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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丈母娘


    对于时砚池主动提出的拜访,夏星晓提前给汪静打了电话。


    汪静语气淡淡的,“哦,这会有时间了?通知的这么临时,鼎泰丰也没提前订位置,那就到家里来吧。”


    她无可奈何地揉太阳穴,都能想象到她妈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这段话时的阴阳怪气。


    一条白皙长腿率先迈出,新中式修身裙和雪色肌肤相得益彰,深凹的颈窝、凸起的蝴蝶骨,单薄纤细,黛眉红唇,清冷中带着纯欲。


    这套是梁舒行李箱里的衣服,砸重金采购的“斩男战袍”,本来是要用在陈晨身上的,被梁舒半威胁半示弱地套在夏星晓的身上,倒也算物尽其用。


    谢南州就等在门口,一米八的男人上前虚扶着车顶,“路上塞车吗?”


    “还好。”夏星晓看他,他耳朵有些红。


    梁舒从另一侧下的车,套了件黑色长裙,素颜仅涂了口红。


    “不是吧,吃顿便饭而已,要不要来这种地方?”


    两人握手寒暄。


    舅妈介绍的时候,聊过谢南州的情况,金融圈的海归,比夏星晓大三岁,家里经营一家物流公司,粉了她两年多。


    他话不多,很有礼貌,迈开长腿在前面领路。


    梁舒拐了夏星晓一记,递给她一个深藏功与名以及今晚一定会好好把关的暧昧眼神。


    迎宾推开木雕大门,巨大的水晶吊灯,流光飞逸。


    明明是风月泥沼,偏偏在会所大堂正中间的位置挂了一副书法,据说是某位大人物的墨宝。


    “南去星潮嗟往事,北来祠庙岂公心。”①


    东方意境的最高奢华便是人脉。


    三人没停留,直接去了二楼雅间。


    谢南州给两人递菜单,夏星晓抬额看服务生,“来一份蔬菜沙拉。”


    梁舒瞳孔细微放大,硬着头皮点了三道,合上菜单。


    谢南州接过菜单,又加了四道。


    “谢先生做什么的?”梁舒手肘撑在桌面上,角色进入得很快。


    “金融行业。”


    “叫我南州吧。”红酒提前就醒了,他起身给两人倒酒。


    “呦,跟我们星星同专业,不愁没有共同语言了。”


    夏星晓睨她一眼,将酒杯倒扣在桌面,“谢先生这么优秀,我自惭形秽,我们领了长辈们的好意,就当多一个朋友。”


    谢南州神色不变地坐回位置,“朋友我不缺,倒是缺一个女朋友。”


    晚餐安排得十分周全,谢南州举止有度,会自然地提前拧开瓶盖再把水递给两人,也会揣度心意把她心仪的菜品转到面前。


    “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身家背景,选妻子的时候到底看重什么?”梁舒往嘴里递一口牛舌,她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难免以人度己。


    “梁小姐可能电视剧看多了,哪有那么多世家联姻的狗血剧情,能撑得起门楣的富二代,自然是可以自由选择伴侣。”


    筷子在空中微微停顿,谢南州的目光折过她,看向夏星晓,“前几年忙事业,总想先立业再成家,如今有了一点成绩,也才敢托人介绍。”


    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暗示心意。


    夏星晓还想说什么,被梁舒打断,“追星星的人太多,就看你的诚意了。”


    说完便举杯,两人还隔空碰了一下。


    餐桌上的气氛是梁舒在主导,她不停地举杯,谢南州碍于面子也陪了不少,很快一瓶红酒见底。


    “少喝点。”失恋的人喜欢借酒浇愁,夏星晓低声劝。


    她倒是没怎么动筷,也没有喝酒,这是两人多年的默契,起码保持一半的清醒。


    快吃完的时候,谢南州起身出门接了个电话。


    梁舒撂下酒杯,敛回视线,“家教不错,干净阳光,是个暖男,我打八分。”


    夏星晓晃一眼时间,磨出几个字来,“一会儿你就说家里有门禁,知道吗?”


    “切,这个烂理由谁会信啊!”梁舒努了努嘴。


    “理由不分好坏,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星星,你跟时砚池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去试着接触一下别人?”


    “熟人不好下手,生人不好开口,送上门来的优质对象你也不要,难道你想寡一辈子?”摇了摇高脚杯,梁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才多大啊!”


    夏星晓没回答,她兴致不高,另外两人都能看出来。


    谢南州买完单回来了,他扶着门口的椅背上,温和一笑,“两位公主殿下,吃好了吗?”


    三个人,八道菜,一瓶五位数的红酒,着实奢侈。


    大堂里迎来送往,到了散局的高峰时刻。


    夏星晓牵着微醺的梁舒走在前面,谢南州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大束白色玫瑰,突然大踏步的走过来。


    奶油色花瓣上还带着水雾,花型饱满圆润,有种清冷淡然的幽香。


    “初次见面,没有花,总觉得少了点仪式感。”他将鲜花递她怀里。


    梁舒酒酣耳热,退一步笑着看戏。


    “今天听杨阿姨说你约了和我吃饭,我知道是你应付长辈的借口,整个下午我思来想去,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个机会……”


    谢南州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笑容真切。


    “有些事情不大胆一点,可能永远都没有答案,所以有些话我今天必须得说……”


    猝不及防,他轻轻拥了过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夏星晓瞬间僵住了。


    单方面的拥抱只持续了一秒,她马上下意识地推开他退了两步,长发哗啦散下来。


    有些神奇的是,她对人群中的某人有天然的辨识力,只觉得自身磁场乱了,慌乱地四处看过去,果然对上一双深邃悠长的眼睛。


    时砚池不偏不倚,就在她视线中央。


    他今天在星潮会所有个商务饭局,Muse建厂后盘活了一系列上下游企业,深海国际就是其中之一。


    深海总裁纪长海亲自设宴,就是为了后续检测服务的合作。


    宾主尽欢后,纪总亲自把人送出去,木质楼梯上,他殷勤地劝,“晚上就别回去了,我在星潮楼上给你安排了项目。”


    “谢纪总好意,我还有事儿。”风月场所的弯弯绕绕,他向来脱身得利落。


    司机已经候在门口,时砚池懒散地走。


    “贝瑞股份的徐总还想跟您打个照面……”


    时砚池打断纪总,“就一个六氟硫酸锂的电解液,他们都研发多久了?”


    这话层层叠叠各种含义,纪总满脸笑一僵,连连点头。


    他抬眸,眼底锋芒一闪而过,“我敬您是长辈,跟您交个实底儿,Muse已经成立了负极实验室。”


    领口敞着,袖口折着,就这么随意撂过去一眼,步伐骤停。


    周遭的空气像被冻住了,撕扯不出半分的喘息空间。


    夏星晓的身子细微地抖,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谢南州没发现,梁舒也没发现,只有她自己在心力角逐。


    道别声,车鸣声,楼梯上的脚步声,周遭人经过衣服的摩擦声,以及近在耳旁的道歉声。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借酒表白,谢南州有点后悔。


    “你醉了。”夏星晓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手机App上车辆到达的弹窗亮起,一束光划破夜幕,出租车打双闪轻微鸣笛。


    她扯过梁舒的手就往外走。


    谢南州帮她们打开后座的门,又从副驾车窗交代司机两句。


    在他的目送中,方向盘一拐,车子上路。


    时砚池盯了好一会儿,纪总顺着视线看过去,“看见熟人了吗?”


    他默不作声,好半晌,答,“看差了。”


    疾步走出大门,司机打开车门,他上后座,一气呵成。


    出租车上,夏星晓靠着窗,单手撑额头,看着远处的霓虹。


    夜已深,风更劲,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小舒,你今天吃饱了吗?”


    半小时后,两人车头调转换了目的地,来吃美食街上排名第一的网红小龙虾。


    白日里宽阔安静的街道夜里烟火蒸腾,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钻。


    夜里十二点,这家店桌桌爆满,丝丝绕绕的彩灯下,俩人排了个栀子树下的户外位置。


    小龙虾码得整整齐齐地上桌,老板又顺手拎来一打啤酒。


    梁舒把小龙虾连着蒜泥夹进碗里,剥开通红的虾壳,用嘴去吸汤汁。


    “刚才那桌好几万,你不吃,你是不是跟钱有仇?”


    她满手油汤,吃得酣畅淋漓,嘴上却对她临时的夜宵提议很不满。


    “我仇富,行不行?”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龙虾尾,刚要递给她,立马收回。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我在说我自己。”


    夏星晓并不动筷,啤酒罐拉环“呲”一声响,气泡上冒,纤细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进嘴里。


    “哎~说好了只能有一个喝醉!”梁舒急了,用虾壳丢她。


    “所以你别喝,这些都是我的。”椅脚和地面摩擦,她将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脚边。


    梁舒无所谓地继续扒小龙虾,脸颊徐徐在动,眼皮都不抬,“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时砚池家里那么有钱,你干嘛犟得像头驴,非要自己还债?”


    “你真以为我是小说里急死人的女主,没长嘴?”


    梁舒回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浓郁,光影薄弱,燥热被夜风吹散。


    夏星晓屈膝坐着,发丝在风里扬,喝一口酒,“我妈不同意。”


    “她说那笔债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卖了房子,紧缩几年总会还上。但我要是在恋爱关系里受了这份恩惠,将来在时砚池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视线慢慢往她那里看,梁舒的动作缓了下来。“然后你俩就分手了,一辈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观者一直清醒,当局者一路迷途。


    梁舒也拉开一罐啤酒,轻轻碰了她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阿姨是对的。”


    “真怀念十八岁的的自己,那时候我浑身是胆满身光芒,觉得爱比被爱更伟大,我的爱就是武器,喜欢谁就要把他斩于马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为受力细微作响,梁舒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也红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夏星晓喝上第三罐啤酒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②


    如果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夏星晓还是被天旋地转的酒精打败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边,一辆黑色宾利蛰伏在夜幕下。


    时砚池回了一个笑脸。


    跌宕起伏的一天,以皆大欢喜收场。


    除了她。


    第 52 章   创意岛


    海城连着几日下雨,冷空气一波接着一波,轻薄的风衣被加绒外套取代,办公室已经开了暖气。


    昨天纪碧云作客直播间,温潇潇信守承诺,替她代了班,她也投桃报李地今天替她配了两个稿子。


    从配音间出来的路上,微信一直响,汪静喜气洋洋地给她看时砚池发的红包截图,好听话不要钱地往外甩。


    空气里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夏星晓坐在木凳上,眼睛湿润。


    这几个最普通的汉字组合,穿越千山万水,蓬勃而出的时候,犹如一把温柔刀割在他的心口。


    时砚池蹲身,目光将她盯住,“你在等我吗?”


    她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她白皙的锁骨上垂着几缕碎发,双颊一片醉意,连耳尖都红透了。


    “为什么你今天要迟到呀?”


    记忆卡像被激活,夏星晓十八岁生日当天的情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高中那年他爱上了两个烧钱的爱好,一是喜欢限量车,二是喜欢限量款球鞋。


    到底是富养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各种渠道总能把钱花出去,有一阵他触了他爸的逆鳞,账户被冻结了。


    正好是发行初代AJ1倒钩的时候,夏星晓背着他排了一夜的队,结果早上一开售就被人插队推搡,最后还跌倒膝盖擦掉了一大块皮。


    时砚池去的时候带着棒球棍,满身高危气场,三两下撂倒撞他的黄牛贩子,眼里是要杀人的倔。


    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语气和呼之欲出的暴力,夏星晓怕出事,只能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喊疼。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可挨不过心疼,只能抱上她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夏至那天是夏星晓生日,那一天他故意迟到。


    她坐在KTV的台阶上,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怜兮兮地,“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时砚池倾身折腰,用力拉人,没拉动。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声。


    夏星晓不太高兴地别开脸,气呼呼地,“为了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一夜没睡给你抢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你竟然连包厢都没预定!”


    还敢提抢球鞋的事儿?


    那天之后他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黄牛一锅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烦,通通送人。


    朋友们的反应堪称感天谢地,而他今天出门差点没有鞋穿,她还敢提球鞋?


    时砚池半垂着视线,利落短发下是一双笑眸,“以前都有空位的,我本来打算到了前台让服务生告诉你有空位,然后我就可以恭喜你,运气真好了。”


    “那我今天倒霉透了。”夏星晓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小鹌鹑,声音闷闷的。


    “今天我生日,喊的每个朋友都有事,就剩我们两个了,还没有包厢,今天为什么要来唱歌?”


    时砚池忍住笑意,“你不是最喜欢唱歌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没人可以抢你的麦克风了,你可以唱个够!”


    “那我们要在这里等位置吗,还有几分钟就到我的生日了,我就坐在台阶上过生日吗?”


