呃啊!”
那壮汉就成为了第一百个被白聪明的驴蹄子蹬飞的倒霉蛋了。
一般白聪明不用后蹄踢人, 除非对手主动跑到它屁股后面。
“伊昂!”
驴还是这么强壮勇猛!
白聪明挡在自己的小主人身前,一脸神气的瞪着那边镶金戴玉的马车。
“伊昂!”
那两个白马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拉个车还要穿衣服!
“何人如此无理,敢坏我家的事?”
没了那两个壮仆,又一个看起来很有经验的管家从马车后走了出来。
他开口之时就趾高气昂, 仿佛已给姜山定了罪。
不过在看到站在雪中的姜山、还有挡在姜山前面的那头白色毛驴之时,这个中年管家顿时瞳孔微缩、下一瞬便换了脸色。
“恕小的眼拙,阁下莫非是……姜山,姜先生?”
姜山拍了拍自己披风上的飘雪,看着旁边冻得瑟瑟发抖的大头小萝卜,衣袖一挥便把那抱在一起的姐弟俩给罩在了自己的披风之下。
骤然之间姐弟俩的眼前就被黑暗笼罩,但这是第一次、他们不害怕黑暗,却觉得黑暗之中无比安心。
“谁是姜山啊?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思考人生的路人罢了。
看见不平事、可怜人,想要伸一伸手难道不成吗?”
哪怕姜山直接否认了自己的名字,但那中年管家显然极有城府和眼色,他怎么看这雪中之人都不像是能轻易招惹的存在,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尴尬的打了个哈哈。
“……呵呵,这位先生说笑了。哪有什么不平事,不过是我们少爷玩闹罢了。
也没有什么可怜人,这天下吃不饱饭的懒汉、蠢人多了去了,便是他们自己不努力、不知提前存粮过冬,哪能算可怜呢?”
姜山眯起眼,把玩着缠绕在手中的金链:“若照你这么说,你如今还没当上天下第一的九千岁,是因为你不够努力、且没有提前去了那烦恼根?”
管家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恼怒狰狞,一边在心中大骂这多管闲事的家伙、另一边却更加确定此人不是善茬最好不要太过得罪。
毕竟司马家在凉州确实是排名第一的世家大族,可正因为是统领凉州的世家大族、他们也要格外注意名声,至少表面上不能有什么瑕疵污名,
“呃哈哈,这位先生真会说笑,既然先生心善要护着那两个乞儿,我司马家便给先生这个面子、此事就不追究——”
“不许!钱伯!凭什么不追究了?!那两个乞丐糟蹋了我的画、还吃了我的点心,他们就该被扒光衣服吊起来打!”
尖利的孩童声音从马车中传出,甚至很快那包裹的严实、穿得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不顾车中老妇人的阻止。
他跳下车之后就快步冲到了管家的旁边,看到了站在前方的姜山。
有一瞬间,这个孩童瞪大了双眼:“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跟乞丐一起?”
姜山看着这个不知疾苦的孩童,扬眉:“不是和乞丐一起,而是不与恶者为伍。”
男孩儿皱眉,不是很懂姜山的话,但也知道姜山在说他不好。
当下就黑了脸,捡起路边那一块儿石头就往姜山身上砸。
“不许你说我!说我不好的都该打!”
姜山冷眼看着那块石头落在自己脚边三步的位置,不想再与这个没教好的熊孩子说话。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那边装木头人的管家:“从来世家都重名声与根基。若把基业建立在百姓愁苦之上、为富者不仁不义,必不过三代而亡。”
“更加之家中后代愚蠢跋扈、不识礼义、不知疾苦,则高楼倾塌近在眼前。”
姜山说完便看了一眼天空飞扬的大雪,点点头转身就走。
“果然天凉了。”
那管家在姜山说“三代而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控制不住了,等姜山说到“高楼倾塌近在眼前”之时已经勃然色变、愤怒非常。
此人到底是哪来的路人,敢如此评判诋毁他凉州司马家?!
但管家还心有顾虑忍住了没有开口和动手,但他身边的小男孩儿却已经又开始愤怒尖叫:
“你给我站住!你是不是在说我愚蠢跋扈?!你竟敢骂我!我让你停下你没听见吗?!”
“卫三!给我打断他的腿!!”
“孙少爷不可、”
然而司马家的贴身护卫只听从一个主子的吩咐,不知何时那孩童身边已经多出一个人、而后如猎豹一般直扑已经转身的姜山。
“伊昂!”
白聪明对着那边的墙角就叫了一声!
那个扛驴的家伙怎么还不出来!都蹲在那里半天了!驴早就闻到你的味儿了好吗!
就像是和白聪明心有灵犀似的,在卫三带着铁爪的手即将触碰到姜山的前一息,一支黑色铁箭夹杂着风雪呼啸之声破空而来!
这铁箭箭尖直冲卫三侧颈,在瞬间便让卫三浑身汗毛倒竖、脊背发寒。
他低喝一声、用尽全力扭转身体,双手铁爪抓住那根铁箭,竭力阻止铁箭没入他的喉咙。
好在他反应及时、连退五步之后终于止住那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箭矢,逃过一劫。
卫三心中惊骇,凉州军中除了宋武威还有谁有如此神射之力?!
他下意识抬头寻人,却瞳孔骤缩——在这安静的风雪之中竟又有一支直黑色铁箭迎面而来!
“唔!!”
这一次,饶是他也再躲闪不及、被这铁箭穿喉而过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那在射箭之人才从远处墙角一步一步走来。
他穿着和小先生一样的狼皮大氅,只是比起姜山披风裹的端正严实,他身上的大氅像是只是为了挡挡灰尘似的、只盖住左肩大半个后背,若不是有长弓与银枪固定,怕是早就落在地上。
即便如此,他这样子也不羁霸道至极。
“反应还挺快。”
“可惜,我叫屠七不是屠一嘛。”
姜山嘴角一抽,那也没见你连射七箭啊。
“大胆!”
“你是何人竟敢杀我司马家的护卫!!”
在那孩童几乎划破天际的尖叫声里,管家紧紧抱着他厉声喝问。
同时那华丽马车周围的十二个护卫齐齐低喝一声、手持刀枪瞬间把屠门明光给围了个严实。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你们快动手给我杀了他!他竟然杀了我的卫三!他竟然敢杀我的人!”
那男孩即便被钱伯抱着也在奋力蹬腿挣扎,他脸上眼中的恶意与杀意即便是让大人看了都会心惊。
姜山此时转过了身,抓出一片金叶子塞到那个女孩手中便让他们两人跑走了。
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两个小炮灰能够继续看下去的了。
跑得无影无踪对他们来说才最安全。
等那两个乞丐小孩跑走之后,姜山才要上前、好歹帮屠门明光说句话。
结果被包围着的屠门明光甚至反手对他摆了摆手:“阿清莫来。”
“他们还困不住我。”
“且我马上便来。”
姜山:“……”
这家伙是不打算再凉州军里继续赚兄弟了?这么明目张胆地作死?
正这样想,姜山又听到屠门明光问了一句:“阿清,若在你家、遇到这种张口闭口杀人断腿的恶童要如何对待?”
姜山顿了一下,而后微微勾起唇角。
“若遇到这样的熊孩子,在我家中,定然要——举掌,而后呼之。”
屠门明光在一众司马家的护卫注视中、在车中那老妇人的惊呼和呵止声中,身如疾风直冲到钱伯和那还在仇恨的喊着杀死他的孩童面前,一脚把钱伯踹了出去。
而后在那男孩终于感到害怕、却还叫嚣着“我是司马家的长孙!”“我二叔是司马腾!”“你敢动我我灭你九族!”的话语中,高高举起他有力又骨节分明的大掌——
啪!
呼之!
“哇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你敢打我、我”
啪!
再呼之!
“哇呜呜呜!奶奶、奶奶!!”
啪!啪!啪!啪!
在屠门明光呼到第六个巴掌的时候,忽然风雪之中有尖锐的呼啸声直冲他而来!
屠门明光双眼一眯、眉梢扬起。右腿一个侧步转身,左手高举在那早被打的双脸红肿的司马长孙的脸上打出最后一把掌,同时右手从背后一抓、反转一个枪花枪身猛然向下便打落了直冲他面门的那一箭。
而后,他动作未停、眼中精光大盛,双腿交替向前刺出长枪,竟是直接向着那射箭之人而去!
铛铛铛铛!
屠门明光在风雪之中就像是一头势不可当的奔狼,在接连扫下四支向他射来的长箭之后,他已疾行百米、而后他大笑一声:
“吃我一枪!”
右臂举枪向前一挑!
枪尖直指宋武威的喉咙。
“好枪法!”
宋武威哪怕被枪尖指着喉咙也没有半点畏惧后退之色,只是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屠门明光。
“我纵横凉州十三年,你是第一个能接我五箭还毫发无伤杀至我面前之人。”
“如此枪法身法,放眼整个凉州只怕只有王云星能与你近身一战!”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不管此事如何,看在我的面上,都到此为止如何?”
屠门明光笑着收起长枪,看了一眼宋武威和他身边站着的司马鹏,心中嗤笑。
下一瞬就一副老实人样儿地挠挠头:
“当然可以啊,我本来也是打算和小先生一起走的。谁让那小孩非要杀我、还要打断小先生的腿,屠七也不得不反抗了。”
“毕竟,他要打断的可是姜寰清的腿啊。”
“全天下人都想抱一抱的姜寰清的腿啊。”
宋武威/司马鹏:“……?!”
姜山抬袖捂脸。
闭嘴吧你个老六!抱大腿不是这样说的!!!!
第55章 三顾茅庐 还请先生大显神通,帮我灭了……
姜山虽然抬袖遮脸, 但小先生岂是抬个袖子就能让人无视的?
他又不是在装老实的屠七。
所以宋武威和司马鹏在屠门明光停止动手之后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在雪中站着的姜小先生。
司马鹏眼中闪过几分不满,还有觉得事情不太好处理的郁闷。
宋武威则是大步向前径直走到姜山的面前,双手抱拳:“司马家教导无方, 惊扰了小先生。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姜山看着这位手持精铁打造的长弓、双臂比寻常人更长一些的凉州第一、甚至是天下第一的神射手,发现他确实比凉州军的其他将军更有威慑力和存在感。
且他行动之间进退有度、言语恰当,一看便是善于思考的理智派。
一位名震天下的神射手, 又理智且善于思考, 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屈居在司马腾那样一个只会打感情牌、行动却抠门的人麾下十几年?
小先生轻轻眨了眨眼。
毕竟他这才刚来凉州不到一月的时间, 就已经想过好几次换老板了。
这可不能怪他脾气不好, 他隔壁的隔壁的宋老先生现在天天坐在院子里冷嘲热讽、说看看会不会等他老死了司马腾都没把粮食给运过来。
所以宋武威这天下第一神射,为什么给司马腾打工了十几年?
小先生实在是想不明白,于是他就很耿直的问了出来:“宋将军。”
“都说宋将军是天下第一神射手, 今日雪中看箭,果然犀利威风。”
宋武威听到这话微微扬了扬嘴角,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得到天下第一的谋士的夸赞的。
果然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一就是很容易惺惺相惜。
然后他就听到天下第一的小先生问他:
“所以司马腾是救过将军你的命吗?”
