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抵达11层时,入目便看见桑迟家宅的门大大敞开,都无需寻钥匙开锁。


    赫尔曼稳重的脚步在门口微顿,因为借着些许光亮见到室内与外间的不同。


    房室内的桌椅床架,皆不是白色菌丝拟就,而是正经的木工铁铸。


    与赫尔曼在桑迟地上那个真实的家中见到的家具,款式和颜色都至少有九成像。


    如果不是这里没法通电明灯,光源仍是菌丝天花板莹起的微光,他怕是都会一时恍惚是不是已经经什么奇怪的路子带她回到地上去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不必担心菌变成的床也是阿德里安那怪物的衍生,倒是乐意安置桑迟去床上好好睡了。


    把桑迟放下,盖好被子,他拖来一张椅子静默地坐在床边,短暂歇息了一会儿,便有所察觉地站起身,走出卧室。


    被他合闭上的家门重新打开了。


    熙攘的人影纷纷拥挤在门外廊下,看起来奇形怪状,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是邪信徒们没能一一按原样拼回去,腿与胳膊都有装反的,数目上也不大对。


    却可以由此见得菌主复原后有多着急将人夺回去。


    此刻他们仿佛被结界堵住,不能踏入玄关半步,接触时互相衣衫摩擦出细碎声音,个个却都无言,浑浊无光的眼目紧紧盯住赫尔曼。


    赫尔曼没有半分恐惧,饶有兴味地观察一会儿,一边觉得这种随便砍肢体都不会血污衣衫的怪物如果能当他下刀的靶子应该还挺好用,一边庆幸桑迟睡熟。


    否则叫她在昏暗光线下忽然看到这么多具备人的躯干又不似人的怪物,不知得被吓成什么样。


    他并不避战,敌人上门,他反而热血上涌,彻底消了倦意。


    回首望了眼软倒在被窝里无知无觉的小美人,他握紧匕首出门去。


    踏出玄关时,顺手把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骚乱响动。


    等饱睡一顿的桑迟醒来,便看到赫尔曼守在床畔。


    她睁眼时还迷糊,坐起身环顾,见周遭家具布置和她住了几日的家中相同,懵懵问:“只过了一晚,你就带我回来了吗?还是说我睡过了好几天?”


    赫尔曼微笑的表情僵了一下。


    他把适宜早餐食用的牛奶和蒸糕递给她:“没有,我们还在地下。迟迟先解了饥渴再说话吧。”


    桑迟的手捏捏蒸糕的塑料包装,听到几声响,低头看了看他递来的食物,又看回他,笼有雾气的眼眸渐渐恢复清明。


    她犹豫一会儿,点头应了好,小口小口吃喝了。


    他怕她吃不够,从桌上又拿了不少递来:“还想吃别的什么吗?”


    桑迟摇头说不用,想了想,措辞问:“今天我们要出去吗?”


    “就留在这里,不要出去吧,别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赫尔曼语落,见她蹙起一弯秀眉似是不满意他的回答,自行否定前言,转而问:“迟迟有哪里想去的?不闷在这里,去转转也好。”


    “阿德里安。”桑迟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与他对视片刻,到底还是戳破他的伪装,“你为什么要扮成赫尔曼的样子?”


    他没想到他会看穿,愣住,用赫尔曼的脸面露惶恐地问道:“我扮的不像吗?”


    菌主多费了不少时间,重新为自己捏出人类的模样,这回决定把非人类的特征尽数收起来。


    考虑到阿德里安已死,或许在桑迟心中,亡夫的重量已经不及新欢了,他便拿定新主意。


    纠缠住赫尔曼,花时间用他体内未除去菌丝同化他的同时,干脆趁桑迟睡眠时发觉不了,提前夺取赫尔曼的身份,取代他。


    之后即便桑迟适应不了这片菌丝国度,执意回去地面上生活,他也可以陪着。


    反正他本来就没有人类体貌的,用阿德里安的容貌或是赫尔曼的容貌于他没有差别。


    可惜就算他能够把外表变得与赫尔曼一模一样,强行把赫尔曼衣衫沾染的人血颜色和味道都模拟出来,他自己也没有半点演戏的天赋。


    何况桑迟见过约书亚,为免认错,特意观察过双生兄弟两人言行举止上的不同之处。


    若是换心思缜密又熟知赫尔曼性情的约书亚特意来骗,或许能瞒她几日,但半点不通人性的菌主怎么可能骗住她呢。


    最开始他拿出牛奶喝蒸糕时,她就觉得奇怪。


    还没有饥渴到无法忍耐的程度,赫尔曼不太可能在她入睡后,撇下她在这里不管,在由菌主掌控的世界,四处去找不一定存在的食物。


    等他开了口,她便彻底确定他不是赫尔曼了。


    毕竟赫尔曼同她生气呢。


    就算经一夜过去,他不生气了,待她没那么凶了,向来也是说一不二,与菌主开口的说话方式南辕北辙。


    “不是像不像的问题,你没必要扮成他。”


    她不知道该怎样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形容他们对于她来说有不一样的重要。


    菌主困惑不解,如果她喜欢赫尔曼,他当然应该用赫尔曼的样子讨她喜欢。


    桑迟经过他有问必答的过程,知道他是格外简单的性格,即便再笨,也能按他的思路猜到他扮成赫尔曼终归是为了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念及菌主不杀人,赫尔曼之前拆菌主不费吹灰之力,她没有非常担忧赫尔曼的现状。


    因此,在关心赫尔曼去向之前,她先执起他的手臂,在肘关节处看了看,又站起身,看了他的后颈等几处。


    他乖觉地由她动作,双膝跪地矮身低首,换她的指腹流连间留下一点点温热的温度也是甘愿的。


    她不明他的想法,认真查看的都是赫尔曼的匕首切开过的地方。


    当时的切口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倒是他的左上臂处弄出与赫尔曼相同的伤。


    桑迟问:“你能让你的伤痊愈吗?”


    菌主点头,抬起右手捂住上臂,不叫她看到菌丝把伤口拼织起来的怪异样子。


    等挪开手时,便是一片光洁的皮肤。


    桑迟因他这个挡伤口的动作,想起她在系统帮助下亲历过去的片段。


    曾经阿德里安在教会孤儿院里为她出头,反被其它男孩打伤,也是划拉出一道口子,不肯给她看。


    她心尖一颤,握住他的手,问:“你会不会觉得疼啊?”


    菌主捕捉到她眼中的怜意,贪恋地注视着,几乎想要把这种没有实体的情绪从她眼眸中摄出,好好保存在自己体内。


    他问:“我会疼的话,你就会心疼我吗?”


    现在的他感觉不到人类定义里的疼痛,但如果疼就能博她怜爱,他可以模拟出类似的感官。


    桑迟抿起唇,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个偏激的问题。


    菌主与人类不同,他本体的战斗力几乎等于没有,全赖不死和复原的能力。


    照他脆弱到有可能被千刀万剐的情况,疼痛于他没有半分好处,他自己该知道,怎么像是要为自己一句话做出傻事感受酷刑的折磨。


    她严肃地否定他这个荒唐念头,看他点头保证不再有这种想法,沉默片刻,问起赫尔曼去了哪里。


    菌主侧过脸,不太情愿回答。


    等她又问了一遍,才道:“试了几次攻击,斗不过他,裂洞让他掉下去了。”


    桑迟陡然睁圆眼:“掉下去?这里可是11层。”


    人从11层的高楼掉下去,岂不是必死无疑。


    难道菌主不杀人的意思是,这种类似意外的死亡不是他直接造成的,就不把人命算在他身上吗?


    她处在惊惶中,疑问没有直接问出口,否则菌主必要答是的。


    单看那一连串险些牵连到桑迟的意外,就该知道他并不是为善心不杀,而是对敌第一选择是同化,若是同化不成,无论什么原因都意味着他以己力对付不了,只能借其它外物制造伤害甚至死亡。


    在他的想法中,这并不算他杀的。


    不过赫尔曼没事。


    菌主解释道:“我的本体太庞大了,分辨不清,没法一次性把多层楼的洞裂成一线,只能慢慢调整。他一层层掉下去,掉到8层便会躲了,裂洞没用,你还在这儿我不能毁整栋楼,他现在还在8层。”


    “他愿意停留在8层不上来吗?”


    “他不愿意,但我把楼梯融了。”


    融了楼梯,电梯只是样子货无法使用,赫尔曼可以跳窗向下,却没有上楼的方法。


    这栋楼对菌主有特殊的意义,是他艰难从阿德里安的记忆碎片中拼出来的她和他的婚姻纪念品。


    如果不是实在对付不了赫尔曼,他并不想像现在这样毁坏楼房。


    所幸赫尔曼昨夜对付他的子体傀儡,离开了他和桑迟的家宅。


    这里他是真的不舍得动分毫。


    桑迟无言以对。


    一时站在菌主的立场,觉得他凭痴愚的头脑竟然能想出这么个对付强敌的好办法,可能还是比自己厉害,毕竟她想不出来,便是她看轻了他的智慧。


    一时代入赫尔曼,想象他明明强于菌主很多,却因为身在菌丝世界的缘故被困在8楼,此刻不知憋了多大的火气。


    她怂怂地不太敢面对盛怒的赫尔曼,思考要不要现在自窗户问一问他的情况,提前化解一点他的愤怒。


    “不要那么在乎他。”


    菌主见她眼神闪烁地望着窗,圈住她的腰,痴痴道:“我扮他不像,模样身形也是一样的。迟迟应该选我,选我的话,你喜欢上别人,我也可以把人同化,或者变作他的样子。你以后可以拥有更多,难道不好吗。”


    桑迟从他的非人观念中难以找到说服他的切入点。


    可他谈及以后,她想了想,诚实地交代:“没有那么久远的以后,我在这里的时间快到了,不管是你还是赫尔曼我都不能贪恋——到时候你会放我离开吗?”


    菌主茫然,直觉她说的离开,并不止是离开他构造的菌丝世界回去地上,而是一种更加彻底的、让他从此无法寻觅到踪迹的离开。


    这种可怕的直觉刺激得他胸腔内拟态出来的心脏破体而出,吓了桑迟一跳。


    “对不起,迟迟。”他把心脏塞回去,封闭胸腔的口子,摁住同样活跃到要跳出眼眶的左眼,“我不懂,你要离开这儿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在这个小世界的主线任务是存活十天,今天是我进入小世界的第七天,最迟三天后就需要离开……”


    桑迟发觉不对劲,声音渐小,但想不到该如何圆谎,只好诚实说。


    如果系统不是被屏蔽无法联系上她,在她试图向小世界BOSS透露无限世界的相关消息之前,就该疯狂向她发出警告了。


    察觉不到无限世界的BOSS,再厉害都是未觉醒的状态,根据小世界的规则可以想办法对付,总还是有玩家生存空间的。


    觉醒状态的BOSS却都不能再用小世界的规则揣度,且对待外来玩家的态度一般都是不死不休。


    桑迟第一次进入小世界,规则为了避免她作为新手被察觉出异样,才会为她提供【脸盲症】设定。


    然而系统觉得她不刻意伪装的天真状态应对BOSS们刚好,没有在这方面提醒,谁想到在没法说的时侯,她会主动把玩家的身份暴露了。


    “什么……存活十天的任务?”菌主脸上的迷茫之色愈重,喃喃问,“我的分身找到你,和你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了好多年,迟迟你在说什么第七天?”


    他的左眼安分下来,不再需要他摁住,他试图去牵桑迟的手。


    然而桑迟被他左眼的异样惊得退了一步,他没有牵到。


    灰蓝色瞳孔的伪装褪去,菌主左眼眼瞳的构造并非即便危险也圣洁美丽的白色菌丝,而是瞳孔连带眼白都变得一片漆黑。


    那片黑色仿佛会汲取他本身的生命力,他模拟出的赫尔曼的脸如面具般出现多道裂痕,左眼却凝如一片透亮的墨玉。


    他说:“不,迟迟,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离开。”


    第22章


    这次菌主出口的声音不同他拟出的赫尔曼嗓音,也非是之前用的阿德里安嗓音,而是如玉石相击般清越。


    好听归好听,却不似人声,而像古时东方奢侈以君子玉器作乐,寄风送入耳。


    他从桑迟的惶惶态度察觉到自己有异,虽然不能见自身脸上和眼中的变化,但一垂目,便看到方才摁住左眼的手指自指尖处寸寸侵染成墨。


    菌主清楚自己不灭的特性,即便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也不放在心上,也不愿分出太多注意力在他暂时无法理解的异变上。


    更重要的显然是对他生出畏惧心的桑迟。


    他不觉得强留她在身边有什么不对,只以为自己的语气重了,向她迈出一步,想要宽慰她的恐惧:“迟迟,别怕我,我……”


    剩下准备说的话,都被切进他脖颈的匕首打断。


    攀其他住户的空调柜机终于回到11楼的赫尔曼自窗户翻入,毫不客气地用利器重击。


    但这回匕首锋锐的刃面没能像之前那样一切到底斩首成功,而是如重重敲在某种坚硬玉石上,发出声脆响,匕首卡在中部无法寸进。


    他从手腕感受到反震力判断出这回菌主的脖子不是靠匕首能切断的了。


    赫尔曼看了一眼菌主仿造得与自己相同的脸,低骂了一声,果断收起攻势,一把捞起小美人:“迟迟,闭上眼。”


    突兀听到这个要求,桑迟没懂其中含义。


    不过她正因菌主发生的异变怀疑自己做错了事,大脑一片空白,手足失措,赫尔曼肯主导她行动,她下意识照办了。


    风声与重物砸落的声音接连响在耳边。


    等桑迟恢复思考能力,意识到赫尔曼是用多危险的办法带她离开高楼,他们已经下到3层了。


    她没忍住睁开眼往下看。


    从3层高度往下看,并不惊心动魄,但如果从这里不小心摔落还是会摔折腿。


    桑迟想象到在更高的高度意外跌落可能出现的场面,身体僵得一动不动,抵在他胸口前的小手紧张地攥紧了他外衣的布料。


    赫尔曼借空调外机当落脚点下跳的动作一顿,知道她是反应过来了。


    小腿与大腿一并发力起落两次,纵身踩实地面,他把腿软的小美人放下,似笑非笑地说:“还好迟迟反应慢,要不然我在高处分神到你身上,一旦没踩稳就万劫不复了。”


    他被菌主意想不到的手段算计,中了套,对方还变出他的脸去接触桑迟,他心情过差,说这话是故意吓她。


    毕竟这里楼外的空调外机是菌丝模拟出来的,与整栋楼浑然一体,比攀岩借力的山石更不易崩裂,以他的能力上下,风险有限得很。


    冒险上楼时他就测试过了,否则不会大胆到带她这么下楼。


    然而当桑迟当真开始掉眼泪,他心中又泛起悔意。


    只是身处的环境容不得他慢慢想怎么弥补。


    被打散过两回的邪信徒们零碎地卷土重来,没多大威胁,但确实烦人。


    赫尔曼正要拔出归于刀鞘中的匕首迎击,动作却卡了一下。


    使力拔出一看,磨砺锋锐的金属刃面已经满布黑雾般的玉石晶体,且还有继续往刀柄处生长的趋势。


    赫尔曼直觉不能接触晶体,毫不犹豫弃置这段时间惯用的武器,另外取用小腿侧绑缚的另一把备用匕首。


    接触到地面菌丝的黑玉仿佛找到更合宜的生长地,生长速度变快很多,在赫尔曼轻松解决掉敌人的片刻间,就迅速在地面蔓延开一片。


    被黑玉覆盖的菌丝则变得灰暗枯败。


    桑迟愣愣看着,想起菌主在墨玉出现眼瞳后,连脸上都裂出裂纹,猛然仰首望向11层。


    可是隔得太远,她不可能看清他有没有在窗边向下望她。


    她止不住地想,菌主不会感到疼,那么痛苦呢?