    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以后你永远都会记得这个生日的,特别难忘……”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夏星晓心火涌得厉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


    他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三两下点上蜡烛。


    夏星晓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掌心的小蛋糕,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他催促,“快点许愿,别错过了十二点。”


    被他认真的眼神骗到,夏星晓凑上前去,特别虔诚地闭眼许愿。


    突然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还端着一个大蛋糕,将两个人圈在里面。


    大声喊“生日快乐!”


    夏星晓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笑里带着戏谑,“你看,朋友都来了,KTV的经理告诉我包厢也有了,台阶上的生日也过了,我们去唱歌吧。”


    她开心到哭起来,时砚池将人揽在怀里,对朋友们说,“我就说她要自己唱通宵,你们来了又要抢她的麦,她是真的难受,就让她哭吧。”


    胸口被人捶了两下,不痛,很甜。


    四周是喧嚣吵闹的,夏星晓的声音从那些喧嚣声中分离出来。“时砚池,我好喜欢你呀!”


    那时的爱情真美好,简单又真挚。


    夏星晓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时砚池?!”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醉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时砚池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暗淡,他长臂一伸将夏星晓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夏星晓醒来的时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时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没有印象,拖着破败的身子去了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卧的时候,看见正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粱舒。


    她扶着门框对粱舒大加鞭挞,“这位女士,你有给我卸妆的功夫,就不能给我换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顶着一头乱发,粱舒声音哑哑的,目光还没聚焦。


    “什么?”夏星晓皱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嘱托,粱舒搓搓脸,“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没卸妆,你还想怎么样?”


    夏星晓指已经皱成一团的斩男装,“事先说好了,这个我不负责赔偿。”


    “不用赔!”粱舒腹诽,封口费那么多,还差你那仨瓜俩枣。


    她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别喝那么多,你这人断片了容易忘事!”


    离开的拖鞋又调转回来,夏星晓一脸警惕,“我不会是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了吧?”


    粱舒被气笑了,“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你那两位数的余额,我有必要费这个脑子吗?


    ……多此一举。


    今天是周末,夏星晓需要回家赴鸿门宴,正好搬粱舒当救兵。


    从城东到城北,两人先去昨天的温泉馆取了车,再风风火火地回了海角巷。


    置物架上手机屏幕点亮,粱舒帮她打开,是谢南洲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


    直截了当地按拒绝键。


    “第一次见面就有肢体接触,这人太轻佻了,我觉得不靠谱。”她语气愤愤的。


    “呦,你这个女人可真善变”,夏星晓抿抿唇摇头,“昨天还对人家大加赞赏,今天就口诛笔伐了?”


    “别说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样。”粱舒说完就要袭胸,还一副色胚样儿,“真软……”


    夏星晓反应很快地拐她,“安全驾驶!”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到了地方。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没有划固定停车位,她饶了一圈在隔壁栋找了一个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来都觉得你家的地点很浪漫。”


    两人大学四年同学,粱舒来过夏家不少次。


    后车厢盖“咣当”一声合上,夏星晓拎着水果锁车门,撂一眼路牌,“不是我家,这是租的房子。”


    两人在楼道里和正要出门的夏江撞了个正着。


    “爸,你去哪?”


    “星星,小舒也来了?”夏江神色不太自然,尴尬地笑了笑,“你妈今天主要想讨伐你,我怕扫到台风尾。”


    夏星晓没好气地睨他,“夏江同志,我们俩的革命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夏江下意识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将馆赢了钱,再用金钱修复友谊。”


    说完就脚底生风地走了。


    夏星晓继续上楼,她扭开锁,有点心虚。


    “妈,我回来了。”


    哒哒哒的拖鞋声由厨房传到门厅,大门口的换鞋位置大包小包地堆了不少礼盒。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妈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这个家里任何不属于它本身位置的东西,必然另有深意。


    果然,汪静女士抱着臂,憋着一肚子的气,“你还知道回来?”


    粱舒从夏星晓身后冒头,“阿姨好。”


    汪静放下胳膊,声音委婉变调,“小舒来了,快进来。”


    夏星晓松了一口气,换鞋往里走。


    六十平的房子,两室一厅,稍显局促。


    饭菜还热乎着,她妈妈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年轻的时候围着老公转,老了围着女儿转,只要她回家吃饭,至少就是四菜一汤。


    粱舒夸张地大呼小叫,“星星,你以后多带我来你家几趟吧,改善伙食就靠你了!”


    俩人的碗还没端起来,就一人落了一块红烧排骨,汪静忙里偷闲地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门口是南州上午送过来的礼品,这孩子真有礼貌,我要留他吃饭也不肯,说是没确定关系不敢留下吃饭。”


    “你干嘛收人家的礼盒?”夏星晓隐忍地吸一口气。


    她对汪静的两幅面孔很不满,当初家里欠债就死活不收时砚池的钱,现在收别人的礼盒倒是毫不手软。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下次你可以给他父母送点礼品……”


    “妈,八字还没一撇……”


    汪静正要炸,粱舒嗅出点火苗,掐一把大腿,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


    “你们别吵了……”


    双肩一抖,汪静嘴型不自觉地形成一个“啊”,夏星晓放下筷子,抽纸巾。


    “小舒,你……”


    汪静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想从她这里得到点眼神暗示,偏夏星晓不跟她对视。


    粱舒胡乱地擦眼泪,“阿姨,我跟陈晨分了,我现在一听别人说结婚见父母我就难受得要命,双方父母我们俩都见过了,还是分手了。”


    果然,汪静收嘴了。


    晚上,两人就住在不足十平的小卧室里。


    粱舒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玩游戏,夏星晓心无旁骛地坐小书桌前浏览网页。


    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每天保证两小时的学习,纳斯达克、港股、原油、期货,还有各大财经媒体论坛的消息,她都得实时更新。


    “星星,帮我倒杯水!”


    “自己去!”夏星晓头也不不抬地回。


    粱舒战事正酣,手里的动作不停,“卸磨杀驴呗?”


    “确实馋驴肉饺子了……”


    “谁馋饺子了,今天晚上没吃饱?”


    房门被推开,汪静端着果盘进来,撂一眼两人的姿势,她又转头出去倒了两杯温水。


    夏星晓接过水杯,草草看向粱舒一眼,然后仰着脸像个等待褒奖的孩子。


    “妈,在夜色里工作的女人,是不是又美又飒?”


    “又美又傻!”汪静毫不留情地戳她额头,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我倒希望你像小舒一样,过点轻松的日子。”


    弯月如钩,点缀着宝石般的繁星,在天空中闪烁不定。


    这片是老城区,夜里小区一片寂静。


    那时候粱舒的呼吸声已经平稳,她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信纸。


    他在夏星晓第四次叹气出口前,把人抱到怀里,伸手勾她下巴,“干嘛愁眉苦脸的?”


    夏星晓手臂环着他的腰,“公关的黄金时间是二十四小时,爆炸调查结果没这么快出来,MUSE的股票已经跌停,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挖出来你和时序的关系,我把阿姨承受不了网络上的恶意……”


    手掌在她背脊上顺着,时砚池把人的脸一掰,轻笑了声,“星星,给我拍张照片吧。”


    第 53 章   猛男秀


    “什么?”


    夕阳里,金色的阳光慢慢没入云层,投进来的光线落在两人的肩身。


    时砚池的笑容不疾不徐,在她胸腔乱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格外熨帖人心。


    夏星晓从他的瞳孔里看见了飞速旋转的大脑,一种名为默契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淌。


    扮演了两天二十四孝女儿,总算暂时安抚住汪静女士,得以清净个几天。


    入座后,她按照往常的习惯打开保温杯,把记事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再从手腕上摘下皮筋,将脑后的长发收成马尾。


    总监付卫东老生常谈,分析AC尼尔森上周的数据,《财经快行线》的收视份额提升了八个点,栏目组心知肚明,这里面固然有什比克论坛的因素,更有两次热搜的助力。


    例行选题会结束之后,付卫东扫一眼会议室,表情严肃,“下面讨论一下栏目冠名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海昱科技撤了冠名,在整个频道乃至台里,都带来极坏的影响。”


    他睨了温潇潇一眼,稍稍停顿了下,所有人静静看着,“各位下半年的绩效奖金能不能全额发,是个未知数。”


    会议室里的三魂六魄这才归位,压不住的议论开始蔓延,这可是影响钱袋子的大事儿。


    夏星晓拧开保温杯,视线垂着,静静地喝了口水。


    电视台虽然是政府喉舌,但是早就进行了半体质化改革,各频道自负盈亏,冠名费就是一档节目办下去的资本。


    《财经快行线》的冠名费用高达七位数,一般是在节目招商会上,企业竞标拍得。如今是九月,对于企业来说,前一年的费用已经消耗,新一年的预算还没审批,不早不晚的时间节点,上哪去找接盘侠?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此起彼伏,徐行慢条斯理地打破了局面,“第三季度还能剩几百万宣传费的企业不多,我们可以通过公关公司侧面了解一下,然后锁定几家重点去谈一下。”


    他的话很有分量,付卫东靠着椅背点头。


    主持人就是节目组的名片,好多企业家更卖主持人的面子,徐行在财经圈行走多年,人脉也很广。


    角落里不知是谁插话,“其实Muse是最合适的,他们的新车生产线刚刚落地,正是需要大规模宣传的时候,之前公关部的费用一直锁着没动,可以重点去谈一下。”


    周遭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夏星晓,那个热搜过后,提到Muse他们很难控制眼球的施力方向。


    签字笔在指尖转着,夏星晓斜过脑袋,表情讳莫如深,“有什么问题吗?”


    明晃晃的视线碰了壁,众人齐齐低眉抿嘴,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Muse交给我吧。”温潇潇的指尖敲着桌面。


    她视线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和她对视。


    像挑衅。


    那晚她死皮赖脸上了时砚池的车,在大门口和夏星晓对话之后,来自女人第六感的提醒,那两人之间有事儿。


    她唇角的笑意浮了一下,“毕竟我跟时总……”


    “挺熟的。”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相互交换着暧昧的眼神。


    而夏星晓累了,在时砚池这件事上,她连基本的胜负欲都没了。


    八风不动地带头鼓掌,她扬起唇角,“静候温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声这才跟上。


    出会议室的时候,一个记者嘴唇微动,“她胆子可真大,都傍上领导了,还敢明目张胆出去勾搭。”


    “王台有家有业的,是不可能给她扶正的,总得找好下家。”


    “时砚池不是才回国吗,这就搭上线了?”


    “所以说人家有本事。”


    短暂安静后,另一人口气八卦,“跟时砚池上热搜的不是夏星晓吗?”


    “夏星晓要是那种人,凭她的才情和长相,还能有温潇潇什么事!”


    大家掩嘴偷笑。


    业务能力也好、职场规则也好,都不过是别人消遣的谈资罢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翻了页,转眼到了周三。


    夏星晓晚上六点半下了节目。


    门往两边移,欢声笑语从电梯里传出来,初宁宁拍拍她的胳膊,神情暧昧,“星晓姐,找你的吧?”


    抬额,谢南州站在大厅里看着她。


    人和人的缘分,从来就不是一场不出门就能避开的雨。


    那晚所谓的表白之后,两人并没有交集。除了几条嘘寒问暖的短信,谢南州又恢复成了举止分寸、进退有度的谦谦君子。


    君子到很俗套的程度。


    不像那人,完全是强盗行径,脑子里不自觉地掠过时砚池追她的样子。


    “钱够花吗,不够我转你。”


    “在哪,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受什么委屈了,老公给你报仇。”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定是过去哀悼分手不够充分,才会让回忆无孔不入地变成现在的余音。


    窗外有风,徐徐地吹,感应门忙碌地开合。


    谢南州彬彬有礼地对行注目礼的同事微笑,视线扫回她身上,“很忙吧,吃饭了吗?”


    “还没有。”夏星晓有一瞬的不自在,“你怎么来了?”


    谢南州笑了笑,向她伸手,“请你吃饭,赏脸吗?”


    人来人往的地方,堂而皇之的邀约,她态度明确地摇了摇头。


    手还摊在空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走吧,星晓。”


    甚至在她长时间拒绝的状态下,伸手来拉她的手。


    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沿着脊椎攀爬,夏星晓身子一僵,身后有男声冒出来,“星晓。”


    两人闻声望去,徐行从电梯里步出,穿着件素色T恤,休闲西装搭在臂弯,他视线落到谢南州悬空的手上。


    再转头轻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谢南州收回手,率先接话,“你好,我是星晓的朋友。”


    夏星晓终于停止了安静的修行,冷淡开口,“谢先生,谢谢你的厚爱,我们并不合适。”


    “星晓,抱歉,第一次追人我没什么经验。”


    又是那副绅士有礼的样子,虚伪得令人生厌。


    徐行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谢南州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兄弟你眼光不错,不过追求女孩子,要讲究耐心。”


    付卫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问她在哪。


    以为节目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她退到两人三步之外的角落,手机举在耳畔,“我还在台里。”


    空旷的大堂里付卫东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正好,晚上约了Muse的公关部谈冠名的事儿,你也去!”