宋武威:“……”
屠门明光在旁边忍了一下, 实在没忍住,扭过头无声狂笑。
被司马鹏看了个正着。
司马鹏:“……”
两人都不是蠢人, 自然知道姜山话中的意思。
宋武威看了一眼那边还在哇哇爆哭的司马家第三代中唯一的长孙司马晟, 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司马鹏, 笑了一声。
“小先生说笑了。”
“主公只是有些吝啬金钱而已,但他在为百姓做事、抵挡匈奴贼寇之事上还是兢兢业业从不敷衍的。”
“主公其实很擅长练兵与内务管理。凉州军几乎八成的兵士都是主公领着练出来的。”
“宋某敢说,这天下数州之间, 除了之前被先生埋杀的赵广亲军和中州大将军的神锋军之外,其他州县的军队没有一个能与我凉州军一分高下。”
“小先生应当见过我凉州军将与士兵。别看他们平时木讷不言, 但杀敌之时他们的勇武、衷心、执行命令,定会让先生刮目相看。”
姜山闻言一哂,“我当然知道凉州军坚毅沉稳、作战时或许不输赵广亲军的悍勇。”
“可既如此。”他抬眼看着宋武威和旁边的司马鹏:“为什么粮草至今还未运来呢?”
“他人面对珍宝, 不说精心呵护、日日维护至少也会慎重对待。可咱们的将军主公却要把珍宝往地上扔、还要再让愚蠢无知的家伙踩上一踩呢。”
宋武威这次倒是没说话了。
大概是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反而是旁边的司马鹏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虚假的、世家大族中的人惯有的笑脸上前分辨:“小先生莫要生气。”
“这粮草之事我二哥之前也认真解释了,实在是大雪封路、行路艰难才拖延了几日。”
“我知小先生心系城中百姓和我们凉州军,但实在不必如此苛刻嘛。”
“之前二哥已经贴出告示、让城中百姓减少粮食消耗、节省用饭,若能囤粮的还能提前囤粮。
虽然现在城中店铺已经无粮,但城中百姓家家户户中的余粮少说也够再吃一月的。”
“所以晚几天不碍事——”
姜山倏然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真可惜家中无粮的不是司马鹏将军你。”
司马鹏脸色一黑。
姜山却在这时忽然问了一句:“之前主公说会派遣商队去购买足够的粮草,我并未在意他口中所说的商队是哪家商队。”
“现在容我问一句,购买粮草之事,司马腾该不会直接委托给了司马家族吧?”
司马鹏此时的脸色真正沉了下来。
他看着这个名震天下的第一谋士,心中生出几分不喜。
毕竟姜山话中的潜在意思就是在指责司马家的商队没有按时、按照约定完成交易委派。
甚至还有说司马腾任人唯亲、不分好歹,他司马家凉薄无义的意思。
“小先生慎言。”
“凉州最好最大的商队自然是我司马家,主公若是购买粮草、当然也要委派我司马家。此便是最佳选择!”
姜山哈了一声。
屠门明光的声音在旁边恰当的响起:“所以最佳选择迟了这么多天啊。”
司马鹏额头青筋暴起倏然转头瞪向屠门明光,这个新招来的小将怎么如此讨人厌?!
“都说了!大雪封路!行路艰难!我司马家的队伍已经竭尽全力,小先生不知山高路远、不通庶务,就不要在这里胡乱指责了!”
“还有!就算我家孩儿年幼无知冒犯了小先生,先生也不该让人如此折辱伤害他!他不过才八岁,先生又何必以圣人之行要求他?!”
司马鹏说到最后声音中都带了冷意,那样子倒是和他的大侄子看人的目光有些像了。
大概若不是顾虑眼前的人是天下皆知的姜寰清,换做其他人敢对他如此打脸追问、敢对他家之人如此不客气,早不知要死几回了!
司马鹏虽然没有明说,但姜山却完全看清了他神态之中包含的恶意。
再加上此时那个从车里出来的老妇人也阴阳怪气的开口补充了一句:
“都说姜寰清是姜家这一代最出色的玉郎,但我看也不过如此。”
“姜家也是百年大族,代代皆出人杰。可姜寰清名震天下十几载,姜家还是龟缩在南阳没有任何壮大之势。”
“若家族中最出色的人才不能为家族所用、壮大家族,甚至还会给家族带来危难,那家中养他又有何用?!”
司马老夫人这话一出,屠门明光凌厉冰冷的目光在瞬间便向她射了过去。
他刚刚就应该冲进马车里把这老太婆也一巴掌呼过去。
姜山却直接听得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这位司马老夫人,脸上是真的没有一丝恼怒之意、笑得真诚。
“老夫人说得对。”
“天下人对我的评价还是太高了,我其实真的没什么用。”
“不过想来司马腾对司马家族必然是极好的族中大才,不然怎会养出如此……硕鼠啊。”
“姜寰清!你慎言!!”
司马鹏一声爆喝。
屠门明光看了旁边的宋武威一眼,长枪似是随意的一甩、直接挡在了姜山和司马腾之间。
气氛一时凝滞,便是在这时城门处传来几声有规律的鼓声。
隐隐还能听到城门守卫喜悦的喊声:
“运粮队回来了!运粮队回来了!!”
“开城门!”
姜山垂下眼。
司马鹏当即大笑一声,带着几分德意和出了口气的炫耀道:“我司马家的运粮队回来了!姜先生现在总可以温言以对了吧?!”
“某还是那句话,先生虽被称为天下第一谋士,却实在是年幼无知了些,哪里知道真正的事情做起来会有多艰难呢?”
“还有,别的家族能到几代我不知,可我司马家已在凉州兴盛三代、日后必然还会兴盛下去!绝不可能在此而亡!”
说完这话,司马腾就转身快速向城门而去,宋武威对着姜山点了点头,也跟着司马鹏离开。
屠门明光有些担心的看向姜山,生怕他的小先生心情不佳,甚至已经做好了跳出去呼那老不死的婆子几巴掌的准备。
结果凑近了就看到小先生的白眼翻得比天空中飘下来的雪片还大。
屠门明光:“呜。”
小先生竟连翻白眼都如此可爱动人。
“阿清不气?”
姜山看了那边还对他们有所戒备、手拿精兵穿着护甲的司马家的家兵一眼,迅速抓住屠门明光的袖子。
“走!带我去城门那边看看司马家的运粮队。”
屠门明光顿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抱起姜山就跑,跑的时候还用披风笼住小先生的头、免得自己脸上太明显的笑被阿清看到。
白聪明在原地愣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连叫了三声撒蹄子跟上。
“伊昂伊昂伊昂!”
那可恶的扛驴的!怎么老抢驴的活儿!有本事你把驴和小主人一起扛着跑啊!
眨眼之间这片雪地之上就只剩下了司马家的老夫人和她那已经哭哑了嗓子却还在恶狠狠的瞪着姜寰清和屠门明光背影的司马晟。
“祖母!晟儿受了大苦了!你要为孙儿出气啊!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他们!!”
司马老夫人心疼的摸了摸大孙子肿的发紫的脸,眼中流露出阴鸷之色:“乖孙放心。不过是一个被盛名吹嘘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小子而已。
他们既招惹了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在凉州,没有我司马家族做不得的事!”
*
此时南城门处已经被听到声音出门而来的百姓和巡逻护卫的凉州军围满。
比起几日之前的冷清萧瑟,此时的武城又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哇哇!娘亲你快看!有好多粟米、稻米哇!有一、二、三……反正好多车的粮食!”
“还有一些蔬果和肉、哇,还有药材和布匹呢!”
“不要喧哗!不要拥挤,今日司马家的粮铺就会重新营业,家中没有余粮的便可以去粮库购买粮食了。”
“……可是爹爹,咱们还有银钱买粮吗?”
“爹爹去挖炭火队,总能换到点粮食的。”
此时姜山已经被屠门明光带到了南城门旁边,因为白聪明的强烈要求、再加上他刚好也需要在高处看个清楚,他正骑在白聪明的背上看着整个南城门的景象。
先是那些百姓有喜有忧的表情面色,然后是王云星带领的城中护卫队和城门的守卫脸上毫不掩饰的真实的喜悦。
之后是闻声而来的司马腾有些心疼但又感动喜悦的让人无语的样子。
还有……此时和司马腾相对而立的,带领着整个司马家商队的司马家早已定下的下一任家主,司马胜。
姜山仔细的看着这个司马腾的嫡长大哥。
看他脸上倨傲得意的神色,看他对着司马腾和城中百姓以及凉州军的嫌弃与冷漠。
再看着他身上千金难买的熊皮镶金大氅、腰间的金玉带、脚上的登天靴。
还有他身后那些装备精良甚至堪称华丽的司马家运粮队队员的衣着,和他们相比在一旁帮助运送粮食的王云星所带领的凉州军身上穿的甲胄和手中拿着的武器,简直不堪一击。
越看姜山就越想冷笑。
最后他也是真的笑了出声。
“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
屠门明光侧头看姜山。
得到了他的小先生难得的主动指点:
“老七啊,只怕这一次你很难接到凉州这个大盘了。”
屠门明光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那边的司马家私兵队,呲了呲牙:“阿清是说有人在我之前就瞄上了这块肥肉是吗?”
“那我可要和他们不共戴天了。”
姜山瞥他一眼:“对方人多势众,还有天下第一神射手相助。你要如何取胜?”
屠门明光想了想,然后忽然转头、特别麻利地伸手给骑在白聪明背上的小先生捶腿捏腰。
一脸佞臣模样:“还请先生疼我,天降神雷或者召唤地龙,帮我一并灭了他们!”
姜山:“。”
姜山一袖子打他脸上。
“大白天的,做什么春秋大梦!”
第56章 三顾茅庐 我不一样,干就完了!……
隔着百姓与凉州军小队, 姜山远远与司马胜目光对视。
这位司马家的实际掌舵人只是轻轻对姜山点了点头,就直接领着他的运粮队离开了。
完全没有其他人看到天下第一谋士时那种激动喜悦的模样。
而正是这样,才更说明司马胜对于他自己拥有的实力无比自信, 自信到完全不需要借助外人外力就能做成许多他想做的事。
姜山轻笑了一声:
“这位当老大的气势可比咱们主公还强几分呢。”
屠门明光在旁边先是点头而后摇头:“也就是一箭的事儿。”
姜山:“。”
“小先生你也来了?哈哈,运粮队总算是买了粮回来了,今冬我们有足够的粮食过冬我也就安心了。”
耳边响起王云星爽朗的声音。
姜山低头看她露出一个微笑:“是将军姐姐啊, 姐姐巡视辛苦了。”
王云星顿时被夸成翘嘴, 先是潇洒地拍掉肩上的雪花、才连连摆手:“辛苦什么又不是冒雪打仗, 不过是在城中内外来回走几个回合而已, 怎算辛苦。”
姜山摇头:“风雪中守护百姓安全,当然是辛苦又英勇的。”
“姐姐与主公是表兄妹,那与司马家的关系定然也很亲密吧?”
“刚刚那位运粮队领头之人看起来颇有气势、就连主公对他似乎都非常客气恭谨, 不知那人是谁?”
王云星脸上的笑意一顿。
然后她左右看看,见周围没有其他人才挠了挠脸颊道:“小先生、”
姜山笑笑:“云星阿姐叫我寰清便可。”
王云星的嘴角又翘了翘然后点头:“那人算是我大表哥, 也是现任司马家的实际做主的人。”
“可之前主公不是说司马家的家主是主公的父亲吗?”