    既然非人的怪物渴望爱,那由爱而生的忧、怖、痴、悲,他怎么可能逃过。


    她对待他是不是太残酷了?


    在黑玉将要蔓延到她身下之前,自战斗中解脱的赫尔曼抱起她,有些火气地说:“发什么呆!这鬼东西碰到你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你怎么躲都不知道躲。”


    “对、对不起……”


    桑迟泪盈盈地怯懦承认错误,挂在颤颤长睫上的泪珠滑落,倒如一桶冰水浇在赫尔曼的怒火上,浇熄了。


    他以食指指节重重顶在自己的太阳穴,疑心自己现在性情易怒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还是受体内菌丝的影响,努力平和语气,问:“迟迟在想什么?”


    小美人不确定自己向赫尔曼透露无限世界的事会不会引发又一次可怕的变化。


    所以犹豫地隐去前因,只含糊说这些像是对菌主有害的黑玉可能是她造成的。


    “他对我其实很好,我却害了他,我……”


    说到后面,她根本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愧疚又茫然的复杂心情,垂泪又说了几声“对不起”。


    不止是对异变了的菌主道歉,也是对辛苦救下她还要听她诉苦的赫尔曼道歉。


    “好了,我听懂了。”


    赫尔曼没追究她做了什么,或者说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合情合理。


    他无奈道:“怎么这么笨,明明是他先将你强行带入这个诡异的世界的,他对你是好理所应当,有什么后果都该由他自己承担。”


    抬手不太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赫尔曼在心中无声叹息一声:“我也一样,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自己决定救你,就算失败了死在这儿,也只能怪我无能,和你没关系。”


    他们一群坏种,为漂亮可人的小妻子争得你死我活,是他们的事。


    输家可以不甘,可以怨恨仇视赢家,却不该无辜的桑迟担心理负担。


    之所以向她算账,多数时候都是借吃醋之名为自己多讨几分好处。


    想到最会耍心计玩这种手段的人,赫尔曼仔细叮嘱道:“约书亚来救你的时候,你一定不能说类似对不起他的话,道谢一声足够了,否则他一定会利用你的心理把你拿捏死。”


    桑迟被他这一番话教得头脑晕乎,虽然没法认可地点头,但要她反驳也想不出错处。


    总归这下把注意力都放在想他说的对不对上,顾不上哭了。


    赫尔曼便一边说话,一边带桑迟远离黑玉存在的地带。


    其实他还有未尽之言。


    他觉得黑玉的出现对菌主来说未必全然有害无益,自己先前一刀没能斩首菌主就是因为黑玉,说不定这是付出一定代价的强化。


    尤其是对于他来说,黑玉能废掉他的武器,是在强行削弱他的战斗力。


    希望约书亚能快点打通通道,要不然等备用的武器都被废就麻烦了。


    差不多一天过去,黑玉盘踞了半个城市,暂停扩张。


    赫尔曼与桑迟一路应付了几次邪信徒傀儡骚扰,退到了码头仓库边。


    路程的三分之二都是桑迟自己走的。


    她好歹吃饱睡足了,自认现在的体能总该与几乎没有歇过也不进食水的赫尔曼持平,不能一味当拖累。


    因此就算走得小腿酸胀到刺痛的地步,也装作若无其事。


    这回赫尔曼也没有坚持要抱或者背她。


    到了该是地面近黄昏的时间,菌主来到了他们面前。


    给桑迟送食物和水。


    这回他没用赫尔曼残破的面容,换回了之前阿德里安的脸。


    及地的银发披散如瀑,细看却能发现光泽不如从前,透露出他被新生的黑玉夺去不少生命力。


    好在除去完全玉化的左眼和左臂,散布他身体其他地方的黑玉都如同华美的装饰。


    配合上他由菌丝构成的雪白肌肤,呈现出冰冷的非人美感。


    菌主应该尝试碾碎过从左眼眶溢出的黑玉。


    左脸脸颊上零碎的晶体粉末没完全清理干净,亮晶晶的,像是特意画出的漂亮妆容。


    “知道不用我的脸了啊。”赫尔曼记恨他试图变成自己欺骗桑迟,嘲讽出声。


    “你的脸吓到她了。”


    菌主的声音没能恢复如初,目光扫过他,短暂停顿在他的右肩,回答了他,却不欲说太多。


    赫尔曼被他老实回答的一句话堵得沉默。


    虽然转瞬便明白真正吓到桑迟的应该是菌主脸上突然出现的黑玉和裂痕,但还是止不住觉得膈应,怕小美人因菌主的捣鬼对自己的脸留下心理阴影。


    不过真有心理阴影的话,作为双生子的约书亚也逃不过吧。


    想到约书亚不虽然在这儿但是也受牵累,赫尔曼心情恢复了一些。


    “你……”桑迟注视着菌主身上生出的黑玉晶体,想要说话,不过顾及赫尔曼的心情,还是以眼神问他介不介意自己交流。


    赫尔曼瞥了眼堆成小山般的食物和水,清楚目前双方都无法奈何对面,至少在小美人的进食时间该中场歇战。


    因而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双臂环胸侧过脸,无意阻止她和菌主说话。


    桑迟松了口气,向菌主问:“你的状况还好吧?”


    只是得到一句简单的关心,菌主便仿佛重焕生机,忙不叠回答:“没事,我已经能维持住菌丝和黑玉的平衡了,它们或许是属于我本源的一部分,只是我忘记了他们的来由和用途。”


    他的思绪庞杂混沌,信息都储藏其中不曾分类整理,想要翻找出相关本源的久远记忆,很难也很花时间,基本等同遗忘。


    不过桑迟不喜欢黑玉的话,他会找出将它们重新转化为菌丝的办法。


    如果转化不了,不如干脆放弃被汲取的生命力,把黑玉统统碾碎,埋入更深的地里好了。


    反正他会恢复,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这些都是琐碎小事,最重要的是留住妻子。


    桑迟的话带给他极深的危机感,明明与他的认知冲突,可他本能地偏信桑迟的话,以至于陷入短暂的混乱,失控地为了永远留住她,动了干脆同化她的危险心思。


    好在诞生的黑玉如同放血疗法,让他流失生命力的同时,疯狂的想法也一并流失。


    又有赫尔曼打断他靠近她,黑玉没有污染她,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么算的话,他好像亏欠了赫尔曼。


    他向来不喜欢亏欠,于是向赫尔曼点头道:“你自己取用食水好好休息,今晚我不打扰。”


    “真的,你这么好心?”赫尔曼一扬眉,不太相信,“那不如好心到底,把我和迟迟一起送回地面。”


    “不行。”菌主不容商量地拒绝了,“让一晚给你,是看你的时间所剩不多,而我和她还有无尽的时间。”


    他许诺一晚不打扰,深深看过桑迟一眼后,身形果然消失在没有玉化的菌毯上。


    “时间所剩不多是什么意思?”桑迟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谜语,隐隐悟到其中不祥的意味,上前欲仔细看赫尔曼的情况,“你怎么了吗?”


    “他危言耸听吓你呢。”赫尔曼笑了笑,脚下却随桑迟靠近而远了几步,“好好吃你的喝你的然后歇歇,走这一整天,不饿不渴不累吗?”


    “我不要。”桑迟杏眸睁圆,拆穿他的谎言,“你在骗我,要不然为什么躲我。”


    是受了什么伤吗?


    可他手臂被他自己割出深深伤口时都丝毫不以为意,她没见他在应付邪教徒时有被纠缠重伤到啊。


    赫尔曼没接她的话,只摇头:“迟迟,听话,我没事。”


    “我不信,你让我检查。”


    “怎么检查,我脱衣服给你看吗,迟迟还想看我脱衣服?”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要看。”


    她忽然意识到刚刚走来码头这边,他都与自己保持一小段距离,或许是避她闻到血腥味。


    因此更笃定他伤势严重。


    小美人难得坚持己见,固执得很,任赫尔曼怎么说都不动摇,不给看就小步追上前要自己掀开他的衣服看。


    赫尔曼不敢纵她现在胡闹,停了面上调笑,严肃呼止她的脚步:“迟迟,别靠近我。”


    桑迟停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却不听从地往地上砸。


    不能眼看她掉眼泪不管,他无可奈何地松了口:“给你看,但是只能看,不准过来碰。”


    答应下来了,他便不顾和衣服长得粘到一起的伤口,把外衣脱下的同时撕开血痂。


    里面穿的黑色衬衫,赫尔曼原本是随性不扣最上面两个扣子的,不知何时开始扣上了。


    解开扣子,他随意把脱下的外衣和衬衫都挽在手臂,嘴里开了个轻松的玩笑:“这下给你看光了,迟迟不得负责吗?”


    桑迟无心去看他劲瘦干练、肌理分明的腰腹或是大大小小的疤痕,目光完全被他左肩蔓延至左胸心口的大块黑玉吸引。


    伴随他的心跳,黑玉仿佛也活过来地跳动着。


    黑玉的活跃显然需要以赫尔曼的生命为养分,就算他自己不愿意不说,浅淡不少的唇色也透露了秘密。


    之前桑迟以为他是因为失血和疲累的缘故,现在才知道有更深的原因。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接触黑玉了?”


    “打起来的时候不留心叫个手臂玉化了的傀儡碰到了。”


    赫尔曼估计以菌主思维简单且连自身黑玉都解决不了的情况,不太可能是故意埋伏玉化的傀儡偷袭他。


    多半是那个傀儡感染黑玉后,碰巧在一众攻击中击中了他。


    归咎起来,只能怪他身手不利索兼倒霉。


    “好了,迟迟别哭了,不给你看哭,给你看也哭,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当下无法抱着她哄,赫尔曼没有其他好办法,头疼地给她画饼:“那个怪物异变出黑玉没怎么样,我未必会有事,你看我身体里植种了菌丝不是也没有受控?好不容易这一夜不会被打扰了,说不定我今夜睡过,补充过精力,明早就都好了。”


    “真的吗?”桑迟轻咬住下唇,勉强忍了泪,去给他挑拣来肉脯、夹肉松的面包和盐汽水,“那你吃完这些,好好休息。”


    赫尔曼怕桑迟这个笨蛋靠近了自己,会一个冲动试试碰黑玉,所以没允她亲自把东西送到他手上,而是叫她放下后他去拿。


    桑迟按他说的照做,然后道:“今晚我给你守夜。”


    “你守夜?”赫尔曼哭笑不得,“不用了,你能守什么夜,白白一夜不睡,伤身体。”


    如果菌主不守诺,派傀儡来袭,根本不是她能对付的。


    “我守你今夜好好睡觉。”小美人认真说,“一定要好好睡,我会看着。”


    原来是要看管他睡。


    赫尔曼头一次被人管束睡眠,感到新奇的同时,还有一股暖流滋润心田,心跳时的闷痛感都减弱:“随迟迟愿意吧,不过得先约好,你绝对不许碰黑玉。”


    拿出强硬态度令她放弃守夜,辜负她一片心意。


    幸而从来健康作息,没有熬过夜的小美人应该坚持不了整夜不睡,等她困倦就知道睡了。


    然而过夜时赫尔曼一共醒来三回,两回都见她睁着眼满面担忧地看着自己,轻声问“睡得不舒服吗”。


    第三回该是凌晨人最困时,他没有着急睁开眼,装作仍然睡熟虚眯眼看她。


    就看到小美人困倦得承不住小脑袋的重量一下下点头,意识彻底涣散前,她忽然昂首看向他的方向。


    茫然的眼中映入他睡熟的模样,她像是满意了。


    为了驱散纠缠自己的睡意,她用右手重重去握左手手腕至手肘一段,把整段白皙的小臂握出大片绯红的色彩。


    倒是用了些不能算聪明的小心机,不会留下无法消退的痕迹。


    如果他没有亲见她的做法,明日晨起时大约半点猜不到她是如何整晚克服睡意的。


    他没有再强逼自己醒第四次,默默想,虽然睡一夜就能把黑玉感染睡好是他画的饼,他也不畏死,但看她满心期待自己能借睡眠康复的可怜小模样,现在是真的希望能好起来了。


    可惜古怪的黑玉感染并不像一般的病症或伤势。


    连不同于人类,可称为邪神的菌主都只能阻止黑玉扩散,赫尔曼不可能靠身体素质强顶治愈。


    醒来时起身稍一动作,他便明白黑玉大概已经覆盖到肋下了。


    他准备措辞说服桑迟不要多看一次,避免她知道。


    可刚开口,便因为连肺腑都渗透进玉质,抑不住掩口咳嗽了几声。


    他觉得有些尴尬,若无其事要把手藏起。


    “你不让我碰,就让我看。”桑迟凶凶地要求他摊开手掌。


    赫尔曼没想到她熬了一夜竟然比从前还要敏锐,沉默给她看了掌中黑色的玉屑。


    “这不是根本没好,还恶化了吗。”桑迟格外难过,重重咬过唇,说,“是我的错,我会负责,如果你好不了,我就不离开这个世界了。”


    第23章


    赫尔曼听桑迟一派认真地承诺会对他负责时,眼瞳覆上层浅淡的笑意,要她就此承认是自己妻子的话就在口边。


    然而她“不离开这个世界”一句话出口,似一点寒光刺破迷障。


    他想起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以及自己存在这里的理由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


    等到了。


    “我是不是第一个得到迟迟承诺的?”