    她揉着僵硬的眉心婉拒,“您和温潇潇去吧,我这情况去了也是尴尬。”


    “时总发话了,栏目组的主力都得去,你正好可以当面赔罪。”


    彼此,浅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徐行一直留意她这边的动静,将两人的距离从三步缩至半步,折玉般的声音传入话筒,“总监,我不算栏目组的主力?”


    对面静默了三秒,然后是付卫东尴尬的笑声,“你当然是节目组的主力,什比克你一天没休,王台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休息。


    夏星晓应声后挂断电话,徐行自然地道,“我送你过去吧。”


    这种饭局,用开车不能喝酒的借口混不过去。


    两人从谢南州身前穿过,隔着玻璃门,余光捕捉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的零星小雨直接导致了今天的降温,夏星晓穿着白色缎面衬衫搭配米色长裤,脸色一吹就白。


    肩身一沉,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兜头而下,徐行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他最近一直骚扰你?”


    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没办法分给谢南州分毫了,指腹点开微信上的红点:晚上八点,星潮会所,二楼包间夏禾。


    跟想亲宴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一个包间。


    坐上副驾,她稍稍走神了一会。


    蜿蜒的道路和两侧的霓虹都已经虚化,变换成了无数细枝末节的回忆,身体那种极致的、想不顾一切和过去和解的冲动,随着车子的停下,被夜风冷却。


    徐行绕过车头帮她拉开车门,“我在停车场等你。”


    “别麻烦了,徐哥,我晚上让我闺蜜来接。”


    他语气郑重,“有任何问题,给我打电话。”


    点头,她看着奔驰狭长尾灯远去。


    折身,将碎发绾到耳后,在玻璃倒影中补了个唇色,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妥协与认命般迈进星潮会所。


    穿过大堂,踏上楼梯,推开包间门。


    入眼的是王台和付卫东,还有几个陌生人,正笑意盈盈地一起说话。


    时砚池坐在主位上,脸上的笑意薄薄的,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


    许是包间憋闷,他正缓缓把衬衫袖口折回到小臂的位置,腕上的手表随着动作,折射出晶莹的光芒,悠然且矜贵。


    她抬额,就这么近在咫尺地对上来男人的视线。


    “就泰国餐厅那个猛男秀,你给我来一套?”


    时砚池搂着她,哭笑不得,“来一套?卖煎饼果子都没你这么随意。”


    她恶狠狠地威胁: “那你到底来不来?”


    时砚池僵在那里,深吸一口气后,咬出一个字:“来!”


    第 54 章   红酒液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凉风阵阵,粱舒终于约到了这个见色忘友的女人。


    手机响,夏星晓用车载蓝牙接听,低沉的男声很快传了出来。


    “想我了吗?”


    两人有次约会是在一个时砚池熟悉的BAR,老板是他朋友,夏星晓穿了件一字肩上衣就去了。


    调酒师递给她一颗薄荷糖,时砚池的情绪就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闲聊的时候,她在扒水果,调酒师在吧台打趣,“我忙活半天怎么也没人给我扒一颗?”


    时砚池就去吧台里拿了个精致的盘子,咣咣一顿扒,七八个橘子垒得老高,推到调酒师面前,“扒多少吃多少,这是你说的。”


    那晚送她回家,他颈项里全是橘子味儿。


    后来夏星晓给他做了测试,ENTJ的天蝎,果然是阴郁又深刻的感觉。


    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款款一笑,“那真是抱歉了,我的穿衣思路向来跟着天气走,一会儿我自罚一杯。”


    “时总不满意,我们整个栏目组都自罚。”《财经快行线》今年的冠名还得仰仗这位祖宗,付卫东当然是得哄着财神爷。


    时砚池的右侧坐着温潇潇,只有左侧的位置还空着,一看就是给她留的,夏星晓拉开椅子的时候不留痕迹地稍稍移远了些。


    “我们今晚是故人见面,必须喝到位了。”


    温潇潇一身红色鱼尾裙,胸前汹涌澎湃,笑容和付卫东如出一辙。


    夏星晓拣了热毛巾擦手,勾勾唇角没接话。


    一桌子媒体圈和公关部的人,嘴皮子溜得很,氛围很是轻松。


    她前半场埋头干饭,假装私务繁忙,不顾付卫东黑掉的脸色,出去打了好几个可打可不打的电话。


    后半场酒后原形毕露,揭开了很多人衣冠楚楚的面具,拿下客户攒的局,必不可少的就是酒桌上的自由搏击环节了。


    时砚池也很给面子,虽不至于杯杯都干,但也喝了不少。


    又是几轮推杯换盏,温潇潇起身敬酒,“我还从没参观过MUSE中心,时总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节目开个绿灯,让我们拍点独家报道回来?”


    她场面话说得很有分寸,既不丢媒体的身段,也把时砚池捧得很高。


    可惜他没搭腔,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另一手闲闲转着手里的银色火机。


    助理何煜一个眼色,公关部的张总上前跟温潇潇碰杯,“温主播,跟宣传有关的事儿您得找我呀。”


    他插科打诨,把矛头对准自己,“我们总裁在这儿呢,您可不能给我穿小鞋,以为我们公关部都是吃闲饭的。”


    温潇潇讪讪一笑,干了杯中酒。


    付卫东今天最卖力气,酒局没过半就已经喝大了,见夏星晓八风不动地坐着,心底来了气。


    他醉红了眼睛,指着她的鼻子,“懂不懂规矩,你坐时总边上,一杯不提合适吗?”


    气氛变了调,时砚池的助理何煜深谙圆场之道,“夏主播工作电话这么多,说明L省卫视的财经频道办得好,不过既然下班了,领导也都在,这脑子该清空也得清空。”


    夏星晓也懂得拾阶而下,她大大方方地倒了杯红酒,液面直达杯口,面向时砚池的方向。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与他对视。


    “时总,我敬您一杯,谢谢您在什比克现场救我于水火,我才不至于当众出丑。更感谢您带着我上了一次热搜,让我在全国打开了知名度。”


    时砚池仍懒洋洋地坐着,淡淡地地看着她,两人的对视寂静如水。


    三秒之后,他轻笑了一声。


    淡薄、浅嘲。


    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这就是他如今对她的态度了。


    “我干了,您随意。”


    她说完便状态神勇地一口将红酒饮尽,酸涩的酒液肆无忌惮地冲进喉咙,一路点火,在胃里翻滚。


    素净的脸庞酒意上头,竟急出几分艳色。


    烟灰在他两指间慢慢掸下,白色的烟雾从嘴边溢出,他的脸渐渐和过去那个意气风华的少年重合。


    她看见了跪在了他脚边求她别分手的时砚池,是她自己亲手埋葬了爱情,怪不得旁人。


    情绪慢慢平复,再看过去时,时砚池的杯子已经空了。


    邓煜心里地动山摇,他跟了时砚池三年,深知他的习性。除了长辈,老板从不喝女人敬的酒,原本他打算看美人落难再英雄救美,没想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星晓一眼。


    饭局是在三小时后结束的。


    夏星晓脚步轻盈地走在最后,看着大家寒暄告别。


    看来酒量还是有精进的,常喝常新,她前几天在文卓的场子吐了,今天还能走直线。


    温潇潇站在门口等司机,临上车前,她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拿出手机,特别自然地开口,“时总,认识这么久,还没加您微信呢!”


    时砚池站在风口里,把烟递嘴边,漫不经心地撂了她一眼。


    下一秒何煜就调出手机二维码,双手奉上,“温小姐,时总平时不看微信的,您加我吧,有事我一定转达。”


    温潇潇笑笑,也不在意,操作好了,就上了自己叫的车。


    夜风里有些冷,王台把外套递给夏星晓。


    “风大,别着凉了。”


    她疏离地拒绝,“领导,真的不用了,我这个年纪抗冻。”


    王台短促地笑了声,“这话听着有点刺耳。”


    付卫东带着酒后的醉意搭腔,“穿着吧,小夏,你今天级别高,正好跟王台顺路。”


    夏星晓轻哂,“我闺蜜马上就到了,不敢耽误领导休息。”


    付总监苦口婆心地劝,“这么晚了,两个女孩子也不安全,还是跟王台的车走吧。”


    跟你们走才不安全吧!


    她的拳头在衣摆边攥了起来,偏过头不发一言,就这么冷冷地站在原地。


    这是个什么混蛋时代?


    混蛋到以为一个酒局就能带异性回家?


    王台眯着眼睛,“小夏,你家是不是在苏北路,我住在锦南路,离你不远。”


    心口有一股连日来郁结难舒的气,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干脆撕破脸皮算了,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SUNFAY门口。


    何煜打开了后座的门,时砚池长腿一迈,撂下句话,把所有人都炸在了原地。


    “夏星晓,上车!”


    夜里十一点,马路上车和行人都少了,显得格外寂寥。


    两侧的路灯拉出浩荡的透视,华美又漫长,一直到天边的样子。


    没有花哨的寒暄,没有十八道弯的话术,一点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是时砚池的作风了。


    何煜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窥探后面的动静。


    那两人离得老远,像隔着一个银河系,都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折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夏主播,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不用来了。”


    夏星晓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一个“好”字还没出口,话就被人截断。


    “临阵逃脱不像是你会干的事……”时砚池嘲她。


    她喉咙有点干,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实挺难堪的。


    凉凉声音再次从半米之外传来,眼神也扎扎实实地落她身上,“这就是你现在过的生活,夏星晓,那你倒是过得好点,被人欺负的这种场面,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她简直被气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这不是挺能怼人的,刚才怎么哑巴了?”


    夏星晓这一瞬间很想哭。


    眼泪好奇怪啊,这两年她跑新闻拉赞助,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被冷落、被嘲讽,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受伤了,她都不会掉眼泪。


    可现在,只是听着他说了几句话,她的委屈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时砚池,我们当初没有好好告别,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一道地从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他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涡,声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


    晦涩的过去被他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笔带过。


    夏星晓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离开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转转,他们虽然还是他们,中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她垂下眼睑,心头微恙, “我明白了。”


    车里的气压很低,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短兵相接后归于沉寂,何煜大气不敢喘,悄悄打开了电台。


    毫无防备地,那首她不敢听的熟悉旋律响起。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地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①


    那是两人异地时,一起听着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时,他们分手了。


    窗外无雨,心头早已盘旋出一片朦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她老老实实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泪。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


    下车前,夏星晓回视他,“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别再见面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内静悄悄的,何煜看着刚收到的微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砚池的神色,“张总问您《财经快行线》那笔赞助费……”


    时砚池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手上的烟灰续得很长,“有关宣传的工作,让公关部直接跟营销部对接。”


    他掸了掸手上的烟灰,嗓音在烟酒里滚过一遭,暗哑低沉,“他们不是要参观MUSE中心吗?”


    来人身上染着火,扯他衣领把人往起拽,没等他站稳第二拳又撂下去。


    时砚池踩在他的脑袋上,用脚用力地撵了几下,带着血丝的口沫溅到他的裤子上,他语气轻慢。


    “我倒要看看,你让谁走不了?”


    第 55 章   风雨来


    空气凝固,所有人都不敢动。


    齐哥烂泥一样在地上哀嚎,“艹,你他妈谁啊?”


    店里的员工窸窸窣窣地凑了上来,可谁都不敢靠近时砚池,被他身上强大气场钉在原地。


    何煜跟在后面姗姗来迟,西装革履地站在老板身后,有种保镖的架势。


    “怎么才能原谅我?”


    夏星晓昨晚跟时砚池撂完狠话,又是一夜无眠。


    说不难过是假的,心上的缺口在哪,就不断有相似的人影撞上来,在完整自我之前,很难获得别的爱。


    确实该重新开始了。


    耳朵里带着耳机,她坐在休息室闭目养神,安静的房间内夹杂着她耳机内漏出来的音乐声。


    困意突然来袭,排山倒海。


    拇指大小的化妆刷在苹果肌上轻柔地点压,白皙的脸颊染上绯色,化妆师感叹,“你的皮肤底子真好,唇色也红润,怪不得平时都是素颜。”


    声音压低,“不像那个谁,她素颜见不了人。”


    化妆间永远是八卦集中地,夏星晓不想对“那个谁”的话题进行扩张,于是生搬硬造地自嘲,“这城市压根就没有值得我打扮的人,连擦个口红都多余了。”


    化妆师修容的手沉稳有力,“你可别妄自菲薄,我合作过的艺人也不少,见多了明星的素颜,就凭你的条件,去当艺人绰绰有余。”


    “现在问题就卡在没有才艺这儿了”,夏星晓眼皮始终闭着,声线好听,“再说了,就你的化妆技术,什么条件的女艺人在你手里不艳压群芳。”


    化妆师笑得花枝乱颤,受用得不得了。


    轻松的氛围被疾步如飞的脚步声打断,休息室大门被人推开,温潇潇踩着高跟鞋进门,包包从半米外直接甩到梳妆桌上,里面的东西钉钉琅琅散落满桌。


    她屁股半坐在桌沿上,视线分分钟盯夏星晓身上。


    “温姐……”


    “琳琳,徐行在隔壁休息室喊你……”


    化妆师被她豪不拖沓地支走了。


    夏星晓掀起眼皮,耳朵里的音乐已经自动跳到下一首,从化妆镜的反射中撂了她一眼,眼皮又再度闭上。


    温潇潇气势汹汹,“你耍我?”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我为了赞助费忙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吧,你跟时砚池早就认识了!”