王云星撇嘴:“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老头子偏心不喜欢老二, 不愿意把家里的势力和银钱给抠搜的老二,就说是自己把着、实际上交给更喜欢的老大了呗。”
“但这似乎也没有必要?毕竟家业传长子、自古如此?”
王云星连连摇头:“那不一样!”
“虽说司马家在凉州已经超过百年, 但实际在我二表哥也就是司马腾入主武城、掌管凉州军之前, 司马家也不过是在凉州还不错的世家罢了。
若是与其他富裕通达州县的世家相比, 凉州司马也只能算是二流世家。
而若是和王、谢还有寰清你所在的姜家相比,五年之前、不,三年之前的司马家也只能算是三流的土财主罢了。”
姜山:“咳。云星阿姐说话犀利。”
王云星笑笑:“是什么就说什么, 难不成长虫给自己戴上个高帽,就能说自己是条龙了?”
“反正在二表哥掌管凉州军之前, 司马家虽富却无权无力。
而在二表哥掌管凉州军、亲自训练凉州军、改善凉州民生之后,这二十年中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司马家才越来越繁盛、拥有的财富与兵力都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数量。
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司马家家能够如此皆因二表哥。”
“且司马腾只有抠病和愚孝, 又不真是个傻子。
老头子掌管司马家他一退再退、不敢动什么。但若是老头子要把司马家真的交给司马胜,我那二表哥也是会哭闹一番的。”
姜山:“……仅仅是哭闹一番?”
王云星笑起来:“然后过几日司马家的铺子就会被我们这些心疼主公的凉州军将领给占住,司马家至少要损失大半财产田地啊。”
姜山:“……一时倒是分不清主公到底是孝顺还是不孝、勇猛还是懦弱、聪明还是愚钝了。”
王云星听到这个话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有几分复杂。
“其实我现在也有些看不懂二表哥了。”
“从前二表哥在家中不受父亲继母喜爱重视,却还能抵住所有压力独自为自己拼出一个前程、当上武城城主练出一支支属于自己的凉州军。”
“我便是在那时跟随表哥一起看着他把凉州军一步步训练起来的。”
“那时的二表哥虽然也有些斤斤计较,但对自己人、还有城中百姓都是比较舍得的。
不然武城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寰清你不知,从前的武城城墙还不如现在的一半高、而武城街上的铺子那是最多不超过二十家。”
王云星笑着感叹了一声。
“是二表哥带着我们一起把武城换了个模样。”
“所以天下大乱之时四方皆惊皆惧,唯我凉州无所畏惧。中州大将军很厉害吗?我凉州军也不差!”
“大将军的神锋军势不可当,可我凉州军驻守边关二十载,从没让匈奴进犯一步!!”
说到此王云星脸上都是为他们凉州军自己的自豪与狠厉:“哪怕是中州大将军亲自率神锋军来此,我凉州军也能把他们赶出去!”
姜山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心神震荡了几分,然后他就叹了口气:“可是?”
王云星就瞪了他一眼,却也紧接着叹了口气:“可是自从司马家入住武城之后主公就开始变了。”
“明明是司马家的老头子薄待了他、从小都没对他好过,他还巴巴的天天去孝顺、为了老头子一让再让,连城中百姓都差点顾不上了。”
“而他的抠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越来越过分、越来越一毛不拔的。”
“我们这些人不知劝了他多少回了,不要太过克扣、金银再贵重也比不得人心人命。”
“可主公总是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完全不改、甚至我们提醒的多了、约束的多了,他还会变本加厉。”
说到这里,王云星的脸上开始浮现冷色:“有几次,我都恨不得直接拔刀砍了他!”
“我知道聪明如寰清,看到现在的司马腾一定疑惑我们为何还要跟在他身边、与他一起镇守凉州。”
“那是因为寰清你没有见过从前的很好很好的二表哥。”
“我与老周、石头他们甚至一度认为主公是生了病,请过凉州最好的大夫、找过天下最好的游医想要治一治他那越来越要命的毛病。”
王云星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可惜,那不是病,他就是……变了。再也不是我曾经努力追随的二哥了。”
姜山过了许久才开口:
“主公确实是病了。”
“且病得不轻。”
王云星听到姜山话中认真的意思猛然抬头:“寰清知道这种病?!那可有医治之法!无论花费多少金银我们都治!”
姜山却摇头给出了一个冰冷的回答:“此乃心疾,在这个时代几乎无药可救。”
屠门明光眉头微皱,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王云星还不甘心:“不是说心疾也有心药可医吗?”
姜山笑叹一声:“云星阿姐,可主公的心药一半在司马家主身上,一半在凉州与天下。
前者必不会帮他治疗,而后者心疾已成,想要治疗必要天下太平、还要再花费二十年。”
但显然,无论是司马腾还是凉州军,都没有第二个二十年的时间了。
王云星的目光瞬间暗淡了下来,她苦笑一声:“……也罢,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算了,反正只要我们还活着一日,就会努力提醒主公、守护整个凉州百姓和军中兄妹们的。”
“希望我们能撑到天下安定之时……二哥也能有心疾痊愈的那一日。”
姜山又在心中摇了摇头。
不,无论是天下安定还是司马腾心疾痊愈,凉州军和你们只怕也都等不到了。
司马腾对他父亲的愚孝是一种对自我的认可补偿——
正因为没有得到父亲的喜爱和重视、所以在有了一定成绩之后就一定要显示出自己的能力、期待父亲看中他,甚至为从前的忽视而感到后悔。
而他一毛不拔则大概是因为有过为金钱和物资极其贫乏而焦虑的过往、从未得到过足够的补偿,所以便下意识地、甚至过分地有了“未雨绸缪”过分囤积的病态心理。
放在现代,这两个都得去看心理医生缓解疾病、还不见得能好。
而以司马腾的心病程度、尤其是过分抠门存钱的强迫程度,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没得救。
甚至因为周围人都在劝诫他,更会激起他的逆反、紧张、强迫的心理,他这病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好不了的。
姜山:“……啧。”
这次的主公都不用他嘎,自己就快把自己给搞死了。
再加上司马胜。
姜山见王云星要走,从白聪明背上下来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云星阿姐,宋武威将军和主公关系如何?”
王云星一愣,然后点头又摇头:“宋武威也算是和二哥一同早年一同共建凉州军的老人了。虽然他自视甚高、脾气差了些,但和二哥也是生死相照的兄弟。”
“……不过三年前,宋武威娶了六妹妹,之后和二哥的关系就有些淡了。再加上二哥的病越来越重,宋武威和二哥争吵过很多次。”
王云星说着说着自己的表情就难看了下来。
她忽然目光锐利的看向姜山:“寰清此问,有何深意?”
姜山笑笑:“云星阿姐多虑了,我哪有什么想法?”
王云星当下冷哼一声一把抓住姜山的手:“我把你当弟弟,你可千万别想埋我兄弟。不然我是连你也会锤的!”
姜山干笑两声试图抽手,但没抽回来,才小声道:
“那啥,阿姐,我问你。要是你大哥要夺你二哥的权,凉州军内乱,你帮谁?”
王云星:“……”
王云星:“!!!”
王云星整个人都不好了,当下脱口而出:“怎么你走到哪儿哪儿就大乱啊!”
姜山:“……”
“咳,我是说,不会的!我知道司马胜想掌管凉州军,其实很多军中老将也看出来了。但司马胜顶多只能想想罢了!
司马家的私兵加起来也只有八千而已,就算是再装备精良也不可能抵得过我凉州六万精兵的!”
“就算、就算宋武威也倒向司马胜,他麾下那一万人听他号令,但我可以肯定我那两万军和其他将领是断然不会背叛二哥的!”
“一万八对五万!”王云星目光笃定:“司马胜也夺不了权!”
屠门明光在这时悠悠的来了一句:“宋将军可是第一神射啊。”
王云星瞬间抓住重点,瞪他一眼:“就算他一箭射死了二哥,司马胜就更别想统领凉州军了!只怕凉州军会立马分裂,一半都会与司马家不死不休!”
屠门明光摸摸下巴:“那好像确实没什么机会啊。”
至少不能当着凉州军的面一枪捅死司马腾。
姜山却在这时看着天空风雪,皱起眉头。
“条件不足……一方势大吗?”
“那我若想要得胜,必要——”
寻一盟友或削弱对手。
姜山心中猛地一跳,反手抓住王云星的手:“城中粮草不足!司马家又占据大多数资源!此时若有匈奴来犯凉州军只怕要死伤惨重!”
“快去通知主公去司马家把粮食全都抢过来!不然等匈奴攻城,凉州军饿也要饿死完了!”
到那时,司马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统领武城!
王云星表情先是一愣,而后勃然色变。
“匈奴不可能在此时攻城!”
姜山比她声音更大的吼回去:“许之以厚利,这天下没有什么不可能!!”
“快去!不然迟了!”
王云星咬牙,狠狠喘气了三次,而后一个转身直奔城主府。
姜山看着她的背影依然面带忧色,然后旁边就响起了屠门明光的声音。
“阿清,你先回小院呆着,我晚间去守着你。”
姜山下意识觉得这家伙又要作妖:
“那你干什么?”
屠门明光嘴巴一咧:“当然是带上兄弟们,先蒙面抢一波粮食啊!”
“谁知道那个一毛不拔的病主公会不会听阿青的愿意对司马家动手?”
“我就和他不一样了,阿清一开口,我干就完了!”
姜山:“……六!”
第57章 三顾茅庐 你看那条河干嘛?召唤水龙?……
王云星在奔回城主府的路上, 心中已经有了无数个猜测和设想。
她实在是不愿相信姜寰清所说的话语,什么匈奴寇边、什么许以重利、凉州内乱。
但越是不愿相信她却越悲哀的发现,这反而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现实——
怪不得司马家的运粮队会迟了这么多天才回来。
怪不得最近这几月原本总是喜欢与二哥争辩的宋武威不再说话!
怪不得过段时日子就要来军中耀武扬威、不给二哥好脸色的司马老头子已经消停了这么长的时间。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所谋甚大, 从前他们还有所顾虑,而现在他们或许已经不需要再顾虑什么了。
可是他们怎么敢和匈奴联合?!
里应外敌,这是叛国啊!
虽然现在天下分崩已经无国可言, 但他们背叛的是凉州所有的百姓和一直守卫着他们凉州兵将啊!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王云星一边跑一边骂, 握着弯刀的双手都青筋暴起。
只希望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匈奴还未上路, 又或者最好半路遭遇暴雪被阻挡在城外的护城河外。
想到城外的天水河, 王云星心中稍定。
那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刚好绕城半周、天然帮武城守住了三个城门。
此时虽然天寒、但河中水流还未结冰!就算是匈奴兵真的有大军前来压城,也要先过了河才行。
河水无比寒凉,只要有天水河在, 武城一定不会有事。
但同样的,如果敌军驻扎河外、直接围城, 那只要没有粮食他们……他们只怕真的坚持不了太久!
为今之计果然就像姜寰清所说, 一切以粮草为先!!
彭——
王云星一脚踹开了城主府的大门。
惊得城主府的守卫差点对着自家将军挥刀而向。
“王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城主何在?我有要事见他!”
而后王云星便寻着动静直奔大厅。
此时司马腾也刚回城主府,他正面容舒缓地端起一杯热茶准备好饮。
结果嘴唇刚碰到杯沿就被冲进来的表妹给掀翻, 司马腾嘴角一抽, 但因好脾气的没有发火:“云星何故如此急迫?城中粮食已到, 一切都很好、”
“好他奶奶的腿儿!”