    赫尔曼兴致勃勃地发问,目光贪婪地描摹过小美人娇俏的五官,笑容更显锐意,仿佛遭封印蒙尘的宝剑再掩饰不住光华。


    铂金色的火焰陡然亮在桑迟眼前。


    桑迟一惊,不知这火为什么燃起来,以为是自己向赫尔曼说破无限世界,造成他像菌主一样出现异变。


    她脑袋一懵,一时顾不上其他,急急靠近,伸出手想要将火摁熄。


    “笨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怎么敢凑上来,也不怕受伤。”


    他虽是笑骂她笨,但没有任何阻止她上前的动作,由着她娇嫩的小手笼住一撮火焰。


    火舌舔舐她的掌心,不烫,也不疼,倒似某种兽的舌一样温暖。


    火焰没有具体形体,可以随她揉捏塑型,如果她想,摘花般摘下一朵似乎也能做到。


    “这是真的火?”


    意想不到的触感令桑迟陷入茫然。


    赫尔曼闻言皱起眉,有些犹豫。


    沉默地考虑了一会儿,点头肯定,严谨地说:“对,按你可以理解的概念,是火。不过我的火由我控制,不会无差别造成伤害,我现在就是淬火烧掉脏东西。”


    桑迟仔细看向笼在自己掌中的奇怪火焰。


    它精准地以侵蚀赫尔曼身体的黑玉为燃料。


    没有对薄薄的衣衫造成任何影响,从赫尔曼的领口往里看,却可见它已经把剔透的玉焚烧得满布蜘蛛网般的裂痕。


    碎玉簌簌落下,就此剥离赫尔曼的身体。


    赫尔曼犹嫌火烧得不够快,握住桑迟虚贴在自己胸口前火焰的手,摁向心口处仍未处理干净的黑玉:“玉是针对我和阿德里安那个白痴的枷锁,迟迟不用担心,火不会伤害你,玉也不会。”


    桑迟顺着他的力道触碰到黑玉。


    看似坚硬的黑玉软化,盈在她掌心如一汪透亮的黑水,还挺好看的。


    “扔掉扔掉,不伤害你归不伤害你,不代表不是脏东西。”


    她乖乖翻手弃掉黑玉,赫尔曼还很是嫌弃地用火焰帮她洗了手,保证她的手掌不残留一星半点玉屑,教育她道:“迟迟记住,用玉的一肚子坏水。”


    桑迟并不知道他口中用玉的是谁,勉强接受了赫尔曼可以随意操控火,正准备问清楚他还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忽然听到一阵自天空传来的巨声。


    是雷声吗?


    不对,这里是地下由菌丝模拟出的世界,怎么可能会有雷声。


    赫尔曼同样听到了声响,知道是约书亚终于把通道打通了,向桑迟补充道:“哦,对,他还是办事不利索的废物。”


    小美人懵懂地眨眨眼,这回大概猜到他骂的是约书亚了。


    玉是约书亚的吗?可玉出现的时候,约书亚不是还在地上吗?


    在约书亚下到菌丝世界之前,赫尔曼抓紧时间同她说:“迟迟不能留在这个世界,这里没什么好的,你总是需要回到真实世界去的。”


    桑迟抿抿唇,忽然抱住他的腰,把脑袋埋到他胸口,声音闷闷地反驳道:“真实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在这里你们都对我很好。”


    赫尔曼神情微滞,轻推她的肩,与她湛蓝的双眼对视,问“那你想回去吗?”


    她迟疑地点头:“除非我死在这里,否则我要回去的——有人在等我。”


    之前向赫尔曼说她不离开这个世界,是她觉得赫尔曼因自己受害,甚至性命垂危,做好了赔命的准备。


    “那就好好回去吧。”赫尔曼爱怜地吻过她的长发,“放心,你回到真实世界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待在这种鬼地方,你倒能保持闲心。”


    约书亚自竖井下来,看到的就是赫尔曼抱着桑迟耳鬓厮磨亲昵的画面。


    他连续几日连轴转,调度设备和人员,监工从未歇过,难得显出狼狈,端不住贵公子的样。


    解开绑缚腰上和大腿的系绳,他打量赫尔曼不似精力耗尽的模样,心生疑惑:“那群邪信徒信仰的邪神,不会真因为你植种菌丝,就当你是自己人了吧?”


    赫尔曼见他似乎仍然被囿于这个小世界的角色设定,冷冷笑了声,放开桑迟:“我和我哥有几句悄悄话说。”


    桑迟点头。


    既然说是悄悄话,就是不想自己听的意思。


    她决定走得稍微远一点,为他们兄弟俩的对话留出空间。


    路过约书亚时,不忘向为救自己而劳累了的青年道谢。


    小美人知道有约书亚保持理智打通地上与地下的通道,才能真正救她和赫尔曼出去。


    可相较而言,还是会更偏心比较不理智、差点为救她死掉的赫尔曼。


    约书亚看出来了,不是很在意,救她出去是第一要务,争取她的心来日方长。


    因此他什么都没说,递给她一个内敛心意的微笑,反而令笨笨的小美人内疚自己不该因为没有亲见他的辛苦而冷淡他。


    “说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约书亚的话被赫尔曼贴上自己腹部的手掌中断。


    火焰无声无息钻入他的身体,没在皮肉上留下任何痕迹,却于瞬息间在他的脏腑焚起焰海。


    烧灼的剧痛袭来,约书亚面色激变,身体止不住颤抖,却怕惊动桑迟,没有容痛声出口。


    赫尔曼说:“礼尚往来,你也该清醒了。”


    约书亚灰蓝的眼瞳外亮起青金色的一圈,恍惚一瞬后,接收记忆大概明悟了当前的状况是赫尔曼恢复记忆要和自己作对。


    作对的原因只有可能是他同意了桑迟离开这个世界。


    而他留在阿德里安身上的玉种被激活,侵蚀半数菌丝,说明阿德里安情绪暴走,动了同化她的危险心思,多半也清楚了桑迟会离开。


    是没有超出他预料,但他并不喜欢的结果。


    约书亚尝试封印体内肆虐的火焰,却因不是本体,只能限制一定疼痛。


    放弃继续做无用功,他开口嘲讽道:“不学无术是不是,你这不叫礼尚往来,叫睚眦必报。”


    “你们一个两个干坏事都用我的脸,难道指望我想起来能有好脸色。”赫尔曼冷眼觑他,说,“之后我会管阿德里安,你带她回地面好好度过最后一天,她受的惊吓够多了。”


    “你把最后一天相处的机会留给我?”约书亚怀疑他的好心。


    “以阿德里安现阶段的智慧,还不够学会放手。我不管他,你肯定和他联手找我的麻烦,我可不想迟迟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天是看我和你们打得天昏地暗。”


    赫尔曼的右手拍在约书亚的肩上,威胁般引动他体内的火:“让你一天,你这幅身体够烧一天陪她了,消失前送她离开。”


    约书亚听懂他退让的缘由,拂开他的手,轻蔑地扯动唇角,答应了:“也好,你放弃机会,她迟早来我的世界,我可不会回报你让你再见她一面。”


    赫尔曼深深看他——如果桑迟到约书亚面前,亲口说要离开无限世界回去真实,难道约书亚能冒被她厌憎的风险,不管不顾把她强行留住吗?


    他不信约书亚能,因为他不能。


    约书亚动强留的心思,不过是因为他的分身仿自己的脸,觉得无论做什么,桑迟的厌憎都会落到自己身上。


    诡计多端。


    赫尔曼撇下他,走向桑迟,把自己暂时留在这里断后,她和约书亚先回地面的计划告诉她。


    “你不走吗?”桑迟神情不安,捏住他的袖口。


    “嗯,得限制住阿德里安,估计不会在你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再见你,所以现在和你告别。”


    赫尔曼俯身,手指点在脸侧:“迟迟,给我个离别吻。”


    明明有亲的更重更深的吻,但到了要和她分别的时候,索取的依然是亲在脸颊的吻。


    桑迟亲了。


    他说:“再说点好听的话让我记住。”


    小美人不会哄人,想了一会儿,凑到他耳边说:“在下一次见面前,我都会想念你。”


    真是好听的情话,有她这句话,他便知道,哪怕是孤独的等待时光也浸泡在她甜美的思念中。


    赫尔曼心底犹然挣扎不肯放她离开的情绪得到安抚,拥抱了她一下,走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菌主。


    痴愚的菌主静默地望着约书亚调用玉化了的菌丝把桑迟和他自己送走。


    赫尔曼和约书亚的对话他听到了不少,但无动于衷,平静地说:“我没听懂,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不想她走。”


    不少菌丝伴随他的话,前去追逐消失在他视野中的桑迟。


    “不要任性,你一直这么亚成熟,就算出去了,约书亚也能合理给你上囚具。”


    赫尔曼捂住他玉化的左眼,替他去除黑玉,却也有火焰把追逐桑迟而去的菌丝焚烧干净,“别去纠缠她,否则这次你复原的时间会很漫长。”


    仿佛生命本源都被灼烧的感觉不好受。


    菌主止住动作,漠然等赫尔曼像之前一样把这具凝成形的化身毁掉,好再去寻觅桑迟的踪迹。


    等了挺久,没等到他拆毁化身,倒是听他轻轻哼唱起曲调,勉强听了两句。


    Bye bye baby blue,


    I wish you could see the wicked truth。


    再见,我婴儿蓝眼眸的爱人,希望你能看破一切邪恶的真相。


    *


    花了一定时间,约书亚把桑迟带进了他庞大的庄园。


    花园,跑马场,收集各色藏品的珍宝馆……享乐的设施庄园中应有尽有。


    毕竟他预期中桑迟进入这个小世界最好的结果,是阿德里安在混沌沉眠中错过发现桑迟存在的机会,赫尔曼在未觉醒记忆前被他解决掉。


    那样他就可以把桑迟留在这座精心建造、装饰过的庄园里。


    虽然未觉醒的他并不知道她会来,对一切都没有热情和实感,但在潜意识的暗示作用下,还是攀至家主的高位,尽善尽美地建设有可能有女主人入住的庄园。


    可惜他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发现了赫尔曼让自己一天的险恶用心——桑迟时时分心担忧在她看来未脱险境的赫尔曼,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


    不过都是她在这个小世界的最后一天了,约书亚不想吃醋得太难看,徒惹她更添烦恼。


    反正他还有再见她的机会。


    因此,哪怕小美人陷在对他人思念的一整天,他也没有露出半分不满,只是温和地开解她说赫尔曼和阿德里安都不会有事。


    能有什么事。


    赫尔曼比亚成熟的阿德里安强太多,阿德里安的本质又不灭。


    月悬天幕时,她困倦地昏沉在天鹅绒床上,他收获了她声音细弱的一句“约书亚,我也会记得你对我的好”。


    脑中盘桓的各种喧嚣念头安静下来,约书亚看着她的睡颜,考虑了一下用手中红纸折一只玫瑰花放在她枕边,但最后妆点她梦的是一只红色千纸鹤。


    将近天明时,约书亚明确感知到身体内的火焰要焚至体表了,为了避免在她睁眼时碎在她面前,还是离开了她的房间。


    桑迟从梦中醒来,她在这个小世界的时间走到第十天。


    主线任务核准周围不存在威胁,为她在床边开启了安全脱出的传送门。


    [迟迟,该走了。]


    系统在她进入菌丝世界后就失去她的下落,哪怕查询小世界的日志都一无所获,终于联系上她,松了一口气,连忙出声提醒头脑昏沉的小美人离开。


    桑迟坐起身,没见到约书亚的身影,有点失望。


    她昨天为赫尔曼忧心忡忡,好像连告别的话都没和约书亚说。


    现在传送门都打开了,她再去寻找他道别不合适。


    的确该离开这里了。


    向传送门走出一步,她感觉自己的手指上有点勒。


    她低眸看去,看到了她进入菌丝世界第一天就缠绕在她食指上的菌丝。


    之前乖乖把自己绕成漂亮蝴蝶结的纤细菌丝现在在她食指上攀绕了好几圈,似乎是想借此表达什么。


    表达不肯放她走的意思吗?


    可一缕菌丝什么都做不成,说不出话,也不被判定为威胁,怎么可能强行留下她呢。


    想要解开它很容易,但桑迟摸了摸它,怀揣一点希冀问:“你能跟我走吗?”


    新手世界为了测试她生成,她回系统空间应该带不走这里的任何人或东西。


    可菌主不是邪神嘛,如果是邪神的一部分,说不定菌丝能和她走呢。


    紧紧缠住她手指的菌丝不动了,静止一会儿,然后慢慢把自己从她手指解了下来,蹭了蹭她的指腹。


    它无法接受被她抛弃。


    可如果她愿意带它一起,它却跟不上她,它接受,只能接受。


    床边的传送门随她进入而消失。


    菌丝在房间里等待到再也捕捉不到半点她留下的信息,沉入地面回归本体,把她离开的消息和她曾经想要带它一起走的意愿传递给菌主。


    被赫尔曼烧空三分之二本源依然不依不饶尝试去往地面的菌主向赫尔曼叫了停:“她走了,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对不对?”