    尾调下挫,是肯定句。


    她附下身子,眼睛搁夏星晓身上,“你知道我最烦你哪一点吗?”


    “装清高。”


    “你装什么呢,昨晚还不是上了时总的车。”


    夏星晓缓缓睁眼,两人的视线在日光灯下安静对上。


    温潇潇的眼神就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看向无法感化的孽障,“节目的赞助拿到了吗?可别白让人睡了。”


    两个人离得太近,浓烈的香水味窜进她的鼻子。


    夏星晓风轻云淡地摘下耳机,“所以,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被人白睡过?”


    她从不喜欢制造冲突,但是一旦站在冲突里,她就想方设法地要赢。


    “我很好奇,昨天你走在我前面,你是怎么知道我上了时砚池的车呢?”


    温潇潇和王台有一腿的事儿满台皆知,只不过没人拿到台面上,当然,王台的女人,也不止她一个。


    温潇潇气炸了,嗖嗖嗖地打开包口,一小叠照片砸她身上。


    照片里夏星晓正要上车,侧脸毫无防备地对着镜头,照片里没有拍到时砚池,可尾号7777的宾利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一组照片,从上车前到车开走,夜间像素模糊,可该有的重点一样不落。


    温潇潇继续盯着她,“我不信出淤泥而不染,那就是没遇到合适的价码……”


    “时砚池这张王牌不错,可惜你耍了我,让我不爽了,我谁的面子都不想给。”


    夏星晓直起身子,把耳机一颗一颗装进仓里,再拾起地上的照片,轻轻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


    “去吧,爆料给谁都好,最好再把我送上热搜,上次我可是接到了不少经济公司的邀约。其实当艺人比当主持人好多了,赚钱也容易。 ”


    “要是哪天我红了,肯定敲锣打鼓感谢你。”


    温潇潇整个人都在炸,“你少蹬鼻子上脸!”


    夏星晓毫不示弱地看向她,“你自己照照镜子。”


    空调口的风呼呼吹着,火星子在两人之间冒着,谁也没退下阵来。


    休息室传来几声敲门声,化妆师从门口冒头,“星晓,导播在催了。”


    “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温潇潇将散落在化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包包,然后夹着股狠劲走了。


    门砰一声砸上,擦肩而过的徐行倚在门口,“发生什么事儿了?”


    化妆师继续收尾,给她头发做造型。


    夏星晓露齿一笑,“没什么。”


    整个下午,网上也没有什么爆料传出来,从此可以看出温潇潇的挣扎,一旦事情闹大了,舆论的风向会往哪边倒,她没什么把握。


    录制前,夏星晓又用眉笔上扬了一下眉峰。


    心理学上有种说法叫神经可塑性,传播学上称它为拟剧理论,说白了,就是要学会暗示自己。


    越是对自己不利的的时候,就要把妆画得越浓,用最高傲的姿态迎接风雨。


    温潇潇想用这张照片让她身败名裂,她表现得越是无畏,她越不敢出手。


    就让温潇潇自己在拉锯战里煎熬吧。


    今晚的直播录制,付卫东一反常态地进了演播室。


    随着摇臂摄像机的缓缓移动,监视器里徐行和夏星晓微笑道别,电视显示屏上时间卡在18:29:30,今天的直播结束了。


    付卫东笑得满脸褶,“两位大主播辛苦。”


    徐行笑意里带着谑色,“付总,您这个表情我们害怕。”


    “怕?”付卫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行好整以暇地理着提字器的文稿,“不怕领导安排工作,就怕领导突然示好……”


    付卫东讪讪地笑,又虚眯了下眼看向她,“小夏,你有时总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


    夏星晓眼风都没掠过,坐在主播台上岿然不动,“高中同学而已,关系没您想得那么亲密。”


    她对昨晚的事儿耿耿于怀,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付卫东一时无言。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可人人耳朵都竖着,以一种难掩八卦的兴奋感在拖延着。


    “那也比一般人亲厚。”


    对话很干,付卫东表面在笑,心里却在咒骂,“时总助理邀请栏目组下周参观Muse中心,我思来想去,现场采访的人非你莫属。”


    徐行做好收尾工作就先撤了,其他工作人员也拖拖拉拉走了,演播室只剩主播台上的顶灯还亮着。


    夏星晓的睫毛垂着,昨晚不欢而散的记忆又涌上来,心口轻微起伏,“提议要参观Muse中心的,是温姐。”


    “现在时总助理点名邀请的你……”


    付卫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夏,栏目组没有赞助商,不只是你,同事们都拿不到奖金。你现在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余他们拖家带口的,你也想想他们。”


    老余是栏目的制片人,平时对她颇为照顾,前些日子老母亲做了一个大手术,花费不菲,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时砚池说得对,她以前不会临阵逃脱的。


    而现在,在很多欲言又止、克制和收摄的时刻,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成年人。


    夏星晓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唇角,“好。”


    出了演播室路过走廊,机房里灯火通明,赶周末节目的记者们加班加点地奋战在电脑前。


    媒体人就是这样,全年无休,比996还不如。


    停车场,一声车鸣,夏星晓抬额。


    一辆粉色保时捷小跑就停她车旁边,特别惹眼。车窗摇下来,初宁宁笑盈盈地坐在驾驶位上。


    “上车,星晓姐。”


    “今天怎么这么高调,公主身份暴露了?”


    初宁宁实习三个月,身家背景一直是个秘密,同事们没少私下打探,一直没探出什么风声。


    “请你吃饭。”


    她把太阳镜拉到鼻梁,“实习结束了,大四要开学了,我得回学校写毕业论文了。”


    上了副驾驶,拉安全带,初宁宁踩下油门就走。


    夏星晓选了家烧烤店,招牌不大,人气很旺,门口停了一水的豪车。


    等初宁宁找完车位停好车进来的时候,夏星晓已经点好菜了,还点了两瓶啤酒。


    “星晓姐,你不用给我省钱。”初宁宁闻着烟熏火燎的烧烤味,对请客地点存疑。


    “你先把代驾叫上吧”,她往椅背上一靠,拆筷子递给她,“别看这家店小,这可是我珍藏多年招待外地亲友的御用餐馆。”


    东拼西凑地调好了蘸料,筷子往嘴里一蘸,还是差强人意。这么多年了,她始终调不出那个味道。


    初宁宁给自己倒满啤酒,举在半空,“我爸说,带你赚钱的人、约你学习的人、和你谈人生的人、和你聊理想的人,处处为你打起加油的人,这才是你的贵人。”


    “姐,这三个月谢谢你。”


    夏星晓放下叼着的筷子,和她碰杯,“贵人不敢当,你叫我一声姐,我总得带你在这学到点什么。”


    初宁宁从碳炉上夹起一片牛肉,不在意地笑笑,“栏目组的每个人我都喊老师,也没见哪个人愿意教我。”


    “幸好我就是来混日子的,要不然还没进社会就被击垮了。”


    脸颊缓缓在动,肉汁流淌在嘴里,两人都被这家的烤肉一口征服。


    “我好迷茫,将来是做一个米虫让家里养呢,还是去工作遭受一下社会的毒打?”初宁宁撑着腮,托着脑袋问。


    “如果让我重新选,我想当个米虫。”夏星晓换了个方向搅拌调料,用尽力气按住筷子。


    那些年给家里还债的日子是精确到秒的,电话一响,全是噩梦。


    “咦,那个人是?”初宁宁歪着头,筷子朝门口那桌一指。


    夏星晓折身,一群年轻男人坐在外面,其中一个很熟悉。


    “从主卧滚出去。”


    那双眼睛带着弧度地盯着她,“你说的?”


    “啊,你干嘛?”


    夏星晓脑子宕了一下,腿弯伸过来一截小臂,这个赖皮把她连人带被地一起抱到了次卧。


    “这回总可以亲了……”


    第 56 章   火星子


    被细细密密的吻划破的夜,重新扎进睡眠里。


    早上被手机闹钟震醒的时候,夏星晓还埋在被子里,时砚池温热的手指顺着裸背摩挲上来。起先的吻隐忍又克制,半梦半醒间,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逐渐向上,直至十指紧扣。


    真实的心跳、紊乱的气息和缠绕的四肢,一场即将酿成的迟到灾难被她紧急叫停。


    夏星晓脊柱发麻,她手指攥着枕头边,“有晨会……”


    “请假。”


    空气里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夏星晓坐在木凳上,眼睛湿润。


    这几个最普通的汉字组合,穿越千山万水,蓬勃而出的时候,犹如一把温柔刀割在他的心口。


    时砚池蹲身,目光将她盯住,“你在等我吗?”


    她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她白皙的锁骨上垂着几缕碎发,双颊一片醉意,连耳尖都红透了。


    “为什么你今天要迟到呀?”


    记忆卡像被激活,夏星晓十八岁生日当天的情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高中那年他爱上了两个烧钱的爱好,一是喜欢限量车,二是喜欢限量款球鞋。


    到底是富养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各种渠道总能把钱花出去,有一阵他触了他爸的逆鳞,账户被冻结了。


    正好是发行初代AJ1倒钩的时候,夏星晓背着他排了一夜的队,结果早上一开售就被人插队推搡,最后还跌倒膝盖擦掉了一大块皮。


    时砚池去的时候带着棒球棍,满身高危气场,三两下撂倒撞他的黄牛贩子,眼里是要杀人的倔。


    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语气和呼之欲出的暴力,夏星晓怕出事,只能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喊疼。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可挨不过心疼,只能抱上她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夏至那天是夏星晓生日,那一天他故意迟到。


    她坐在KTV的台阶上,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怜兮兮地,“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时砚池倾身折腰,用力拉人,没拉动。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声。


    夏星晓不太高兴地别开脸,气呼呼地,“为了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一夜没睡给你抢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你竟然连包厢都没预定!”


    还敢提抢球鞋的事儿?


    那天之后他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黄牛一锅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烦,通通送人。


    朋友们的反应堪称感天谢地,而他今天出门差点没有鞋穿,她还敢提球鞋?


    时砚池半垂着视线,利落短发下是一双笑眸,“以前都有空位的,我本来打算到了前台让服务生告诉你有空位,然后我就可以恭喜你,运气真好了。”


    “那我今天倒霉透了。”夏星晓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小鹌鹑,声音闷闷的。


    “今天我生日,喊的每个朋友都有事,就剩我们两个了,还没有包厢,今天为什么要来唱歌?”


    时砚池忍住笑意,“你不是最喜欢唱歌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没人可以抢你的麦克风了,你可以唱个够!”


    “那我们要在这里等位置吗,还有几分钟就到我的生日了,我就坐在台阶上过生日吗?”


    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以后你永远都会记得这个生日的,特别难忘……”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夏星晓心火涌得厉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


    他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三两下点上蜡烛。


    夏星晓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掌心的小蛋糕,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他催促,“快点许愿,别错过了十二点。”


    被他认真的眼神骗到,夏星晓凑上前去,特别虔诚地闭眼许愿。


    突然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还端着一个大蛋糕,将两个人圈在里面。


    大声喊“生日快乐!”


    夏星晓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笑里带着戏谑,“你看,朋友都来了,KTV的经理告诉我包厢也有了,台阶上的生日也过了,我们去唱歌吧。”


    她开心到哭起来,时砚池将人揽在怀里,对朋友们说,“我就说她要自己唱通宵,你们来了又要抢她的麦,她是真的难受,就让她哭吧。”


    胸口被人捶了两下,不痛,很甜。


    四周是喧嚣吵闹的,夏星晓的声音从那些喧嚣声中分离出来。“时砚池,我好喜欢你呀!”


    那时的爱情真美好,简单又真挚。


    夏星晓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时砚池?!”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醉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时砚池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暗淡,他长臂一伸将夏星晓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夏星晓醒来的时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时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没有印象,拖着破败的身子去了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卧的时候,看见正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粱舒。


    她扶着门框对粱舒大加鞭挞,“这位女士,你有给我卸妆的功夫,就不能给我换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顶着一头乱发,粱舒声音哑哑的,目光还没聚焦。


    “什么?”夏星晓皱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嘱托,粱舒搓搓脸,“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没卸妆,你还想怎么样?”


    夏星晓指已经皱成一团的斩男装,“事先说好了,这个我不负责赔偿。”


    “不用赔!”粱舒腹诽,封口费那么多,还差你那仨瓜俩枣。


    她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别喝那么多,你这人断片了容易忘事!”