“我问你那些粮食是不是直接被司马胜运回了司马家的粮仓?!那不是你掏了银子雇他们去买的军粮吗?为什么司马胜直接把粮食拉走了?!”
司马腾没想到表妹会直接询问这个问题,当下表情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回答。
但他这样的表现就足以让王云星猜到些什么、直接发疯了!
“该死的司马腾——这时候你还、都这时候了你还拿百姓和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吗!!!”
王云星双目赤红:“你是不是没有掏银钱?!是不是、是不是对司马胜说让他先去买粮、回来你再给钱!甚至连契书都没写!”
“啊!是不是啊?!”
司马腾被王云星抓着领子拽的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赶紧握住王云星的手、诚恳认错:“云星莫气!我、我那也不过是,实在是舍不得那一大笔钱财立马就从我眼前被拿走。”
“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买粮这钱我肯定是不会抠下的, 表妹放心,银钱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我那主坐后面的大箱子里呢,一会儿去找司马家买就行、”
“蠢货!”
啪!
王云星忍无可忍, 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司马腾的脸上。
而后在司马腾慢慢色变和赶来的几位将军亲信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她突然落下泪来。
“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就不该坚持的。你这个有病的家伙,就该去治病才对。”
司马腾到这时总算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收起之前所有的情绪,看了一眼冲进来的三人对他们点头:
“石头,去把屋门关上,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任何人,我三弟也不行。”
“中达、老方,还请过来与我们商议一番。”
石岩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就去守住了屋门,壮硕的身板挡在门前,一瞬间眼中充斥杀气。
而原本只是来看热闹、听消息的周中达和方森也肃穆了神色,看了已经停止落泪但双眼依然通红的王云星一眼,年纪最大的方森沉声开口:
“云星丫头,有什么事让你如此紧张?莫要担心着急。咱们凉州军守了武城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说吧,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北方的那群喂不饱的饿狼冒着大雪跑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这位已经有着半白银发的老将猛地握住了腰间长刀、气势骤起。
“便是如此也没甚好哭的,不过是一场硬仗而已。方伯为你打头阵。”
王云星听到这话双眼又微微泛红,恨恨地看了一眼司马腾:“只怕是比这还大的浪、还阴的风!”
“司马家可能、联合了匈奴……要夺武城了。”
话音落下周中达、方森骤然色变。
而司马腾眼中精光爆闪片刻之后才摇头:“……云星,这话,不能乱说。”
“是谁做出如此荒谬的推测让你——”
“是姜寰清!”王云星怒喝:“若不是他开口,你当我会信?!”
“而他一开口,我便越想越是!”
司马腾面色一僵,而后缓缓闭眼。
“怎会是小先生开口?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司马腾!别逼我再扇你!二哥!你从来不蠢,到底有没有可能你难道推测不出来吗?!”
大厅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询问:“小先生如何说?”
“他要主公立马带兵围住司马家、抢走所有粮食!”王云星咬牙,又加一句:“若他们敢反抗,杀也无妨!”
司马腾猛然睁眼,目光锐利地直直看着自己的这位表妹。
王云星毫不退缩与他对视:“二哥!你去也不去?!”
司马腾看她片刻突然一笑,而后深吸口气:“刀剑临门了,难不成还乖乖任人宰割吗?!”
“中达!老方!王云星!点兵,直接围了司马家!”
王云星双眼亮起,心中的大石也轰然落地,只要二哥足够果断、此劫也不是不能过!
*
在司马腾领着最忠心他的四位将军领兵直去司马家时,姜山正在西城门的塔楼之上看着城外的那条河。
当小先生要观察天地之时,整个天地都好像为他温柔了起来,之前的大雪已经变成了温柔的细雪、飘扬在空中却不再遮挡视线。
“黄河之水……天上来。”
“天水河。真是一条漂亮的大河啊。”
无论是河流蜿蜒的曲度、还是那足够百米的宽度,都显得十分恰当。
屠门明光不安分的脑袋从旁边伸出来:“所以阿清你这次要召唤天水直接淹没匈奴大军吗?果然疼我!”
姜山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又一袖子挥了上去。
“闭嘴!”
这个时候阳光开朗大男孩太破坏气氛了。
“再说一遍我只是个文士不是法师和道士!什么召唤神龙天水的用怪力乱神下次不要再说!我根本就做不到!”
屠门明光耸耸肩:“哦。”反正他不信。
“那阿清你看那条河做什么?”
姜山狠狠瞪他一眼:“以防万一,我看看怎么了!看看都不行啊?”
屠门明光继续:“那要是万一了呢?那条河有什么用?”
姜山:“……”
“就算是有万一那条河也用不上!
只要它不结冰,司马腾能够让清醒的智商暂时占领高地控制住他亲爹和大哥一家,就算匈奴真的前来攻城最终也只会无功而返罢了!”
“还有,你不是说要去抢粮食的吗?兵贵神速,你跟着我来这边干嘛?”
屠门明光龇了龇牙:“现在还抢不成,大白天的蒙着脸也会被认出来啊。”
“而且,一下子就要去抢‘自己人’我队伍里的兄弟们不一定能下定决心呢。毕竟他们都不如我明辨是非、心性坚定。
总要让他们看看恶人恶心的嘴脸,才能在行动的时候让大家都出十分力嘛。”
姜山皱眉:“你、”
此时忽然一个人影颤巍巍的爬上了塔楼,看见姜山和屠门明光在一起就直捶胸口:“我说城主那边怎么会有大动静,果然你们两个家伙就聚在了一起!”
宋通达上去就拽住姜山的袖子:“你这小子,这次我又不会阻止你动手,你要动手的时候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他在自己的小院里忽然听到院外喧闹、兵士急促的脚步声接连而过。
打开院门就看到司马腾竟然领将点兵杀气腾腾的往一处走,心里就是一跳。
找到姜山的小院没找到人,好不容易看到那头驴、找到西塔楼,果然就见这两个反骨仔在偷偷摸摸议事!
姜山:“……”
屠门明光:“……噗。”
姜山狠瞪了这老六一眼,然后才有些无奈地给自己解释:“宋老,别乱说啊。我完全没有动手要嘎主公啊!”
宋通达狐疑:“真的吗?”
宋通达笃定:“我不信。”
“除非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姜山简直要翻白眼:“我怀疑司马家买通匈奴围城,想要夺司马腾的权。”
宋通达一个倒仰直接拽断一根胡子:“这么大的事你还说你没动手?!”
姜山也要气得倒仰了:“我是买通匈奴还是故意拖延购买粮草了我,这么大的事本就与我无关啊!”
宋通达听到这里突然眨了眨眼:“嘶。确实如此。”
姜山总算觉得自己身份清白了,就见宋通达往前两步看了一眼前面的那条大河,然后眉头一挑又问一句:
“那条河你准备做什么?召水龙淹城?”
“噗!”
姜山终于忍无可忍,甩袖就走:“那条河我准备用来送司马家上天行了吧!气死我了!我就看看什么都没做,怎么总是平白冤枉人?!”
在他身后,是宋通达和屠门明光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宋通达:“啧,这次改送一家子了啊。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凶残了。”
屠门明光心有戚戚地点点头,但他喜欢!
*
当姜山三人到达司马家外围之时,看到的不是司马家已经被围、粮食往外运送的画面。
反而是司马腾的凉州军与司马家的私兵互相对峙、一触即发的僵持画面。
而在两方士兵的最前方,则是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司马腾、以及姜山一直没有见到的只在言语中听到的司马家老家主等众人。
此时司马辉拄着一根金色剑拐,被司马胜扶着正在疯狂的对着司马腾咆哮:
“司马腾你真是孝顺啊!你可真是我司马家的麒麟儿啊!”
“光天化日之下带兵把你自己家围的水泄不通,你是想要做甚?!啊!老夫问你!你想要做甚!!”
“你是不是要带兵杀你全家啊?!”
司马腾看着怒斥自己的老爷子、再看着他几乎把整个身体都依靠在自己那位大哥身上的样子,扯了扯嘴角。
他心中有多少情绪在脸上此时都没有表现半分,甚至他还笑了笑、神色恭敬又带着些委屈:
“爹。您怎能这样说我呢?您是误会我了啊!”
“我怎么可能会伤害自家啊?我只是看到大哥运粮回来太过高兴、一时忘了分寸带着我那这些天一直没吃饱的兵士们过来取粮食啊!”
“大半月之前我当着众人的面说要遣人买粮,现在粮食回来了,我可不就是要过来收粮吗?”
“至于带兵,他们都太饿了、知道能过来运粮马上饱腹一顿就死活非跟着我来了,儿也没有办法啊!”
司马腾说完就诚恳的看向自己大哥:“大哥,粮食既然买回来了就赶紧交给我们吧?这可是给凉州军买的军粮,不好一直放在咱们家的。”
司马胜听到这话眼皮一跳,看着司马腾的目光又轻蔑又带着几分恼怒:
“错了,这是我们司马家为自己买的粮。你根本就没给我买粮的银钱,何谈军粮一说?”
顿时周围的凉州军和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哗然,同时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慌和对司马腾的怨怼之心。
主公怎能如此?!
然而下一瞬司马腾便以袖掩面大声哭了起来:“大哥!做人不能如此没有良心信誉啊!”
“我虽然平日里过分节俭了些,但军中的军粮和百姓的赋税从不克扣多收!我宁愿苦着自己也不会苦着兄弟们,你怎能因为想独占粮食就往我身上泼如此脏水?!”
“往日每一次军粮弟弟我不都是委托大哥你购买的吗?!每一次难道不都是给了钱、大哥你也得了利的吗?”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定契,可爹说了,亲兄弟哪有定契的必要?!
大哥啊!大哥我是相信你才让你去买粮的,你不能因为天寒地冻、不想再出去就污蔑我啊!更是不能如此贪心、吞了我凉州六万将士的军粮!”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根本就没有给我银钱,你想一毛不拔就吞我买的粮!”司马胜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都很听爹话、对他们步步退让的二弟会突然翻脸往他们身上泼水,终于变了脸色暴怒出声。
但他的声音可没有经常哭穷喊话的司马腾大:“大哥!要是那不是军粮,我在城门口迎接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还那样理所当然的领了我与百姓、士兵的谢意?!”
“那分明就是军粮,是大哥你不想给我们了啊!”
“大哥,平日里你怎样让我退让都可以,但此事事关我六万大军和城中百姓的性命,弟弟我实在不能退让啊!”
“你!你信口雌黄、根本不是!”司马胜还想再说,却已经被面色阴沉的司马老爷子握住了手腕。
司马胜猛地闭嘴才发现此时周围仿佛格外安静,目光一扫,他心中突然发寒——周围凉州百姓和凉州军看他的目光沉沉,显然没有一个相信他说的话,都只信司马腾。
该死的!
司马腾这两年抠病越来越重,竟然还有如此民心?
而且,他到底是怎么反应这么快的?怎么突然就认定他不准备给粮了?
明明按照以往他可以把这批粮食拖个两三天再给凉州军的,那时城外凶兵已到,他们司马家只要守护好粮仓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怎么这一次就偏偏让他反应过来了?!
司马胜心中焦躁烦闷,一抬眼忽然便看到那站在人群之外、身量不大却一出现就会立马夺人目光的俊雅青年。
此时他只是站在那头白色毛驴旁边不经意的向着这边看来。
可司马胜却在一瞬间就断定,一定是他!