    “她都离开这个世界了,你难道能追过去?”赫尔曼熄了火焰,觉得他异想天开。


    “现在不可以。”菌主冷淡地说,“可我想试试,试到可以为止。”


    “你真没有自知之明。”赫尔曼嘲了一句,却记起约书亚说桑迟迟早去他的世界,不怀好意道,“那你试,约书亚来过你这儿,你记得他的本源气息吧,往他那里延展,碰到延展不过的壁垒就说,我帮你毁掉。”


    第24章


    主线任务的结算报告以纸质形式下达给桑迟了。


    然而系统一直拿着结算报告没给她,皱着眉来回检查,手指不时在半空划过,像是打开了数个桑迟看不到的面板仔细核对。


    桑迟坐在沙发上,抱着几乎有她等身高的大泰迪熊玩偶,偷眼打量系统的表情变化。


    她猜测自己在新手世界的完成度是不是低得太离谱,所以给系统添了难以解决的麻烦。


    白嫩的小手不安地揪紧玩偶身上柔软的毛,她无事可做,视线飘忽到周遭。


    这次她回来,便发现原本封闭、狭小且幽暗的个人空间已经大变样。


    宽敞的厅室地上铺设柔软的羊羔绒毯,各处都摆放大小、类型不一的玩偶。


    贴有墙纸的墙上,窗也可以推开,向外望能看到金色的沙滩和蓝色的大海。


    虽然沙滩和大海并不是真实的景象,个人空间仅局限在室内,室外是一片虚无,但海景足够拟真。


    她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也能借海风嗅到淡淡的海水腥气。


    按系统的说法,如果她腻味了海景,还预备有雪山、草原,极地等一系列布景,和他说一声就能换。


    反正都是系统在联系不上她的时候,随手编写出来的程序。


    桑迟很喜欢这些布置,却也止不住心虚。


    系统为她布置这些的同时,她在新手世界好像什么都没做成。


    她还在家里的时候,一直靠赫尔曼和约书亚照顾。


    连进入菌丝世界后,都是靠菌主给她提供食物和饮水。


    系统迟迟不说话,总不会结算报告上她的完成度是零蛋吧。


    桑迟紧张又难过。


    出于逃避的心理,她把自己团在沙发上,另外从身边多拣来几个毛绒玩偶,把自己埋了起来。


    系统把她新手世界所有数据都用几种算法重新计算过了,仍然没有得出合理的答案,只得放弃。


    他放下拿着结算报告的手,准备把奇怪又离谱的结果告诉桑迟。


    然而看向她刚刚坐着的沙发方向,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身影。


    定睛一看,才看到一双嫩生生的小脚挤在玩偶间,粉珍珠般圆润的脚趾在情绪作用下扣紧。


    “迟迟不觉得闷吗?”系统把小美人从玩偶中扒拉出来,见她眼尾湿红,问,“怎么了,不喜欢这里的布置吗?”


    “不是,我喜欢现在的房间。”桑迟咬住下唇,看向他手上的纸质报告,赔着小心说,“对不起,我这次做得不好,去下个世界会更努力的。”


    系统愣了愣,明白她是误会了报告的结果,叹息一声,说:“迟迟想错了,你做得很好,好得超出应有得评分标准了。”


    他把报告递给桑迟。


    纸面有上密密麻麻的评价说明,桑迟分不出注意力去细看,看到上面巨大的“200%完成度”便呆住了,不太确定地软声地问:“满值不是100%,而是1000%吗?”


    如果1000是满值,那她拿200好像很低。


    “不,既然是百分制,满值当然就是100%。”


    系统刚刚一再核对,就是因为200%的完成度太离谱了。


    尤其下面对完成度的说明里写,两个主线任务在完成度评分标准中各占50%,因为桑迟在第一个找到爱人的主线任务里成功找到了赫尔曼、约书亚和阿德里安,所以结算完成度为150%。


    加上存活十天,安全脱离的主线任务提供的50%完成度,她的新手世界完成度结果就是200%。


    系统从来没见识过这种计算方式,可没检查出错误。


    说起来,离谱的结果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桑迟身上了,她智力检测出来的5也很奇怪。


    虽然小美人的确是个笨蛋,但如果接受过正确的教育,智力的数值应该在30到40,只有5的意思,代表她连太阳东升西落这种常识都不具备。


    问题可能还是出在桑迟在真实世界的经历上。


    不过把推论说出来只是徒增她伤心,系统没提,安慰她道:“总之完成度高不是坏事,迟迟也不用太担心下个世界,我给你安排了靠谱的队友,我也会和你一起去。”


    “一起去?”桑迟品出一点他用词上的不同。


    “对。”系统一翻手,一只深蓝色的宝石蝶出现在掌心,“以它为载体,我可以陪你一起进入小世界。放心,以普通玩家的权限,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和你说话。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就不会再有联系不上你的情况发生了。”


    “那太好了!”桑迟被系统几句话轻易哄得高兴了起来。


    “那迟迟先来抽取新手世界的奖励吧。”系统召唤出奖励箱,示意桑迟伸手进去抽,“完成度越高,抽到好东西的概率越高,看看迟迟能抽出什么。”


    桑迟面露期待,探手进奖励箱的洞里。


    奖励箱其实只是个外在表现形式,其他玩家也有转盘、砸金蛋之类的形式,反正在桑迟进行“抽奖”这个动作时,奖励就已经确定了。


    她抽回手,食指与拇指间捏有一张散发着粉色光芒的卡片。


    “是一次性的技能卡啊,很适合你。”系统认可地点头。


    桑迟的各方面数值都低,如果是技能书多半达不成学习的标准,如果是武器装备一类,她也不一定能使用好,说不定反而累赘。


    一次性的技能卡就很好,虽然用一次就会失效,但是代价一般不高,效果很好。


    “让我看看,是什么技能卡。”系统见她有些苦恼地蹙起弯弯的秀眉,偏头枕在她的肩上凑近看。


    看清技能卡卡面上的“魅惑之吻”,他陷入沉默。


    片刻后,不太坚定地点头肯定:“如果能成功使用,的确是一张好卡。”


    系统让她把技能卡收起来,好好休息,等待不久后下一个小世界开启。


    *


    【A级世界《心跳游乐园》加载中——】


    【正在绑定任务对象:桑迟——】


    【难得的假期,你决定和男友一起乘坐直达车前往游乐园,听说那里很刺激,被称作心跳游乐园,你很期待。】


    【当前目标:乘车前往游乐园。】


    这一次好像没有明确的主线任务,只是给出阶段性的目标。


    桑迟挨过传送的晕眩感,看到身前停有一辆用各种彩带装饰了的大巴车。


    大巴车的车身还有不同艺术字字体的巨大彩色英文涂鸦。


    “Amazing”、“Happy”、“Surprised”、“Ecstasy”。


    桑迟一一看过,发现自己就认得一个“Happy”,便放弃再仔细看更复杂的小字英文涂鸦,开始在左右寻找系统安排给自己的队友。


    他应该就是故事前情里和自己一起假期出来玩的男友吧。


    然而她看到身边有不少姐妹、兄弟,父子、夫妻这样结对的同伴,却没看到系统说头上会有明显光标的队友。


    [迟迟,不用找了,他在大巴车上。]停留在她肩上的宝石蝶系统缓慢扑扇翅膀,告知她队友的所在。


    桑迟迷惑地看向大巴车还没有打开的车门。


    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样,在外面等待车门打开,怎么她的队友已经在大巴车上了?


    以及,设定里说是和男友一起乘坐车,现在他们分开上车也可以吗?


    [别担心,辰亦提前上车的后果,他自己能处理。他的能力强,但脾气比较古怪,如果能找到机会对他使用魅惑之吻,之后会更有保障。]系统的声音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各位久等了,前往游乐园的直达车马上就可以发车了。”一位司机装束的青年满脸微笑地快步走来,站定在他们面前说,“不过有一位游客没有等司机开车门就上车了,这不好,得教育一下,请其他游客稍等。”


    司机上了车。


    接下来的打斗声中,还夹杂令人牙酸的声响,像是利器相接。


    然后一侧的车窗被人拉开了,司机缺了头颅的上半身和下半身躯干被分两次丢了出来。


    看起来是个人的司机,手臂和小腿的位置并非骨肉,而是卷了刃的剑刃。


    而颈部的切面也可以看到取代血管存在的电线,代替血液流出的莹蓝色液体。


    司机原来是机器人。


    见黑发黑眸的辰亦拎起车厢内司机最后剩下的脑袋要往外扔,中年夫妻里的那个丈夫终于忍不住叫喊道:“你把司机弄没了,我们还怎么前往游乐园啊!”


    辰亦冰冷的目光投向他,中年男人立刻怂了,退缩到妻子侧后方继续叫嚣:“你不守规矩,说不定要害了我们所有人!”


    他自作聪明地试图把辰亦放去在场所有人的对立面,可惜他的话很快被印证不会成真。


    “各位久等了,前往游乐园的直达车马上就可以发车了。”


    与先前司机装束和面容都相同的青年说着相同的话走来。


    看到前任司机的残骸,他仍然满脸微笑:“游客们有序上车吧,我叫人来处理垃圾。”


    这回他没说要找辰亦麻烦的话了,仿佛教育仅实行一次,虽然没教育成功,但也不会重复教育行为。


    桑迟没有争抢排队,最后一个上了车。


    辰亦旁边空着的座位是为她留的,但她没有立刻坐过去,而是望着他头上的队友光标,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队友光标会是一根翘起来还发光的呆毛呀,和一脸冷漠闭着眼的辰亦真的很不搭。


    等等,辰亦看她的话,也是同样的发光呆毛吗?她不想自己显得更笨。


    桑迟摸向自己的头顶,哦,她戴着一顶白色宽檐大帽子,就算有也看不到。


    她松了一口气,走到辰亦身边坐下。


    没来得及和队友打招呼,辰亦睁开眼看她。


    他紧抿了一下唇,皱眉道:“我会保护你,但是你得记住,不准代入女友的角色。”


    第25章


    桑迟唇边的笑容没等绽放,便悄无声息枯萎。


    辰亦坐着时的身量都比她高出很多。


    超出两米的身高,在车内站起必须低头,一旦居高临下说起威胁的话,压迫感很强。


    此时他凝视桑迟的目光近乎审视,或许是还想说一些挑剔她与女友角色不符的刻薄话,彻底打消她自居女友的心思。


    然而小美人实在漂亮得挑不出错。


    且有约会的设定在,她在这个小世界的打扮就是陷在爱河中的青春少女。


    长及腰际的粉色长发柔顺地披散落下,身上穿着粉色与白色布料裁剪出的洛丽塔裙,下摆带些蓬度。


    同色系的皮鞋用绸带系住小腿,勒出一点点肉感,更突显小美人甜美的气质。


    如果不是湛蓝的眼眸由于他的恐吓而畏惧地蒙上一层水雾,小美人的照片足以直接登上杂志封面,配字“完美约会女友”,引万千读者追捧。


    可惜打动不了辰亦冷硬的心。


    他仔细审视过桑迟,眸色微深,目光最后落向停留在她肩上的宝石蝴蝶,虽然没再恶言相向,但也没有为她噙在眼眶的泪水说出半句抱歉的话。


    “安分一点,我不需要女友。你少给我添麻烦,我就保你平安离开这个世界。”


    辰亦再次冷酷地强调了一遍,身体没再倾向小美人,而是靠向窗户那边,收了气势,重新合上眼。


    猜测流泪或许也算是给他添麻烦的事,桑迟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唇,避免喉中泣音泄出口,打扰辰亦闭目养神。


    “我的队友……他是不是很不喜欢我?”桑迟垂下脑袋,小声嗫嚅着向系统问。


    [迟迟,别难过,他不是针对你。他脾气就是这么烂,从前每次在小世界必须组队,最后都会和队友闹崩,你不需要对他的话上心。]


    系统虽是这么说,但安慰完小美人,也忍不住暗骂了几句辰亦的烂脾气。


    至于他为什么要找脾气烂的辰亦给桑迟当队友,是因为辰亦每次和组队的队友闹崩之后,都能凭他自己料理掉理论上需要队友配合才能处理的危险,还显得很有余力。


    因为表现出的能力足以负担两人份的危险,护得住桑迟,所以系统和他达成交易。


    只要辰亦保证桑迟平安,系统以后都不再给他安排需要组队的任务世界,让他可以如愿当他想当的独行侠。


    “兄弟,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就晾着她哭啊。”


    前座坐着的兄弟中脸比较方的那人不知偷偷观察了他们的相处多久。


    他探头看向缩在座椅上的小美人,意味深长地说:“这么不想和她结伴的话,不如我们换换队友。游乐园肯定得呆几天,总不能白天辛苦应付危险,晚上还和讨厌的人过夜吧。”


    游乐园组队的目的无非是有一些要双人完成的项目,方脸男人向桑迟笑得眯起一双眼:“妹妹,我能力不差,也可以保护你,咱们……”


    撺掇桑迟和自己组队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罩住他的上半张脸,几乎是把人提溜起来,猛的砸向旁边的窗户。


    脑袋砸在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响。


    玻璃没出事,男人直接昏了过去。


    “能力不差?”辰亦放开手,冷酷地看着男人软倒在地,不屑道,“什么废物,也来和我称兄道弟。”


    他说完,目光扫向旁边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看对方有没有出头的意思。


    黑框眼镜男是兄弟中另一位。


    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和这个蠢货的兄弟关系只是设定,拜托别迁怒我。不过你要是泻完火了,尽量留他一条命吧。他主动惹事是死有余辜,可他要是死车上,我在游乐园里的双人项目都参加不了,说不定会很麻烦。”


    一边提出给队友保命的请求,他一边知情识趣地拿出个抽奖得到的小道具作为交换。


    道具的名称和用途在他的意愿下显示出来。


    【“清水泡泡相机”。相机内储存清水每日自动补充,按下快门键可以产生留存影像的泡泡,戳破泡泡,回到个人空间后可以兑换为真正的照片。】


    照相的功能比较鸡肋,无限世界还是血腥可怕的居多,没谁愿意兑换这种照片留念。


    实用的功能是每日自动补充的清水,但玩家并不是在每个小世界都会感到饥渴。


    现在他们身在的【心跳游乐园】世界就没有饥渴值。


    如果能用鸡肋的道具换自己保住队友,他觉得值得。


    辰亦面无表情。


    他对清水泡泡相机没兴趣,不过也没有非杀死方脸男人不可的执念。


    正准备卖个人情给黑框眼镜男,放弃他给予的道具饶过他的队友,辰亦心念一动,侧脸看向桑迟。


    他突然动手打人,小美人受到了惊吓。


    白色宽檐帽子盖住了她脸,只看得到她的小肩膀颤抖着。


    大约是在执行不给他添麻烦的命令,不哭给他看,哭也是无声掉眼泪。


    辰亦重重撇了一下嘴角。


    他向黑框眼镜男点头同意交换,拿了清水泡泡相机,坐回座位,放轻手劲把相机拍在桑迟的手边:“拿去玩。”


    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了,他依然闭目,摆出不愿理睬她的模样。


    摘下帽子后,鼻子和眼睛都红红的桑迟迷惑地看了看手边相机,又看向不解释的辰亦。


    最后只能向系统问。


    系统没向笨笨的小美人讲如何利用相机兑换照片的复杂用途,仅仅告诉她这是个泡泡机玩具。


    “泡泡机?”