    离开的拖鞋又调转回来,夏星晓一脸警惕,“我不会是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了吧?”


    粱舒被气笑了,“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你那两位数的余额,我有必要费这个脑子吗?


    ……多此一举。


    今天是周末,夏星晓需要回家赴鸿门宴,正好搬粱舒当救兵。


    从城东到城北,两人先去昨天的温泉馆取了车,再风风火火地回了海角巷。


    置物架上手机屏幕点亮,粱舒帮她打开,是谢南洲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


    直截了当地按拒绝键。


    “第一次见面就有肢体接触,这人太轻佻了,我觉得不靠谱。”她语气愤愤的。


    “呦,你这个女人可真善变”,夏星晓抿抿唇摇头,“昨天还对人家大加赞赏,今天就口诛笔伐了?”


    “别说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样。”粱舒说完就要袭胸,还一副色胚样儿,“真软……”


    夏星晓反应很快地拐她,“安全驾驶!”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到了地方。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没有划固定停车位,她饶了一圈在隔壁栋找了一个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来都觉得你家的地点很浪漫。”


    两人大学四年同学,粱舒来过夏家不少次。


    后车厢盖“咣当”一声合上,夏星晓拎着水果锁车门,撂一眼路牌,“不是我家,这是租的房子。”


    两人在楼道里和正要出门的夏江撞了个正着。


    “爸,你去哪?”


    “星星,小舒也来了?”夏江神色不太自然,尴尬地笑了笑,“你妈今天主要想讨伐你,我怕扫到台风尾。”


    夏星晓没好气地睨他,“夏江同志,我们俩的革命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夏江下意识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将馆赢了钱,再用金钱修复友谊。”


    说完就脚底生风地走了。


    夏星晓继续上楼,她扭开锁,有点心虚。


    “妈,我回来了。”


    哒哒哒的拖鞋声由厨房传到门厅,大门口的换鞋位置大包小包地堆了不少礼盒。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妈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这个家里任何不属于它本身位置的东西,必然另有深意。


    果然,汪静女士抱着臂,憋着一肚子的气,“你还知道回来?”


    粱舒从夏星晓身后冒头,“阿姨好。”


    汪静放下胳膊,声音委婉变调,“小舒来了,快进来。”


    夏星晓松了一口气,换鞋往里走。


    六十平的房子,两室一厅,稍显局促。


    饭菜还热乎着,她妈妈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年轻的时候围着老公转,老了围着女儿转,只要她回家吃饭,至少就是四菜一汤。


    粱舒夸张地大呼小叫,“星星,你以后多带我来你家几趟吧,改善伙食就靠你了!”


    俩人的碗还没端起来,就一人落了一块红烧排骨,汪静忙里偷闲地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门口是南州上午送过来的礼品,这孩子真有礼貌,我要留他吃饭也不肯,说是没确定关系不敢留下吃饭。”


    “你干嘛收人家的礼盒?”夏星晓隐忍地吸一口气。


    她对汪静的两幅面孔很不满,当初家里欠债就死活不收时砚池的钱,现在收别人的礼盒倒是毫不手软。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下次你可以给他父母送点礼品……”


    “妈,八字还没一撇……”


    汪静正要炸,粱舒嗅出点火苗,掐一把大腿,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


    “你们别吵了……”


    双肩一抖,汪静嘴型不自觉地形成一个“啊”,夏星晓放下筷子,抽纸巾。


    “小舒,你……”


    汪静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想从她这里得到点眼神暗示,偏夏星晓不跟她对视。


    粱舒胡乱地擦眼泪,“阿姨,我跟陈晨分了,我现在一听别人说结婚见父母我就难受得要命,双方父母我们俩都见过了,还是分手了。”


    果然,汪静收嘴了。


    晚上,两人就住在不足十平的小卧室里。


    粱舒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玩游戏,夏星晓心无旁骛地坐小书桌前浏览网页。


    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每天保证两小时的学习,纳斯达克、港股、原油、期货,还有各大财经媒体论坛的消息,她都得实时更新。


    “星星,帮我倒杯水!”


    “自己去!”夏星晓头也不不抬地回。


    粱舒战事正酣,手里的动作不停,“卸磨杀驴呗?”


    “确实馋驴肉饺子了……”


    “谁馋饺子了,今天晚上没吃饱?”


    房门被推开,汪静端着果盘进来,撂一眼两人的姿势,她又转头出去倒了两杯温水。


    夏星晓接过水杯,草草看向粱舒一眼,然后仰着脸像个等待褒奖的孩子。


    “妈,在夜色里工作的女人,是不是又美又飒?”


    “又美又傻!”汪静毫不留情地戳她额头,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我倒希望你像小舒一样,过点轻松的日子。”


    弯月如钩,点缀着宝石般的繁星,在天空中闪烁不定。


    这片是老城区,夜里小区一片寂静。


    那时候粱舒的呼吸声已经平稳,她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信纸。


    那是她今天替梁舒问何煜的话。


    耳边是他深浅交错的呼吸,手上也是他,这个混蛋还抽空笑了一下。


    夏星晓脑子一片混乱,“我是替梁舒问的,不是我……”


    她的身上不着存缕,时砚池施力占有她,“夏星晓,你是有夫之妇,记住了吗?”


    第 57 章   生日愿


    十一月第一波冷空气来临的时候,MUSE团建和时砚池生日撞到了同一天。


    云贝温泉度假酒店外,满天飞舞的粉色蒲公英,像一团仙气十足的粉色云雾,在阳光的直射下,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丁达尔效应,是新晋的网红打卡地。


    “星晓,给我和你爸爸也拍张合影。”


    星期一的早晨总是兵荒马乱,出电梯刚好九点,夏星晓踩着点进了会议室。


    扮演了两天二十四孝女儿,总算暂时安抚住汪静女士,得以清净个几天。


    入座后,她按照往常的习惯打开保温杯,把记事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再从手腕上摘下皮筋,将脑后的长发收成马尾。


    总监付卫东老生常谈,分析AC尼尔森上周的数据,《财经快行线》的收视份额提升了八个点,栏目组心知肚明,这里面固然有什比克论坛的因素,更有两次热搜的助力。


    例行选题会结束之后,付卫东扫一眼会议室,表情严肃,“下面讨论一下栏目冠名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海昱科技撤了冠名,在整个频道乃至台里,都带来极坏的影响。”


    他睨了温潇潇一眼,稍稍停顿了下,所有人静静看着,“各位下半年的绩效奖金能不能全额发,是个未知数。”


    会议室里的三魂六魄这才归位,压不住的议论开始蔓延,这可是影响钱袋子的大事儿。


    夏星晓拧开保温杯,视线垂着,静静地喝了口水。


    电视台虽然是政府喉舌,但是早就进行了半体质化改革,各频道自负盈亏,冠名费就是一档节目办下去的资本。


    《财经快行线》的冠名费用高达七位数,一般是在节目招商会上,企业竞标拍得。如今是九月,对于企业来说,前一年的费用已经消耗,新一年的预算还没审批,不早不晚的时间节点,上哪去找接盘侠?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此起彼伏,徐行慢条斯理地打破了局面,“第三季度还能剩几百万宣传费的企业不多,我们可以通过公关公司侧面了解一下,然后锁定几家重点去谈一下。”


    他的话很有分量,付卫东靠着椅背点头。


    主持人就是节目组的名片,好多企业家更卖主持人的面子,徐行在财经圈行走多年,人脉也很广。


    角落里不知是谁插话,“其实Muse是最合适的,他们的新车生产线刚刚落地,正是需要大规模宣传的时候,之前公关部的费用一直锁着没动,可以重点去谈一下。”


    周遭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夏星晓,那个热搜过后,提到Muse他们很难控制眼球的施力方向。


    签字笔在指尖转着,夏星晓斜过脑袋,表情讳莫如深,“有什么问题吗?”


    明晃晃的视线碰了壁,众人齐齐低眉抿嘴,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Muse交给我吧。”温潇潇的指尖敲着桌面。


    她视线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和她对视。


    像挑衅。


    那晚她死皮赖脸上了时砚池的车,在大门口和夏星晓对话之后,来自女人第六感的提醒,那两人之间有事儿。


    她唇角的笑意浮了一下,“毕竟我跟时总……”


    “挺熟的。”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相互交换着暧昧的眼神。


    而夏星晓累了,在时砚池这件事上,她连基本的胜负欲都没了。


    “道德绑架?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能绑架得了我。”


    她视线缓缓落夏星晓身上,又很快眉头紧锁地被话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五颜六色的光在包厢内旋转,单独的小沙发上,温潇潇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琅满目的洋酒。


    置于风暴眼中心的温潇潇很是狼狈,她眼睛红肿,妆也花了,偏偏包厢里其他人无动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幅鼻孔朝天的样子继续审问。


    “不是说要道歉吗?拿出诚意来。”


    “我都已经认错了”,温潇潇抖着声音语带哭腔,“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双手撑椅子两侧,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说了,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电话终于从耳侧放下,她一身黑色细带紧身连衣裙,从高脚椅上下来,颈上银色chocker的蝴蝶流苏晃动,慢悠悠地踱过来。


    “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我不大度,我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


    审问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给面前的杯子满上,推到文卓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温潇潇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喝完这些会死人的。”


    “那就是没有诚意。”


    文卓折身,指着温潇潇问夏星晓,“你说她贱不贱?”


    “贱!”夏星晓答得比她还有劲儿!


    温潇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开椅子,高跟鞋踩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睨她,“这样吧,我给你个Plan B,你拍段视频发个朋友圈,承认自己是个贱人,我就原谅你。”


    “怎么样?”说完就举起手机对着她,调到了录像功能。


    两人乖巧地同时摇头。


    绝对不要招惹一个情绪不稳、随时随地都会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总监不再逗留,又急匆匆地进了内场找人。


    夏星晓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国的媒体都聚集在这,海昱科技的人是疯了才会到场,不过看总监火山爆发的态势,她又把话咽了下去。


    感应门开开合合,脚步和喧嚣挤满大堂。


    彼时,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穹顶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分子在舞动,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周遭的人三三两两地看过去。


    一个年轻男人逆着光,后面跟着七八个随行人员,大步流星而来。


    西装搭在手臂上,白衬衫勾勒出修长的身形和劲瘦的腰身,他身子骨迟缓移动,在一众参会的中年人中,依稀可见顽劣不羁的少年气质。


    心跳声渐渐盖过脚步声和交谈声,夏星晓的手渐渐攥紧衣摆,胸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硬,黑眸冷淡微挑,正跟身后的人交代什么,回过头来的时候,无意识地一瞥,却扎扎实实地撞入她的眼里。


    只一眼,如电影中的定格一般。


    千山万水,时隔经年,这人竟然回来了!


    两人的眼神穿过人群,穿过嘈杂的空气,就这么胶着出了一道虚实难辨的光与影。


    她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可真正见到的那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地大脑空白,身体僵麻。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心被凿出一片暗黑的沟渠,漏风般被灌入四面八方的凉。


    “时总,请往这边走。”礼仪小姐红着脸轻声提醒。


    时砚池懒淡地收回视线,没停下、没开口,没有为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达任何情绪,在一大堆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进了内场。


    光影里,他拨开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嚣、有浮躁,偏偏没有半点波澜。


    夏星晓眼底似清水里蘸开的一笔浓墨,晦涩暗淡。


    “我靠,这个祖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初宁宁在发语音。


    “你认识他?”夏星晓指缘压着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MUSE总裁时砚池?他跟我表哥是发小儿。”初宁宁身板都直了,顾不上跟她细聊,开始解锁手机发消息。


    “时砚池回国怎么没人跟我说?”她手机撂嘴边,一条条语音急迫地发了出去。


    很快听到“嗖嗖嗖”的回复,语音没外放,惊讶声溢出听筒,可见他回国的消息在他们的圈子也是新闻。


    那时候,咬着的下唇才轻轻松开,夏星晓抱紧手里的话筒,提醒初宁宁,“该进场了。”


    黑名单里每天拦截几百个不同的电话、几十条未读的短信、无数个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请,她在逼自己走出这段内耗,也在逼他放弃自己。


    她避开了一切能见面的可能,甚至搬离了宿舍,跟辅导员请了病假,断绝了一切跟共同认识人接触的机会,近乎偏执的离开了他。


    猝不及防的见面还是来了,一场重要考试,她出教学楼的瞬间,时砚池穿了件黑色衬衫,仿佛融进夜色里。


    时砚池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沉默,原本清隽慵懒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没有什么人了,冷空气里都是孤独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又酸又涩。


    有辆车的近光灯直直地照过来,照到他身上,他背着光,距离她只有一米。


    一刹那,满世界都是刺眼的白,夏星晓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见他。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烟雾袅袅漫在他周身。


    对视了几分钟,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进副驾,她木讷地配合,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开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同处,在分开的三百四十七天之后。


    时砚池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单膝缓缓着地,仰头看她,两个人一上一下,一个沉默一个卑微,他恳求道,“求你,别分手。”


    “宝宝,给我点时间,你要的我都能给你。”略带疲惫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从心,他使劲儿地扣紧她的后颈,像是为自己的承诺做注脚。


    房间没开灯,那么黯淡,那么寂静。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跪在她脚边,夏星晓长久地凝视他。


    真的好喜欢他,所以更怕这种远距离的内耗把爱熬到无力。


    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她借着月光曲下膝盖,抚上他的脸,对上他泛红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终于气若游丝地答,“我放弃了!”