一定是这个打了他孩儿、还说他司马家是硕鼠、三代必亡的天下第一谋士!
姜寰清!
该死!天下之大,他为何偏偏来了凉州!
姜山:……?
第58章 三顾茅庐 去他的儿女情长、父慈子孝!……
司马胜在看到姜山之时就想通了变故发生的原因。
便控制不住地隔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若不是此时他限于与司马腾的对峙, 一定会直接让家族中最厉害的射手与死士去取了这个天下第一谋士的性命!
什么天下第一谋士?
不过是一群没有脑子没有谋略之人推崇出来的家伙罢了。
真正的天下第一谋士,该是最后取得整个天下的人才对!
其他再大的盛名、再多的赞誉,只要在中道崩殂、死了也就会变得毫无用处一文不值罢了。
所以, 他司马胜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只是现在司马腾逼得太紧,在匈奴兵还没有到达之前,他司马家断不能把那些粮草交给凉州军。
在短暂的惊怒过后, 司马胜的情绪便飞快地稳定了下来。
看了一眼对面唱念俱佳、真情实感, 甚至此刻也算是民心所向的二弟, 司马胜直接低头敛目、不言不语。
既然辩驳分不出是非, 那就不说好了。
反正无论司马腾怎么说话也必然不敢强行动兵。
如此,那便拖着好了。
司马胜想到这里便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笑。
他与司马胜之间,拖不得的那个人绝不是他。
此时司马腾还在抹着眼泪恳求大哥赶紧把军粮还给他, 然而很快他便也意识到司马胜这垂目不语的样子是想要用拖字诀了。
若是换做其他时间,让司马胜拖一拖不过是双方角力、看谁更能煽动人心占据道德高点罢了。
但此时司马腾看着一言不发的他的好大哥, 却在心中阵阵发寒甚至开始愤怒。
如此无所顾虑, 几乎可以肯定司马家确实是沟通了外敌、愚蠢地想要联合匈奴大军来夺他的权了!
在这一瞬间,司马腾对司马胜的杀意几乎毫不掩饰!
他可以碍于孝道容忍司马家在武城做大、甚至连自己偶尔受到的针对嘲讽也视作不知。
但司马家却绝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联合匈奴、危害城中百姓!
“真是又蠢又毒!”
司马腾一字一句地骂了出来, 而后在司马胜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猛然挥手!
那是领兵行动的信号。
司马胜猛地大喝一声:“司马腾!你要领兵与我们自相残杀吗?!”
司马腾咬牙切齿:“我为何这样做, 你司马胜心中难道不清楚?!”
“司马胜, 你敢这样做就不怕日后司马家被天下英雄所取笑、遗臭万年吗!”
司马胜心中陡然一跳!
有一瞬间露出了极度心虚与狰狞的表情。
但只是那一瞬间他就飞快地收敛了神色,“不过是我不愿把自己花银钱买的粮食给你而已,算什么遗臭万年?”
“你还不承认——”
“够了!!”
司马老爷子忽然爆喝一声、手中拐杖接连锤地。
“司马腾!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你大哥说了那是司马家的粮食、那便是我们司马家的, 你想要军粮就再找人去买!别把你的过错推在别人身上!”
司马腾猛然抬头看向司马辉。
他几乎目眦欲裂:“父!亲!”
一直在司马腾面前理直气壮、甚至趾高气扬的司马辉看着这样的司马腾也有一瞬间的目光回避。
他当然知道司马胜与匈奴的交易。
但他也默认了这个交易——
他们找到了匈奴的一个部落、让他们出一部分的兵马前来围城。不需要太多的人、只要两万人马便可。
而后他们司马家就会给那个部落提供一整个过冬的粮食和相当多的金银。
他们并不是里通外敌想要掀起战乱,他们只是需要匈奴兵做做样子围城罢了。
只要围城几日、凉州武城内的百姓和凉州军没有足够的粮食, 到那时他司马家再站出来解救众人于危难、他的胜儿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凉州的新的统领!
司马腾,确实也是优秀的。
但谁让他有病、且那病越来越重呢?
就算是没有病……
司马老爷子垂下眼,就算是没有病, 那个叛逆不讨喜的二儿子、也是不如他样样都优秀的大儿的。
于是司马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再次抬眼,语气中都是笃定:
“我说了,腾儿,不要把你自己的过错推给你大哥!没有出钱就是没有出钱!”
司马腾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极尽嘲讽的笑了一声,然后他赤红着双目狠狠击了两下掌。
“抬上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几个士兵抬着八个大箱子走到了司马辉和司马胜的面前。
司马腾亲自上前一个一个的踹开箱子,露出里面刺目的金银之色。
“好!既然父亲你说我没给银钱!那子不言父过,儿认了!
现在,我以这些金银向司马家买粮!大、哥!你卖是不卖?!”
司马胜心中一跳。
他下意识又向周边看了一眼。
手心中逐渐溢出冷汗。
此时几乎半城的百姓、还有近万凉州军都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若是在此时说不卖,只怕会惹了全城众怒。
可恶!
司马腾故意逼迫他!
但若是他此时松了口,此次一切的筹谋都将功亏一篑了!
“我不……”
再一次的,司马胜的手腕被握住了。
他猛然抬头看向身旁的父亲。
司马辉没有看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大儿是要把司马家领向至高点的人中之龙!身上的名誉不能有半点损失。
但他可以。
“腾儿。不是你大哥不愿意卖粮。”
“只是这些粮食我们另有用途、已经允诺要卖于他人了。”
“虽然爹也很心疼你没能及时买粮,但想来城中囤积的粮食还有一些、稍稍节衣缩食一番,应该还能再抓紧时间买到足够的粮草。
我们司马家还能再给你出些——”
“司马辉!!”
司马腾骤然怒喝出声:“司马辉!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有脸说出如此无耻之言!”
“司马胜!别躲在父亲的身后不说话!你永远都是如此!
无论做下什么错事、想出什么恶毒之计,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躲在父亲身后!”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平白让旁人为你担了恶名!!”
“你既然想与我争夺凉州统领之位,到此时还不敢正大光明的与我对峙吗?”
“司马腾!你怎敢直呼父亲名讳?!你这是大不孝!”司马胜心中隐秘被揭破,面色爆红大喝出声。
司马腾却冷笑起来:“你就说你是不是要与我争这凉州统领之位?你是不是为此还联络匈、”
“司马腾——”
在司马腾即将揭露司马胜的阴谋恶念之时,司马辉再次向前三步几乎直接走到司马腾的面前。
而后,他锵地一声拔出了手中拄着的剑拐,直接把冰冷锋利的剑刃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就那样用冰冷中带着几分决然和微微恳求的目光对上了司马腾猩红的双眼。
“小二啊……”
“若是你再逼迫下去,便是想要为父的命了。”
司马腾的面色在这一瞬间由红转白,顷刻间便变得苍白如纸。
他看着这个一直在他心中如一座大山、他在无数次战斗与拼搏的生死之间都想着要活下来证明给他看的父亲,终究是如泣血般地笑了两声。
“哈,哈哈!”
“您可真是位慈父!”
他确实是一位慈父,只永远不会是他司马腾的慈父罢了。
司马辉不再与司马腾对视,只是手中握着的剑一直放在自己脖颈之处。
老司马家主这样的举动让周围的凉州百姓与凉州军都忍不住震惊、并小声的讨论了起来。
之前他们是恼恨司马家私吞粮草、并且不愿意把粮草卖给主公的。
毕竟主公都已把金银抬到了司马家的面前。
主公为他们的心是真的,那么拒绝的司马家就显得尤为可恶。
可、可,怎么就到了司马老家主要自绝的程度了呢?
这这、那司马家族要交易粮草的对象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老家主不惜以死相逼?
若是这样,这可是城主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城主有逼死父亲的恶名啊!
他们现在确实没有囤够过冬的粮食,但、再仔细一些,缩衣减食一些,也不是不能再等半月。
此时,别说司马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能行动。
就连整个凉州军、连王云星、石岩甚至老将方森也不敢妄动,不能妄动。
一方面是因为为了粮草在这个时刻确实不至于此。
但另一方面,王云星心中甚至已经绝望了。
司马家越是如此,只怕、只怕,勾结匈奴之事就越是真实!
怎能如此啊!
只能为了一己私利,便把一城的百姓与战士的性命弃之不顾!
双方便这样僵持下来了。
而这个时候,站在远处的姜山三人神色各异。
宋通达最是忍耐不住,直接揪着胡须跳脚大骂:“蠢才!蠢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天下之主怎能如此受制于人?!”
有的人还能和敌人一起把自己亲爹煮了分汤了,亲爹撒个泼打个滚寻个死算个屁?!
姜山则是目光冰冷地看了司马腾一眼,便直接转头看向屠门明光。
屠门明光咧嘴一笑:“阿清放心,我无亲无故、没爹没娘,必要的时候赚到的所有兄弟我都能送走。”
“这天下绝无人可以对我以死相、呃。”
姜山皱眉:“怎么说到一半不说了?”
难道这老六半路杀出个便宜亲爹。
然而屠门明光看着面色不渝的小先生,干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
“阿清在此看着吧,这里比较安全。”
“此时天色已经阴沉昏暗,我那群便宜兄弟也应该看清楚了某些人的嘴脸,是时候替主公做一点决定了。”
姜山听到这话才扬眉笑了一下,“好一个替主公做点决定。”
把趁火打劫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但是,他喜欢。
“那可要把脸上的面巾围得严实一些。”
屠门明光咧嘴一笑,两根手指在额前一挥:“得令。”
而后转身便走。
此时姜山再转头看向那边艰难对峙的司马腾与司马家的人,只剩下冷漠。
他与宋先生的想法一致。
不求主公有多么果断英明,但身为天下之主,绝不能掣肘于人!
还是在如此关键时刻掣肘于人!
若一个以死相逼便可阻一政令。
那最好还是让那个以死相逼的人赶紧去死。
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人的天下。
去他的儿女情长!父慈子孝!
在司马腾被司马辉逼的停滞不前之时开始,他便已经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资格!
一刻钟后。
司马腾呼吸粗重,在原地踱步、目光死死地盯着司马辉。
“父亲!你此时领着司马家放手事情还有转圜之机!
若再执迷不悟,真等到……那时,司马家便是整个凉州的罪人、甚至要与整个凉州陪葬!”
司马辉握着长剑不为所动。
绝无可能。
司马家绝不会因此成为凉州的罪人,司马家只会借这一场表面上的战乱、直上青云!
两刻钟后。
司马腾双目赤红充血:“司马辉!”
“与虎谋皮!你以为那些人是凉州无知的百姓、还是我麾下会天然让着你听你命令的老实军汉?!”
“他们是恶狼!是猛虎!他们无时无刻都在觊觎着我们的土地河山!”
“只要有一个机会,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腥的狼一样蜂拥而来,谁会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讲道理、履约定?!”
在司马腾这一句句低声的咆哮声中,司马辉老脸上的笃定之色逐渐松动、那原本稳定的双手终于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瞬间也想到了司马腾所说的那种极坏的可能。
但他还是咬着牙抖着手站在原地没动:“不、不会的!”
那个匈奴部落和胜儿已经有了暗中五六年的交易、互相之间是有信用可言的。
绝不会、绝不会真的引狼入室!
“有什么不可能!”司马腾终于忍无可忍咆哮出声:“你都能为了你大儿子对我以死相逼!这天下还有什么不可能?!”