    桑迟没玩过这种玩具。


    她按住快门键,一个流光溢彩的泡泡在摄像头前越变越大。


    小美人高兴地“哇”了一声,顾不上自己刚刚还在害怕和伤心,注意力全放在越来越大的泡泡上。


    耗尽相机里储存的清水,最终成型的泡泡直径足足有一米。


    她张开右手试探性轻拍了一下泡泡,泡泡飘向辰亦那边。


    接着,泡泡碰到辰亦发顶作为队友光标的呆毛,炸开,淋了辰亦满头满身的水。


    辰亦睁开眼,长长的眼睫都还在往下掉水珠。


    他抹了一把脸,看向旁边表情和动作都僵住的桑迟,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在报复我?”


    “没有。”桑迟哭都不敢哭了,小小打了个哭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娇弱的小美人看起来的确没有敢于报复他的胆量。


    辰亦从她手上拿回清水泡泡相机。


    打开后盖,看到清水已经空了,他猜到刚才桑迟应该是一次性用完水,制造出超大的泡泡。


    不然不会淋得他透湿。


    他把相机的开关从“录影”拨到“照相”,然后沉默地把相机递回给桑迟。


    桑迟本来以为他是生气,拿走泡泡机不许自己玩了,没想到他会又一次把泡泡机给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确认他的意思:“我还可以再玩吗?”


    “没水了,等明天。”


    说完,辰亦叫她先站到座位间的过道去。


    桑迟懵然捧着相机起身走得远了一点,回头便看见辰亦像是某种兽类般晃头,把发尾的水都甩干了。


    特意要自己离开,是为了避免把水溅到自己身上吗?


    明明被她用泡泡机意外弄湿了,却还愿意把泡泡机给她玩,是不是说明辰亦其实也没有很不喜欢她?


    她正在思考辰亦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是好是坏,就被旁边座位上的人呼唤着打断思路。


    “姐姐。”


    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紧紧揪住她裙子上草莓装饰的缎带,几乎要把装饰扯掉了,一派天真地说“你长得好看,裙子也好看,我能知道姐姐的名字吗?”


    桑迟很喜欢自己的漂亮小裙子,看到被他扯歪向一边的草莓装饰,不禁有些心疼,先和他商量让他放手。


    男孩却不依不饶要她说出名字才肯放手。


    “好吧,我叫桑……”


    “她叫毛毛。”辰亦扬声盖过了她的自我介绍。


    两米多的黑发青年离开座位走过来,命令男孩放开手,然后握住桑迟的手腕,把她拉到他身后,俯视着男孩咄咄逼人地问:“你为什么要知道她的名字,你没有自己的队友吗?”


    男孩嘴巴一瘪,并不答他的问题,而是扑到旁边父亲的怀里,哭叫着喊:“爸爸,这个叔叔好可怕,我好怕!”


    他求援的父亲苍白而瘦削,面露尴尬,说:“对不起,不过他只是问了下名字,不一定有坏心思,你就原谅他吧。”


    “我可以不追究你们,但你得把他的名字说出来。”辰亦强调道,“真名。”


    男孩尖叫一声“爸爸”,想要阻止自己的真名被队友泄露。


    苍白的男人却被辰亦威慑,怯懦答道:“他叫陈奎。”


    辰亦这才拉桑迟回去两人的座位。


    桑迟被他大力带得踉跄了几步,坐下来后,不太明白地问:“名字是不能说的吗?”


    辰亦扯扯唇角,没说能不能:“我之前去过被诅咒的古宅,有个倒霉鬼中了陷阱,古宅的鬼魂逼问他是不是献祭的祭品,他大声喊出我的名字,说我是祭品,鬼魂就都来追杀我了。”


    桑迟一惊,急急问:“你没事吧?”


    问完才觉出自己多此一举,辰亦好好的在自己面前,那次自然是有惊无险。


    意识到辰亦说她叫毛毛是在防患于未然,她心中微暖,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说我叫毛毛呀,有什么寓意吗?”


    辰亦准备答自己随口编的,可话将出口时,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放开她的手腕。


    他面色一冷,收回手不再看她,说:“因为我对你第一印象就是片羽毛,漂亮,但是轻飘无用。”


    桑迟被他的回答砸得失声。


    辰亦果然很不喜欢她。


    第26章


    桑迟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不聪明,做不成什么事,逞强去做说不定还会坏事。


    所以她在这个小世界里,能做到不给辰亦添麻烦,不拖他后腿,就很好了。


    可知道归知道,辰亦毫不留情地点破她无用,而不是玩笑说她笨,对她依然是巨大的打击。


    尤其她还真切认知到队友很不喜欢她,相当于给被砸了第二下重拳。


    她静默地垂下头,曲起手指,摆弄被扯变形的缎带蝴蝶结,为自己找一件能分散注意力,不继续深想的事做。


    然而视线被泪水模糊,她手又笨,蝴蝶结总不能调整好,上面男孩留下的掐痕更是去除不掉。


    最后是停在她肩上的宝石蝶飞落到装饰上。


    系统叹息一声,分出小部分自己携带的代码,复原了缎带蝴蝶结:[迟迟,你别在意……]


    照本宣科般安慰的话说给桑迟听,不一定能有用。


    况且本来就是辰亦没有礼貌,见面就摆冷脸,态度也差,明明他在和自己交易时就知道桑迟的情况,还非要多嘴说她无用。


    难道就光他能力强有用吗?


    桑迟的新手世界完成度200%,他辰亦不是也没有这么出格的成绩吗?


    系统犹豫要不要干脆指名道姓骂辰亦,替不会骂人的小美人出这口气。


    问题是辰亦不一定听不到他向桑迟说话。


    真骂得辰亦火起,撂挑子反悔不管桑迟的安危了,那遭罪的还是可怜的小美人。


    “我知道的,不是谁都会喜欢我。”桑迟声音细细地开口道。


    她虽然没懂系统沉默的弦外之音,但觉得系统辛苦给她安排好队友,她还需要系统一再安慰,实在太逊了。


    用力眨了眨眼,她摆脱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反过来安慰系统:“没关系,我就是难过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这话是说给系统听的,也是提醒她自己不能一直沉溺在感伤中。


    自己本就不是人见人爱,就算在新手世界,也有恶意伤害她的怀特太太。


    辰亦再三强调不和她深交,却没什么实际伤害她的举动。


    两人的关系只是在系统安排下临时组起的队友,辰亦又被其他玩家陷害过,没法信任她理所应当。


    因此他愿意保护她,她就该心怀感激,不该抱更高期待。


    想通这一条,她把身体挪坐到离他更远一点的位置,识趣地主动和辰亦保持距离,以免他对她的不喜欢恶化成讨厌。


    然后她偷偷和系统说小话,听系统根据资料和她讲游乐园里可能有的设施,一会儿工夫便不再记着刚才的难过了。


    期间辰亦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远离,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


    桑迟没有发觉,系统发现了,但不准备提醒给桑迟知道。


    宝石蝶的翅膀慢慢扇动,反射出华美又冰冷的光,偏是依偎在少女布料柔软的裙上,弱化了宝石的冷硬,显出活物的生气,倒是很相得益彰。


    辰亦皱了下眉。


    等意识到自己在皱眉时,他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加不爽,用手捏了捏眉心,侧脸向窗外,看道路两旁没有半分出奇的树植。


    他并不觉得奇怪。


    乘坐大巴前去游乐园,只能算载入中的剧情,旁边的树植简陋得像随便找的粗糙贴图也正常。


    不过大巴车的行驶速度不慢,估计离游乐园目的地不远了。


    一刻钟后,大巴车停了下来。


    司机从座位上站起,微笑着转过来面对五对结伴而来的游客,说:“到达目的地了,各位请跟随我下车入园吧。”


    他说完,率先下了车。


    游客们却不像先前上车时那样赶着,而是面面相觑,都提起十二分的警惕,等着看谁愿意做出头鸟。


    毕竟他们进入无限世界不是来享福的,游乐园既然是这个小世界的主场,猜就能猜到危机四伏,第一个下车要是踩了雷怎么办。


    黑框眼镜男倒还另有件正事干。


    他拿出看起来像是胡椒喷雾的瓶子,对准地上昏迷队友的脸一阵喷。


    方脸男人立刻醒了过来,坐起身,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骂:“你他妈干什么?”


    “一天使用一次的治疗喷雾道具,副作用无伤大雅,愿意给你用已经很不错了,你总不会想我用消耗品给你治吧。为了你的命,我可是赔了一件道具出去了,这项花费你得先赔给我。”


    虽然保住队友有对自己之后参加游乐园项目的考量,但他也不是无偿做好人好事的冤种,赔给辰亦的道具得从方脸男人身上找补回来。


    方脸男人表情一黑,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昏迷的。


    后脑的痛感渐渐弱化,说明黑框眼镜男说喷雾有治疗效果,不完全是在诓他。


    他也不想现在就和自己的队友闹翻。


    因此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扔出卷止血绷带,没好气地道:“我可不信你会拿什么好道具保我,就赔你这个了。”


    止血绷带如果只是处理轻伤,可以用个三四次,在无限世界的用途也广泛,倒的确和黑框眼镜男给出去的鸡肋道具价值相差无几。


    于是这两人之间的账算完了,只是方脸男人挨了打又赔了东西,明显记上辰亦的仇,站起身后便死死瞪着辰亦。


    如果不是动过手认识到两人的武力差距,现在一定要冲上去暴揍辰亦。


    料想之后游乐园里他如果找到机会,肯定会报复回来。


    不过辰亦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对自己持什么想法自然也不上心。


    见其他人都在座位上不动,他不需要和人挤下车,辰亦便干脆地站起身,做了个手势招呼桑迟跟在自己身后下车。


    等在大巴车旁边的司机见他们下来,眼眉弯弯地说:“两分二十八秒,再有三十二秒我就要抛下你们走了,跟我来吧。”


    其他人观望辰亦和桑迟没有立刻出事,担心的事从踩雷变成了会错失信息,连忙争先恐后地下车追赶上他们。


    游乐园的入口处不需要检票。


    司机殷勤地给辰亦和桑迟做介绍:“为了让游客们先体验一下游乐园的氛围,我们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射气球的小游戏。”


    射气球,一个在无论多大的公园里都能看到摆摊小贩弄出来的简单游戏,因为需要的道具只是射击用的枪和数个充好气的气球。


    只不过在无限世界的游乐园里,这个小游戏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辰亦视线扫了一圈,没有见到摆设在入口附近的射气球游戏摊。


    司机倒是一边和他们介绍在游乐园中需要按照项目的规则做,一边自顾往游乐园走。


    走出一段后,意识到没人跟上自己,他转身望向驻足在原地的辰亦、桑迟以及其他游客,搞怪般地用手捶了捶自己的额头,然后放下手,吐了下舌头:“哎呀,光和你们聊天,我忘记了……”


    他背对众人行走时,后脑就一直有个亮亮的红点。


    等转过身看来,红点就落到了他的额心。


    话未说完,一声枪响,他被爆头倒了下去,莹蓝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射气球,不是游客们拿枪去射击气球,而是他们充当被瞄准射击的靶子。


    幸而这个无限世界的BOSS似乎不准备在任务的开始阶段就挑玩家杀鸡儆猴,而是安排了送他们来的机器人司机当工具人。


    不过司机先前说他只等待三分钟就走,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迟迟没有人下车,就不会有人提醒他们入园有射气球的游戏,必须得有人以生命做例?


    在场的玩家不少都因后怕而面色有变。


    辰亦却懒得费精力考虑已经不会成真的可能,领着桑迟朝旁边的人偶走去。


    人偶是一个坐在凳子上的巨大泰迪熊。


    它的手边有一个放倒了的木质标牌,看不到标牌上写的什么字。


    辰亦把标牌立起来看了看,上面用彩色花体字写着“一人一个气球”。


    果然,射气球的提示不是毫无用处。


    辰亦向人偶提出要一个气球,泰迪熊便从凳子后面取出一个给气球打气的装置。


    它用熊掌一下下拍击在空气泵,不一会儿便给他充好一个粉色的气球。


    看着不甚灵巧的熊掌在气球嘴上一拉,便拉出绑好了气球的线,把飘起来的粉气球递给辰亦。


    粉色。


    这个气球给头发和裙子都是粉色的桑迟倒是合适,给体型高大、面无表情的辰亦却实在不般配。


    不过反正是拿去测试带气球能不能通过入口的,辰亦看了一眼粉气球,没在颜色上挑三拣四。


    他告诉桑迟:“如果我带气球,没有被子弹瞄准,成功通过入口向你点头,你就也拿一个气球进去。如果子弹依然瞄准我开枪,你就别拿气球了,等我回来想别的办法。”


    不带桑迟一起,是因为枪打他,他有把握能躲开,带桑迟却多增风险。


    游乐园的具体任务都还没有明晰,能按规则保证安全,总比直接强闯要好很多。


    桑迟乖乖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辰亦捏着气球走进游乐园,枪瞄准的红点果然没有落在他后脑,一枪打爆了气球。


    气球爆炸,辰亦没有着急走,等了五分钟,看到红点重新出现瞄准自己的额心,才在子弹打来时偏头躲过。


    连连几枪,都没能打中辰亦,等他走离入口处,枪声没再响。


    看来每一枪打中气球后,都会留下了充足的时间,让游客离开射击范围。


    辰亦确认完,向桑迟颔首示意她过来。


    系统看完他的行为,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这个烂人脾气差归差,当队友还是靠谱的。]


    桑迟也松了口气,向泰迪熊讨要一个气球。


    泰迪熊呼哧呼哧给她的气球充好气,巨大的玩偶爪递来一个奶油黄的气球。


    桑迟看着它的爪子,抿抿唇,不太好意思地犹豫问:“可不可以……”


    泰迪熊黑漆漆的晶石眼睛盯着她,憨厚的玩偶脸上是不变的笑容,思索她应当会向之前不少贪心的玩家那样,向自己讨要更多气球,图谋进入游乐园之后碰到意外还可以有气球抵命。


    它的爪子放回空气泵上,等她一提出多要气球的要求,就给她多几个气球。


    然而小美人扭扭捏捏的情态并非为了气球,而是为了它:“我想我的泰迪熊玩偶了,可不可以捏一下你的爪子?”