    最后的记忆,是他不可置信的脸。


    噩梦惊醒的夜,怎么努力都睡不着。


    夏星晓跑到沙发上,还是无济于事,手机再次开机,屏幕上立刻跳出无数个提示音。


    舆论的焦点已经转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时砚池顶着MUSE总裁的实名认证发了条帖子。


    凉凉声音再次从半米之外传来,眼神也扎扎实实地落她身上,“这就是你现在过的生活,夏星晓,那你倒是过得好点,被人欺负的这种场面,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她简直被气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这不是挺能怼人的,刚才怎么哑巴了?”


    夏星晓这一瞬间很想哭。


    眼泪好奇怪啊,这两年她跑新闻拉赞助,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被冷落、被嘲讽,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受伤了,她都不会掉眼泪。


    可现在,只是听着他说了几句话,她的委屈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时砚池,我们当初没有好好告别,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一道地从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他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涡,声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


    晦涩的过去被他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笔带过。


    夏星晓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离开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转转,他们虽然还是他们,中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她垂下眼睑,心头微恙, “我明白了。”


    车里的气压很低,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短兵相接后归于沉寂,何煜大气不敢喘,悄悄打开了电台。


    毫无防备地,那首她不敢听的熟悉旋律响起。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地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食人星星:【为什么?】


    玩泥爸:【热搜】


    食人星星:【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


    气氛紧张,回复简洁,只有两种可能。


    她爸要么在她妈的眼皮子底下,要么就是在打麻将的出牌间隙。


    暴躁的声音从听筒里面冒出来,“你是当了总统还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顿饭还需要预约吗?”


    夏星晓最怕她妈教育她的语气从苦口婆心变成讳莫如深,那就意味着,通话时间会持续在四十分钟以上。


    她动作带风地从电梯走进停车场,拇指无意识地在通讯录上滑动,一串陌生号码和些许记忆灵光闪现。


    “妈?”她突然打断汪女主的喋喋不休。


    “干嘛?"


    “我手机来电话了!”


    “让他等着!”


    她抽开车门上车,将包包甩进副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妈介绍的相亲对象!”


    “啪嗒”,汪女主挂断了电话。


    依照她妈的性子……她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提前的蜜月游玩得怎么样呀?”


    “星星”,梁舒嗓音里带哭腔。


    夏星晓表情产生细微变化,“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暂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汪女士的监察电话适时跳出屏幕,又瞬间偃旗息鼓,她没理。


    “陈晨呢?”夏星晓嗓音突然加重。


    梁舒是海城一所二本院校辅导员,陈晨是她研究生同学也是她的男朋友,两人趁着暑假去日本玩。


    所以,梁舒的反常跟陈晨脱不了关系。


    长久的安静之后,梁舒抽了一口气,“星星,你能来机场接我吗?”


    以毫不耽搁地速度开车去机场,夏星晓把自己MUSE的两厢车开出了跑车的架势。


    玻璃穹顶的光落在脚边,窗外绿荫里喷泉摇曳,硕大壁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拨动。


    脚踝传来的痛疼让夏星晓闷哼一声,整个脑子都懵掉。


    几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间,时砚池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劲臂撞上后腰,将人稳稳地带进怀里。


    紊乱的神经在熟悉的气味里渐渐平复。


    他的衣服很多,轻微洁癖,一直用着一模一样香调的洗衣凝珠。


    可笑的是,她对这些味道依然记忆犹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亲密的回忆,想起那晚他发烫的皮肤,想起提分手时他暴怒的表情。


    站稳了,但是不敢抬头。


    夏星晓手指握紧话筒,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这时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没事吧,星晓姐?”初宁宁脸都吓白了,抚着她的手臂小声安慰。


    “我没事。”她咬着牙回答。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连手臂离开时裹挟的风都是冷硬的。


    头顶的男声倦懒又低沉,冷冷地在她耳边绕,“这位记者想采访,给她留张名片。”


    原来他对待陌生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钝痛无比。


    整个过程中,夏星晓始终没有抬头,可胸腔梗着的一口气始终压着。


    回台里的路上,车里静悄悄的。


    总监蹙着眉头闭目养神,初宁宁大气儿不敢喘,蠢蠢欲动地用余光传递信息。


    夏星晓面无表情地浏览今天的微博,热搜榜单已经重新洗牌,什比克经济论坛霸占了今天热搜榜的前六。


    时砚池回国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顶了财经和娱乐两榜的榜首。


    标题赫然写着:“MUSE总裁被人当场投怀送抱”,后面还有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爆料人虽然没对投怀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关词条很快白热化,夏星晓的身份分分钟被刨了出来。


    发帖人起初对她职业素养还是认可的【是意外吧?夏星晓采访多那么多知名企业家,还不至于会生扑吧?】


    反驳的帖子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时砚池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这样的男人,生扑不过分吧?】


    她折颈,看向声源。


    带着近视镜的中年男子从会议室匆匆而来,朝她眼前走,是MUSE公关部的负责人张总。


    她正了正心神,握住来人的伸手,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今天的拍摄工作可以用波涛汹涌、翻山越岭来具象化的形容,原因就是MUSE中心实在太大了。


    到了中午,拍摄还没结束,张总给他们安排在MUSE中心的的员工餐厅用餐。


    餐厅是自助性质,每天四荤六素,搭配的主食也特别丰富,营养健康。


    老余跟张总开玩笑,就冲这份员工餐,他都想来多拍几天。


    夏星晓中途去了洗手间,再回来时就跟他们分开排队了,前面的两个女孩子正在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了她的盘子,女孩歉意地回头,说了句对不起,人就卡住了,嘴里还反射般地念了一句脏话。


    夏星晓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就愣住了。


    整个餐厅都沸腾了,因为……


    时砚池破天荒地出现了。


    他今天换了风格,一身斯文败类的打扮,简单的衬衫西裤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潮味儿。


    从高中开始这人一直就是全校瞩目的焦点,一米八六的身高挺拔,一张帅脸过目难忘,整个人带感的不得了。


    会在球场上恣意灌篮,也会在晚自习的时候带着颓靡看着夜空,插科打诨时玩笑荤素不忌,但对女性有着刻在骨子里的尊重。


    如今褪去了少年气,再叠加了事业多金的BUFF,这个混蛋更招风了。


    那是两人异地时,一起听着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时,他们分手了。


    窗外无雨,心头早已盘旋出一片朦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她老老实实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泪。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


    当年分手的时候,她无数次的梦到过他,无数次在教室里看看书就落泪,无数次在网上搜索他的现状。


    随着他微博的注销,她只能从他大学校园网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迹,如今这个账号又活过来了。


    转发的内容是MUSE的超级工厂产能升级到三十五万辆,转发语只有两个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对题!


    温潇潇怎么可能会配合,她胸口上下起伏,脸色差得像吃坏了东西。


    那头的狂欢还在继续,男男女女兴奋地喝酒猜拳,只有头顶的彩灯时不时地兼顾到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夏星晓,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温潇潇磨着牙挤出几个字?


    火瞬间烧到她身上,文卓轻眯了下眼,似笑非笑地斯了一声,“你觉得她能救得了你?”


    这个猪队友!


    八风不动地带头鼓掌,她扬起唇角,“静候温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声这才跟上。


    出会议室的时候,一个记者嘴唇微动,“她胆子可真大,都傍上领导了,还敢明目张胆出去勾搭。”


    “王台有家有业的,是不可能给她扶正的,总得找好下家。”


    “时砚池不是才回国吗,这就搭上线了?”


    “所以,你能对她善良一点吗?”


    解释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门外的风呛了一下。


    感应门缓缓划开,一个脚步声咚咚咚地由远及近,汪静迅速地杀了过来。


    她把夏星晓拉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反呛的话脱口而出。


    “这位女士,你说谁不善良呢?”


    第 58 章   温柔氧


    平地一声雷。


    空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凝固了。


    何韵被一个陌生人打断,表情还停留在怔懵的状态。


    夏江早就习惯了老婆随时随地会原地爆炸,步子一个急转弯,躲到门外抽烟去了。


    夏星晓想要开口却被汪静一个眼风扫过,强烈又无声的打击后,她选择闭嘴。


    最惨就是时砚池,他顶着众人灼灼的目光进门,还来不及弄清楚状况,就听见汪静无缝衔接地再次发难。


    “我女儿哪不善良了?”


    汪静刚刚泡完温泉回来,头发还没干透,泡到绯红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又提亮了一个色号。


    明明素颜寡淡,偏偏气势比谁都强。


    也是这句话让何韵捋顺了人物关系,她深吸一口气,额头倾了倾,“你是夏小姐的妈妈?”


    时砚池反应快,他马上站到两人中间,恭恭敬敬地先对汪静喊了一声“阿姨”,折身再跟何韵介绍,“妈,这是星星的妈妈。”


    他开口的时候,嗓子哑了一下,饶是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人,也被这个局面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这里是大堂,要不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何韵还未开口,汪静就暴躁地甩开时砚池的手,“你妈妈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星星善良一点的,怎么,现在想去安静的地方息事宁人吗?”


    “道歉就在这里道!”


    她身上压着薄薄的怒气,像要走火的枪。


    “谁都可以说她不善良,就你们家不行。”


    这句话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夏星晓偏偏听懂了。


    她猛地抬额看向汪静,心脏上的弦崩得快要断裂,她妈妈的意有所指让她唇舌俱废,她不自觉地躲避了时砚池直直刺过来的视线。


    心虚、心慌、心悸,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前所未有的混乱。


    何韵此刻也冷静下来,汪静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她皱眉,“我没有要道歉,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长辈对话,时砚池插不进话,只有侧额上的青筋能看出他的情绪。


    高馨红着眼睛开口,“夏妈妈别吵了,都是我的错……”


    汪静直接截断她,“道歉就大点声,不是谁哭了就是谁受了委屈,要不我们比比看,我不但比你哭得快,眼泪也比多。”


    何韵压着气出声,“夏妈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讲什么理,这是法庭吗?既然是法庭,就把夏星晓不善良的证据拿出来,如果你们拿不出来,没有人可以审判她。”


    汪静的视线扫过现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时砚池身上,“破坏了你的生日氛围,我很抱歉,阿姨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扯过夏星晓的手就往电梯方向走。


    “阿姨,我送您上去。”时砚池还想挽救。


    “不用。”


    回房后,夏星晓静静地坐到沙发上,情绪迟迟没有回来。


    房卡一插,汪静的食指就往她额上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平时跟我顶嘴的时候,嘴巴不是挺厉害的吗,在外面怎么怂成这样,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


    视线在她妈妈不断开合的嘴上渐渐模糊,夏星晓突然一阵鼻酸,她想张口说点什么,可眼泪就莫名其妙地掉下来。


    她很快地擦掉,可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接二连三地涌出来。


    六年前的事情现在只剩下一些碎片化的记忆。


    那是大一下学期的冬天,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冷风吹得人又冷又疼。


    时砚池已经去英国三个多月了,何韵的情况并没有因为远离时序和纪碧云而有所好转,他除了上课就是带她看医生,偶尔从视频里可以看出他的疲惫。


    咖啡厅的兼职结束时,已经过了宿舍的门禁时间,公交车早就停运,她走了一站地回了海角巷的出租房。


    夏江买矿破产的事情她没跟时砚池讲,但是有相熟的朋友光临了她打工的咖啡店,消息当天就被时砚池知道了。


    他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夏星晓,我还活着呢,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最好趁早交代。”


    她用轻快的语气答,“我就打个工增加点社会实践,怎么就罪大恶极了?”


    时砚池在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沉沉地叹了口气,“宝宝,我账户被我爸冻结了,可养你的生活费还有,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别让我担心。”


    “真没事,你快上课去吧。”


    她话说得急,不小心吸了口冷空气,被风刺激的嗓子突然咳嗽了起来。


    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在巷子口打了一会儿电话,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路灯下,一辆黑色的奔驰突然亮起大灯,一个女人从后座下了车。


    那道影子越来越近,最后和她的叠在一起。


    冷风呼啸,吹乱了夏星晓的头发,她的心跳抖然加快,“你是谁?”


    女人从阴影里走到她面前,“你好,夏小姐,我是纪碧云。”


    夏星晓没见过她,但是听过这个名字,更知道她在时砚池被逼出国的事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伴随着撞击耳膜的心跳声,她冷冷地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纪碧云在四周环视了一圈,目光渐渐回到她的身上。


    “住在还这里习惯吗?”