“信用、契约、情义全都算个屁!!”
在这一声吼过,司马腾一把抓住司马辉手中的剑拐,“大义当前!这个孝子老子不当了!”
在司马胜和司马辉震惊的目光中,司马腾一声令下:
“给我去运粮——”
只是偏偏在这时,西边城楼那里传来了急促的钟鼓号角之声!
那急促的鼓点和长时间鸣响的号角,在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武城。
也让城中的百姓和士兵们瞬间变了脸色。
“匈奴来犯?!”
“怎会在此时有匈奴来犯!!”
“今冬大寒,匈奴为何会来!”
“这可如何是好!城中存粮不够啊!”
“快快快!快回家!快做好应敌准备!”
城中百姓慌乱而逃。
而这个时候,刚刚终于放下了心的王云星几乎要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怎么偏偏是现在!偏偏是今日啊!
老天,你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我凉州军啊!
司马腾也如遭雷击,片刻之后无尽的悔恨与愤怒充斥了他的胸膛脑海。
他看着那边在如此混乱之中竟然还能露出微笑的司马胜,大喝一声反手抢过司马辉手中长剑就直向司马胜劈去!
“司马胜!你该死!!”
铛!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挡下司马腾这含怒一剑!
司马腾豁然抬头,便看到在司马家的队伍中,之前毫不起眼的站立在那里的宋武威!
“宋武威?!”
司马腾目眦欲裂:“你也背叛凉州?!”
宋武威神色冷肃:“我只是不让你弑兄而已。凉州武城,我自会守护。”
司马腾此时恨不得破口大骂。
他直接扔掉手中长剑:“利欲熏心的蠢货!你听听那号角与鼓点!”
“此次犯我武城的匈奴军,一、二、三!四!五——七!!!”
“足有七万大军!!!!”
“城中无粮、七万匈奴凶兵!你守个屁!”
听到此话,司马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之前还滚烫的内心与勃勃的野心顷刻间被浇了一盆冰水。
而刚刚还笃定地说可守武城的宋武威也有一瞬间的惊愕与恼怒,但他最终还是咬牙一言不发。
司马腾看着他们现在的样子忍不住冷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疯狂地嘲笑:
“与虎谋皮!与虎谋皮!”
“好!好得很呐!”
“我的好大哥,好父亲,我倒要看看兵临城下,你们要如何送司马家名震天下!”
“众将听令!速速回营,准备迎敌!”
“得令!”
便在这时,司马家后方忽然冲出一人、神情大变:
“家主!不好了!刚刚有一伙蒙面人冲入我们粮仓、打伤守卫小队、劫走大半粮草跑了!看他们的装扮绝对是凉州军!”
司马胜脸色骤变:“好你个司马腾!背地里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司马腾却在听到这话之后露出了这一天里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哈哈哈!劫得好!如此干脆利落,老子不如他!”
而后他面色一变:“大哥慎言!那是匪徒想要往我凉州军身上泼脏水,无凭无据、那群人全都蒙面,凭甚说是我凉州军?!”
说完这话,司马腾转身便走!
生死之战,便在眼前了。
第59章 三顾茅庐——凶名天下 战!
西北角楼之上, 司马腾望着前方一眼看不见底、即便在风雪之中也整齐肃穆的让人心寒的匈奴大军,心中发沉。
他拿过武城之中仅有的一只水晶望远镜、不出意料地在那一片黑沉的兵马之中看到了匈奴最大的部落首领——呼延烈日。
那是他们凉州军这二十年来最大的敌人,在这二十年中他与呼延烈日你来我往大大小小打了不下几百仗, 彼此都是对方最想要杀死之人。
司马腾想要杀掉呼延烈日。
因为这位呼延单于一死,他的四个儿子一定会为争夺单于之位大打出手,匈奴最大的部落有可能陷入内乱、也有可能被其他部落趁虚而入, 至少能保凉州五年安宁。
而呼延烈日也一心想要杀死司马腾。
若是没有这个司马家的老二花费二十年时间重建武城, 这座城池就不会像一颗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拔除的钉子、死死地钉在匈奴进攻中原天下的路上。
所以当司马腾与呼延烈日隔着那风雪与薄薄的镜片、如命运一般对视之时, 呼延烈日慢慢地对着司马腾与武城露出了一个残忍而势在必得的笑容。
两人都知道, 这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至少在现在看来,凉州军几乎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呼延烈日骑在马上,看着眼前那座城池。
他与司马腾的二十年的争战终于能在这一个冬日结束了。
为了今日, 不枉他让自己母亲的部落与司马胜交易了那么久。
事实证明,不是只有狡猾的中原人才会使用阴谋诡计, 也不是只有匈奴才有中原人所说的狼子野心——
那原本无坚不摧的凉州军, 现在不就被他扯出了一道几乎无法翻身的裂口吗?
“父王!此战我们匈奴大军定能长驱直下、让整个中原都成为我们的牛马草场!”
呼延锋坐在马上,已经跃跃欲试。
他是匈奴火坎部落里这一代最厉害的勇士, 也是呼延烈日的大王子。
他身形壮硕、鹰目勾鼻, 笑起来之时一双眼中全是野心。
他这样说着就从背后抓出一张足有两米长的黑金大弓, 而后单手握弓对着远处那武城的城门裂开嘴笑了起来。
“听闻宋武威已经是中原第一神箭手了,三年之前那一战我与他箭箭相对拼了个势均力敌。”
“三年之后的今日,不知那老东西还有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我一较高下?!”
“哈哈!那必然是没有的!我们大王子三年之前才二十二岁!还未完全长成, 如今您已经是二十五岁!是力量最强的年纪!
而那宋武威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他已老,君且壮!
大王子必能在这一战中, 将他射杀于城墙之上!”
“而后!呼延锋便是天下第一神箭手!!”
呼延锋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杀了宋武威!我便是天下第一神箭手!”
“全军继续前进!只要封锁住东城门,武城凉州军便如瓮中之鳖, 绝对无法逃出我们匈奴大军的包围!”
“喝!喝!喝!”
*
司马腾放下望远镜,听着远处伴随着狂风呼啸而来的匈奴军的吼声,缓缓吸了口气。
他心中没有畏惧,只有悔恨与愤怒。
最坏的结果在他眼皮之下发生、甚至还是由他的家族一手造成,他便是死都不敢轻易去死。
“……云星。匈奴军来势汹汹,他们已知我们城中粮草紧缺,所以前几日必不会与我们直接拼个你死我活。
且武城三面环河、只有东城门没有河水阻拦抵挡,你去通知城中百姓,让他们……”
司马腾深吸口气继续说下去:“让他们能走的都赶紧离开罢。”
“一日之内匈奴军必然会围死武城,到那时便再也出不去了。”
王云星猛然抬头,而后咬牙双手抱拳转身就走。
此时不是争辩的时候,而且二哥说得没错,即便凉州军要死守武城不退,但却没有必要让城中百姓也、也与他们一样困在城中。
等王云星离开之后,司马腾摸着腰间长剑继续下令:“清点城中所有兵器、粮草,西城门一万军,北、南两城城门分拨五千军守卫。”
“剩下所有将领同我直守东门!”
“此时天寒但天水河并未封冻结冰。首战,必在东门。”
“得令!”
*
王云星此时已经带领兵士把司马腾的话语传到城中。
然而城中百姓准备离开武城的却没有多少。
“王将军,您不必劝了。我们当然知道此次武城危急,但逃又能逃到哪去呢?”
“是啊,匈奴来势汹汹、吃的多跑得快,杀我们汉人就像是砍瓜切菜。
若是此战胜了、武城还在,那我们就不必跑。
若是此战败了、武城被破,我们就算是跑了最终也会被凶残的匈奴人追上杀死。”
“这天寒地冻的,离开了武城,我们何以为家?”
“况且凉州军守护了我们武城如此之久,以往每一战我们都与凉州军和司马将军共进退,这一战既然是最重要的一战,那我们就更不能逃了!”
“我们要有凉州军和武城共存亡!”
“不错!我家大儿、二儿、三儿都在凉州军中!我这个老婆子能带着他们的妻儿跑到哪去?
反正不过就是最后一战了,胜了我们就一大家子一起活、败了那便一起死!!”
王云星听着这些话眼眶微红,心中酸涩又沉重。
她多想像往日一样拍着胸脯跟大家保证,有凉州军在武城便在!大家便在!
可这一战是不同的。
他们坚固的堡垒已经松动,或许这个冬日就是凉州军的埋骨之日了。
“……”
想到这里王云星一声冷笑翻身上马直冲司马家。
她倒要看看这个凉州武城如今最大的罪人,在这个时候是走是留?!
此时,司马家族的人也在争论。
“家主!匈奴七万大军来袭,武城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是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们竟如此不守信用!说好的两万一下子就来了七——”
“给我住口!”司马辉一拐棍抽过去。“什么说好的两万?!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说好的两万和信用?!”
如今匈奴兵临城下,不光是司马腾的凉州军被逼入绝境,他们以为可以借力一飞冲天的司马家也几乎走到了尽头。
还好之前他逼着司马腾没有说出更糟糕的话语,不然此时他们司马家在武城就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了!
“……好好好!我不说!但老爷子你也得说说到底要怎么办!一日之内武城城必会被全权包围,到那时再想出去可就来不及了!”
司马辉咬牙:“不能出去。”
司马胜开口又闭上。
司马辉看了一眼这个似乎不赞同他决定的大儿闭了闭眼。
就算他一直不想承认那个像极了他娘、各方面都不讨喜的二儿才是司马家最优秀的人,但现在在这个时刻他不承认似乎都不行了。
“……你们还当此时的匈奴是之前和我们做交易的部落吗?!”
“其他百姓出城匈奴军或许不会管。但只要我司马家的人敢出城,必然会被全部抓起来用于威慑凉州军!”
“到时候两军对垒,你们觉得司马腾会因为你们是司马家的人就开城门让匈奴进来吗?!
到时就连我这个他亲爹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动一下眉头!”
司马家的人闭嘴了。
“可这七万匈奴大军、我们、我们要如何是好啊?!”
“……无事。”
“暂且先看几日。”司马胜在这时候终于开口,他脸上还维持着勉强的镇定。
“无论如何我们都拥有两万家族精兵,前几日司马腾一定会与呼延烈日出兵对战、他还会想方设法的消耗匈奴军。”
“倘若他最后能与匈奴军战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以趁机灭杀匈奴名震天下。
倘若他司马腾没那个本领,匈奴军也一定会在这几日有所损伤。
我们只要挑选他们两军最疲惫的时候、或者激战最烈的时候偷偷离开,他们便都无暇顾及我们。
到时候我们找到援兵再杀回来,依然可以痛击匈奴!”
“不错!这个方法好!”
“还是大公子稳妥!”
“那这几日我们便闭门不出、守好钱粮,看凉州军与匈奴军你来我往便好!”
议事厅内满都是对司马胜的夸赞。
唯一没有开口说话的便是面容陡然苍老的司马辉。
他坐在最上首看着这一屋子他器重的司马家子孙,却忽然觉得心中寒凉无望。
兵临城下、大敌当前。
他司马家最出众的子孙却满脑子都是渔翁得利、怯战逃亡,这样的司马家真的能够……在日后问鼎天下吗?
*
当司马腾带着凉州诸将与大军来到东城门之上时,便看到在城楼正中间迎风站立的那个身影。
此时天色阴沉、夜色将近,明明没有星月光芒,那个身影却仿佛自带光亮。
司马腾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惊。
他疾步上前:“小先生!小先生你、竟还没离开吗?”