    小玩偶有小的可爱,但等身类型的玩偶越大越有安心感。


    现在桑迟面前的这只玩偶就比她个人空间里的那只还要大不少,而且还具备一定智慧可以交流要气球、打气球。


    马上就得面对射击了,虽然子弹应该不打她,打气球,但她想捏一捏泰迪熊灵活的爪子,补充安心感。


    泰迪熊此前似乎没有遇到过这种要求,僵停一会儿,抬起放在空气泵上的爪子递给她。


    爪子上连肉垫都有,桑迟揉揉茸茸的毛,戳戳软软的肉垫,心满意足地和它说了谢谢,拥有了充足的勇气,拿着气球安全通过了入口处射气球小游戏的考验,去到辰亦的身边。


    其他旁观的玩家见状纷纷围拢泰迪熊,各自讨要气球。


    夫妻结伴的那个丈夫见识过了泰迪熊对桑迟的好说话,想到桑迟平安,便忍不住请求道:“再给我两个气球可不可以?”


    他不清楚气球是不是能在游乐园派上用场,觉得不给也没关系,但如果给了,就算用不上,说不定也能作为奖励道具带走。


    妻子看向他,嘴唇微动,到底没有说出劝阻他的话。


    可能有风险,也可能有收获的事,不让他试试,说不定队友还要一直怪她。


    泰迪熊给了气球,丈夫平安通过入口处,手上还有多出的两个气球。


    正为自己的聪明而喜滋滋,忽然感到脖子一痛——气球的线勒住了他的脖子。


    “奖励兑换处”的店主注意到他的状况,暂时停下和其他平安通过小游戏的玩家交流他们想要什么样的礼物,而是看好戏地望着他不断用手指扯气球的线,努力挣扎却在窒息中渐渐失力。


    而且轻飘飘的气球原本只是自行飘在半空,勒住他后竟有了带他一起飞上天的趋势,不过一会儿,丈夫便双脚离地几尺了。


    “气球不能达成替主人爆炸的使命,就只能达成带主人飞天的使命了。”店主戏谑地说。


    丈夫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声了,几乎瞪出眼眶的眼珠子向其他玩家递去求助的信号。


    可他是自己作死,除了妻子试了用自带武器攻击气球却打不破,其他人都没有帮忙的意思。


    桑迟没有救人的本事,贸然请求辰亦担风险帮自己救人也不好。


    不过见妻子还想尝试解救队友,她提出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既然不炸就得飞,为什么不试试抱着他的腿带他回入口那边打炸气球呢?”


    第27章


    桑迟语落,店主笑盈盈地向她看来,吹了声口哨:“不错嘛,这不是有敢想敢说的人吗,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去?”


    敢想敢说的形容有些奇怪。


    如果只是觉得她的主意大胆是敢想,倒能说得过去——可把想法说出来有什么敢不敢的呢?


    “原来是个天真的小笨蛋。”店主看清她澄澈双眼中浮起的困惑,单手托住下颌,玩味地问道,“你当其他人没想到这个主意,救人的妻子也没想到这个主意吗?”


    狙击枪一击就能射炸的气球,被尝试救人的妻子换几种不同武器戳了几次却都没能损毁气球一星半点。


    加上气球勒住男人脖颈却没直接勒死他,还慢慢往天上带的速度,以及他近乎直接给出答案的提示,显然都是在表明可以试试救,且救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男人重新带回入口处试。


    不过其中的风险很大,不确定因素太多,说不定这个办法反而是要害死救人者的陷阱。


    毕竟这里是危机四伏的无限小世界,他们只测试了一人一个气球可以平安过关,并不清楚“射气球”游戏的规则。


    入口的意思是他们经行向游乐园内走,擅自走回头路,要是判定他们违规想离开,狙击枪换成加特林,把人都打死了怎么办?


    就算不判违规,如果仍然是一枪射破气球之后停枪五分钟,剩下勒住男人脖子的那个气球也能把他带到足以摔死他的高空,说不定落一场空。


    笨笨的小美人只看到最表面的救人答案,却没顾虑到其中重重可能害人毙命的风险,当得上一声敢想的评语。


    而她这么直白把方法说出来,等同把救人的妻子架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她和丈夫只是名义上的关系,真正的夫妻还有大难临头各自飞呢,她愿意试各种办法毁气球救男人,算是尽了队友的本分。


    当然,她尽心救人不光为了保住队友,还为了她自己。


    成功救下人固然好,即使不成功也能证明她的本性不差。


    这里不是pvp的世界,十人间没有必须竞争厮杀的外因,失去队友后,如果她遇上必须参加的双人项目,请求其他人帮助,旁人出于认可她心性的原因,或许更愿意施以援手。


    其他人其实大概都猜到了妻子的盘算,能理解,所以不准备拆穿,默认她是没有想到解决办法,仁至义尽。


    偏桑迟善心出主意,逼妻子必须在担风险一试和彻底放弃拯救间做选择。


    试了她有可能会死、不一定能救得下来人,不试就是她主动放弃队友的性命。


    猜到她救人有做戏成分和确认她救人是做戏,二者区别很大。


    她放任队友死,其他人虽然不会觉得她杀人,但说不定后面的环节都会觉得她不值得帮,对她视而不见。


    至于桑迟,如果妻子真按她出的主意试,却和丈夫一起死了,这条多出来的命债不就该她背负了?


    明明与她无关,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置身事外保持沉默,非因为一句话搅进来,的确担得上一声敢说了。


    妻子纠结得浑身发颤,拿不定主意。


    “再不决定,他可就要飞走了,你不会是故意拖着,等到没法救的时候说后悔吧。”店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催促妻子。


    “我试。”妻子仰首望了一眼面色涨红、直翻白眼的丈夫,狠咬一下后槽牙,终于还是决定试试。


    她是拿定主意便立刻行动的利索性格,抱住男人的腿就往入口处带。


    快要踏入入口处时,她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心念一动,考虑能不能直接把丈夫推到瞄准区,这样她可以不用背上丢命的风险。


    可她想撒手,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的双臂仿佛被强力粘合剂粘在男人的腿上,已经能感受到向上的牵引力了。


    所剩的选择只有在自己同样双脚离地前,赶紧带丈夫进入射击范围,赌能不能活命。


    等两人一回到“射气球”区域,瞄准的红点就出现了。


    不同于先前只有一个红点,而是两个——看来是根据人数判定的。


    一开始如果不拿气球,采用硬闯看谁运气差被击中的方式,大概除了能躲子弹的辰亦,其他人会团灭。


    两个红点不怀好意地在他们身上和气球上来回扫,妻子背对着看不见,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听到枪响时感觉世界都安静了。


    气球“嘭”的爆炸,她眼前发黑,被迫圈住丈夫双腿的手松开。


    被气球线勒得神智不清的男人坠地,她同样坐倒地上,哪怕知道得在五分钟内离开,也腿软得站不起来。


    然后她和男人便都被旁边人拎住后领,拖死狗般拖出射击范围。


    她艰难去看是谁施以援手,没想到顺着那条手臂看上去,看到的是一脸冷漠的辰亦。


    一共五组玩家,十人里最不近人情的就是辰亦。


    在大巴上,和另外两组玩家产生矛盾,毫不顾忌对人动手,而她的队友也曾挑衅过辰亦。


    他会来帮忙,着实出乎意料。


    “……谢谢。”妻子卡壳一下才说出道谢的话。


    “既然是毛毛给你出主意救人,不管你救不救得下来,我都会保你不因此死掉。”辰亦对她的感谢不置可否,目光扫向她无力垂在身侧的手臂,问,“你的手臂刚刚不能放开他?”


    “是,不然我可能不会亲身冒险。”妻子刚从生死边界逃过一劫,没有说谎的心力,不掩饰自己临到关头动过退缩的念头。


    辰亦点点头,收回手。


    妻子在他的手握拳前的一瞬间,看到了他过分尖锐的黑色长指甲,指节处也覆有漆黑的鳞片。


    兽化?


    特殊的血统倒的确有很低的几率从抽奖中获得,洗礼完成一旦兽化能突破人类的极限,只是大部分人的能力连接受洗礼的要求都达不成。


    不知道辰亦这是兽化的哪种兽类。


    等等……


    妻子忽然额冒冷汗。


    辰亦跟过来,说是帮她保命,却兽化出可以撕裂人身体的指甲,意思是如果刚才子弹没有打炸气球,他会拉回她,顺道切断她放不开丈夫的手臂,避免她飞天吗?


    虽然这样做的确能保住她的命,在小世界留下的残疾回去个人空间后也不复存在,但是没有丝毫动容地决定切断她手臂——这真的是人类能有的冷酷凶蛮吗?


    方才胸膛对辰亦漫开的感激之情,被莫名的恐惧取代。


    她不敢再去看辰亦离开的背影,也不想恶意想刚刚帮过自己的人,转而去试丈夫的鼻息。


    还活着。


    总算不枉费她冒险一场。


    “喔,小笨蛋,你有个厉害的男友啊。说出口的话有人帮你负责收拾尾巴,怪不得什么都敢说。”店主见他们那边状况告一段落,似笑非笑地调侃等在柜台旁边的桑迟。


    “不是男友,他是保护我的人。”桑迟见两枪打在气球上,松了口气,怕辰亦听到旁人议论他们是情侣关系,忙忙纠正店主的称谓。


    接着她懵懂地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问:“什么叫他为我说的话负责,我之前的主意有哪里出错了吗?”


    那一对夫妻按她给的主意,都成功保住性命了啊。


    “主意没错,但他们都能活下来,是你这回的赌运比较好。”店主悠悠然说出可能的后果,“两个人去,刚好是两个气球才无事。如果那个男人仅多拿一个气球,就得有一个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爆开。如果那个男人多拿三个甚至更多气球,他们就得升至高空,摔成一滩烂泥。”


    他似是想起过去曾出现过的画面,脸上笑意渐浓。


    尤其看到漂亮的小美人因为自己的话呆住,心情更好:“你都有好赌运了,是得叫你赢一次。我出手帮你得到完美的结果,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真的吗,你帮了我?”桑迟还陷在自己出主意差点害死人的恐慌中,神思恍惚,看他像是认真的,选择了相信,“那辛苦你了,谢谢你。”


    店主没说谎。


    妻子最后松不开抱住丈夫的手臂,就是做的。


    如果丈夫一个人带着两个气球出现在射击范围,气球被射炸一个,剩下的气球会继续带着男人飞上天。


    直到五分钟后再被射炸,男人便要当着所有人面摔死。


    虽然看那个女人有勇气走出九十九步,却因为怯懦第一百步功亏一篑,也有点意思,但这种套路他看了不下十遍,有些腻了。


    不如逗逗天真冒着傻气却令他着迷的桑迟。


    依附他人的菟丝花,他见过不少。


    她们或他们紧紧纠缠依靠的对象,没有丝毫多余的善良分予陌生人,平时看起来孱弱人人可欺,到涉及自身安全的危急情况,说不定能坑杀其他所有人。


    这种类型的鬼魂,洗掉记忆,塞进鬼屋能当优秀员工,突出一个柔弱与狠辣的反转。


    善良到能力不足还非要在无限世界舍己为人反被利用的蠢货,也不算稀罕。


    这种人像给他丰富多彩的游乐园贴的真善美小广告,留他们的尸体和鬼魂都恶心,他在他们惨死前踢出去了好一些。


    唯独像桑迟这样纯粹发光的小灯泡,他是第一次见。


    她似乎知道她的外壳是用脆弱却漂亮的玻璃制成,借一点电,很本分地发光。


    不会做以卵击石的蠢事,却也不吝惜把光借出去。


    笨笨的,看起来胆子不大,但凭无知者无畏,又能向泰迪熊提出捏爪子的请求。


    他想起泰迪熊分享的对她手掌留存的数据。


    温度、柔软度、连接触到的掌纹他都可以用材料精细复现,可如果有再次握住她小手的机会,他为什么要错过呢?


    店主伸出手,问:“你能把手给我牵一下吗?”


    桑迟抿抿唇,觉得店主刚才帮了她,又耐心给她讲明自己错在哪儿,给他牵一下手没什么。


    然而刚点了头,落在身侧的手还没抬起,她就被大力往后带退了两步。


    一股劲风刮得她平整的刘海飞起,她下意识闭了眼,听到啪嗒一声。


    是店主的前半截手掉在柜台上。


    等小美人睁开眼,柜台上只剩一滩莹蓝色的液体。


    店主已经看过掉落的半截手臂平滑切面,若无其事地把手臂捡起来接回去了。


    他向辰亦扯了下唇角,拟真的双眼失去精心设计仿人类的情绪变化,整张脸回归金属机械的无情:“我只是给你们兑换奖励的店主,你想要打架的话,我可以帮忙召集警卫,替你们开启游乐园特殊的鬼抓人模式。”


    辰亦无动于衷,右手手臂完整兽化,显露出一只漆黑的龙爪,崩掉了衬衫袖口的两粒袖扣。


    其他玩家却都急了。


    隐藏的鬼抓人模式一开启,相当于Hard模式变Nightmare模式,不止强制参加的游乐设施有可能导致致命,以后整座游乐园将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时时刻刻都需要提防。


    他们可没有辰亦硬刚的自信,一时间苦心劝说辰亦道歉服软的有,心态炸裂大声叫骂辰亦和自己不是一伙的也有。


    辰亦回首看了眼越骂越脏的方脸男人,对方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没了声。


    然后他看回店主,不道歉,也不服软,冷冷质问:“不守规则的人是你,你负责给通过射气球游戏的玩家兑换奖励,为什么奖励你牵她的手?”


    “奖励我?”


    店主想反驳,之前桑迟主动向泰迪熊要牵,说明她乐意,不关辰亦的事。


    可是看到桑迟怕怕地在辰亦身后歪出小脑袋观察他们之间的争端,脸上没有对泰迪熊时的娇俏笑容,他意识到了不对。


    安排在奖励店里的店主和司机一样是高仿真人类,不是讨小美人喜欢的泰迪熊。


    失策了,给桑迟牵男性人类的手,她就算同意,也不是乐意,要说奖励,的确是奖励他自己。


    “好吧。”他的语气缓和下来,“是我没守规则,来按规则办事吧。”


    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五张房卡,对应五组人:”这是你们今晚在游乐园主题酒店过夜的门卡,请收好,遗失不补,在外过夜不保证夜间安全。”


    给姐妹和兄弟发放的是双人房房卡,给父子和夫妻发放的是大床房房卡。


    给桑迟和辰亦发放的则不同于他们,是豪华套间的房卡。


    店主用标准的微笑说:“给你们安排豪华套间,一方面是弥补我刚才不守规矩差点牵了这位小姐的手,另一方面是方便你们两分开住。毕竟这位小姐说了你不是她的男友,男女授受不亲,套间适合你们。”


    第28章


    辰亦看着柜台上那张标有“豪华套间”的磁卡,心头火起,周身气压极低,几成黑云压城之势。


    然而他可以一时怒起,徒手把店主暴力拆卸毁坏,却找不到反驳店主这番说辞的道理。


    豪华套间比双人房和大床房都宽敞,夜间不必考虑怎么分别安排两人的睡处,能休息得更舒坦,其他玩家纷纷投来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不管内里憋着什么坏,表面上看的确算是店主的诚心弥补。


    况且桑迟乖乖依从他的警告,否认了他男友的身份,两人分开在套间住应该正合他意,他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可惜脑子里的道理虽然想得明白,但他此刻心头真切的不爽简直如烧得鲜红、啪嚓作响的劣质炭火,偏由于没有发泄的由头,呛人的浓烟全憋堵在胸膛,闷得咽喉深处钝钝作疼。


    要动手泄怒吗?