    “关你什么事。”


    纪碧云笑了,露出一个至今回忆都会毛骨悚然的表情。


    “当然关我的事,你们家会沦落到负债累累,都是我做的。”


    “你说什么?”


    夏星晓攥成拳头的手气到发抖,她上前拽住她的衣服,“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碧云盯着被她攥住的领口,“为什么?”


    她冷笑,“为什么时砚池杀死了我的孩子,可以全身而退去英国?”


    “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婚外情,却让我一个人承担后果?”


    “为什么我被医生诊断终生做不了母亲了,时序对他儿子的制裁只是冻结账户?”


    “夏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但是我始终想不通。”


    夏星晓瞪着这个疯魔的女人,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会遭报应的。”


    她甩开她的衣领,转身就走。


    纪碧云盯着她的背影,继续开口,“如果时砚池不回来接受法律的制裁,你家的日子就会越来越难过……”


    夏星晓的背脊颤了一下,听她接着说,“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他,他不是很爱你吗?”


    纪碧云的语气蛊惑人心,“你可以测试一下,他到底是爱你还是爱自己……”


    路灯的光折射在雪地上,宛如碎开的琉璃。


    这个冬天来得太早了。


    夏星晓站在寒风里,看见纪碧云消失的方向,眼泪一滴滴落下,像滴在心脏上的硫酸,让人痛不欲生。


    最后无力地摔到了地上,大概是痛的,但是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如果是现在的夏星晓,她大概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可她当时只有十八岁,只是一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她想守护的人太多了,可她的能力又太小了,她只能狠心切断和时砚池的联系,去独自承受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


    两年,只要两年,过了诉讼时效期,纪碧云就再也拿时砚池没有办法了。


    她把头埋在汪静的怀里,眼泪无声地落,“对不起,妈,真的对不起……”


    为那些因自己而起的无妄之灾,为过去让你承受的一切苦难……


    汪静叹了口气,撇嘴道,“夏星晓,你还是小孩吗,吵架输了也要哭。”


    她嘴上不饶人,手却在背脊上给她顺气。


    夏星晓不敢多说了,有些往事还是尘封在那里比较好,不管她妈妈知道还是不知道,她和时砚池的感情经不起一点波折了。


    汪静的护短让她心底汩汩滋生一股暖流,她仰着头露出一个崇拜的表情,“妈,你以前在学校是辩论队的吗?你今天真的是太帅了,把对方辩友打得落花流水。”


    汪静去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她,“那个叫高什么的简直是个定时炸弹,他妈妈也是个是非不分的……”


    “比你差远了”,夏星晓马屁拍得及时。


    汪静大口大口地喝水,被子“咣”一声撂桌面,“就是鞋子穿得不对……”


    她拍着腿懊恼,“我穿了个拖鞋,人家穿的是高跟细,气势整整矮了一截!”


    而一层之隔的楼下,房间里异常沉默。


    ……


    何韵进门后连高跟鞋都没换就进了卧室,高馨小心翼翼地去吧台烧热水。


    时砚池坐在沙发上,双肘沉沉地抵着膝盖,手机在掌心里不停地转动。


    茶水放到他面前,他顺着视线抬额,“我不是说自己上来拿蛋糕吗?”


    高馨手足无措地站着解释,“我怕你嫌麻烦,最后又不吃了,就想着给你送下去。”


    时砚池点头,“星星跟你说了什么?”


    她不答,眼圈始终红着,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你不说我就去调监控……”


    “阿池,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何韵终于忍无可忍,从卧室冲了出来,抱着臂数落,“你没看见她妈妈的样子?”


    何韵很少跟人吵架,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别人自然对她和和气气,今天也算是人生难得的体验。


    “有其母必有其女……”


    时砚池头疼地打断,“妈……”


    “你不问问她对馨馨做了什么吗?”


    手机“啪一声”滑在茶几上,时砚池的口气里带着点浮躁,“有什么好问的?”


    这句话挺多层意思的。


    是根本不相信夏星晓能欺负高馨,还是即使夏星晓对高馨做了什么,他也毫不在意。


    是不讲人情的兜底和毫无底线的偏爱。


    高馨捂着脸跑进了卧室。


    “馨馨”,何韵没劝住高馨,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时砚池,“阿池,连你也不要妈妈了吗?”


    “妈,英国不是我想去的,MUSE不是我想要的,要不是为了您,这些都束缚不了我。”


    时砚池把燥意咽进心肺,“但凡您跟星星接触几天就能感觉到,她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女孩。”


    何韵的眼睛也红了,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坠,“如果她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会在你出国之后账户冻结的时候分手,你真当妈妈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都是谁传递给你的?”


    他眼神带着冷意刺向卧室方向,他妈妈的想法跟高馨曾经说过的话如出一辙。


    时砚池喉结滚动,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得不像话,“妈,现在不是星星缠着我,是你儿子缠着她,是你儿子离不开她。”


    ……


    打火机点亮一朵橙蓝色的火焰,901的阳台有烟气飘散,时砚池探出身子向上看。


    半夜十二点,顶层的灯光已经熄灭,只剩窗外的月亮披着清冷的银光。


    他把烟夹在左手,用右手打字【宝宝,睡了吗?】


    食人星星:【睡不着。】


    时砚池嘴角轻微地勾了一下:【要不要数数星星】


    食人星星:【大可不必表情包】


    食人星星:【我数月亮就行……】


    整个酒店静悄悄的,灯光点缀着楼下的灌木带。


    时砚池突然舌苔有些泛苦,他把烟按灭在烟缸里,用近乎沸腾地克制打下几个字:【宝宝,对不起。】


    食人星星:【又不是你的错,别担心,我妈妈脾气大,但是很好哄,现在已经没事了。】


    食人星星:【反正丈母娘看女婿,越来越顺眼,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时砚池眼里掀起灼灼的光,不得喘息的时候,只有夏星晓才是他的氧。


    第 59 章   扣帽子


    可惜夏星晓这次失算了。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被行李装箱的声音吵醒,一睁眼,就看见汪静站在客厅跟夏江说话,一幅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汪静折身看见她从床上爬起来,脱口而出,“醒了起床吧,我们一会就走。”


    夏星晓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整个人还没醒透,“去哪?”


    汪静提高音量:“回家。”


    于是整个人都精神了,“不是晚上才走吗?”


    汪静动作迅速地在房间里扫荡,随着走速加快嗓门,“万一今天再碰到时砚池的妈妈,你说多尴尬,你真当我吵架有瘾吗?”


    见她还在床上坐着,汪静啧她,“快点,我约的车再有十五分钟就到了。”


    清晨的风很凉,日出的光束冲出地平线,落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肩身上。


    云贝温泉酒店静悄悄的,大堂里有急促的脚步声,时砚池闻讯而来。


    他只穿了一件卫衣,连外套都没穿,胸口轻微地起伏,气没喘匀就急着开口,“阿姨,我先带你们去餐厅吃个早饭吧。”


    说这话的时候,口周有一小团白雾,他视线一眼都不敢往她身上撂,就怕再被汪静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不了,车都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汪静说话的时候不看他,额头朝出租车歪了歪,示意夏星晓先上车。


    “妈。”她的头发还带着等车时的凉意,再开口时,被时砚池打断。


    “星星,你先上车,外面冷。”


    夏星晓反向打量两人,最后在他们灼灼的目视下上了车。


    “阿姨,何助理已经去开车了,我送你们回去。”


    时砚池对汪静随意更改行程只字不提,态度比去庙里上香都恭顺。


    “不用了,你妈妈还在这里,还有那么多员工等着你主持大局,我们几个无足轻重的,自己回去就行了。”


    汪静脸上还是风雨欲来的表情。


    夏江打开后车厢,后退的时候撞倒了行李箱,时砚池很有眼色地上前扶住。


    “阿姨,昨天的事儿我替我妈跟您道歉,我对星星是认真的,不管是订婚还是结婚,时间都由您说了算。”


    “等您气消了,我就安排两家见面,到时候再给您斟茶道歉,您看成吗?”


    一诚抵万金,时砚池态度绝对端正。


    里子面子全都有了,汪静这才脸色稍霁。


    “到时候再说吧”,她摆摆手,上了出租车后座。


    时砚池这回没再坚持,只是帮她关上车门,又替夏江把行李抬上车。


    “咣当”一声后备箱合上,出租车启动,夏星晓从后车窗里往外看。


    时砚池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风把他的额发吹得很乱。


    汪静嗤她一声,“心疼了?”


    夏星晓没有声响的咬住下唇。


    车子拐出酒店大门,很快丢了视线。


    她的头抵在车窗上,“妈,你别迁怒到他身上行不行,昨天还是他生日呢。”


    “生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都过了快六十个了。”


    夏江在副驾驶上回头,“消消气吧,小池那孩子不错,一个身家上亿的总裁在你面前低三下四的,你别太过分了。”


    家里的事儿,他很少发言,今天也有点动气。


    汪静理所当然地回,“婚前都不能低声下气的,婚后就能了?”


    这话有点指桑骂槐,说完三人就都不吭声了,一路安静回了海角巷。


    进了卧室夏星晓就给房门落了锁,躲在被窝里给时砚池打电话,那头接通得很快。


    “喂,星星。”


    “嗯。”


    然后房间里就安静下来,连风声都被紧闭的窗户隔绝在外,只有话筒里不易察觉的细微电流声。


    时砚池率先打破沉默,“别担心,我今天回家就安排两家见面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就订婚……”


    “你这是求婚吗?”


    手扣着枕头边,她不自觉地绕着圈圈,“我妈要是难为你怎么办呀?你妈妈还生气吗?”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到高馨,不是避而不谈,而是无足轻重。


    时砚池果然被逗笑了,“这么想嫁给我呀?”


    翻了个无声的白眼,她反驳,“你的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


    而时砚池还在笑,好像自己猜中了一样。


    “早知道阿姨起得这么早,昨晚就约你一起看流星雨了。”


    “昨天有流星雨?”


    “嗯,双子座。”


    关键词一出来,记忆就被带回到高三那年。


    一个记不清日子的冬天夜晚,时砚池带着家里的星特朗望远镜,约她放学后在操场上看流星雨。


    他准备得很充分,给她带了自己的长款羽绒服,保温杯还有暖手宝,然后就在那调式。


    夏星晓坐在隔潮垫上,等得都快睡着了,她撑着眼皮抱怨,“时砚池,再等下去,我们就要高考了。”


    时砚池没说话,又调整了几分钟,就叫她过去。


    她在镜头里看个朦胧的球体,隐隐还带着光环。


    “这是流星?”


    “这是土星”,他科普。


    然后他看了看表,把她一起拉到垫子上,两人都把手机关掉,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天空。


    第一缕流萤划过的时候,夏星晓甚至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时砚池,对方捏着她的后颈把头转了回去。


    摩擦闪烁的光芒接二连三地在天空绽放,速度不快,划着长长的尾巴,肉眼可以轻松捕捉到。白色的居多,偶尔还有几颗苹果绿的,燃烧的尽头还变换出不同的色彩。


    那天夏星晓一直在心里默数,一共看见了九十九颗流星,加上她的愿望,正好凑个整数。


    穿过黑夜尽头,坠入银河遇见的浪漫,是时砚池带给她的。


    那会儿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时别经年,再次约她看流星的人竟然还是他,人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谁能说这不是缘分?


    她咬着指头问,“时砚池,你知道当年看流星的时候,我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嫁给我?”这人顺杆爬的本事一流。


    夏星晓被噎了一句,她捶枕头,“是成为一个富婆!”


    不提还好,一提这句,对面的笑声更大了。


    她鼓着腮,听时砚池循循善诱的声音,在秋日的宁静上午,在洒满阳光的床头,在她的耳廓。


    “嫁给我,你分分钟就能成为富婆,我们俩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


    挂了电话,胃部一阵紧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


    出房门就看见汪静把煎好的鸡蛋端上桌,她转了一圈没看见夏江,“我爸呢?”


    “打麻将去了。”


    夏星晓开冰箱拿出牛奶,跟汪静并排站到灶台前,“妈,为什么你能一直容忍爸爸打麻将?”