姜山转头看向他,灰色的狼毛大氅随风而动。“主公说笑了,主公没有弃城而逃、哪有臣下先走一步的道理?”
司马腾听到这话忍不住喟叹摇头:“……司马腾如何当得起小先生的主公。”
“先生来到武城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变着法子提醒我不要苛待兵士子民、不要拖延时间,甚至……有一日先生还对我说不要太放任司马家族与民争利。”
“可这些我入耳却都未入心。”
“若是我能早日听从小先生的话……”
“那也没用。”
司马腾:“呃。”
姜山缓缓笑了笑:“主公病了,而凉州武城的危难,也不是几日便成的。”
就算是他来之后司马腾立刻听从了他的建议,武城的这一场生死劫依然还会有。
只是大概率不会像现在这般凶险、绝境了。
司马腾苦笑一声,然后在所有将领与兵士面前对着姜山长揖不起:
“一切都是司马腾的不是!”
“是我陷凉州军和百姓于此绝境!司马腾万死不能辞咎!但还请先生怜悯我武城百姓、数万战士,解救武城之危啊!”
姜山还未说话,司马腾身边的一位银发老将便直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于头顶:“还请先生怜我武城百姓、数万战士,解救武城之危!”
于是这就像这一个止不住的开头,不消片刻整个城墙上便跪了一地的凉州大将。
姜山一眼看去,还站立的就只有一个之前曾经站在司马家旁边的宋武威了。
不过此时他面色肃然中还带着几分窘迫、僵硬。
那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姜山。
满眼写着都是我不信你能解武城之危!
姜山看他一眼也未说话。
不过他还是伸手去扶司马腾,“主公不可,姜寰清当不得主公与诸位大将如此大礼。”
然而司马腾与众将士都没有起身的打算。
姜山慢慢拧眉,正要开口,便有甲胄相交的声音由远而近。
“真是让我开了眼!”
“大敌当前,一群能打能扛的大老爷们不准备好好打仗,跑到这里求神拜佛来了!”
“你们真当小先生是神仙转世,可以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吗?!”
“若真是如此,这天下也不需要士兵武将了,直接掳走姜寰清不就太平了吗!”
“主公,谋士谋士,你也得给小先生出谋划策的时间啊!”
“现在还是做好准备,去和那些匈奴先干一场罢!”
司马腾豁然抬头,看到的就是一个身形颀长又健硕的年轻小将。
他皮肤不若凉州军士常年日晒风吹的褐色,比之略白。长发束在脑后、与他脸上那不羁的神情格外相配。
这年轻小将生得相当俊朗,唯有那一双寒光内敛、凌厉不羁的狼目格外让人注目。
好一个威武英挺的少年郎!
司马腾在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声,但很快又有些疑惑,他军中有这样一个人吗?
他怎么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但宋武威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屠门明光。
他目光先是扫过屠门明光身后背着的那杆银色长枪,最后却定格于那张通体漆黑、看起来便不凡的漆黑弓箭之上。
这小子竟然还会使箭?
卫三那脖子上拔也拔不出来的铁箭莫非是他射出?!
一群人都在看着屠门明光神色不定。
屠门明光龇牙,“主公!还愣着干什么!在小先生没想到计谋之前,咱们要守住武城啊!”
姜山在他身后哼笑一声。
司马腾猛然回神,看向姜山,而后再长揖一次:“是我心急了!”
“这个小将说的是,先生不用太过思虑,无论先生能不能想到佳策,我凉州军都是会与匈奴死战到底的!”
他只是不忍百姓与军中兄弟十不存一罢了。
姜山看着司马腾最终举起双手交叠在前:“主公与诸位将军请战。”
“寰清必竭尽全力思考破敌之法。”
*
当夜,子时。
匈奴七万大军两万绕过西、北两座城门与天水河到达东城门前、封死东门。
其余五万大军在大半驻扎西北城门之外的河边。
凉州军与匈奴军隔水隔城相望,静守一夜。
此时天气阴沉、偶有雪花间落。
第二日。
阴,无雪。大寒。
天水河河面边缘凝结成冰,水流变缓。
一支金色铁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接射断东门凉州军旗!
匈奴大军在城下开始叫阵!
“司马腾!今冬便是你与凉州六万兵马葬身之日!出来受死!!”
宋武威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他面容肃穆、弯弓搭箭——
一箭破空而至,直向匈奴军大旗。
铛!
可惜被旗边护卫凶悍斩挡。
匈奴气势大盛。
宋武威一言不发,接连四箭而出,四箭带着破空之声与凌厉的杀意接连而至。
连杀三个护旗手。
虽匈奴大旗未倒,但刚刚的喜悦呼喊之声也为之一静。
便在此时,城门大开。
王云星领着五千将士呼喝而出,她一人骑于马上,手中特制的两把长臂弯刀直指匈奴军:
“呼延烈日给老娘滚出来战!”
呼延锐眯起眼拍马而出:“对付你这你这女人何须我父王!看我呼延锐取你首级、或者跟着我来我匈奴军中为奴为婢吧!”
王云星双眼一眯,冷笑一声直接冲了出去。
呼延锐用的是一柄长刀,足有王云星的弯刀两倍宽。
他自信以一刀之力绝对可以把这看起来身板柔弱的女人斩于马下,他之前也看过这女人战斗,不过是仗着身形灵巧借力打力罢了!
但是他也擅长速度,王云星这女人绝对在他这里占不了便宜!
铛!
三刀相交,呼延锐脸色猛的一变,这女人竟然也如此有力?!
王云星却想也没想一刀抵住呼延锐的大刀、另一刀顺势而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从他腋下而上、骤然发力!
“啊啊啊啊!!”
呼延锐痛苦的大吼出声,该死的!该死的!
他的胳膊!他的胳膊!!
不过一个回合,匈奴部落二王子呼延锐的左臂就被王云星砍了下来!
“给我冲!”
王云星再次弯刀向下、乘胜追击。
凉州军士气大振、五千兵马便把呼延锐的五千军杀的落荒而逃。
但王云星很快便下令撤军,因为那五千兵马之后是匈奴的数万大军。
这一战不过是双方的试探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凉州军也展现出他们如磐石块垒一般的刚硬难攻。
王云星于马上弯刀直指匈奴:“让我为奴为婢?凭你们也配!!”
呼延烈日在军中沉下神色。
凉州军果然是难啃的骨头,哪怕司马家还扯了那么大的后腿都没能让他们势弱半分。
甚至若不是早已知道凉州军中军粮紧缺,这些凉州军甚至看不到一点饥饿疲惫之色。
不过!
呼延烈日冷笑数声。
怕什么?
他为此次攻城做了最充足的准备,现在凉州军还有力气和他们对战。
但三日之后呢?五日之后呢?十日之后呢?!
他只要守好城门,最多十五日!
凉州武城,便可不攻自破!!!
于是,城楼之上的凉州将领们,便都看到了匈奴大军默默后退、但开始包围驻扎的情形。
所有人心中一沉。
“该死的叛国的东西!匈奴果然知道我们粮草不够!!”
“他们这是要围死我们吗?!”
军中将领都不是蠢人,很快便想到了关键。
有人下意识就想要去骂司马家,但最终还是看着面色严肃的司马腾改了口。
司马腾却早已没有了再去责怪怒骂司马家的心情与时间。
现在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努力让凉州军和城中百姓们多撑一段时间。
*
大军围城第二日。
阴,小雪,大寒。
武城军民开始节衣缩食、所有粮草统一分配。
城外天水河河面已经几乎不见水流、全部结冰。
但此时一块小石头扔上去,便能把冰层砸一个窟窿。
大军围城第六日。
凉州军粮草告罄,司马腾正要拔剑而起,屠门明光带着夏侯远把他们抢到的司马家的大部分粮草拉了出来。
凉州军勉强度日。
但司马腾依然带兵冲向司马家,准备强抢司马家所有粮草。
被司马家两万私兵拦下。
司马腾冷笑连连,为了不在城中内乱,转身而走。
此时,天水河彻底封冻。
姜山在塔楼之上时能看见匈奴军士兵在河水之上来回走动,试探冰面强度。
大军围城第十一日。
凉州军粮草再次告罄。
武城百姓家中也无存粮、炭火,无数百姓围在司马家周围,乞讨、怒骂要粮。
司马腾冷眼旁观,司马辉为不犯众怒分出少量粮食而出,却在当夜司马家粮仓再次被劫,这一次粮草被洗劫一空。
司马辉怒骂司马腾,却毫无用处。
此时,天水河上已有许多匈奴士兵来回走动。显然,此时冰层已厚,可以借兵而行。
又过两日,武城之中再也找不到一粒米粮。
短短几日,城中军民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就连风光霁月的姜寰清,此时也瘦得仿若风一吹便能随风而去了。
屠门明光私下里给他塞了几次面饼,都被他分了四份,多给了白聪明和宋先生一份。
但,也要到极限了。
腊月十二日。大寒。
天降大雪。
这一日司马腾终于再也忍不住敲响了姜寰清的院门。
而看着漫天大雪,姜山站起来直视司马腾。
“主公。”
“我有一计,可解武城之危。”
“只是,天寒地冻,此去或许无归。”
司马腾没有半刻犹豫:“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还请先生教我!!”
匈奴大军围城第十三日。
城中六万凉州军、三万百姓青壮由西城门倾巢而出。
呼延烈日接到军报豁然而起!
大笑出声:“他们弹尽粮绝!已无再战之力定要拼死而逃!”
“直去西门、灭凉州军!”
半日之后,凉州军与匈奴军在天水冰河之上相对而立。
大雪遮目、冰面湿滑,凉州的战士却都站在这里。
于是,匈奴六万大军便也大部分都站在了冰河之上。
他们早已试探过冰层,结实牢固,绝不会裂开。
司马腾便在冰河的最中央,手中长剑直指呼延烈日:“呼延烈日!今日最后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呼延烈日应声而出,同样在冰河中央大笑连连:“司马腾,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战!”
“战!”
此时城墙之上,姜山手执红色小旗,倏然向下一挥!
城墙之上鼓点轰隆作响。
王云星看到那红旗、听到鼓声猛然一声喝令:“战!”
她向前冲的同时、脚下猛跺冰层。
所有凉州军听到鼓点、看到红旗下落,都爆喝一声“战!”
同时脚下用力猛跺。
在冰河边缘的三万凉州百姓听到鼓声、看到红旗落下,也都大喝一声:“战!”
抬起脚、猛跺冰面。
暴雪在这时几乎遮掩了天与地之间的所有空间。
冰河之上的凉州军与匈奴兵都几乎只能看得到对方敌人。
司马腾拖着呼延烈日疯狂厮杀。
但即便如此,所有的凉州军民都能听到那接连不断有节奏的鼓声,于是他们也便互相手扶着手、肩并肩,拼尽全力向下踩跺冰面、大声齐喝“战!”“战!”“战!”
“战!”
司马腾越打越疯,越打双眼越亮,他猛地向前劈出一剑、下一刻听到鼓声再一跺脚:“战!”
呼延烈日挡下这一剑心中开始生出某种极其可怕的预感。
“司马腾,你在做什么?!”
司马腾却并不理会他,反而一声大笑,随着鼓声再次跺脚大喊:“战!!”