    远处数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熊猫警卫机器都有靠近的趋向,不像刚才可以指责店主不守规则,现在与店主发生冲突是他违规,结果一定不能善了。


    这游乐园中不知有多少杀人机器,之后在这个小世界的时间,面对的必是无休无止的追杀。


    但他的脾气难以克制。


    正准备不管不顾把挑衅自己的店主毁了先,辰亦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扯了扯。


    桑迟声音软软地叫了他一声“队友”。


    小美人在辰亦身后站着,看不到他的表情,浑然不觉他和店主之间依然剑拔弩张。


    她其实一开始就不清楚辰亦怒从何处来。


    店主只是想和她牵牵手而已,还很有礼貌地问了她可不可以,辰亦的反应有点过激了。


    想不通原因,她只当问题的根源是辰亦的脾气差。


    不喜欢她和看不惯游乐园里的店主,大约都不需要理由。


    幸好店主主动承认了错误,又给所有人发放了奖励房卡,辰亦沉默没说话,两人间的矛盾应该就此了结了。


    因此她分神望向远处,扫视一遍,看中了最想玩的游乐设施。


    等了一会儿,别的玩家都拿了房卡,各自去看什么游乐设施比较好了,她不太想一直站在店门口等,便扯扯辰亦的衣角,娇娇地请求道:“我们去坐那个旋转茶杯好不好?”


    辰亦的怒火陡然中断。


    回首低目看到她脸上纯然的期待,情绪续不上了。


    她连旋转茶杯的规则都不知道,竟然就敢说想去。


    这个笨蛋不会以为她肩上那只没什么用的蝴蝶按正常游乐园设施给她讲解的趣味性,在无限世界也适用吧。


    难道因为刚刚射气球的游戏没真把人的脑袋狙掉,所以她不把游乐园的危险当回事?


    辰亦难得体会到一种无力感。


    或许他先前不该急迫打断店主,游乐园的诡异机器人对她动手动脚必不是出于好心,叫她亲自吃个亏,才能记下教训。


    合了合眼,辰亦深吸了口气,粗鲁地给心中未散的怒火拍上个不必要的标签便放任不管,拿起酒店磁卡,干脆应下了她要去旋转茶杯的请求。


    伴随辰亦拿到入园奖励,他和桑迟的当前目标也从【乘车前往游乐园】更新为【今日参加游乐项目0/3】。


    “去旋转茶杯啊。”


    店主看了看她漂亮的小裙子和裸露在外的光洁手臂和小腿,一沉吟,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竹蜻蜓,抛到桑迟身前。


    然后他夸张地做戏,捧读道:“哎呀,我手滑弄丢了一个只能在游乐园里使用的一次性道具,把它安在头上可以短暂低空飞行呢。”


    作为“奖励兑换处”的店主,他不能无缘无故把奖品赠送出去,但如果玩家有偷窃的胆量和本事,可以从他这儿偷窃走一些实用道具。


    这意味着他有“可以丢失道具”的规则,偶尔耍小聪明主动弄丢道具也没关系。


    然而桑迟弯腰捡起竹蜻蜓后,傻乎乎地给他还回来了,还教他:“这不叫弄丢,找不到的才叫弄丢,你收好,别再手滑了。”


    店主愣住。


    来不及给出回应,辰亦已经握住桑迟的手腕,带着小美人大步往旋转茶杯的方向去了。


    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店主把竹蜻蜓攥回掌心,另一只手按在太阳穴的位置,低声念:“快去查查她叫什么名字,那真是个笨蛋,让大家都对她放放水。嗯,她先往旋转茶杯那去了,今天是谁在那儿,D-031,伴奏选最短的儿歌,听到没有,最短的。”


    桑迟跟着辰亦走到旋转茶杯时,另外还有姐妹与父子两组玩家也在这里。


    设施还没有开启,孩子模样的陈奎正很不服气地争论:“凭什么这个项目小孩不能参加,你这的规则上明明没有写这条。”


    身穿制服的黄色大鸭瘪瘪的嘴一张一合,不耐烦地回答:“规则不写是因为未成年进不来游乐园,你本来也不是小孩,参加任何项目都必须恢复成年体型。”


    “我现在能是小孩,是我的本事,规则上没写不许小孩参加是你们的漏洞,我就要作为小孩参加!”陈奎不依不饶地为自己争辩。


    与他一组的父亲站在旁边,从他的话中悟到什么,面色有些难看。


    面容有些相似的姐妹两则对他们的争吵置若罔闻,认真地一遍遍看贴在旁边的规则告示,试图从字里行间挖掘出一会儿需要面对的危险。


    见桑迟和辰亦过来,她们让开了些位置。


    活泼些的妹妹友好地笑了笑:“规则上写至少有两组人才能开启旋转茶杯,你们愿意来参加这个项目刚好。那边的父子不知道要和黄色大鸭争到什么时候去,等你们看完规则,就一起进旋转茶杯吧。咱们一天得完成三个项目,浪费时间可不是好事。”


    桑迟看太多的字眼晕,她也不觉得自己能从密密麻麻的字里看出蹊跷,准备等辰亦告诉她一会儿需要注意什么,直接照做。


    因此她听了一会儿陈奎与大鸭的争吵,向姐妹俩问:“那个男孩原来不是小孩吗,会有这样的事呀?”


    她的手掌轻轻摩挲肩上宝石蝶的翅膀,这话也是在问系统。


    不是说进入小世界只有发色发型改变吗,怎么听起来陈奎返老还童了?


    妹妹望了一眼陈奎,小声提醒说:“无限世界里的小孩玩家其实很少见,毕竟小孩难通过新手世界的测试。不过听说小孩在部分小世界能有一定优势,陈奎应该就是用抽奖道具或是使其他手段变成小孩的。”


    系统给了她更具体的答案:[抽奖箱里没有变小孩的道具,但角色生成是识别你们的精神体,他能变成小孩,说明精神体里缝合了小孩的部分,可以自由选择哪种体型。]


    身体的创伤回到个人空间会修复如初,精神体的变动却不能。


    陈奎已经习惯了借小孩身份争优势,一定是个老玩家。


    之前在大巴车上拉着她不放,非要问出她的名字不是小孩子不懂事,多半就是居心不良。


    妹妹想起这件事都对笨笨的小美人眼露同情,可惜桑迟的疑惑得到解答后并不会深思。


    看规则告示时顺便听他们交流的辰亦侧身插了一句:“毛毛,你可以把刚才店主丢失东西的事完整告诉她。”


    桑迟懵懵地眨了眨眼,辰亦却没有更多解释,依然看回规则。


    她便把店主丢失竹蜻蜓的事和店主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妹妹若有所思:“低空飞行吗,说不定是有用的提示,谢谢你们。”


    姐妹俩私下低低交流几句,各自往手背上贴了一根羽毛。


    那边大鸭向桑迟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不想耽搁时间在争吵上了,纽扣眼转了转,对陈奎松了口:“好,你可以进旋转茶杯,记住,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它踩着唧唧作响的步子打开旋转茶杯设施的入口,招呼三组人都过去。


    桑迟连忙向辰亦问自己该怎么做。


    “坐在我旁边,抓紧我,别放手。”辰亦说。


    规则写明,在伴奏持续时间内,旋转茶杯必须以每分钟不低于四十转的速度旋转,晕也就算了,就怕她被离心力甩出去。


    至于其他没有明写的危险,到时候再说。


    旋转茶杯青花瓷的外形美观大方,远远看上去就足够吸引眼球,桑迟就是冲着它好看来的。


    只是它整体不大,正中间一个可以控制转速的转盘还占去一部分空间。


    桑迟坐进去,靠好之后有把双腿伸直的空间,辰亦却只能屈腿坐直。


    她按照他说的坐在他旁边,但顾虑他对自己再三的警告,没有紧挨着他,而是隔了一定距离,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辰亦皱起眉,强调道:“抓紧。”


    桑迟迷惑地更加捏紧自己的小拳头,说:“我已经抓得很紧了。”


    这种程度怎么保证她一会儿不会被甩出去?


    辰亦沉默地展臂把她肩往自己方向一拢,受力失去平衡的小美人直接歪栽到了他怀里,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以及再一次沉声强调:“就这样,抓紧。”


    额头撞在他硬实胸口的桑迟眼中闪烁泪花,不太确定地仰脸问:“这种姿势,我是不是抱紧比较合适?”


    她在他怀里应该抓哪儿啊,把他胸口的布料揪起来吗?


    辰亦没有回答她,她也顾不上再问。


    因为伴随“小星星”的伴奏响起,旋转茶杯设施正中间摆放的巨大茶壶开始漫出温度逼近岩浆的红茶,须臾间白色瓷砖场地便盛满茶汤,载人的茶杯都飘在了茶汤上。


    一则提示显示在茶壶的显示屏上:“当前茶杯不融于茶汤的转速:40转/分钟”。


    第29章


    不知名的茶汤咕噜噜地鼓着泡。


    虽然无从知它的沸点是多高的温度,但象征危险的红色泡泡炸裂开,呲在茶杯杯壁上,发出的声响令人一阵阵牙酸,足以劝退所有可能对此怀有好奇心的人。


    相较而言,蒸腾而起的白雾即便实质上可以活生生把人烫掉一层皮,看上去也比较无害。


    毕竟茶杯上方罩子般倒扣的无形屏障把雾气隔绝开了。


    外面的景象都变得影影绰绰,一部分在高温影响下扭曲变形,看起来颇为奇异。


    桑迟的双手撑在辰亦的大腿上,微微仰起脸看,但没欣赏一会儿就被迫中断。


    因为辰亦不信任屏障的保护性。


    虽然雾气可以隔绝,但等茶杯转起来,飞溅起的液体茶汤不太可能还被屏障阻挡在外。


    否则这个游乐设施就没有一点危险性了。


    他一把扶正桑迟歪倒的身体,俯下身,动作利落地托起她没有进入他庇护范围内的小腿,把她整个人端到自己的膝盖上跪坐好。


    桑迟没反应过来。


    她像个漂亮的可活动人偶一样乖乖由他摆弄完姿势,背部与后腰都贴紧他的身体,能感受到薄薄衬衫下他腹肌的轮廓,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他完全揣在了怀里。


    这个姿势他们贴得过近了。


    “你……这样不好吧……”桑迟嗫嚅地拒绝。


    她几乎被他的气息包裹了起来,脸颊不知是被他的体温还是茶汤渗透进来的温度烘得通红。


    想起他一再强调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得保持队友之间的距离感,小美人浑身不自在,直起身子,准备像被兜在网里的小鱼一样扑腾出去。


    没成功。


    “别给我增加保护你的难度。”辰亦双手握住转盘,逐渐加快旋转茶杯的转速达到每分钟40转的最低要求,语气沉沉地警告她不要分去自己的注意力。


    她的视野在他说话的同时收窄,只剩帽檐下的一截,光线也变得不甚明朗。


    原来辰亦空不开手,控制住她是靠下颌压在她戴着的宽檐帽子顶部,把帽子扣实在她的小脑袋上。


    桑迟担心了一下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的发光呆毛被帽子压瘪,到底认清自己脆弱需要保护的本质,静默地重新摊平成柔软的一条。


    可是旋转茶杯有这么危险吗?


    她抓紧他不行,抱紧他也不够,得完全偎进他怀里,连小腿都不能落在外面。


    感觉以辰亦表现出来的态度,如果他像袋鼠一样有个育儿袋,一定会把她塞进去。


    多半还不准她像小袋鼠一样露出脑袋,会用手指把她的头也摁进育儿袋里。


    [他对你的安全足够尽心,作为队友算合格了。]系统中肯地给出评价,自身忐忑的核心彻底安定下来。


    毕竟是他盖戳说靠谱挑给她的队友,要是不仅脾气差,还在她的安全上敷衍,桑迟说不定以后都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


    “啊,好烫!”旁边传来女子的惊呼。


    桑迟视野受限看不分明,又在逐渐加快的转速中感觉到一阵阵眩晕感,提不太起精神。


    但听出是先前和她有过交流的妹妹的声音,她还是侧过头,面向声源的方向,请求系统道:“你帮我看看那对姐妹怎么了。”


    宝石蝶扑闪翅膀,从她和辰亦之间狭小的间隙飞了出去。


    回来时,他告诉了她观察结果:“转盘的材料和茶杯不一样。转盘底部与茶汤相接,茶杯转速越快,导热性越佳。那对姐妹的茶杯转速达到了四十,茶杯是不融于茶汤了,但她们的手掌也都被转盘烫破了。”


    桑迟愣了愣,问:“那我们坐的这个茶杯转速没到四十吗?”


    她能看到辰亦的双手依然握在转盘上没放开。


    他不吭一声,身体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像是有被烫到。


    系统没有立刻回答。


    辰亦现在是人类的身体,就算特意兽化了双手,变化的也只是指甲与指节,鳞片没有覆盖到手掌部分。


    系统看到了他的指尖泛起鲜艳的红,猜测他手掌的情况估计和那对姐妹一样不佳,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旋转茶杯的规则已经很明显了。


    转盘必须一直旋转控制,稳定茶杯的转速在每分钟四十以上,停手茶杯的速度就会渐慢。


    一旦茶杯融化被毁,人沉进滚烫的茶汤里,就算不当场死亡,也必然重伤。


    有两人组队的好,体现在转盘可以交替控制。


    姐妹那组就是一人忍疼转转盘时,另外一人抓紧时间努力把手掌贴在冰凉的座椅上降温,互相配合撑时间。


    不过辰亦依然沉默地抱着桑迟,显然是不想她受烫。


    系统不准备说破,引桑迟心慌,含糊地想要略过这一段:[你们也差不多达成要求了。]


    可惜她没被糊弄过去,喃喃道:“那他肯定被烫到了呀,没有我能帮忙做的事吗?”