    汪静没看她,自顾自地忙着,“我们那个年代跟你们不一样,没有什么死去活来的爱情,但也不会在生活碰上点劫难就落跑,你们现在小年轻,结婚快,离婚也快。”


    她撇嘴,明显不认同这种婚恋关系。


    小奶锅的边缘开始起泡,她关了燃气,把牛奶倒进玻璃杯里。


    “等一个男人长大,就跟等一个家庭觉醒一样,都是赌博,我命不好,这两样都赌输了……”


    命不好,汪静说过很多次了。外公重男轻女不让妈妈读书,又包办婚姻让她嫁给爸爸,以现代女性思维来看,确实是人生悲剧。


    下巴搭在汪静肩膀上,夏星晓羽睫微微颤动,“妈,我将来肯定不让你输。”


    母女俩难得的温情时刻,汪静用胳膊肘拐她,“今晚就在家里住吧,或者妈妈陪你住到远洋公寓去。”


    那边的房子已经退了,和时砚池已经同居的事情也没交代,夏星晓有苦难言,她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杯壁上的余白一层层地往下渗。


    “我懒得折腾,今天就住这儿吧。”


    然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时砚池,那人反应没想象中大,只说了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去台里接她下班。


    那一刻就知道,他肯定还在何韵那里周旋。


    昨天两个母亲一场大动干戈的对峙之后,所有的压力都积压在他身上。


    算了,就让他去解决吧。


    ……


    这个季节,早起简直是个酷刑。


    星期一有晨会,夏星晓随手关了闹钟,再关闭了飞行模式,眼睛又不自觉地沉沉闭上了。


    尖锐的铃声下一秒又响起,徐行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出的时候,彻底精神了。


    汪静正在客厅盛粥,朝她看,“早饭好了,快点出来吃。”


    她应了一声,把电话放耳边,“喂?”


    徐行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星晓,你看微博了吗?”


    心脏咯噔一声响,“没有,出什么事儿了?”


    一边把电话切到免提,一边打开微博,指腹缓缓地滑。


    “顾源集团为了证实公司运营正常,发布了一则新闻报道,是以你出镜视角切入,相当于给他们的公司数据做了官方背书……”


    她马上点进去顾源集团的微博首页,果然看到了那条帖子。


    帖子是一条视频,她穿着一套宝蓝色职业套裙,在顾源集团LOGO明显的地方侃侃而谈,针对他们第三季度的财报,做了投资空间巨大的短评。


    上面下了通知,不予报道的企业,她顶风做了采访,不用想也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视频声音在耳边荡着,徐行又铿锵有力地喊了她两三次,才把她从一阵耳鸣中唤醒。


    “徐哥,我没去过他们公司……”


    思绪好像落进无边无际的海里,任她怎么绞尽脑汁,都调取不到这段记忆。


    “这不是我……”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徐行吸一口气,缓了两秒,“是你虚拟主播的数据被他们盗用了。”


    疑惑得到解答,血液才开始倒流,最后沉沉地问出一句,“现在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我了,对吗?”


    徐行沉默,夏星晓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今天不要来台里了,网上的消息交给时总,我会去顾源集团一趟,让他们替你澄清……”


    夏星晓打断他,“既然是处心积虑地要害我,又怎么会替我澄清。”


    “官微的帖子还没有扩大,消息还能封得住。”


    她露出一抹苦笑,“纪碧云能做这事儿,肯定是要闹大的,徐哥,你别趟这次的浑水了。”


    这招真的很阴,这锅往她脑袋上一口,就是摘掉了,也难免落得一身腥。


    想起那个疯癫的女人,想起过去黑暗里苦寂的日子,想自己苦苦经营多年的事业又要被打回原形,想那些关心她的人还有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人。


    她呆呆地坐在床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电话铃声再次唤回注意力。


    是时砚池,他铁定也知道了。


    她按了接通键,言简意赅地撂一句,“那不是我。”


    手机里有风声呼呼刮过听筒,“星星,卸载微博,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用想,所有的事情交给我,权当度假了。”


    “这几天你先住在海角巷,老公把事情处理好就去看你”,他的话带着熨帖人心的力量,“我向你保证,纪碧云再也不会出现了。”


    黯淡的时刻,终于有人带着她一起走向光了。


    汹涌的情绪涌到心口,她抽一记鼻子,“好。”


    挂了电话,手机一直响,电话和消息不断。


    付卫东、温潇潇、梁舒,看着那些熟悉和未知号码不断点亮屏幕,她按下了关机键。


    所有人都知道了。


    第 60 章   喝酒夜


    深秋风很大,晨曦的颜色,铁血又瑰丽。


    持续不断的铃声足以让汪静警觉,她把粥碗推给夏星晓的时候,表情欲言又止。


    “妈,最近工作出了点问题,我休息几天,不过问题不到,你不用担心。”


    为了避免让她过渡臆测,夏星晓还是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简单还原了一下。


    汪静不懂资本市场上的祸水东引,她皱着眉头听完,只抓住关键问一句,“既然那个姓纪的公司马上就要完蛋了,她抓你当垫背的有什么用?”


    夏星晓答不出来,她是真的没办法跟疯子的脑回路知行合一。


    时砚池的动作很快,微博上跟她相关的帖子和词条已经删得一干二净,可顾源集团数据造假还是被证监会披露,中视财经率先发布后,再被无数媒体转载,她的“假新闻”免不了又被提及。


    这就是纪碧云的阴险之处,把夏星晓绑上她的贼船,想捞夏星晓就不可避免地得捞她一把。


    无声的硝烟正在紧锣密鼓地打,局面进入了分秒必争的阶段,错过任何一秒都可能在这场舆论战中一败涂地。


    夏星晓吸一口气,拿出本子制定公关策略。


    晨风幽微,阳光清透,宾利拐进何家老宅。


    餐桌上,时砚池跟何老爷子提了跟夏星晓订婚的事情。


    话落那刻,英姐正把汤碗放在何韵面前,觑一眼她的脸色后,小心翼翼地去厨房忙活。


    何老爷子长叹一声,“小池,你妈妈不容易……”


    就是这句话让何韵红了眼,她扭头不看时砚池,倔强地不让泪水掉下。


    时砚池一身低气压,那些年他为了救妈妈放弃学业、倾尽时间、搁置爱情,是作为儿子的天性,可他自己的生活呢,他就不能拥有幸福了吗?


    客厅里只剩电视新闻播放的声音。


    “国内知名的人工智能公司顾源科技涉嫌数据造假已经被证监会查处,总经理纪碧云拒绝接受媒体采访……”


    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个人名吸引,英姐步子一个急转弯,跑去茶几上拿遥控器调高音量。


    “据调查,顾源科技以虚构业务往来的手段,造假金额高达两亿元,相关人员将会面临处罚……”


    很长时间的安静之后,时砚池的电话响了,伴随着一声一声的震动,时序的名字不断地在屏幕上跳出。


    时砚池撂一眼后岿然不动,他不是没空接,他是不想接。


    最后,还是何老爷子沉沉开口,“去吧,终究是你爸爸。”


    时砚池没应声,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饭,门口换鞋的时候,何韵把外套递给他,转身回去的时候迟钝了几秒钟。


    最后,还是微微发抖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绪,“他怎么了?”


    英姐帮他开门,空气里有一层凉意,吹进他的呼吸里,他淡淡地笑了笑,“没多大事,就是住院了,我去看看。”


    仁和医院的VIP病房里,瘦削苍白的男人一身蓝白条躺在病床上,输液袋子挂在一侧。


    时砚池单手插兜站着,冷冷淡淡地扫过去一眼,“找我什么事?”


    他身上的冷漠刻薄像数九寒冬的风,吹得人肌骨生寒。


    “小池,你还是不肯原谅爸爸吗?”


    时序这几年被酒色财气浸染,人已经走了样,昨晚应酬的时候昏倒在酒桌上,及时叫了救护车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做支架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


    “要被证监会罚到倾家荡产了,需要我的原谅了?”时砚池的声音是带着一层薄冰,阴刻得没有一点温度。


    时序被人洞穿,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小池,我和你妈妈的事情算我不对,但你小的时候我对你的父爱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拿出一个银色的金属车模,边缘已经磨损到褪色。


    时砚池的回忆被这个眼熟的小东西勾起。


    那是他小学三年级参加全国少年科技竞赛时的作品,那时候不懂,在网上下单了电焊工具,就在院子里捣鼓,结果被强光刺伤了眼睛泪流不止,最后被迫当了一周的“盲人。”


    那是时序父爱泛滥的一周,就连这个作品也是时序帮他完成的,后面被他送给时序做了父亲节礼物。


    金属小车缓缓移动到他面前,“这些年,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都会拿出来看看……”


    “小池,如果我当年能心平气和地和你妈妈离婚,会不会今天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会吗?时砚池给不了自己答案。


    回忆层层叠叠,各种好的坏的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把所有的局内人网罗其中。


    “只可惜,没有如果……”


    时砚池淡淡地嗤了一声,大步离开。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拥有血缘关系,就能一笔购销的。


    走廊里有人影走动,纪碧云去给时序准备午餐,手里拎着个私房菜馆的外卖袋子,时砚池斜都没斜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越过。


    偏偏这个占据黑名单的人不识趣地开口,“我以为你会来求我。”


    时砚池脚步微顿,眼风都没掠过,“你也配?”


    “如果我不澄清夏星晓虚拟主播的事情,她就永远都洗不白了。”


    纪碧云手上握着杀手锏,有恃无恐。


    “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不就是罚款吗?这点钱时序还是出的起的,也是时家欠我的。”


    “是吗?如果你的副总不满处罚,对证监会发起行政诉讼了呢?”


    他语气平和,态度始终没变,变得是纪碧云脸色,还有应声落地的餐盒。


    “他会在你的授意下以一万六千字的起诉书,要求证监会撤销对你的相关处罚,到时候这个案子会移交给海城人民法院,你觉得这么多年自己身上没有脏水吗?”


    他的音质清冷,像薄刃,“到时候,你就在牢里安详晚年吧。”


    字字铿锵,更是致命一击。


    国内的经济案件大多是判处罚款,起诉证监会撤销审判的案例有迹可循,最后那家企业的董事长被判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纪碧云终于破防,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时砚池,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是你害我做不了母亲的……”


    “时序明明说离婚会娶我的,我已经等了十几年了……”


    窗外的光线落在时砚池的肩身上,他的眼神带着嘲讽,“我本来只想让你倾家荡产而已,谁让你扯上了星星呢?”


    他回国就在布局绊倒顾源集团了,没想到她又自己找死撞上来。


    “要说害夏星晓最惨的,难道不是你吗?”


    纪碧云突然开始大笑,她的状态已经接近疯魔,“六年前她家那么惨,不全都是拜你所赐吗?”


    ……


    人与恶的距离到底有多少?


    夏星晓终究还是做不到远离网络,枕着不堪入目的谩骂和诅咒,还有对她和家人的各种无下限诋毁,她失眠了。


    漫漫长夜,想喝酒。


    股民们不管什么真相,顾源集团变更为ST股票,或者退市,他们血本无归,于是闹得越大越好。


    时砚池压得住热搜,压得住营销号,压不住无知的股民。


    徐行今天一直在为他奔走,虽然没有拿到那条新闻是虚拟主播的证据,但是他在微博上披露了当天采集数据的全部信息,并@了当天同样到场的卢晓彤。


    卢晓彤不但没有回应,还趁机清空了微博,让证据链条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温潇潇一个电话杀过来,“那个小贱人釜底抽薪,这招够阴的,你之前得罪过她吗?”


    同性之间的较量往往不需要事出有因。


    夏星晓坐在飘窗上,“呲”一声拉开罐啤酒,“要不是你非让我申请金话筒奖,我能得罪她吗?”


    温潇潇岔开话题,“你家时总呢,就不能让纪碧云替你澄清吗?”


    她喝口酒低笑了声,“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


    窗外的霓虹一闪一闪的,她突然有种感慨,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和这个宿敌这么心平气和地对话。


    啤酒罐往窗台放,夏星晓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打电话有什么事?”


    刚刚两人间冒出的那点温情,又被打得一地碎渣。


    温潇潇啧一声,“你这个人真的是!”


    “没事我挂了……”


    “有有有”,温潇潇打断她,“上次你跟我说,有大师给你算过,不能跟五十二岁的女人接触,否则会有性命之忧,你还记得这事儿吗?”


    “嗯”,那是她为了让温潇潇替班瞎掰出来的,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大师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夏星晓的酒噗呲一声喷出来,靠,这女人有毒吧。


    蓝牙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是Fast Car,温暖治愈的节奏让她有种在风中奔跑的错觉,啤酒罐身拿在手里,身体随着节奏轻微摆动,握出的易拉罐也发出“咔咔”的响声。


    飘窗上已经躺了三次易拉罐,她眯着眼看第四个,也是这一眼让她眉头蹙起,暗夜里,有辆黑色的宾利就停在楼下。


    一截手臂搭在车窗上,指尖猩红点点。


    那会儿酒意有点上头,脸颊和鼻梁都微微发红,她的手指有些不稳,滑了好几下才拨通了时砚池的电话。


    “喂。”电话被人一秒接通,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时砚池,我看见你的车了,你在我家楼下吗?”


    “夏星晓。”


    时砚池喊完她的名字之后,便不再说话,听筒里只有沉沉的呼吸声。


    心底温柔塌陷了一角,她软软糯糯地撒娇,“我真的没事,大众对新闻热度的追捧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


    “星星。”


    他却突然打断她,低缓的男声响起,像在烟酒里滚过一遭,沙哑得不行。


    “六年前你到底为什么跟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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