愤怒与无尽的战意冲天而起。
终于,震动了大地。
所有匈奴军都感到脚下的冰层在震动,呼延烈日勃然色变:“司马腾你想破冰?!你连命也不要了吗!”
然后他冷笑:“这河冰已结成数日!绝不是人力可以破开!”
司马腾却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
人力不可,但姜寰清说可,那便可!
便是在此时,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那个被风雪送来的清冽的声音。
“屠门明光,你还在等什么?”
下一刻,在所有人共同的踩踏震动之中,一个身披银甲的将军在风雪中一跃而起、手中长枪带着千钧之力直直插入冰面之中!
而后,屠门明光抬脚、运气、在漫天飞雪之中陡然一声暴喝:
“给我!破——”
咔嚓。
咔嚓、咔嚓。
一道裂纹从他脚下蔓延而出!
而后,无数道裂纹由此而生。
在无数匈奴军哀嚎惊呼的嘶吼中,天地色变!
*
腊月十二日,大寒。
姜寰清设暴雪水龙局,沉杀匈奴呼延烈日七万大军于天水河。
凉州统领司马腾诛呼延烈日于冰河之上,冰裂、与之共沉河中。
天下第一神射手宋武威不敌匈奴大王子呼延锋,死于其箭下。
后呼延锋怒极连射姜寰清十八箭,箭箭皆被屠门明光对箭而拦。
呼延锋第十九箭未出,屠门明光便一箭先至,封喉!
至此。
姜寰清凶名传遍天下。
屠门明光一战封神。
第60章 三顾茅庐——终 天谴之,不可活!……
匈奴大军围城第十二日夜。
此时, 司马腾已经扣开姜寰清小院的院门,决定以己之身送呼延烈日永不得归。
而此时的司马家家族却不敢点燃一盏灯火、家仆们悄无声息、带着几分惶恐与对未来的不安收拾着金银细软。
“快些快些!手脚不要那么重,如今全城百姓与那些不知情的护卫们说不定都在看着我们,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一点端倪!”
“哎呀!蠢货!那大件的物品就不要拿了!纯金的又如何?!这些大件只会拖慢我们行进的速度!”
“东城门有凉州大军看守,还是方森那个老顽固,咱们走不了陆路, 只能走冰河了。所以带的东西越轻越好, 直捡那些轻便贵重的拿!”
……
听着司马家的管家在黑夜之中小声的提醒, 此时早已没了之前横剑威胁司马腾气势的司马辉努力控制着双手的颤抖。
但即便他已经很努力了, 却依然有些控制不住——
这是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家啊!
是在他手上发展到鼎盛的凉州司马!
可是他如今却要放弃它、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重新寻找安家之所了。
今日过后,凉州司马家便会跌落云端。
司马辉的手又抖了抖。
此时难得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的司马晟不太开心的问了一句:“祖父,咱们真的要离开武城吗?”
“晟儿不想离开, 晟儿还没向那两个人报仇呢。”
而且他已经习惯了在武城里几乎等同于太子霸王的待遇,即便他现在才八岁却也知道离开了凉州, 他大概就再不能像现在这般众星捧月无法无天了。
司马辉听到孙儿的话顿了顿。
他转头在黑夜之中看着这个他视为掌珠、待之如珍宝的唯一孙儿。
“晟儿知道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名震天下的第一谋士, 另一个是凉州的守卫军吗?”
司马晟点头:“孙儿知道!”
司马辉沉默片刻:“那你还要杀他们?”
八岁的孩童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们惹怒了我就该死!”
啪!
司马晟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来自祖父的巴掌。
“祖父!!!”
司马晟在一瞬间尖叫出声!
声音大的让黑暗中行动的司马家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然而司马晟还是难以置信地继续吼叫:“祖父!你为何打我?!”
“你唔唔唔!”
很快司马晟的嘴巴就被司马辉的护卫捂住了。
司马辉在自己的孙儿和赶来的儿子、儿媳面前,黑夜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也森寒无比。
“为何打你?”
“为的是告诉你人要有自知之明, 若你没有宽阔的胸襟容纳贤才、便不要四处展现你的愚蠢。”
“为的是告诉你是人便要守规矩, 哪怕是天皇老子, 不守规矩、又不懂隐藏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
“晟儿。”
“今夜我们就会离开武城,日后再不会有像凉州军和武城的百姓那样纵容你服从你的人了。
当他们不把你当做恩人、甚至把你当做仇寇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和做的事有多危险与愚蠢。”
“还有晟儿。
你要明白, 做人终归是需要一些良心的。”
“你要杀的那两个人,现在一个在饿着肚子守城、另一个在殚精竭虑地想要拯救武城百姓, 在这些百姓当中包括你我。”
“他们未走,而我们却要逃了。”!!!
八岁的孩童不是特别能懂老人口中所说的话语。
但四十多岁的司马胜却猛然涨红了脸。
父亲这话这是对他的儿子所说,却也是在对他这个儿子所说。
他原本想要带领司马家走上最高位, 可现在司马家却要因他而落寞甚至……为天下耻笑。
甚至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觉得他终于不如司马腾了吧?!
毕竟司马腾是无论如何都会和武城共存亡的,而他却要做逃兵。
司马胜有一瞬间的羞愧难当,但很快就化作恼怒不甘。
这是他想的吗?!
是他想要事情发展到如今的程度的吗?!
谁知道和他交易的匈奴部落会突然背叛、打他们了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这五年的交易都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灭他武城的陷阱啊!
司马胜在心中愤怒咆哮,就算是司马腾面对这样的陷阱绝对逃不脱的!
司马辉看出了儿子低头之下那隐藏的不甘与愤恨,却再也没有心力说些什么。
只是抬起苍老的手疲惫地挥了挥:“好了,莫要耽搁时间,不要再装太多的东西了。”
“若是后辈子孙出息、便是百金也可重振旗鼓。若是子孙无能,便是千金也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
司马胜猛地握紧双拳,又咬了咬牙。
父亲这是在说他无能吗!
他不过就是没有识破匈奴的阴谋而已,父亲就开始嫌弃他了。
果然最终还是个自私的老东西。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司马胜低头带着孩子和妻子离开。
司马辉看着自己最爱的大儿的背影,忍不住苦笑摇头。
他脸上难得升起一丝迷茫,他错了吗?他精心培养的大儿、和他厌恶不喜的二儿,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啊。
“家主,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北城门那边的情况也已经打探了,现在就走吗?”
下人来禀报。
司马辉握着手中的剑拐站起身,走到门外看着夜色中似乎越来越大的雪。
“……再等等。”
“武威不是传来消息,今夜姜寰清献策,只怕到寅时初……全城军队就会与匈奴贼寇拼死一搏了。”
“……到那时他们都无暇他顾,才是我们离开的时机。”
周围的人沉默着听令,没有一个人多口舌。
但司马辉却还是多提了一句:“……让萱儿与小箭与我们同乘一辆大车。”
“武威守着武城不会与我们一同离开了,至少他的妻儿我们要照顾好。”
“是。”
寅时初。
原本死寂的城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声音从原本的一点、两点,到接连不断、密密麻麻,最后几乎震动了整个城池。
“家主!城中、城中凉州军全部出城往西门而去!还有数万城中青壮也一同出城了!”
司马辉猛地闭眼:“做好准备!我们向北城而去!”
于是,在武城百姓与凉州军脚步沉重、倾巢而出为抗敌寇之时,司马家众却悄无声息地与他们背道而驰、落荒而逃。
“咳咳。”
“家主,北城门的守卫也去西门了!说不定东门……”
“不可。东门方森那老东西一定不会走,甚至还会更加严格的看守城门。”
“趁此时机快快出城。”
“是!”
于是北城的城门被打开了一半,司马家的车队缓缓而出。
城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除了两个裹着破棉衣、已经瘦脱了相的小乞儿。
很快司马家的车队便已经走到了冰河之上。
此时和西城门那边传来的震天的刀剑相交、人声呼和的声音相比,北城门外安静的过分。
除了越来越大的风雪呼啸之声,似乎一切都没有了声音。
“注意脚下,莫要脚滑跌倒。”
“风雪太大!所有人系好绳子、扶好车马,不要被风雪吹走!”
在管家和护卫的呼喊声中,司马家的车队互相连接上绳索,在冰面上越走越远。
很快就看不清轮廓了。
而那两个刚来的小乞丐,也站在天水河的岸边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阿姐。他们逃了?不会回来了吗?”
“嗯。他们逃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司马将军说,逃兵该斩!”
“……”
女孩想要告诉弟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听司马将军的话。
然而就在她要开口之时,西门那边忽然传来震天的呼喊声。
那声音有癫狂有喜悦,有惊慌有愤怒。
但比人声更大的声音却来自他们的脚下——
那是大地碎裂的声音。!!
女孩紧张地拉着弟弟连连后退。
便看到在风雪之中、那原本坚固结实可行车马的河水冰面陡然裂开了数道巨大的裂缝,碎裂的坚冰有的直接沉入河中、有的翻转着撞击着其他冰沿,再次制造出巨大的裂缝。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冰的波浪。
咔嚓!咔嚓!咔嚓!
密密麻麻又刺耳的声音不断响起。
姐弟俩再次向后退、却又同时向着前方的风雪之中看去。
他们瞪大双眼,竖直耳朵,在倾听着什么。
但似乎听到了凄惨的嚎叫声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们就是站在岸边没有离开。
而此时,看着顷刻之间没入冰河之中的所有司马家的马车与路人,刚好落在一块坚冰之上的司马辉呆滞片刻,突然疯狂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天谴之,不可活!天谴之,不可活啊!”
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西城门的方向,而后直直跃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许久之后,岸边的姐弟两看到了一块飘过来的洁白的冰。
那冰上还有一块如红梅般的点心。
弟弟伸手把那点心捡起来,分了一半给姐姐。
“逃兵该斩。”
“我长大了要守着武城,哪儿也不去。”
姐姐接过那半块点心:“嗯。”
“像司马腾大将军一样。”
*
腊月十二日,大寒。
凉州司马家尽数沉于天水河中,无一生还。
*
此时,东门城墙之上。
满头银发的老将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努力让自己忽视身后传来的震天呼喊与声音。
此时凉州军与匈奴生死相搏,哪怕他再想要领着自己的士兵去助主公一臂之力,但他也要守好城门、以防其他势力或山匪从东门趁虚而入。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赌!
直到一个小兵从城中跌跌撞撞哭着笑着喊着冲了过来:
“将军!老将军!咱们、咱们胜了!小先生召唤了水龙!冰河破了!匈奴大部分兵士都落入冰河里啦!”
方森猛地一拍腰间大刀双目赤红:“好!”
“好好好!好好好啊!”
“现在城中百姓都去西门捞人了,只是城中炭火、米粮不够,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时候,小先生说让将军去西南河平村、那里有他让村中商队提前买的粮,还有,宋通达先生说可以先去靖远县借炭火!”
“其他将军都无力了,只能老将军您去……”
这小兵正说着,忽然城墙之上的瞭望手一声惊呼:“将军!东方有车队前来!!”
老将军的脸上瞬间露出凌厉的杀意,他手握大刀接过望远镜一看,却在半晌之后忽然红着眼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天下第一谋士!凉州有姜寰清筹谋,安矣!”
只见在风雪之中,一支整齐有序的车队缓慢却坚定地向着东城门而来。
那车队足有几十辆大车,皆装满粮食与炭火。
而在队伍的最前端,一面写着【姜寰清】三个字的大旗迎着风雪飒飒飘扬。【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