    在这个项目想要投机取巧,无非一次性把转速调得高出四十转一些,留下茶杯可以减慢速度的余地,趁机歇一歇手。


    弊端则是转得越快,人越容易眩晕,也需要计算离心力的影响。


    “少添乱,你想要帮忙,就什么都别想,闭目靠好。儿歌已经够难听了,你不要再叽叽喳喳不停,不然一会儿晕得吐我怀里。”


    辰亦听到了她的话,语气恶劣地拒绝了她帮忙的想法。


    “你的嘴好坏。”桑迟被他唬得缩了缩肩膀。


    她向后靠好,脑袋贴近他的心口位置,小小声抱怨:“你明明是在做保护我的事,是为我好,为什么非要凶我——你这样和人相处,别人不记你的好,只记你的嘴坏,会吃大亏。”


    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似乎变得比平时快了一点。


    但只是快了一点,小美人没听出不同。


    辰亦本人也只当是手掌感受到超出限度的热度,身体血液流动速度变快。


    他扯动唇角,嗤笑着问:“你明明是个笨蛋,还要向我讲大道理?”


    “笨蛋讲的道理如果是对的,你也应该听啊。”桑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高兴地撅撅小嘴。


    被他骂是笨蛋,她自然会联想到他之前评价自己是无用的羽毛。


    不过这回或许是被他纳入庇护中,她没有感到很伤心,甚至隐隐有了一种明悟——辰亦可能和她是同类,也是个笨蛋。


    他这种人,就算做了好事,也会因为嘴坏的缺点被当成坏人。


    比她这种做不成事的还吃亏。


    “没关系。”桑迟拿出对同类的同情心,很体贴地安慰他说,“我和别人不一样,你嘴坏我也记你的好。”


    “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辰亦听出她语气中的怜悯意味,猜不到她是怎么想的,只觉莫名其妙和荒谬。


    怜悯他?从来只有强者怜悯弱者的份儿,怎么就轮到娇弱无力的她予他怜悯了?


    被恶语相向了还只记得好,到底谁才是会吃大亏的人?


    他有足够把她多余心思都堵回去的话,可这些反问到底没出口。


    因为茶杯杯壁再度响起了刺耳的滋滋声。


    辰亦侧首看向正中间的巨大茶壶,果然看到显示屏上的数字发生了改变。


    茶杯不融于茶汤的转速提高为50转/分钟。


    每分钟五十转很快,他虽然可以接受,但超出了普通人可接受的限度,导致的结果绝不仅眩晕呕吐。


    如果不是桑迟被囿在他怀中,五十转足够把体重轻的小美人甩出去了。


    所幸伴奏的儿歌已经过去大半,现在把速度控制在四十到五十之间,茶杯即便开始融化,也应该足够撑到项目结束。


    他可不想桑迟真因为眩晕吐他怀里,那样就不算保住她的平安了。


    姐妹那组和辰亦的打算差不多,最后剩下的父子组则不同。


    陈奎用儿童体型赖着进来旋转茶杯的项目,上茶杯后就大咧咧向队友表示他个子矮,碰不到转盘,光是保持他自己不被甩出去就很艰难,茶杯保持高转速只能依托队友。


    他名义上的父亲队友之前以为他是真孩子的时候,虽然觉得年龄过小的队友帮不上自己反而拖累自己是倒了大霉,但无可奈何。


    大巴车上最开始被陈奎求援,觉得他拉着桑迟是他熊,却也为他道歉说了句好话。


    可当陈奎是个假小孩的真相揭开,一切就不一样了。


    被安排年龄小的队友以至于被拖累和被队友算计着吸血的感觉截然不同,尤其陈奎脸皮厚到不肯恢复成年人体型,仗着是小孩体型,要把在旋转茶杯遭的罪全推给他受。


    虽然陈奎大话说等之后碰到小孩适合的项目由他顶上,但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外面的大鸭说了这座游乐园不允许未成年进入,怎么可能有适合小孩子的项目。


    况且陈奎现在一点罪不肯受,他能指望对方之后帮衬自己?


    他看着扒坐在旋转茶杯上的陈奎满腔怒火,还要一人忍痛全程控制转速在四十转,根本做不到,茶杯一直都在缓慢融化。


    直到从脆弱的茶杯杯壁上感受到外面的热度,他发现了转速要求提升,意识到自己坐着的茶杯在伴奏停歇前撑不住,必然崩坏。


    想不死必须歇了怨恨陈奎的心思,一心一意地加快速度到五十。


    哪怕烫废了双手,至少保住命。


    然而看一眼悠哉悠哉的陈奎,一时恶从胆边生——既然要加快转速,就干脆加快到一次性决定够把陈奎甩出去的速度。


    他有了废手的觉悟,在离心力下只要一直握住转盘便不会同样被甩出去。


    思及此,他心一横,猛得连转转盘。


    转速七十,体重轻的陈奎果然被甩了出去,但他不慌不忙地在半空摆正了身体:“害我?我可是有飞行道具的。”


    第30章


    类似天使的光圈出现在陈奎的头顶。


    道具的使用需要核准他本人的精神体,他的身形拉长如成年人,果然不是小孩,而是个络腮胡、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比他哭喊爸爸的队友年纪还要大。


    陈奎飞起在半空,不过没有飞得太高,谨慎地保持身体仍然在茶杯的屏障内,避免接触到屏障外危险的白雾。


    显然是熟于应对无限世界可能存在的各种危险。


    他双手环胸,低头看向脸色难看的队友,杀人诛心地恶意笑道:“谁叫你敢把我的名字交代出去,像你这种废物,就算完成了这个项目,废掉双手也不可能活过之后的项目。”


    原来他性子睚眦必报,记恨队友被辰亦威胁讲出自己的名字。


    偏偏见识过辰亦连射出的子弹都能躲避,不敢轻易找辰亦的麻烦,便把帐都算在了队友的背叛上。


    因为队友之间不能互相伤害,所以他故意引队友和自己来旋转茶杯,先叫队友受一场折磨。


    就算不是现在撕破脸皮,之后他也冷眼旁观队友失去性命。


    反正陈奎自觉积攒的实用道具够多,兼有丰富的经验,不需要队友配合,一样能通关这个小世界,还是用队友的命为自己出掉心中积攒的郁气为好。


    然而他没能欣赏多久队友脸上的痛苦和仇恨,就看到队友脸上的表情陡然变为惊骇。


    一双半透明的巨手出现在陈奎身后,动作随意地揪住陈奎的肩膀,然后像是慢慢撕纸一样,开始生生把陈奎撕开。


    皮肤与骨肉皆被撕裂分离开,鲜红的血淋漓洒下,浇了旋转茶杯上目瞪口呆的男人满头满身,手掌传导而来焚身的热感倒是有所消退。


    超出人类可承受限度的剧痛迟了片刻才席卷陈奎。


    他嘶声尖叫,手足一起疯狂挣扎,试图摆脱被彻底撕成两半的命运。


    这恐怖的叫声惊动了辰亦怀里的桑迟。


    她被其中凄厉惨绝的情绪吓得浑身一哆嗦,原本搭在小腹前的双手没着落地寻求安全感,最后捏在了辰亦的大腿上。


    他腿上的肌肉紧实,硬邦邦的,桑迟柔软的小手没什么力气,捏不动。


    还好借此博得了辰亦的注意力。


    他语气平静地问她:“怎么了?”


    桑迟顿了一下,问:“你没听到男人的尖叫声吗?”


    她本想问问是不是出现了什么不好解决的变故,可辰亦的态度令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听到了,是陈奎。”


    辰亦说完叫的人是谁就准备停下,却被她又捏了捏大腿,听到她细软的声音询问陈奎发生了什么。


    他懒得管其他人动静,闻言皱了皱眉,勉强侧首施舍一顾。


    都说了是之前大巴车上扯坏她裙子配饰还想算计她的陈奎,她怎么还要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那边足以致人噩梦的画面映入眼中,看过的规则一条条从脑海过了一遍,辰亦明白了陈奎被制裁的缘由,仍是冷淡地说:“他违规了,咎由自取,活不下去了。”


    指望他能给出详细的解释不太可能,幸而宝石蝶出去飞了一圈,把答案给桑迟带了回来。


    [规则写明了禁止中途退出游乐项目,也禁止中途加入游乐项目。陈奎在歌曲持续时间内变换形态,相当于孩子的精神体退出项目,成年的精神体加入项目,一次犯了两条禁令,制裁的强度也是双倍,他没法凭道具逃脱。]


    尤其是陈奎触犯的是写明了的游乐项目规则禁令。


    辰亦提前上大巴车是司机来和他打斗,与奖励兑换处的店主对抗是游乐园内的警卫来处置他,都有可对抗的空间。


    然而对抗规则的惩罚几乎等同对抗奠定这个小世界的基石。


    否则辰亦也不会安生地照旋转茶杯的要求忍烫转转盘。


    总之陈奎是没救了。


    事实上,在他不听设施外大鸭的劝阻,非要以孩子形态进入旋转茶杯时便注定了他的死亡。


    因为他使用道具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被撕裂,不使用道具,一直维持每分钟四十转的速度就很可能把他甩进要命的茶汤里。


    惨叫声在陈奎彻底被撕成两半时停歇。


    片刻后,《小星星》的伴奏曲同样停下,三个损毁程度不一的茶杯缓慢恢复静止,高热度的茶汤渗透进地面。


    伴随热度涤荡干净,茶杯的屏障消失,依然存活的玩家们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听到了任务目标的更新。


    【当前目标:今日参加游乐项目1/3】。


    这意味着他们真的完成了旋转茶杯的项目,不必再防范可能存在的危险。


    辰亦放开转盘,看了看双手手掌上红得近乎焦黑色的痕迹,目露不喜。


    右手的伤痕便在他一念之下,慢慢转移到更不容易被看到的背上,右手手掌恢复如初。


    正要把左手的伤痕也转移,桑迟从他怀里钻出脑袋来:“你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


    她的长发一直被他压住,现在帽子挤掉了,蓬乱的发随她动作间,有一缕搔到他的裸露在外的小手臂上,带起一片发麻的痒意。


    桑迟看到了他左手上严重的烫伤,瞬间红了眼眶:“我们快去找药给你,不然伤会恶化的。”


    “不用,我有。”辰也见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翻手拿出药膏给她看了看。


    他准备说等今天要参加的项目都完成,到应当算是安全屋的主题饭店再自行处理。


    “你给我吧,我帮你涂。”


    小美人不等他说,便表示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辰亦抿抿唇,先把依旧贴在自己手臂上的那缕发捻下来,驱走渐渐漫开在心尖的痒,才把药膏递给她:“随便你吧。”


    让她发挥一点作用,省得之后保护她的时候她胡思乱想别的。


    不过他说随便,桑迟的动作可不随便。


    纤细的指尖裹起厚厚一层淡绿色的药膏,以最轻柔的力道小心地触在他的伤处,一点一点慢慢涂抹开。


    也许是怕造成二次伤害,她仔细得要命,红唇紧抿成一条线,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卷翘的长睫一个劲地打颤,像是对他的疼感同身受。


    不对,辰亦其实没觉得有多疼,她幻想出来的疼痛或许更厉害。


    他注视着她的动作,听她时不时问一句“我没有碰疼你吧”,“有没有感觉好一点”,还要嘟起唇在他涂了药的伤处吹,仿佛能靠吹吹风吹走他的痛。


    这个笨蛋真的幼稚死了。


    辰亦磨了磨自己的尖牙,暗自不耐烦地腹诽她的动作慢得不必要。


    可等她把他左手的伤涂好,看向他完好的右手,全然不觉奇怪地庆幸他右手没受伤,他心中又生出点儿古怪的感觉。


    背上没有被处理的伤燎起痛感提醒他,他好像亏了——既然已经浪费时间处理伤了,就该一次性都处理好。


    不过解释自己为什么能转移身体上的伤有些麻烦,辰亦到底没提,只把药膏存在桑迟那儿,说:“我们去挑下一个项目。”


    出口处,姐妹俩互相给对方上了药,看到桑迟出来,都递来个笑脸。


    妹妹感激地说:“多亏你事先提醒我们拿出可以低空飞行的道具,要不然事到关头我们慌了还真不一定能想起来用。”


    她们的茶杯裂出了数道巨大的裂痕,尤其是与茶汤接触的底部,脆弱得完全抵御不住热量,原本冰凉的座椅也变得滚烫没法坐。


    站在茶杯里的危险性很大,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跌出茶杯。


    幸而她们贴的羽毛可以让她们飘在半空,虽然这样转转盘格外眼晕,但总算不太受离心力的影响,撑到了伴奏结束。


    桑迟摆手说不用谢她,提示是店主给的,道具是她们自己的,她聊天告诉她们的时候都不知道这提示有什么用呢,她们能平安靠的是她们自己。


    妹妹看她的眼神越发柔和,提醒她说:“我们完成了一个项目,其他组的成员应该也有完成项目了,你如果碰见他们,可以用旋转茶杯的内容和他们交换他们项目的内容,不一定人人都好心告诉你实情,但能参考。”


    至于她们姐妹俩,手部受伤暂时不好动,得多逛逛挑选合适的项目。


    桑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问辰亦:“那我们去找其他玩家问问?”


    辰亦无可无不可地说:“没必要特意去找,你有想体验的项目,说出来我们去看规则就行。”


    他觉得游乐园里的项目难度相差不会太大。


    老实按规则做无非像旋转茶杯一样受些伤,有没有信息参考都差不多。


    走出旋转茶杯,桑迟看到了满身血污的男人站在一台机器旁,正死死盯着机器的屏幕看。


    是陈奎的队友。


    他把茶杯转到七十转,握在转盘上的手被焊住没法再动,最后结束时是一狠心咬着他自己刀的刀柄割去了坏死的掌面才离开的旋转茶杯。


    他的旋转茶杯因为长时间连四十转都没达到,又猛的提速,坏得更厉害,都散架开始崩毁了。


    如果不是伴奏恰时停下,他必然落入茶汤死掉。


    先前想害死陈奎时,的确一时上头有最坏以命换命的想法,可既然幸运活了下来,就不想死了。


    只要能回到个人空间,现在肢体受的伤就都会消失。


    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想要完成今日剩下来的两个项目怕是都做不到。


    他无比痛苦地走出旋转茶杯,路过这台机器时,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字句,又窥见一丝希望。


    这台赌博机的三连星大奖,是一双健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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